第一章 问鼎(三)
“就粮与敌?凭他?他有那幅好牙口么?”李密连声冷笑,非常不看好窦建德北上作战的前景。能驱使窦建德跟李仲坚拼个你死我活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李仲坚兵败身死是另外一回事。李密坚信,如果全天下有一个人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李仲坚,那这个人就非他李密莫属!像窦建德、刘武周之流,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焉能完成自己都没能完成的事?
“窦建德既然能写信给魏公,必然也会联络其他人。对李渊叔侄心存忌惮的诸侯不在少数,如陇西的薛举,李轨,还有马邑的刘武周,恐怕都恨不得早日解决了这块心腹大患!”魏征笑了笑,低声说道。
李密又是一愣,旋即脸上浮现了一丝狂喜,“联手做掉李渊叔侄?连横伐唐?好大的手笔!”跃将起来,他快速在书案上展开一张舆图,手指于舆图上来回比划,“嗯,嗯,大手笔,端的是大手笔。布此局者乃真毒士也!玄成从北来,可知窦建德麾下谁有此般眼界?”
魏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真没从窦建德麾下找出李密欲打听的人来!在元宝藏麾下时,他比较忌惮的人是程名振。但程名振出手虽然狠辣,眼界却算不得宽阔。未必能坐拥一隅而观天下全局。
除了程名振之外,能拿出如此良谋的只有窦建德自己了。想到这,魏征郑重地坐直了身躯,“依属下之见,此策十有**是出于窦建德自己之手。借力上位是他的强项。推动诸侯共同讨伐李渊,他于其中收到的好处也是最大!”
“一厢情愿罢了!”李密又撇了下嘴,从鼻孔里发出声音。“其他人又不是傻子。谁又肯替姓窦的火中取粟?”
“这才是微臣一直想说的地方?”魏征快速站起身,走到舆图前与李密并肩而立,“魏公请看,李渊起兵之后,势如破竹。如今已经拿下了山西、京师和半个关陇。岷蜀之地,也有官员遥相与李渊呼应。如果他再将蜀中掌控在手的话,便可以坐拥西北形胜,俯览东南。此乃先秦崛起之资,退可以借雄关和蜀道天险自保。进则以凭舟师沿江河顺流而下”
他的手指移动速度很快,李密的目光也不断地闪烁变化。巴蜀自古以来便有天府之国的美誉。无论是先秦还是前汉,无不凭其为帝王起家之资。可对于瓦岗军而言,在拿下洛阳之前,巴蜀却永远是一块可望而不可及的肥肉。早有人劝过他,建议瓦岗军暂时放弃对洛阳的图谋,绕道南向,从汝南、南阳一带绕路西进。反正王世充的兵力有限,不可能把触角离开洛阳太远。但李密心中,却一直以洛阳为痛。在拿下此城之前,根本不想考虑其他谋划。
魏征今天这番话的用意,无非是想劝他接受窦建德的结盟请求,分一部分兵力去攻打李渊。如今山西境内,还有以尧君素为首的几个大隋孤臣在河内郡苦苦支撑,如同瓦岗军肯予以援手的话,双方彼此呼应,必然会给李渊以重大打击。
届时,刘武周南下,薛举、李轨东进,窦建德北上,瓦岗军西征,五家联手足以分掉整个河东道。失去了山西这块起家之所,李氏家族就成了无本之木,转眼之间就会枯萎倒地。
可瓦岗军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如果这次连横之计时出于瓦岗,事成之后尚且好说。偏偏如此妙计又出于窦建德这些鼠辈之手,届时,瓦岗军出力肯定是最多,分成却要看他人眼色,岂不是在为人做嫁衣?
无论如何,李密都无法让自己想听从窦建德调度。叹了口气,低声道:“咱瓦岗军抵抗大隋暴政多年,突然要替尧君素出头,恐怕有许多不便。你我这里还好说,将士们那边,叫我如何开口?”
“古来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尧君素领兵多年,骁勇善战。如果能让他感恩,说不定可以为我瓦岗再添一员上将!”魏征大急,赶紧提高声音强调连横之策对瓦岗军的好处。
这句话却不足以让李密动心。瓦岗军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猛将。“玄成容我再考虑考虑,毕竟这是关乎天下气运的大事,不能仓促而定!”轻轻敲了两下桌案,李密低声回应。
魏征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失态,看了眼李密的脸色,低着头说道:“臣不敢催促密公。只是臣素受魏公之恩,谋事不敢不尽心!”
