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取舍(六)
在二十几名铁甲步卒爬上城墙的刹那,为了避免误伤,弓箭手立刻将攻击重心挪到他处。随着凄厉的角声,更多的步卒疯了般冲上鱼梁大道,沿着铁甲步卒用尸体趟出来的路线,快速前涌。然而,他们的前冲速度却慢了下来,鱼梁道太窄了,大伙只能依次前行。而率先登城的铁甲步卒们却无法扩大立足点,从兴奋中冷静下来的他们赫然发现,除了正对着鱼梁道的那一小段城墙,自己哪也去不了!
前方没有路,身穿数十斤的重甲从两丈多高的城头跳下去,神仙也得摔死。右边垒着一人多高的沙包,通往其他城段的通道已经被堵死,沙包另一侧,无数根长矛寒光闪烁。而左侧敌楼,是铁甲步卒们最不愿相信的情景。五、六排,数量多达百余名的敌军精锐正在那里冲出来,几乎每个人手中都平端着根粗大的长矛。
“杀!”宇文士及带着家将亲自上前,用长槊将满脸茫然的一名铁甲步卒刺了个对穿。前臂上提,后臂下压,他猛地一用力,将敌人的尸体高高地挑了起来,远远地摔向了鱼梁道。
“杀!”宇文氏的几名家将齐声怒喝,长矛急刺,将距离自己最近的敌军刺翻。他们的身手远远好于普通士兵,转眼间,二十几个率先登城的铁甲步卒已经倒下一半。剩下一半被雄武营老兵用长矛驱赶着,不断后退。
两名靠近城墙的铁甲步卒攀上城垛,挥刀扑向宇文士及侧翼。李旭带着亲兵迎了上去,黑刀疾挥,砍开对方最防护薄弱的颈甲,把两具无头的尸体推下城墙。靠近城头的铁甲军骤然一惊,互相推搡着向后猛退。后边的涌上来的士卒却不明就里,奋力前推。呐喊着,又把铁甲军们推向城墙。
“去你***!”周大牛看到便宜,手中长矛贴着城垛刺下。一名叛军铁甲正被后边的人挤在城墙上,胸口与城垛齐平,见周大牛的长矛刺来,赶紧闪避。奈何他身后的人挤得太紧,根本没给他留出足够的躲闪空间。周大牛手中的长矛从两根甲叶之间的缝隙刺了进去,在敌军的后背探出。他用力将长矛向外一拔,血柱立刻高高地喷了出来,溅了周围几个铁甲步卒满身。
“一个!”周大牛大喝,伸矛刺向下一名敌军。机会不多,从敌楼冲出来之前,校尉张秀告诉他,想给钱小六报仇,必须抢在城头铁甲步卒被杀光前行动。一旦宇文士及和李旭两位大人配合着将登上城头的铁甲步卒杀尽,敌军的羽箭肯定会再度覆盖过来。
两个新招募来的士兵举起长矛,学着周大牛的样子刺向正在攀城的敌军。只听“咯嚓”一声,矛杆被敌军用环首刀削断,二人收势不及,直接用断矛顶在了敌人的胸口上。被刺中的铁甲步卒痛得闷哼一声,大步向后退去。后边冲上来的士卒奋力前推,又把他们的身体死死地推向城墙。
“啊!”胸口顶着半截矛杆的叛军士卒疼得大声惨叫。环首刀用力急挥,将已经断过一次得矛杆再度砍断。两名雄武营新卒转身欲逃,猛然间后心一冷,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直觉。回过头,他们看见不知道何时登城的另两名敌军拧笑着向自己冲来,宽阔的刀刃在自己后背上抽出,然后又是一刀。
倒下之前,他们看见李将军带着亲兵回援。砍伤他们的敌人被李将军带亲卫逼到了城墙另一侧边缘。然后,两名新兵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在永远坠入黑暗前,他们欣慰地看见敌军被郎将大人一脚踢下了城头。
“啊!”受了伤的铁甲步卒被李旭直接从城墙内侧踢了下去。两丈高的城墙,旭子不用再管他的死活。转过身,旭子接过了与张秀放对的敌手,先一刀将对方的环首刀磕飞,然后又一刀砍裂对方的铠甲。
