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开端的织丰时代和中世终末的战国时代 初章 川中岛龙虎相斗
提起日本战国时代,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武田信玄、上杉谦信在川中岛地区的五次对战,那就让我们从这对东国双雄开始,逐渐展开战国那浩大、激烈、血腥的画卷吧。
甲斐的馁虎
从日本本州中部的关东山地一直向北,经过丘陵、盆地密布的长野县,翻过挺拔的越后山脉,即可到达广阔的越后平野。这一大片地区,在日本古代史上主要为甲斐、信浓和越后三国的领域,统称甲信越地区。
信浓和越后都是富饶的稻米产地,之间虽然有越后山脉相隔,但自古以来的联系就非常紧密。源平争战的时候,源义仲便是在信州木曾谷起兵,然后直捣北陆的越后,进而西取京都的。而甲斐土地贫瘠,河川长年泛滥,所以室町幕府把它作为关东的附属品,统归镰仓公方管辖,或许只是将其作为军事门户使用,而对其生产能力并不抱期望。
甲斐国境内多山,平地很少,农民们只能开垦一些旱田,种植一些粗粮,每天生活在半饥饿状态,生活极其艰辛。然而甲斐却产良马(虽然日本当时的马种普遍低矮,即便矬子里拔将军,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传说当圣德太子在世的时候,甲斐土著曾经献上过一匹黑色骏马,深得太子的喜爱,获颁重赏。
且说平安晚期,源氏一门总领为前面提到过的源义家,义家有弟为新罗三郎义光,义光有子为刑部三郎义清,因为尊卑分脉的原则(非一门总领的兄弟分家出去,另立苗字),被分封在常陆国那珂郡的武田乡,遂以武田为苗字。后来义清、清光父子因为与常陆本地在乡武士的矛盾而被转移到甲斐国的市河庄居住,从此就在那里落地生根了,并成为甲斐国内诸源氏后裔的领袖。
源平合战的时候,武田信义、安田义定兄弟跟随源赖朝参加了富士川合战,受封骏河、远江两国,信义之子五郎信光被转封甲斐国,后加安艺国。南北朝时代,武田氏作为源氏同族跟随足利尊氏南征北战,成为室町幕府的重要支柱,同族先后担任多国守护职,最主要的便是甲斐、安艺和若狭,家系也因此三分,主枝是在甲斐(一说在安艺)——咱们在本章就单说甲斐武田氏。
应永二十三年(公元1416年),关东地区爆发“上杉禅秀之乱”,甲斐守护武田信满因为与禅秀是甥舅关系,于是也被卷入,并在战争中丢掉了性命。室町幕府任命信满之孙信元为新任守护,却遭到甲斐国人们的一致抵制,最后武田信元在同源的信浓守护小笠原政康的帮助下,才勉强在国内站稳了脚跟。
武田信元死后,其叔父信重继为一门总领和甲斐守护,守护代迹部氏利用甚嚣尘上的反守护国人势力驱逐了信重的重臣、其弟武田信长,把持了国中实权——武田信长被迫逃往上总国,是为上总武田氏的始祖。
守护代迹部氏大有下克上的意味,如果不是出了一个武田五郎信昌,大概守护大名武田氏也无法逃避衰亡的命运吧。武田信昌乃是武田信重的孙子,他在担任一门总领和守护的时候,恰逢迹部氏家督明海去世,于是在宽正六年(公元1465年)联合不满守护代统治的国人们,发兵讨灭迹部氏,重新掌握了甲斐国的实权。
信昌死后,嫡子武田信绳和其弟油川信惠争夺家督之位,爆发战争,甲斐国人众因此一分为二,史称“油川氏之乱”。明应七年(公元1498年),两家重修和睦,信惠承认了信绳的一门总领地位。永正四年(公元1507年),信绳去世,纷乱再起,油川信惠立刻发兵进攻信绳之子、继承人武田信直。
当时油川信惠拉拢了甲斐国内势力最强的国人众小山田氏,兵马强盛,而武田信直继承家督的时候还未成年,毫无威望,势单力薄,所能调动的兵马不足千人,似乎完全无力与信惠抗争,只能乖乖交出一门总领的位置。然而这位武田信直却是个不甘屈居人下的狠角色,永正五年(公元1508年),年仅十五岁的信直悍然发兵,趁着暴雨奇袭油川信惠的居城胜山,油川信惠、岩手绳美兄弟或战死,或自杀,困扰武田氏三代的“油川氏之乱”就此合上终幕。