“我知道玄成一切都是为了我!”李密叹了口气,低声安抚,“但玄成要考虑我的难处!瓦岗军这么大的基业,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一举一动,都不得不慎之又慎!”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觉得过于做作。笑了笑,低声补充,“当然,我也不会立刻回绝窦建德。他想借助瓦岗军的力量谋取好处。咱们未必不能借助眼前的混乱局势,不战而屈人之兵!”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以力取之,偏偏却想采用诡道!魏征听得心头火起,望着李密的眼睛就想直言劝阻。但看到李密那张疤痕累累的脸,他又无可奈何地改变了主意。提起对李渊叔侄的忌惮来,魏公心里恐怕比窦建德还多吧!毕竟瓦岗军与博陵军作战,一直是败多胜少。如果李渊叔侄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拼死打击其中一路,渡过黄河作战的瓦岗军相必是首当其冲。未战之前,主帅已经心怯。战争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不愿意跟魏征那明亮的目光相对,李密将脸向侧面移开些,闪烁着说道:“王世充乃鼠目寸光之辈,李渊只要许以好处们,他未必不肯替李家出头。届时,远征山西的瓦岗军,很可能被洛阳兵马切断退路,从此陷入危险境地”
魏征这回真的叹气了,力不从心的叹气。李密的内心软弱的如此地步,他这个做谋臣还有什么话好说。可错过了眼前的机会,李家叔侄的势力即将越来越大。寸步未出过河南的瓦岗军,届时凭什么与李家军相争?
“窦建德所为,倒是给孤家提了一个醒!”李密不管魏征心里的感受,自顾按照自己的思路行事。“哈哈,上兵伐谋!如果各路诸侯合纵图谋李家,孤的瓦岗军即便不发一兵一卒,也可以让李渊有所忌惮。白鹿山下的修武、新乡等地与我瓦岗治下的原武隔河相望。抱犊山下的陵川也是上佳的屯兵之地。此三处当年皆落在娘子军手中。如今娘子军已经名存实亡,相信李渊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这些地方!”
“主公准备派何人领兵取之?”魏征精神又为之一振,迫不及待地追问。
“何必动刀兵,玄成看我一纸书信将三地轻松取来!”李密笑了笑,满脸高深莫测。
一封信?魏征抬头看向李密,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无比的孤傲。这回,他迅速理解了对方的意图,心里就想塞了把草般堵得无比难受。在窦建德等人与李家开战之时,李密伸手向李渊讨要几个县,李渊岂有不给之礼。但这样做,等同于瓦岗军彻底与刘武周、窦建德等人划清了界限。李渊只管全力对付刘武周、薛举、窦建德等人,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他无法赞同李密的谋划,但一时间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出任何言辞来反对。毕竟单单从收益与付出的比例来看,李密的策略所得收益比连横之计大很多。几乎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有何理由反对?可长远来看呢?瓦岗军失去的又是什么?但有谁又能保证,所谓长远之谋,不是在画饼充饥?
越想,魏征心里越沮丧,咧着嘴苦笑了几声,拱手说道:“主公所谋之精妙,魏某望尘莫及。此刻天色已晚,如果主公没有其他事需要魏某做,且容魏某告退!”
“玄成这么客气做什么?”李密知道魏征肚子里有气,但是不愿意跟对方斤斤计较。这点儿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否则也做不得瓦岗大当家。“离立秋还有一段时间,你我二人不妨都再仔细斟酌。届时根据形势变化,策略也可相应的变化,没必要急在今天!”
“臣尊命!”魏征又做了一揖,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密目送他走远,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又回到舆图前。魏征能看到的东西,他完全能看得到。李家叔侄的潜在的威胁,未必有人感受比他还深。可比起李家叔侄日后的威胁来,有一个人就横在眼前。一日不将此人除掉,自己瓦岗军大当家的位子就甭想坐得稳。
他把目光又投向黄河以北。半年前,心腹谋士房彦藻的尸体,就是从那里被送回来的。说是死于王德仁之手,可如果没有人暗中支持,即便再给王德仁十个胆子,他敢动房彦藻一根汗毛么?
关于房彦藻的死,李密一直隐忍。如今,终于有人把机会送到了眼前,他岂能再度放过?让房彦藻死不瞑目!窦建德、刘武周等人勾结起来攻打李渊,届时就没人顾得上再跟自己争夺河内郡。而只要从李渊手里把半个河内郡骗过来,属于自己的瓦岗军诸营,就可以对黎阳瓦岗军形成三面夹击之势。届时,徐茂公再想像上次一样从容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待孤把瓦岗军彻底掌握,天下英雄,谁又堪做敌手?
“天下英雄,密公与渊”,没等李密决定是否向李渊写信,趁乱勒索修武等地,李渊的使节已经带着他的亲笔信到了瓦岗。(本書轉載拾陸Κxs文學網)信中其他客套话都可以一眼扫过,但上述八个字,却真真切切地让李密拔剑而起。
天下英雄,密公与渊。如果类似的话出自窦建德或者王世充等人之手,李密肯定二话不说将信当着使节的面扯个粉碎。他窦建德算个什么东西,落草前不过是一个搜捕盗匪的小吏耳。至于碧眼狐王世充,此辈出身更是不堪,居然是一波斯胡人的后裔,交了好运,才过继给王家做假子!此等血脉卑贱之人,岂能与蒲山公相提并论。而唐公李渊,却与其他人大有不同。且不说其祖父那辈已经是北朝数得着的贵胄,单是三代世袭国公的名爵,就令窦建德等人望尘莫及。更何况李渊之母,与先帝杨广之母还是同胞姐妹。可以说大隋皇家的高贵血脉,有一半流淌在李渊的血管中。这样一个世袭的贵族主动前来结交,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大兄,让李密如何不开心?
