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七章 夺港

    午睡的水手们一个推醒一个,一个告诉一个,没多久,二十几个留守的水手就都站在了水门上,看着海平面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大船——那都是这个时代的巨舰,最前面的是战船,后面还有商船,以及货舰!

    消息也很快就传到课里那里去——他是辽南方面的兵力统帅,辽国东迁辽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本来将辽南的军事据点设在辽阳府与辽津之间的辽南县,但随着辽津的迅猛发展,越来越多的事务都离不开辽津了,各种物资也迅速往这边凑集,所以最后干脆把军事据点南移到了这里。

    南派的兵力亦分胡、汉、杂,胡者契丹回纥奚族诸部,都是耶律朔古和萧辖里的部属,杂者渤海高丽,这次也都随军出征,汉者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杜重威带来的汉奸部队,一部分是原来幽云的人马,前者去了奇袭幽州,后者则还留了相当一部分在辽南镇压各地,督运粮草,其中最大的重镇就在辽津。

    当初调和派统合南北,撒割统北,课里统南,现在辽津尚有三千胡骑,七千汉兵,课里是主帅,莫白雀是副将他能逃过这一轮的大清洗,靠的是韩延徽父子的笼罩。

    “将军,将军!不好了!海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大船!”

    课里微微吃了一惊,急忙赶到辽津水门上来观望。

    辽津是个三角型城池,两面临水时—其中一面靠辽河,一面靠海,都有水门进出,靠海的叫海门,靠河的叫河门

    当初对辽津的规划,耶律屋质下了极大的力气,采集了许多人的意见,打造成了这个既能扼守河海又易守难攻的所在。

    不但有城池上的规划,还有海面巡逻上的规制,在辽军西侵之前,辽津都会派出船只巡游近海,一方面防止敌袭,一方面分清敌我,商船则让行,海盗与敌袭则戒备,但渡海奇袭之后,能出海的水手几乎抽调一空,所以最外围的近海巡逻便暂时废弃了,这才导致唐军逼到近前才被发现!

    “是…是唐船!唐船!”

    辽津的水手没剩下多少了,却还有一些去过天津的商人,唐军的海军战舰常年在天津登州巡弋的,所以最高耸的几艘巨舰商人们无不眼熟。

    课里大骇,哪怕他在契丹军中不算顶级战将,在本国水师大举奇袭的空档唐军来袭,这时候该明白的也明白了,在惊恐之余连忙呼喝:“快!快!防城!防城!”

    辽津两道水门的日常防御,原本也是由水兵掌握的,渡海奇袭抽调了大量人手以至于不得不以陆兵接替,这些人接手不久,一切生疏,这是陡然遇袭便手忙脚乱。

    那边大唐的船队却已经逼到极近,巨舰侧面摆开,无数小船就像工蜂离开蜂巢,乘风破浪向辽津的海门扑来!

    这是过去一年多,赵赞在张迈示意下训练成的部队,成员以他的旧部为主,三成是招安的海盗,七成是参军的渔民,过去一年的i,练,张迈派出了麾下步兵队伍的老兵对他们进行白刃集训,,给他们配备若干经过防湿处理的火器装备,又让赵赞组织他们锻炼登陆作战的能力,可以说这已经是一支这个时代罕见的水陆两栖作战部队了。

    一百多艘小船如蜂如蚁,迅速逼近。

    大唐海军一早就得到了辽津的地形图和防御布局图,这片水面哪里有潮汐、哪里有礁石、哪里海浪猛、哪里海浪缓,之前辽津的水兵都已经探查得一清二楚,这下子都便宜了大唐海军了。