城头上供敌我双方厮杀的地段非常狭小。率先爬上城头的二十多名铁甲步卒很快就被旭子和宇文士及带着人砍杀干净。趁着敌军的弓箭手没做出正确反应之前,二人带着亲兵扑向了城墙边缘。一些叛军士卒正试图攀城,胳膊扒住城头,才把上半身用力撑起来,李旭和宇文士及带人扑上,一左一右,将这些挨打还不了手的便宜靶子送上黄泉路。
鱼梁道所对城墙被突破的假相蒙蔽了很多敌军,胜利在望的他们把注意力全集中到突破口上,甚至忘记了给爬云梯者更多的支援。抓住机会,李安远组织了一波凶狠的反击,滚木和擂石纷纷砸下,把云梯上正在努力上爬的敌军士兵熟透了的烂梨般砸到地上。
“用油泼,用油泼云梯!”李安远大声提醒自己麾下的弟兄。这是大隋骁果在辽东城下以血换来的经验,对付爬城者分外好使。数名忠勇的老兵用刀子砍破油桶,抬起来,把整桶的菜油浇到云梯上。扶着云梯的敌军士卒躲避不及,立刻被洗了个油澡。几名依然在云梯上努力的敌方勇士脚下发滑,攀爬速度立刻大减。雄武营的弟兄们将火把探出城墙,直接点燃云梯。
四十几条火龙接连在城墙边跳起,远远看去,景色甚为壮观。“救火,救火,笨蛋家伙!没了云梯,老子拆你的骨头!”二百步外督战的李密气得风度全失,大声叫骂着,提醒士兵们将来之不易的云梯放倒,用地面上的湿泥灭火。“救火,先救火!”李密的亲兵齐声呐喊,将主将的命令传到城下。云梯陆续倒了下去,城头所受的攻击压力大减。更多的石块和滚木砸下来,将靠近城墙根的叛军砸得抱头鼠窜。
“弓箭手,弓箭手,攒射,攒射!”韩世萼用马槊指点城头,大声命令。醒过神来的弓箭手赶紧弯弓,将突然嚣张起来的守军再次压制到垛口后。鱼梁道附近,他们没敢用箭雨覆盖,敌我双方在那里靠得太近了,他们无法保证不伤到自家兄弟。
“差不多了,准备撤回敌楼!”宇文士及用长矛将距离城墙最近的几名敌军士卒逼开,扭头对李旭喊道。
“弟兄们,撤回敌楼!”李旭用黑刀扫掉靠近城头的另外半个脑袋,随即下达了回撤命令。
雄武营的弟兄们互相掩护着退入了敌楼,把躺满了尸体的小段城墙再次让给了叛军。看着防守一方这种难以置信的举止,好不容易冲到城墙边的几名叛军居然失去了上爬的勇气,站在鱼梁道上,呆呆地发楞。
“鱼梁道,鱼梁道!”李密气得丢下羽扇,抓住令旗奋力地摇了起来。
看到主将指示的弓箭手们再次调转角弓,用白羽覆盖已经空无一人的,与鱼梁道正对的血色城墙。
“给我擂鼓,先如城者,升三级,城内财货随他拿!”李密见城头上的抵抗再度消失,冲着身边的传令兵大喊。
传令兵跨上战马,快速军师的最新指示送了出去。
战鼓声急如惊雷,催促着涌上鱼梁道的士兵们加快脚步去送死。在军令的威逼和发财欲望的诱惑下,最前方的几名铁甲步卒犹豫着,把左手搭上了城墙。一边将身体向上努力提高,一边用右手在身前乱舞。防守方的反应再次令他们喜出望外,敌楼里的将士可能太疲劳了,居然没有立刻发动反击。
“弟兄们,上啊!”一名旅率装束的人大喊。奋力攀过城墙。机灵的他没有试图去抢夺敌楼,而是在同伴的掩护下,快速跑到城墙另一侧。
“他们怕了,上啊!”鱼梁道上,见到前方出现松动的叛军大声喧嚣。接二连三地爬上城头,冲向城墙靠内侧的垛口。
“我带人冲杀,你在这里调度!”李旭对宇文士及大声叮嘱。手一挥,带领自己的亲卫再度跃出敌楼。
他的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壮汉,手中兵器和身上铠甲也是雄武营中质量最上乘的。在局部人数大占优势的情况下,城墙上的敌军根本不是对手。很快,爬上城墙的这伙叛军士卒就被杀散,好不容易获得的立足点,也再次回到守军脚下。
“封住外墙,封住外墙!”李旭砍翻对手,回过头来大声命令。
“弟兄们,关门打狗!”张秀带着二十几名亲卫冲向城墙边缘,隔着城垛,奋力攒刺。将涌过来的敌军将士一一逼开。
李旭带着周大牛等人回转,杀向贴在城墙内侧的几个漏网之鱼。叛军抵挡不住,纷纷被戳倒。