开心归开心,李密还不至于立刻得意忘形。什么都不索要就轻易地答应李渊的结盟请求。但来自长安的惊喜远远不止几句好话,李密这厢刚一开口,使者立刻拿出了事先早已准备好的“诚意”。为了表达唐公个人对李密的赞赏,李渊家族愿意将半个河内郡,包括李密先前虎视眈眈的修武、安昌等地,立刻割让给瓦岗军。6。并且,李渊决定,以唐王,监国丞相的身份,纠集百官表李密为魏国公,上柱国,河南大总管。表文已经送入皇宫交少帝杨侑用印,只待两家盟约一达成,便立刻可以派人将印绶送往瓦岗。
这,已经远远超过李密当初所求了。尽管他心里很清楚,所谓少帝杨侑不过是个傀儡皇帝,李渊此举无非是学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尽管他心里很清楚,如今天下光姓杨的皇帝就有三个,一个空头的国公爵位其实未必怎么值钱。但有皇帝的钦封和没皇帝的钦封就是不一样。至少从今往后,他这个魏公变成了货真价实,不再是一伙强盗关起门来沐猴而冠。此外,得到杨侑的钦封之后,下次再领兵与王世充相争,就可以说是奉旨讨伐奸佞。洛阳城内数万精兵连同他们头上的皇帝杨侗都可被视为叛贼,而瓦岗军则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国家栋梁。
种种好处,李密根本没法拒绝。因此不顾魏征和裴仁基等人的反对,迅速答应了李渊的同盟请求。而李渊也说话算话,不但痛快地将几个县的地图和魏公印信送到了瓦岗,还顺势以皇帝杨侑的名义给李密下了一道旨意,责令他总管河南各地兵马,尽早平定渑池以西,黄河以南的各路叛匪。5。
简直是刚犯困就有人送枕头。领了地图和圣旨,李密立刻检点瓦岗兵马,以从李仲坚麾下俘虏并招降过来的悍将王君廓为镇北将军,河内郡守,带兵两万,挥师杀向了修武。然后,亲领其他诸路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洛阳。
王世充领兵迎战,在洛北被瓦岗军杀得大败。虎贲郎将王辩奉命断后,半柱香时间都没坚持到,便被秦叔宝一槊刺于马下。程知节、单雄信、裴行俨等猛将各带兵马,如海浪一样扑上前,杀得王世充根本站不住脚。亏得天空突降大雨,才趁乱跑回了洛阳。
李密大喜,趁势直逼东都。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刚一交手,段达所部的中军兵马就被秦叔宝单骑穿透。把个段达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韦津跑得稍慢了些,被程知节从背后追上,一记飞斧劈碎了脑袋。
一时间,东都岌岌可危。王世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班底,纷纷倒戈投向瓦岗军。李密麾下士卒人数转眼膨胀到了三十多万,风头一时无两。消息传开,窦建德立刻纠集徐元朗、朱璨等人上表劝进,劝李密尽早顺应天意,登基称帝。想起窦建德上一封信的内容,李密笑了笑,拒绝了这个提议。
“这个窦建德,总想把别人架到火上烤!”打发走了使节之后,李密冷笑着说道。1。“前些日子刚刚把李老妪竖成箭靶子,现在又开始瞄上孤家。就不想想凭着他那点道行,也能骗过本公的法眼?”
瓦岗军最近发展得一帆风顺,其中明显有当初李密力排众议,与唐王李渊联盟的功劳在里边。所以众文臣武将也不愿意扫李密的兴,纷纷出言嘲讽窦建德目光短浅,异想天开。李密闻听,愈发新高彩烈,干脆命人在中军摆起宴席,庆贺连战皆胜之功。
众文武齐声称是,搬酒坛,抢座位乱个不停。唯独魏征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冷笑了几声,转身而去。
这下,饶是李密气量再大,也有些恼火了。轻轻拍了下桌案,笑着喊道:“玄成要到哪里去?何不留下来与大伙举盏同乐?!”
“有今天没明日的酒,不喝也罢!”魏征头也不回,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继续急走。程知节正好交割了军务从门外走进了,听到魏征的气话,楞了楞,伸手将其拦住,笑呵呵地劝道:“今朝且图一醉么?管他明天干什么?你们这些读书人,想的就是太多!”
前后两句话呼应起来,就像事先演练过的一般,严丝合缝。把李密跟气得两眼乌青,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鼻孔中呼呼直冒白烟。2。右长史邴元真见状,怕李密盛怒之下再与程知节等军中宿将起了冲突,笑呵呵走上前,低声劝道:“东都旦暮可下,此刻还计较先前的决定有何用途?不如集中全力灭了王世充这个心腹大患,然后再做其他考虑!”
“长史之言甚是!正所谓开弓即无回头箭。我军已经杀到了洛阳城外,岂有再改弦易辙的道理?不过玄成今日之举也应了一句古话,君正而臣自直,为此,我等也当浮一大白!”邴元真的话音刚落,又一个容貌看上去及其猥亵的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声提议。
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水准,非但替魏征遮掩了过错,而且把魏征的败兴之举归结为因李密持身严正而起。登时令当事双方都熄了火气,相互看着咧嘴而笑。唯独程知节这个愣头青,明明自己闯了祸却毫无意识,见魏征脸上的笑容十分牵强,拉了拉对方衣袖,大声问道:“怎么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这都是哪跟哪啊?”