    甚至于辽人的堤防如何设置、水门在哪里、水门后城墙上有哪些防御工事,赵赞也都了如指掌!因此一百多艘小船这一去攻的尽是辽津的死角。

    契丹人自己虽然不会航海,但不得不说耶律屋质真乃人杰,在过去的几年搜罗沿海渔民、海盗以及高丽逃人,硬是打造出了一支近海水师,大唐海军在自己的海域小船自然可以成千集结,但渡海远来,小船没多带,此消彼长之下,再配合水城的防御工事,辽津要进行防御反击也就有了一战之力,但如今的形势,却只能是由一帮陆兵呆在水门上朝着海面上波浪起伏的小船射箭、投石,缺乏水兵与破浪小船的作战配合,这场防御战就打得无比被动。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已有二十余艘小船逼近登陆,靠近浅滩,竖立盾牌,同时又有一支舰队从另外一个方向逼入辽河,威胁辽津的河门!

    “弓箭手!弓箭手!快射死他们!”

    已经登录的唐军水手正在逼近,

    投石车取准程度太低,对在波浪起伏中的小船根本很难打中,弓箭又离得太远,唐军逼得太快,滚水滚油都来不及准备,等到唐军登岸,盾牌一树,更是令水门上的守军更加慌乱。

    “准备落石!用石头砸!”

    落石机与投石机不同,靠的是从唐国学来的滑轮制作的守城器械,提起石头砸下,用以对付逼近的攻城队伍。

    忽然,满天轰然声响,无数火球与炮弹从天而降低!

    那是唐军装在巨舰上的海上投石车与三十几门铜火铳,在一字摆开的巨舰上同时发动时—这时唐军的大船也逼得实在太近了,城头的投石车砸小船无取准,砸大船难以奏效,而笨重又无移动的落石机却是最好的靶子。

    啪啪啪嘎啦嘎啦连续几声爆响,数台投石车被砸烂了,炮弹冲飞,火球乱舞,一时之间水门城墙上,原本就训时练不足的辽军守军也是乱成一团。

    课里一时之间都手足无措了,如果是骑兵攻防他还有不少经验,但登陆海战就完全是第一次经历,面对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又有人来报:“河门那边告急了!”

    课里扫了莫白雀一眼:“你还不去守河门!”

    莫白雀无奈地道:“末将如今没有兵权啊。”

    原课里南下以后,统合南派军马,对汉军防备尤其严厉,莫白雀在这次政治风潮中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权力却被架空了副将只是个摆设。就是辽津的水陆部队,只要是汉人都大受打压,上下都安插了契丹人作为大小将领

    也因契丹不擅水战不知海情,所以眼下这场防御战才会打得这么糟糕。

    课里厌恶地甩了一支令箭给他,莫白雀领了令箭,匆匆赶去,他辽南汉军的老将领,手底下一大班的旧部,这时一得兵权,名正言顺,很快就调集了三四千兵马。

    数千人拥上了河门,麾下兵马行动比课里的部属快多了很快就各占位置,这时天唐海军的登陆舟板已经逼近副将道:“莫将军,我们没有足够的水手出水门御敌,热水热油已经在烧是否先启动投石和弓弩?”

    莫白雀脸上阴晴不定,看看海门的方向,眼看唐军势大难敌,再想起这段时间课里对他的折辱冷冷道:“烧什么滚水、滚油!射什么投石、弓箭!开门!”

    众人大惊:“什……什么!”

    莫白雀道:“开门!”

    副将道:“将军!”

    莫白雀指着已经逼近的唐军船只说:“那些才是自己人!这段时日契丹狗怎么对我们你们都忘了?王来,你的弟妇都被课里糟蹋了你以为遮掩得了?还有你,你,你!难道忘了课里怎么鞭打你们的吗?你们背上的伤还没结吧?这就都忘了?”

