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邦女郎
项羽很孤独,这孤独很具体,那就是身边无能人,周围没地盘。魏、赵、燕、齐都归了刘邦,人就更别提了,范增死了,龙且亡了,英布叛了,韩信又不念旧情,目前的状态好比皇帝的自称:寡人。
风起时,项羽眼望广武山,一种悲壮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一度认为自己很牛,现在却越头越像一只蜗牛。他感到举步维艰,未来的路崎岖泥泞,狭窄难行,他唯一的出路,就是与刘邦正面交锋,硬碰硬。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他的军事实力还在,他的将士依然凶猛,他相信,还有机会战胜刘邦。
然而,刘邦行事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心里写血书誓与刘邦死磕到底时,刘邦却派了一个使者来求和。
使者名唤陆贾,楚国人士,栖身刘邦帐下,担任幕僚。此人口才、学识不在郦食其之下,且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武能定乾坤,文能安天下。闲暇之余,他极爱显摆,常和刘邦谈论《诗经》、《尚书》。
刘邦哪吃这套,都是男人,上炕认识娘们儿,下炕认识鞋,至于天下,那是骑马打仗得来的,诗书有毛用!
陆贾也不争辩,写了几篇论文给刘邦看,论文的内容是论述国家兴亡的征兆和原因。刘邦看罢,赞不绝口。想不到此人能说会道,还能码字,真行,那就专门搞外交吧。
从此,陆贾常出使各个诸侯国。此番来到楚国,与项羽求和,也是奉刘邦之命。
当然,和谈只是缓兵之计,援军未到,真在广武开战,刘邦自知不敌,于是想到求和。说是求和,实际上又是拿项羽开涮。他相信,凭陆贾的言谈,定能把项羽涮傻了。
然而,这一次刘邦失算了。
陆贾来到楚国,刚说出“求和”二字,就听项羽哇呀呀一声吼。
陆贾吓坏了,忙道,咱有事儿说事儿,您别怒。
说个屁!项羽不由分说,就把陆贾轰走了。
项羽这是要死磕啊,刘邦想,不成,这厮猛得很,一贯吃软不吃硬,我还得派人再去求和。
过了几日,刘邦又派了个叫侯公的人去。此时,楚军粮草已快尽了,军心日渐涣散。项羽虽不甘心,但也无法,只好答应和谈。
和谈十分顺利,双方约定以鸿沟为界。鸿沟以西,归汉;鸿沟以东,归楚。
从今往后,楚汉双方,像世上的所有人类一样,以相互温暖为追求,以互不伤害为底线。
当然,这不过是妄想照进现实。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很多时候,既不能相互温暖,也不会互不伤害。和平共处,自扫门前雪,就已经功德无量了。
刘邦深知和平只是暂时,因此在和谈前,他还加了一个条件,就是要求项羽释放自己父亲刘太公和老婆吕雉。理由很充分,怕项羽万一哪天不高兴,又把人给煲汤了。
要说这要求不过分,可项羽怒了,认为刘邦得寸进尺。幸得侯公好说歹说,胡诌了一通什么项王仁义,刘邦将感恩戴德,天下人心也将归于项王之类捧臭脚的话。项羽这才答应了刘邦的附加条款。
在楚营待了三年的吕雉,终于回到刘邦身边。
三年不见,吕雉老了许多,刘邦也老了许多。
刘邦不光老,且满身是伤。吕雉数了数,重伤十二处,小伤很多处,尤其是胸口的箭伤,尚未痊愈,每逢雨天,一抽一抽的疼。
吕雉且喜且悲,喜的是终与丈夫孩子团聚;悲的是刘邦遍体鳞伤。想比之下,自己这些年好过多了,虽为人质,却毫发未伤,尽管上次差点儿被项羽煲了汤,但终归有惊无险。