“没你什么事情!你少跟着掺和两句比什么都强!”秦叔宝和裴行俨一左一右,夹着程知节的胳膊将他扯进武将的坐席处。
这两人一个是齐郡子弟的主心骨,另外一个是大将军裴仁基的长子,在瓦岗军中的位置都极其重要。害得李密即便想借势敲打程知节几下,也不得不主动放弃。7。笑了笑,提高声音说道:“玄成乃难得的铮臣,孤怎会真的恼他。至于程将军,更是难得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孤要是因为几句逆耳之言就责罚他,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不提这些,举盏,且尽今日之欢!”
“尽今日之欢,为魏公寿!”众人笑呵呵地附和。
魏征本不愿意掺和,耐于邴元真和祖君彦的面子,才勉强坐了下来。但一个人落落寡欢,与满座欢声笑语格格不入。如此一来,他哪有不醉的道理。十几盏闷酒落肚后,左右太阳**像针扎般疼了起来。“诸位慢饮,魏某不胜酒力,先告退了!”努力压下胃肠中翻滚之意,他强打精神向大伙告辞。双脚刚一离开座位,立刻开始绊蒜,摇晃了几下,将一名送菜的侍女撞了个四脚朝天。
那名侍女来自杨广的行宫,因为有几分姿色,才没被瓦岗军的士卒瓜分,而是与几个年青貌美的姐妹一道被李密留在了身侧。平素做些撒扫事务,偶尔也被李密招去侍寝。却由于出身寒微,血脉不够高贵,所以没有什么名分。只能算作普通的侍女,一旦犯错,就可能被李密送给侍卫蹂躏。
千小心,万小心,她没想到今天自己居然跟掌书记大人撞到了一起。登时吓得委顿于地,哭不敢哭,讨饶亦不敢讨饶,苍白的面孔上泪珠直滚。1。倒是魏征,虽然酒醉,灵台处却依旧保留着一丝清明。见侍女吓得如此模样,也顾不得身上撒满菜汤,抢在李密发作之前醉熏熏地喝道:“你这女子,怎么敢挡我的去路。来,来,来,随我去,今日让你知道魏某人的厉害!”
众人闻言,登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李密半口酒全喷到了桌案上,一边抚摸脸上的伤疤,一边狂笑着道:“好你个魏玄成,平素装得不食人间烟火般。喝醉了居然也这般德行。好,这个侍女就赐给你。你自己带走,愿意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愣着干什么,还不扶着魏大人去洗漱!”面容猥亵的官员又抢出来,指着吓傻了的侍女喝令。
那名魂飞天外的侍女打了个激灵,立刻双手抱着魏征的腰。就像蚂蚁撼树般,搀扶着魏征向外走。丑陋官员见状,摇头而笑。冲着大家四下拱了拱手,“我还是去送一送魏大人吧,免得他连自己的寝帐都找不到!”
“君彦速去速回!”李密心思全在攻取洛阳后如何号令天下方面,所以也没觉得丑脸官员的举动多余,摆了摆手,笑着命令。
丑脸官员领命,立刻走上前架住魏征的胳膊。与那名倒霉的侍女一道,连拉带拖,将醉得迈不开脚步的魏征拖出的中军大帐。被外边的寒风一吹,魏征再也憋不住了,推开丑脸官员和侍女,急走几步,扶住一棵大树尽情狂呕。
小侍女显然是见惯了类似的场面,伺候起来手脚极其娴熟。不一会功夫,已经依次取来了洗脸水,漱口水、面巾和醒酒茶,井井有条地替魏征解酒。几盏热茶落肚后,魏征终于停止了呕吐。抬起头四下看了看,非常惭愧地向丑脸官员抱拳,“魏某不胜酒力,让储兄见笑了!”
“玄成何必客气!”丑脸官员储君彦轻轻摇头,“此刻,谁知道哪个醉着,哪个醒着!”
不远处的中军帐依旧热闹,劝酒行令之声不绝于耳。但魏征和储君彦二人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寥落。“君彦知道魏某因何而醉!”呆立半晌之后,魏征摇头苦笑。“君彦也看到了,眼前热闹不过是刹那繁华?”
“我可是密公的记室参军。所有往来公文,下传政令军令,有几个不经我手?”储君彦耸了耸肩,低声反问。
魏征眉头轻皱,立刻明白了自己不是第一个看出瓦岗军所临窘境之人。但储君彦这厮居然看清楚了,却不向李密进谏。想到此节,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盯着储君彦,仿佛能穿破对方的灵魂。
“走吧,到你帐中喝点水!”储君彦叹了口气,上前扶住魏征,“玄成不要怪我!储某非是不敢直言,而是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其实,密公自己,何尝不后悔当日轻易做出决定,上了李老妪的当?可眼前我军已经打了到洛阳城根儿底下,哪还能轻言收兵呢?”