    那个叫王来的副将一张脸不停抽搐,被莫白雀指到的将领也个个神情激动,课里到达辽津后有两大任务,一个是收取兵权,第二是打压汉人,所以有意地放纵手下欺压汉族兵将。

    而来到辽津的契丹大多是在辽阳府挨足了穷苦郁闷的,几年来对越来越富足的南派心中积攒了无数的埋怨,这时一旦掌权自是变本加厉,加倍地蹂躏辽南汉军,故而只短短几个月时间,辽南的汉农和辽津的汉军便已积了满肚子的怒火,此刻莫白雀再一挑拨,好几个人便大叫:“没错!没错!他妈的,咱们反了!给唐军带路!”

    “对,对!开门,带路!”

    便有两个将领带了人去开门,监视汉军的契丹将领赶紧出头要来喝止,莫白雀拔出刀来,那个契丹将领要反抗,却被莫白雀两个心腹帮住肩膀,莫白雀手起刀落,一刀斩了他的脖子。

    刀一见红,周围的部属便知道再无退路,纷纷道:“走,开门带路去!”

    虽然本是汉人,但如果契丹处于强势地位,要这些人临阵造反还是有些障碍的,但现在唐军明显就占了优势,开门带路那才是顺势而行!

    噶噶噶的,袭击河门的唐军本是偏师,用意本来只是要分敌兵力罢了,不料还没接战,水门竟然开了。

    “对方还有水军?要出来应战么?”

    这是唐军水兵的第一反应,但他们也不怕,恨不得辽人出来呢。

    不料却就听见城头一大片幽州口音的唐言的叫:“兄弟们进来!我们给你们带路!”

    城头的辽军汉兵挥舞着兵器,但都像是在“招手”说:进来吧,进来吧!

    “怎么办?会不会是陷阱?”

    “是陷阱也冲进去!”

    数十艘小船全身戒备,当先而入,迎接他们的并非埋伏,而是高呼:“来了,来了!”

    为首的唐军海军都尉叫道:“你们真要带路?,—

    莫白雀迎了上去说:“我等久受契丹欺压,今日王师来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等愿意阵前倒戈,还请勿要见疑!”

    那海军都尉道:“若是这样,尔等让出水门据点,等我军后续登陆部队上岸!”

    莫白雀欣然道:“好!”又说:“不如在下率兵去堵塞北门,留下数十个向导给王师,如何?”

    那海军都尉道:“那也好。”

    莫白雀就让出了所有的据点,留下了几十个手下做向导,自己带了人马去封锁北门一北门,也就是辽津唯一的陆上城门。

    这次契丹的渡海奇袭,带走的只是能够远航的船只和懂得操船的大量水手,适合河流与近海使用的小船带不走,都堆在水门之内的码头上唐军既夺了河门,这些小船自然而然便成了囊中之物,水兵们除了占领各个据点之外其他人手都抢驾小船,将大船上的步兵一拨拨地运入城来。

    一等唐军的陆战部队一登岸,城内的战局更是再无悬念了。

    课里正在海门上焦头烂额,忽然有个契丹匆匆来报:“不好了,莫白雀投敌,唐军占领了河门了!”

    课里一个愕然,莫白雀背叛了?汉兵投敌了?这事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目瞪口呆中,便听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了几个口号来:“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报家仇,雪国痛!掉转兵器杀契丹驱逐胡虏复辽东!”

    声音本只是从河门一角响起,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不断蔓延开来,最后竟是满城皆应!城内无论军民甚至不管汉人、渤海还是高丽,全部高声大呼!此刻辽津城内的契丹人不过二千多人高呼杀契丹驱胡虏的却达到十倍!

    包括课里在内,所有契丹士兵都是面如土色!海门城头的汉人士兵都已经停了下来,不在向城下投石放箭,城墙之上,胡汉双方的兵将互相猜忌—这时候海门上的汉兵就算心中不想反,契丹的兵将也难以信任他们了!

    忽然城头一个汉兵高举大刀叫道:“杀契丹!杀契丹!”

    课里大惊,叫道:“杀了他!”几个契丹弓箭手便要放箭,那汉兵周围十几个汉兵既为形势所迫,又受气氛影响,也跟着大叫:“杀契丹!杀契丹!”