而刘邦这些年南征北战,寝食难安,实在辛苦。对于一个男人,最凄凉的日子,莫过于锅里没饭菜,床上没女人。吕雉想,如今好了,我回来了,你两样都有了。
可惜吕雉只想对了一半,刘邦行军打仗,顾不上吃饭是常有的事,可是在床上,他一直不缺女人。他不等吕雉悲喜交加的情绪宣泄完,就牵出一大群美女,展览给她看。
薄夫人、赵子儿、管夫人、唐山夫人,乃魏王府擒来的二手货,肤白貌美气质佳,个个都是孩儿他妈。
吕雉看着眼前这一群姹紫嫣红的“邦女郎”,情绪更为复杂。殊不知,更痛苦的还在后面——刘邦最后向她隆重推出了戚夫人。
戚夫人十八岁上下,嫩脸映桃红,肌肤似玉白,眉目中悄悄含着情,也不知这情因何而生,从何而来往何处去,只像水一般流溢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戚氏向吕雉施了礼,一扭身,径直扑到刘邦怀中,两只手臂环绕刘邦脖颈作撒娇状。须臾,她松了手,玉指一拈,拈起盘中的一颗话梅,当众往刘邦嘴里送。
刘邦很尴尬,吐了话梅道:太酸。
是够酸的,戚氏的举动很酸,吕雉的心里更酸,这酸味赛过老陈醋,闷在胸腔里发酵,生了霉,长了疮,溃烂了,很痒很疼,用手挠挠不到,终成一片妒火,一日烧,两日烧,天天烧,烧得她不忍对镜梳妆。
铜镜中的她,皮肤无光,眼袋低垂,发丝干枯,憔悴得像一包烤玉米;再看身段,不该塌陷的都塌陷了,不该松弛的都松弛了。而戚氏正直青春,前挺后翘,十分婀娜,尤其胸前那一对婴儿的伙食团,更有一种傲视群妾的气派。
胸大有屁用,爽的又不是自己!吕雉操起木梳砸向铜镜。
铜镜迸裂,泪在眼中奔涌,吕雉没想到,回到汉营的日子,竟比栖身楚营更难熬。白天,刘邦与她基本无话;夜间,也不和她同床共枕。闲暇之时,他只与戚氏莺歌燕舞。
戚氏人美身轻舞姿也炫,一双彩袖飞来飞去,时而逶迤飘出,时而旋转收回,半遮面容,只露双眼,一只清纯,一只勾魂,眼中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还精通音律懂乐器。
有时,她鼓瑟,刘邦便伴随乐声欢唱。兴致来了,她还自己填词谱曲,与刘邦来个男女二重唱。
刘邦老矣,他需要这样一个女人朝夕陪伴,给他温情,给他欢爱。戚氏也尽心服侍,讨刘邦欢心。
如此尤物,怎叫刘邦不宠爱?对戚氏,他是捏在手上怕化了,抱在怀里怕碎了;对吕雉,却是一天比一天冷淡。
事实证明:没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
单单宠爱戚氏也就罢了,刘邦还宠爱戚氏所生之子刘如意。如意已满周岁,伶俐可人。名儿是刘邦亲自起的,意思就是这孩子让他称心如意。
如果说,宠爱戚氏是对吕雉的伤害,那么,宠爱其子刘如意,对吕雉来说,就是威胁了。
她很快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刘盈,他的地位,会不会受被刘如意取而代之呢?
倘若这种猜想变为现实,在刘邦百年之后,自己得每天毕恭毕敬地向戚氏问安,小心谨慎,察言观色,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这种猜测,绝非杞人忧天和无中生有,回到汉营后,她就听说刘邦在败逃中扔孩子的事情。若非夏侯婴拼死保护,她的一双儿女早就不知去向了。
她得知此事,悲怒却不能形于色,她只能告诫孩子:从今以后,这事都不能对任何人讲。
吕雉想得有些远了,而刘邦只想到眼前的事。眼下,项羽已率军回彭城,他也做好了东归关中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