“跳城!”敌军旅率见势头不妙,大声喊道。双手拉住绳索,脚下一用力,顺着城墙垛口坠了下去。这个位置靠近城门,有足够弟兄跟着一块滑下来,大伙就有机会将城门打开,放进更多了弟兄。他一边拉着绳索快速下滑,一边兴奋地憧憬着建立绝世功勋的那一刻,根本没注意到头顶的守军对他的举动理都不理睬,仿佛他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勇敢的旅率双脚终于踏上了地面,甩开绳索,直扑城门。冲出几步后,他和十几名同样勇悍的弟兄们呆住了。沙包,密密麻麻的沙包,从地面一直顶到了城门洞的顶端。甭说下来十几个勇士,就是跟着跳下来三千精锐,一时间也拿这些沙包无可奈何。
数以百计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明法参军秦纲带着预备队弟兄,嘲弄地看着自投罗网的家伙,一言不发。“当啷!”叛军旅率听见自己身后有兵器落地的声音,“当啷!”很快又是一声。“啊――”他绝望地发出一声长啸,回转刀头,抹断了自己的脖子。
在收割了五十多条生命后,李旭又撤回了敌楼。鱼梁道上的铁甲士卒已经不多,他和宇文士及的计划就是将这些叛军精锐快速消耗干净。杀光了这些精锐,叛军的攻击力就会大减。作为雄武营核心的宇文士及和他,就可以更从容地调遣人手去应付城墙上其他各处的异常状况。
“下一轮进攻我来应付,你在敌楼内掠阵!”宇文士及迎住李旭,低声和对方商量。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防守的任务还很艰巨。李密不是个容易认输的家伙,宇文士及和旭子必须轮流出战,节省体力。
“好!”李旭点点头,用一个字来回应。刚才的厮杀用力过猛,昨天身上受的那些伤又被扯动了,汗水渗透布带,浸得伤口又疼又痒。
宇文士及轻轻拍了拍旭子的肩膀,转身走到敌楼和城墙交界处做准备。李密麾下的弓箭手再次用羽箭覆盖了这段城墙。待这阵攒射结束后,新一轮博杀就会开始。
“不知道李督尉那边情况如何?”宇文士及抬起头,向远处的城头看去。敌军的云梯又竖了起来,扒住了城墙。无数叛军士卒蝼蚁般爬上云梯,慢慢向上移动。守军的冷箭和石块不停地打下去,把爬得最快的那个人打落尘埃。
“他们争什么呢?”宇文士及突然觉得敌军的行为十分荒唐。仿佛在争先恐后地奔向绝路。据说蚂蚁搬家也是这样,只要领队的蚂蚁向前爬,前方哪怕是油锅,其他蚂蚁也毫不畏惧。这个瞬间涌起的荒诞想法让他一分神,差点被从地面弹起的流矢破了相。
“管他争什么,反正不离一个争字!”宇文士及悻悻地嘀咕了一句,用力端平了手中长槊。手中这条长槊浸淫了他二十多个春秋心血,从八岁起,就在父亲和哥哥的监督下不停地苦练。
“你是宇文家族的儿子,一切为了家族!”身高不足长槊十分之一的他被如是教诲。
“士及,你记得自己的姓氏么?”当替皇上传达赐婚圣旨的太监离开后,父亲对着尚处于兴奋之中的宇文士及断喝。
“宇文家的小子们,跟我上!”宇文士及冷笑着,将手中长槊指向正前方。
羽箭如冰雹般从天空中落下,在鱼梁大道正对的城墙上砸起一片片血雾。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立刻刺猬般长起了白毛,也不管是守军和还是叛军的,羽箭没有眼睛和心神去分辩其中差别。有一名铁甲步卒显然还没有完全气绝,在来自地狱的“冰雹”中艰难地探起头,一寸寸地向敌楼中爬,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羽箭一波波落下来,砸在他的铠甲上,直到最终有一支把细密的甲叶穿透!