魏征挣扎了一下,酒后乏力,终于没有能够挣脱,只好让储君彦继续搀扶着自己。两个跌跌撞撞的醉鬼,后边跟着一个小心翼翼的侍女,缓缓而行。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来到魏征的寝帐。伺候魏征的亲随见此,赶紧抢上前,搀扶二人入内。然后打水洗脸,奉上醒酒汤,,忙了个不亦乐乎。
到了此时,跟在二人身后的小侍女反而插不上手了,怯怯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魏征努力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此女的来头。挥了挥手,低声命令:“你下去歇息,我让人给你安排一间寝帐,就在我寝帐的旁边。待今日之事平息,魏某再想办法安置你!”
“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小侍女久在李密身边,也学会了些场面话,蹲下身体,敛衽施礼。“贱妾乃薄柳之质,不堪伺候君子。但洗衣洒扫之事,大人尽管吩咐!”
“去吧。我想起来时,自然会叫你。魏良,你去给他安排寝帐!”
被唤作魏良的随从答应一声,引了小侍女匆匆离去。当寝帐内再度恢复了安宁,储君彦端起茶盏,吹了几口,慢慢饮下。3。“唉!”仿佛被茶水烫了喉咙般,他哑声而叹,“看得到和做得到,完全是两回事情。玄成你不要再埋怨密公,他其实也挺难的。前日见到从河东送来的密报,几乎天一夜没合眼!直到今天接到众人的劝进表,脸上才勉强有了笑容。”
“河东来的密报?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魏征的手一颤,茶水泼了自己一腿却浑然无觉。“战况如何?李渊叔侄怎样安排?”
“非但河东,如今河北也打成了一锅粥。从目前来看,局势对我瓦岗军来说还好!”储君彦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透漏。
“李家军败了?”魏征的心思立刻被勾了起来。形势对瓦岗军有利,说明李渊叔侄肯定是吃了大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几家联军稍有松懈,很容易便让李渊翻盘。
“大败!”储君彦连连点头。“倘若当初听了你的建议,不跟李渊结盟的话,我军估计已经攻下了半个山西。谁能料到李渊的实力居然疲弱到如此地步,八名悍将追随李世民抵挡薛举,居然溃了六路。慕容罗睺等人战死,名将刘肇基被薛举生擒!”
“啊!”魏征惊讶地大叫。身上的酒意一扫而空。从书案边翻出一卷舆图,他迅速在地上铺开,不顾地面已经有些发凉,趴在上面,仔细观看。
“这里!”储君彦用手在渭水上游指了指,笑着说道。李世民兵败,把责任都推给了刘文静,自己缩回岐关之后不肯出头。薛举在关外天天叫战不止,慌得李渊赶紧调整部署,把潼关以西的兵马大部分都抽调回去,拱卫京师!”
如此一来,洛阳到华阴之间的千里关山几乎是空的。只要瓦岗军不理睬洛阳城内的残兵,立即就可以将兵锋推到潼关之下。这样好的机会,可惜就被李密为了一个魏国公的虚名给放弃了,无法不令人感觉可惜。谁料,更可惜的事情还在后边,说完了西边的军情,储君彦将手指一晃,又点到了河东和河北两地上,“刘武周趁虚南下,日前已经攻破了太原。李仲坚又要救太原,又要防止突厥人的反扑,根本忙不过来。窦建德只是轻轻向北推了推,便一举推到了鲜虞城下!”
“哪里?”魏征额头上冷汗直滚,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惊讶。曾几何时,虎贲大将军李仲坚在大隋官吏眼中,几乎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如今,他居然也败了,居然败得如此狼狈,连博陵郡的治所鲜虞都岌岌可危!
“鲜虞,大概是十二天前的事情。此刻,估计鲜虞也落入了窦建德之手。据密报说,李仲坚本人根本不在博陵,回军都来不及。”储君彦笑着介绍,言语之中不无遗憾。
比起窦建德、刘武周等人所得,李密从李渊手中敲诈出来的几个县,简直就是一堆鸡肋!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此刻分兵,不但要背上背信弃义的恶名。万一王世充趁机缠上来,瓦岗军等于两头都没得到好处。
魏征皱着眉头,目光炯炯如电。此刻的他,所想的却完全不是瓦岗军分多少好处的事情,而是李仲坚败得如何蹊跷。窦建德的实力他很清楚,通过与秦叔宝等人的交谈,博陵军的实力他也有所了解。凭借窦建德麾下那些草莽英豪,如破竹般攻下博陵六郡,这怎么可能?即便李仲坚无法分身兼顾也不可能,当日李仲坚不在的时候,留守博陵的将领可是连罗艺的虎贲铁骑都能挡一挡,前后不过两年时间,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羸弱?
“窦建德的兵马如何部署?”哑着嗓子,他向储君彦追问。
对于魏征这个级别的官员,透漏些军情不能算泄密。储君彦想了想,笑着回应,“据我军安插在河北的眼线汇报,窦家军分成了三路。一路由王伏宝带领,出河间,直插上谷。另外一路由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人带领,经柏乡,取赵郡。这两路兵马都不多,主要起牵制作用。中间一路,却是窦建德亲自领兵,号称二十万,由饶阳攻向鲜虞!”
“王伏宝到了何处?”放着窦建德的主力不顾,魏征却问起了两支偏师,“程名振的,这厮又到了哪?”