    转眼之间,城墙之上所有汉兵全体变节,更有人大叫:“开门,开门!开海门!让外面的兄弟进来!”

    而城头之上,汉兵或负隅而守,或集结冲杀,或为自保,或为报仇,辽军区分胡汉,自己杀成一团!同时水门大开,原本就在海浪中冲锋的战船长驱直入!

    当第一艘战舰突进海门时,城墙上所有汉人无论军人还是水手尽皆狂声欢呼!

    不管怎么样,这是自家人的战船啊!这是自家人的部队啊!这是自家人的海军啊!

    在汉人的欢呼声中,契丹士气则彻底溃烂,课里再无斗志,带了亲卫转身就逃。

    “课里要逃!”

    “抓住他!抓住他!”

    “抓住这个头贼!”

    课里听着后面越来越响的声音,心中越来越乱,正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骑马闯到北门,就要逃出去时,忽然听到头顶一个狰狞的声音道:“课里,我弟妹的滋味很好吧?”

    课里一抬头,见城墙上王来推着一桶刚刚烧开的滚油倾泻下来,叫道:“去死吧!”

    这一日,辽津易手。这是东北疆域在沦陷百年之后,再一次回到汉家手中的。

    课里所见到的攻城船队只是整个唐军船队的作战部队,在辽津攻克之后,后续船队接天蔽日!如云而来!

    大船就着辽津已有的海港设施靠岸,放出小船与舟板,高行周部、杨信部、折从适部和工事兵陆续登岸!

    高扬折赵城内碰头,莫白雀与王来前来拜见,杨信道:“你就是莫白雀么?这次做得很好,时机上很对路。将来平定东北,你必列第一等勋,这是元帅许下的。”

    莫白雀大喜,面向西方磕头谢恩。

    杨信挥了挥手,莫白雀和王来便识趣地站在诸将下手。

    赵赞道:“辽津已得,我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请高帅示下。”

    高行周道:“僭越了。辽津既得,接下来便要继续兵逼辽阳府。辽河的水情,还有沿岸的工事设施韩德枢也都详细禀报过了,只要船队开上,一路必定势如破竹。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是辽南汉民的归心。我以为现在的形势,最好起用第二套预备方案,兵分两路,水陆并进。水陆仍然由赵总管领衔,至于陆路,莫白雀,你愿意再立一场大劳吗?”

    如今辽国大军西侵在外,辽阳府空虚,辽南尽是汉家天下,背后又有天策大唐的无敌大军为后援,这场仗有胜无败,为何不争取?莫白雀一听欣然道:“末将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唐军攻取辽津的第二日便又行动,兵分两路赵赞将一些不适合内河行走的海船留下,其余战船逆行北上,借着南风,上行辽河,兵逼辽阳府;莫白雀则领了张迈的敕书,率领七千汉军北上。

    两路兵马所到之处,便宣布今年辽南农户农税全免,又号召辽东汉民起来报仇雪恨,规复汉家辽东疆土。

    辽东数十万汉民大多聚居于辽河两岸,他们本是燕人,被契丹强行迁徙到此,几乎户户都有家破人亡之痛,而最近几个月契丹又一改之前几年的宽容大肆欺压,新仇旧恨凑在一块,整个辽东就好像一堆干燥的柴薪,只要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更何况唐军带来的哪里是星火?分明是一包**!

    因此消息传出,千里震动!唐军水陆两路所到之处百姓真是出自真心地壶浆箪食,更有无数民勇自带干粮随军前进,莫白雀的人马越聚越多,尚未抵达辽阳府,已有四五万人追随,赵赞便改了主意,由原本要依靠船坚炮利的强攻计划,改为全面围城。

    与此同时,登陆后休息了两日已经完全回过气来的唐军步骑也开始行动了。

    明天上午下车都有课,可能不更。后天继续。

    恩,状态好的话,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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