“李密疯了!”旭子抹了把脸上的血,低声骂道。他的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右臂上有一处尤为严重。唐公李渊赠送的黑甲质地虽然优良,却做不到刀枪不入。此刻,红色的肌肉和破碎的铠甲在那里一起向外翻开,就像婴儿长大的嘴巴。周大牛和张秀两人拿着药葫芦,拼命向伤口上撒药粉。金疮药却很快被血冲走,起不到任何骁果。
“没事!用布条在这勒一道!”隋军郎中孙晋用手指点了点伤口上方,无动于衷地命令。这一天见过的死亡太多了,眼前这点小伤已经引不起他的惊诧。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的…….”周大牛指了指李旭血葫芦一般的脑袋,欲言又止。
“那是别人的血!”孙晋翻了翻眼皮,转身走向其他伤者。这个冷冰冰的动作激起了很多亲卫的愤怒,有几个火气大的就要冲上去,把无良医生拎回来痛打,李旭却用左手制止了他们的鲁莽行为。
“的确是别人的!”他低声解释。脸上的血是别人的,刚才那轮拼杀至少又有三名敌方勇士被他砍下了城头,其中一人个子比他还高出半个脑袋,被黑刀砍中后,血向喷泉一样爆发出来,将天上地下染得一片通红。
天空上的太阳已经偏西了,在大半日的时间内,叛军除了偶尔几次攀上城墙,又被雄武营的弟兄们拼死赶下去外,其他一无所获。而李密试图用来建功立业的鱼梁大道则成了鬼门关,无数叛军从这里冲上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回头。
“狗娘养的老天,居然还不肯黑!”宇文士及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大声抱怨。此刻他也像从血池里刚洗过般,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左额头上又一道轻伤从眉梢一直画致耳垂之下,让原本儒雅的相貌平添了几分凌厉。不得不说,这小子越来越有男人味了,身上的阴柔感觉尽被阳刚之气取代,整个人站在那,就像一把出鞘的钢刀。
“我估计天黑后他们会挑灯夜战。越打下去,他们的士气越低。过了今夜,他们就得时刻提防咱们的援军杀到!”李旭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了想,回答。
据他和宇文士及两个人推算,得到黎阳城被攻下的消息后,其他诸路平叛大军肯定会星夜兼程向黄河岸边赶。以府兵们的行军速度,早则明天晚上,迟则后天日落,肯定有一支属于自己一方的生力军能赶来。留给李密和韩世萼的时间的确不多,所以也怪不得对方不顾伤亡地和自己拼命。
攻城拼的是消耗!不知道哪位兵家总结出这样一条致理名言。不过是三个多时辰的战斗,城上城下至少摆了七千多具尸体。旭子和宇文士及已经数度抽调预备兵马补充到城头各个危急部位,韩世萼和李密麾下负责攻城的队伍,也换了好几茬。
雄武营的将领们根据高句丽人守辽东的办法制定出来的防御方式非常有效,大量的敌军被消耗在一次次徒劳的攻击中。照这样的消耗速度,即便最后攻下了黎阳,攻城的叛军也成了一支残兵。
数度有去无回的体验,已经严重打击了攻击方的士气。听到攻击的命令,他们不再像上午时那样舍生忘死。有人还出工不出力,大声呐喊着上前,受到守军阻击后便快速逃走。李密麾下的督战队处决了不少这样的“聪明者”,可下一次攻击开始后,依然有大量将士弄虚做假来蒙蔽督战队的眼睛。
“咕噜噜――”
“呜――呜――呜!”