“王伏宝据说已经攻到了易县城下。程名振,好像也顺利突破了赵郡守军的拦阻,随时有可能与窦建德会师!”储君彦在舆图上虚画了两笔,低声介绍。
“这厮!”魏征倒吸一口冷气。窦建德麾下的诸将当中,他最为忌惮的就是这个号称是文官的程名振。“这厮,居然如此听窦建德的话。自取死路,自取死路。怎能怪得了别人!”
“玄成说姓程的自取死路?”储君彦没想到魏征居然能得出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结论,愣了愣,皱着眉头问道。
“你看这里!”魏征用手指在舆图上某处一指,连声冷笑。“何止程名振,如果此点突然杀出一支兵马,窦建德的三路大军,能活着回去几人?”
“啊!”储君彦腾地一下跳将起来,惊叫出声。“那里,怎么可能”
“诡道,只可偶尔为之,岂能每次都见效?!”魏征大袖一拂,背过手去,长身而立。一瞬间,他的背影显得如斯萧瑟!
此刻,程名振可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位“老朋友”在关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正领着三千洺州子弟,在赵郡大地上纵横驰骋。
自打接到了窦建德的军令后,他立刻放下了手边一切事务,全心全意扑在了战事上。洺州营的士卒不多,担负的任务却很重,稍有差池就会影响整个北征大计。好在李仲坚的主力都被窦家军其他两路兵马给吸引了过去,因此到目前为止,洺州营的进展还算顺利。从大陆、柏乡到瘿陶,基本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
过了瘿陶,便是赵郡的治所平棘了。郡守崔怀胜是个经历过多年风雨的循吏,知道即便派兵出城迎战,也未必能打退洺州营,索性用巨石堵住了城门,一味地死守。碰到这种缩头乌龟式的战法,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个也是没脾气。他们麾下只有三千七百多名郡兵,还要留下五百余人帮助王蔷(王二毛)守老窝,因此能拉上战场的只有三千出头。根本没资格拿尸体去填护城河。
正一筹莫展间,却又接到了窦建德军令。让其抛下平棘城不顾,直接赶往博陵郡与主力汇合。鉴于城里的守军也只有两千出头,抛在身后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因此程名振跟几个心腹商量了一下,旋即做出决定,由段清领五百兵卒在平棘城外监视守军的一举一动,其他将士连夜开往博陵,协助窦王爷夺取古城鲜虞。
没等洺州营赶到目的地,窦建德已经凭着绝对优势的兵力将博陵郡的治所鲜虞城给硬磕了下来。博陵郡丞萧子陵战没,郡守张世贵被俘。城中兵卒战死者接近两千,重伤数百,剩下的一千左右兵卒力尽,被攻进城内的窦家军俘虏。
就这么三千五百多守军,却让窦建德付出了伤亡过万的代价。大将军曹旦暴怒,欲杀俘泄愤。窦建德迅速制止了他,低声说道:“这些人既然吃粮当兵,就肩负守土之责。尽力杀敌,能有什么错?别杀他们,身上带着伤的派郎中给他们治伤。身上没伤的,或者伤势较轻的,你去问问他们愿意不愿意改换门庭。如果愿意,军饷、官职一切照旧。如果不愿意,每人发五百个钱,让他们回家种地去吧!”
“杀老子的人还杀出理来了!”对窦建德的决定非常不满意,曹旦小声骂道。却没胆子跟自家主帅硬顶,嘟囔了几句后,怏怏地去了。
半柱香时间不到,他又耷拉着脑袋地跑了回来。往窦建德眼前一戳,呼呼地直喘粗气。
“怎么了?不肯加入我军是么?让他们去吧!李仲坚屯田垦荒这么多年,怎可能没人念他的好处!去吧!不肯加入不奇怪,给点好处就立刻改换门庭,那才真让人奇怪呢!”窦建德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曹旦因为何事而恼火,笑了笑,低声开解。
“不是,不是!”曹旦本想给窦建德添点儿堵,却没料到对方心胸如此开阔。尴尬地笑了笑,连声否认。“没全走,有一百七十多人肯加入咱们窦家军。个个身体都很结实!”
“有人加入还不好么?莫非你还嫌少啊!”窦建德白了曹旦一眼,笑着追问。
“也不是!”曹旦咧着嘴苦笑,“嗨,我还是跟您直说了吧。守城的根本不是博陵军,只是一群年初才临时拼凑起来的乡勇!”
“一群乡勇?博陵军哪去了?”窦建德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群乡勇就如此强悍,那博陵军主力还不厉害到天上去?如果守城的都是乡勇的话,博陵军主力跑哪去了?李仲坚再心大,也不会连自家老巢都不要吧!
“一群乡勇!”唯恐窦建德听不见,曹旦再度强调。“您自己问吧!人我已经给您带来了,是个小头目,就在大堂外候着!”
“传进来!”窦建德皱了皱眉头,低声呼喝。
话音落下,门外的侍卫立刻领了一名跛腿汉子入内。只见此人八尺多高,肩宽背阔,粗壮的手臂上缠满了红殷殷的葛布。腿上也好像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到了窦建德,也不怎么害怕,双手相抱施了个军礼,自称叫做曹猛,谢窦王爷的不杀之恩。
“壮士不要客气。两军相争,夺的是如画江山。双方个人之间,却未见得有什么仇恨!”窦建德摆摆手,非常大度地回应,“坐下说话吧,你身上有伤,别动了伤口。左右,给壮士搬个座位来!”