城墙下的战鼓声越来越沉闷,号角声也像晚秋的蝉鸣,一声比一声无力。听到催命鼓,各路攻击队伍并没有立刻加速,而是蚂蚁般向前蠕动,边走边有人不断地回头。
以往发生这种情况,叛军的主将会立刻派人上前催战。但这一次,督战者却没及时冲上来。正在观察敌军动向的旭子和宇文士及惊诧地将目光向远方看去,刚好看见敌军主阵中的奇特景观。
李密和韩世萼正在争执!站在敌楼上的旭子和宇文士及听不见二百多步外的敌军主将在探讨什么。但是他们能看出来,韩世萼很气愤,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挥舞手臂。李密则丢下了羽扇,手中拎着一杆长槊,不断地向鱼梁道上指指点点。片刻后,韩世萼将身边的一面巨盾用脚踢飞,恨恨地走开。李密将手中长槊用力插进了泥土,然后挥动令旗,命令麾下士卒继续进攻。
“韩世萼舍不得他麾下的将士了。但李密不愿意今天的战斗就此结束!”宇文士及指了指城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低声分析对方两位核心将领的争执原因。
“韩世萼这个时候提出异意,于事无补!”李旭想了想,从叛军角度回答。同样身为一军主将,他理解韩世萼此时的感受。但主将和军师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失和,却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行为。想到这,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宇文士及,偏巧,宇文士及的目光也偷偷地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迅速地避开,脸上立刻都堆起了笑容。
“好像李密这个军师比主将韩世萼说得算!”张秀指着城下敌军,大声公布自己的新发现。
“韩世萼是叛将,李密是杨玄感的心腹。叛军那里,自然是军师的权力大过主将!”宇文士及耸耸肩膀,满脸轻蔑地将话题转向别处。“杨玄感如果真会用人,就不该将这两个家伙放在一路,李密这人,只能用来拉拢豪杰,凭着他那响亮的名气,真能骗过一大堆人。用来领兵打仗…….”他不再继续评论,抓起长槊走到了城墙和敌楼的相接处。这次又轮到他带队迎敌了,无论李密是不是徒有虚名,守得住黎阳城的人才有资格评判。
“传令给秦参军,让他派一百五十名身体最结实的人上来。直接从长索上爬进敌楼!”李旭转身,对着周大牛吩咐。凭借积累的经验,他判断出敌军这次进攻不会太强烈。自己刚好能分分神,给城墙各关键部位补充一些人手。他用刀尖指了指城墙中央偏南段,还有靠近拐角的几处城垛,“那里,李督尉身边,还有孙校尉负责地段,都补充一个队,告诉秦参军,挑身子骨结实的先上!”
“是!”周大牛抱拳肃立,然后转身跑向了拴在敌楼内侧的长索。一整日,他已经三度从此处爬上爬下,手脚都爬出了感觉,几下松紧,人就落到了地面上。然后双腿用力,野马般跑向了藏兵的民居。
在城下民居中待命的预备队弟兄一看见周大牛,立刻围了上来。“怎么样了?”“敌军退了么?”“李将军的伤势如何?”大伙无视明法参军秦纲的脸色,七嘴八舌地问。
“李将军命令!”周大牛左手扶住自己的膝盖,右手指了指喊杀声正响的黎阳西墙,气喘吁吁地传令,“上三个最强的队去敌楼,趁现在,顺绳梯爬上去。城墙上也再补充三队弟兄,李安远督尉那,孙翔校尉那,还有队正张江负责那段,各自补一个队上去。要,要身体最壮的!”
预备队迅速行动了起来,数息之后,三百多名好手走出了民居。按照李旭的将令要求,爬上最需要人手支援的城墙。当他们顺着长索和马道陆续赶到指定位置的时候,本轮博杀已经接近尾声。士气大减的叛军没坚持半柱香功夫就被守城的弟兄们赶了下去。恼羞成怒的李密自然又派出弓箭手进行报复。可忙碌了将近四个时辰的弓箭手们也没了劲头,羽箭密集程度和力道都大大减弱。
李密鸣金,将除了担任掩护的盾牌手和弓箭手之外的所有人都撤回了本阵。城墙上,守军则在李安远和宇文士及两个人的带领下,发出了别有用心的欢呼声。
“噢――噢――噢,退兵吧,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走吧,弟兄们,只抓主谋,协从不问!”
城头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令攻击方大感恼怒。片刻后,叛军中又有数名作战不利的低级将领被当作替罪羊拖出队伍。一些将领不服,围着李密大喊大叫。韩世萼却抱着双臂在远处看热闹,不肯替军师解围。忽然,李密抓起了竖在地上的长槊,一个横扫,将围着他的将领迫退数步。然后手腕一翻,长槊指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都尉。
所有人,包括站在敌楼中看热闹的守军将士都楞住了,谁也没想到身穿儒者长袍的李密武艺竟然如此出色。在旭子和宇文士及惊诧的目光里,那名督尉左躲右闪,却始终避不开李密的槊尖。他终于无法承受这种羞辱,用胸口顶着槊尖不再闪避。李密好像问了什么话,那名督尉不停摇头。李密又追问,那人依旧摇头。忽然,叛军将士纷纷后退,李密用长槊将敢于置疑他的督尉挑起来,遥遥地甩向了战场。
“呼啦!”几十名将领全围了上去。紧接着,从李密身后也冲出了几十名将领。双方对峙,叫嚷,剑拔弩张,好长一段时间,居然没意识到城墙上有人正在看笑话。
城墙上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哄笑声,无论参加过辽东战役的老兵还是刚被胁迫入伍的新卒,所有人心中对叛军都生出了轻蔑之意。通过将近一天的苦战,新兵和老兵们的关系迅速升温,在叛军的逼迫下,他们很快认同了彼此的自家人身份。眼下看到叛军出乖露丑,登时信心大涨。
韩世萼终于忍无可忍,走过来,大声呵斥。冲突的双方都悻悻地退开,几名被绑在队伍外围的替罪羊也因此死里逃生。李密和韩世萼又开始争执,片刻后,李密将长槊再度插入泥土中,走到中军,亲自擂响了战鼓。
“咕噜噜――”战鼓声再度激越。凄厉的号角声与之唱和,宛若垂死猛兽发出的悲鸣。
韩世萼翻身上马,在侍卫们的簌拥下,朝着黎阳城奔来。一边疾驰,他口中一边发出呐喊,全身铠甲被夕阳一照,灿若天神。
数以万计的叛军将士跟在韩世萼的战马后,掀起一股人浪。波峰所指,正是黎阳。
“咕噜噜――”战鼓声连绵不绝。另一支队伍从人浪后分出来,快速扑向鱼梁大道。当先的是十几名硕果仅存的铁甲兵。铁甲兵身后是十几名壮汉,抬着数根长长的木杆。再往后,是大约三百多兵器各异,铠甲也大相径庭的家伙,一个各身材高大,满脸杀气。然后,是数千名没有铠甲,青布包头的勇士,步履整齐,目光坚定。
“这是才是李密的血本儿!”宇文士及指指慢慢掩向鱼梁道的烟尘,低声说道。刹那间,他的话中居然带上了一丝紧张。
“让弓箭手准备!”李旭用命令来回应。他再度抓起脚下的步弓,把羽箭搭上了弓臂。他在敌军队伍的尾端又看到了两个最不愿意见到的熟人,两个指挥士卒攻城的敌将。
其中一个身材非常普通,看上去像个江湖郎中,只是手中拿得不是虎撑,而是一把厚背长柄大刀。(注1)
另一人,长得却像个货郎,市侩气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