曹猛见窦建德如此平易近人,心中的戒备之意也就淡了。走到侍卫搬来的胡凳旁坐了半个**,欠了欠身体,低声补充,“小的在博陵军内,只是个乡兵校尉。平素能接触到的东西不多,所以一会儿若有哪句话答不出来,还请王爷切莫见怪!”
“不妨,不妨,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窦建德大度地摆摆手,心里对曹猛的好感油然而生。从进门后的言谈行止上看,对方是个爽直汉子。比起那些说一句话动三回心眼的书生而言,窦建德对付曹猛这样的汉子更有办法。
宾主二人脸上同时浮现了笑容,交谈的气氛立刻显得融洽。窦建德整理了一下思路,笑着问道:“我听曹将军说,守城的都是郡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守城的的确都是郡兵。这还是我家大将军当年定下的章程呢!把兵卒分为正兵,辅兵和乡兵三种,各干各的事儿,待遇也不相同。”曹猛想了想,大声回答。
“怎么个分法,你能不能详细说说!”窦建德眼前登时一亮,笑着追问。
“身强力壮,兵器拳脚娴熟,心里没什么牵挂,可随时拉上战场的,就是正兵!”对于博陵军的构成,曹猛如数家珍,“身强力壮,兵器拳脚不那么娴熟的,或者刚刚加入队伍的,就只能做辅兵。5。平时跟正兵一样训练,战时负责摇旗呐喊,看护辎重。战后负责打扫战场,救助袍泽。战场上受过重伤,无法上阵厮杀的。还有心里有了牵挂,离不开家门的,再加上从正兵、辅兵退役下来,没地方安置的,就可以充当乡兵。平素不参加训练,只负责捉拿盗匪和巡夜,战时再集结起来守城保护乡里!”
“你在正兵干过?”听对方说得如此娴熟,窦建德猛然插了一句。
“干过一任旅帅,后来中了突厥人的箭,伤了一条腿,才被人给踢了出来!”曹猛叹了口气,很是遗憾地说道。
众人闻听此言,看向曹猛的目光立刻变得复杂。‘怪不得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原来是处旧伤!’有人心里暗道。也有人心中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看了两眼后赶紧把目光从曹猛的腿上移开,仿佛那里有根针在扎眼一般。
“然后就当乡勇了!李大将军没让地方上照应你?”窦建德皱了皱眉头,继续追问。
“当了这博陵郡的乡兵校尉!算是升了一级。唐公从朝廷里给请了个勋,说是可以传给子孙。可我连婆娘都没有,上哪弄子孙去!”很显然,曹猛对于被踢出博陵军主力遭遇至今还耿耿于怀,说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怨气。
听出曹猛语气不善,窦建德反倒替李仲坚辩解起来,“那也算对得起你们了!否则,你拖着一条伤腿,在战场上厮杀肯定有诸多不便!”
“我箭射得很准。不能当正兵,至少能当辅兵!正兵旅率月饷四吊,辅兵三吊,到了乡兵,校尉每个月才给两吊钱。”曹猛耸耸肩,很不高兴地解释。
他说话如此直率,倒令人觉得很是可爱。窦建德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可你也不用每天点卯、操练、扛刀受罪了。当乡勇战事少,也比较能顾家!”
“可我只会打仗!”曹猛看了看自己掌心中的血迹,叹息着道。
这人倒是个天生的厮杀汉。窦建德心中暗道,越看曹猛,越觉得此子顺眼。“没关系,日后跟在我身边,有你的仗打!”冲着曹猛点点头,他低声承诺。“我这里不在乎你受没受过伤。不能当战兵了,也可以在军中当个弓箭教头!”
“谢王爷!”曹猛站起身,冲着窦建德再度拱手。
“免礼。你是个壮士,埋没在乡里就太可惜了!”窦建德也站起身,轻轻摆手。“长城之战后,你就回博陵当乡兵校尉了。李仲坚的正兵和辅兵呢,杀到了哪里。这里不是他的老营么,怎么没派正兵来防守?”
“这里早就不是老营了!”曹猛慢慢坐下,声音听起来很是低沉。“大将军自己不想当皇上,打完长城之战后,就把我们这些老人全抛弃了。连博陵郡也没打算要,郡守换了朝廷派来的人,老营直接搬到了涿郡!”
“朝廷派来的人?你是说,郡守是李渊派来的!”窦建德闻言一愣,旋即急切地追问。
怪不得郡丞死战到底,郡守却投了降,原来郡丞和郡守压根儿不是一伙的!众文武心里也瞬间明白了曹猛话中的意思,以目互视,心中暗道。
“那厮,来了之后就没干过一天正事儿!”提起郡守张世贵,曹猛的怨气立刻冒了出来。1。“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军务政务一概不管。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想的,居然对他一忍再忍!”
怎么想的,寄人篱下,不得不如此呗!窦建德心中了然如镜。李仲坚放弃了争夺天下的机会,便宜叔叔李渊却未必放心于他。即便李渊不怀疑这个有本事的便宜侄儿,李氏家族那些谋臣、良将哪个又是省油的灯?谁都想着位极人臣,怎能容得一个外来客再占据一席之地?
“然后呢,博陵军也都调到了涿郡去?”带着几分对李仲坚的同情,窦建德继续询问。
“这个,属下就不太清楚了!”曹猛欠了欠身,低声回应。“属下只是一个乡兵校尉”
“把你知道的!”窦建德急于打听李仲坚的去向,不在乎曹猛之言是否准确。如果李仲坚真的被李渊伤了心,弃博陵六郡中的南面五个郡于不顾,此番自己可就占了大便宜。非但已经打下来的博陵和赵郡可以稳稳占住。向西稍微探一探,就可把恒山、上谷两郡紧握在手!
这回,曹猛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给出了答案,“据我听说,打完长城之战后,大将军又跟李建成去了河东。9。帮着李家打退了突厥人后,他又带着博陵子弟杀向了白道。在定襄郡跟两个突厥可汗又打了一架,没分出胜负来。然后两个突厥可汗就奔了西边。然后,我听人说大将军又替一部分契丹人出头,把另外一部分契丹人打趴下了!”
“你是说,大将军这大半年来,一直不在河北?”窦建德越听越奇怪,忍不住插了一句。
“契丹肯定不在河北,大将军肯定也不在!”曹猛看了窦建德一眼,很奇怪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具体在哪,我也不大清楚。应该不会太近!”
“那我上一仗跟谁打的?”窦建德心中暗问。嘴上却不敢说出声音来。上一仗,只是看到了李仲坚的军旗,王综的部下就先崩溃了。害得窦家军也跟着站不稳脚跟,被博陵军杀得丢盔卸甲。如果上回突然出现在博野附近的大军不是李仲坚所领,肯定是其部将打了他的旗号虚张声势。可恨,自己麾下那么多绿林大豪,平素一个比一个牛气冲天。见了李仲坚的军旗,却全都连上前探一下虚实的勇气都没有!
曹旦的想法比他简单得多,听曹猛一口一个大将军,十分不快。冷哼了一声,上前质问:“既然你家大将军那么神勇,怎么连博陵六郡都给了李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几句好话就被人将家业糊弄了去?!”
“大将军,大将军”曹猛嘴唇嚅嗫了几下,无言回应。这正是大将军让大伙失望之处,说实话,大伙不怕为他流血,不怕为他去死,却无法忍受他将经营多年的基业拱手让给外人。如果博陵郡的郡守不是李渊派来的,即便是乡兵,大伙在城破后也宁愿战到最后一人。可现在,大伙拼死拼活还有什么意义?
曹旦一击得手,心中好生痛快,正想乘胜追击再嘲讽几句。程名振却从文官位置中站了出来,低声说道:“也许,李将军自有李将军的考虑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问鼎逐鹿。曹校尉,敢问你刚才所说,李将军帮契丹人平息内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月前,也许是三个月前,我不太清楚!”曹猛向程名振投来感激的一瞥,低声答道。
曹旦被人横插了一杠子,十分恼火,本想连带程名振也损上几句,猛然想到这程名振也是放弃了自己的家业投靠了主公窦建德的。如果骂他跟李仲坚是一样的窝囊废,岂不是挑着他造反么?只好冷笑了几声,转身入座。
程名振才不在乎曹旦因何而笑,眉头紧锁,对于曹猛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视。如果李仲坚在塞外的最后一战发生于两个月之前,有这么长时间,他足可以杀回中原来。毕竟经过长城一战之后,博陵军麾下又有了足够的战马。轻骑突进,一日百里根本不在话下。
那样,李仲坚会到哪呢。凭着对此人的了解,程名振决不认为因为将基业送给了李渊,李仲坚就从此对博陵六郡不闻不问。那不符合此人的性格。他当年既然宁可失去争夺天下的机会也要走上长城,现在就可能宁愿承受全军覆没危险,也要跟二十万窦家军一决雌雄。况且窦家军只是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平原野战,未必能拿下千锤百炼的博陵精锐!尽管后者据说只剩下了万把人,不足窦家军的十分之一!
受到程名振的提醒,窦建德也觉得李仲坚的举止有些古怪。自己北征以来势如破竹的状态,难道都是博陵军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可制造假象也不可能这么逼真吧,将六个郡中的两个半都充作了诱饵!那厮可是号称心系万民,自己的窦家军虽然对百姓秋毫无犯,却曾经顶了个“匪”名。对二十万窦家军节节避让,他就不怕自己一怒起来,把到手的两个郡抢成白地?
翻来覆去,窦建德怎么也猜不到李仲坚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他去救援山西,跟刘武周拼命了?再舍己为人吧,也没这么个为法。他意识到实力悬殊,放弃博陵、赵和信都三郡了?以李仲坚高傲的性格,这可能么?
思前想后,唯一有一条可以确认的就是,无论李仲坚在玩什么花样,窦家军都没有停下脚步的理由。博陵郡既然已经到手,下一步,就是三路大军合一,倾力攻取易县。以拒马河,飞狐岭为界,彻底关上李仲坚南下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