此后武田信直或拉拢或战降了穴山、小山田、大井等有力国人众,强化统治模式,使大批国人众转化为武田氏的家臣,也即使武田氏从守护大名成功转化为战国大名。永正十六年(公元1519年),武田信直将主城从石和馆转移到甲府(即甲斐国的国府,一国国府亦称府中)的踯躅崎馆(“踯躅崎”意为“杜鹃花”),并于不久后改名为武田信虎——人称“甲斐之虎”。
还有一种说法,武田信虎的外号中还必须增加一个“馁”字,是为“甲斐的馁虎”,这是因为他对领土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贪得无厌,并且为此穷兵黩武。甲斐国内尚未彻底平定,他便率军东进,突入了关东平原。
话说甲斐以南是今川氏统治的骏河国,东南是后北条氏统治的相模国。当甲斐国内纷争之际,这两家都曾经与妄图割据、独立的甲斐国人众相勾结,发兵入侵,武田信虎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之击退。本来此番东进,主要目标是攻打后北条氏,然而双方在小猿桥地方大战一场,信虎眼看胜算渺茫,竟然瞬间转身,反而北上去攻打与后北条为敌的关东管领上杉氏。
关东平原开发较晚,在平安时代本属边远蛮荒之地,朝廷公卿若被任命为关东各国的国司,莫不哭天抹泪,如同遭到流放一般。然而时移世易,关东地区的人口日益繁盛,土地逐渐开发,成为全日本数一数二的大粮仓。对于领内土地贫瘠、作物产量很低的武田信虎来说,那真是一块使人垂涎的肥肉啊。故此——谁管他后北条还是上杉,只要能够战而胜之,割取他们肥沃的领土,便是吾挥刀所向的目标!
武田信虎就这样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关东平原上乱窜,虽然他是一名优秀的战术指挥官,甲斐武士又皆勇猛善战,直杀得后北条、上杉等家族全都惊怕,最终却没能取得寸土,被迫悻然而归。随着年岁渐长,信虎的社会经验逐渐丰富起来,不再一味猛冲,而开始考虑以外交策略解决问题。于是在大永四年(公元1524年),他首先与关东管领山内上杉家达成了和睦协议,接着在天文五年(公元1536年),他利用今川家督氏辉去世、骏河国内爆发“花仓之乱”的机会,协助扶持今川义元继位,并将长女嫁与义元为妻,与今川氏结成盟友。
如此,则保障了甲斐的南线和东线,信虎可以全力杀向东南方向,与相模后北条氏见个输赢高下。然而可惜的是,在与今川氏结盟之前,武田信虎却又一度挥师北进,与信浓国内豪族接上了仗。甲斐,仍然是两线作战,其势危如累卵……
兵贵胜,不贵久
信浓国的疆域,大致等同于今天的长野县,相比如今名为山梨县的甲斐国来说,要广大将近三倍,并且信浓北部、西部多山,东南部却有大片平原,也是当时著名的粮食产地。故而,既然已与上杉氏达成和议,又暂时无力彻底击败后北条氏,东出关东平原之路基本断绝,武田信虎即将主攻目标转向了信浓国。
信虎最初的攻击目标是诹访——诹访是信浓东南部的一个郡,公元8世纪初曾一度从信浓国内单分出来,称为诹方国。此郡因为寺社林立,所以也被称为“神国”,由世袭的诹访大社大祝及其同族管理。
武田信虎与诹访的领主诹访满赖进行过多次交锋,诹访军的战力虽然不过尔尔,但人心还算凝聚,对于外来势力的排斥力非常之强,信虎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取得胜利。于是他被迫暂时放弃诹访,挥师指向诹访东面的佐久郡——佐久郡内国人林立,缺乏一个如同诹访满赖那样威望素著的联盟首领,应该比较好打一点了吧。
据说天文五年(公元1536年)冬季,武田信虎亲率大军杀入佐久,团团围困住了要隘海之口城——名虽为“城”,其实应该叫砦,只是建造在险要地形上的简陋碉堡群而已。周边国人领主纷纷赶来增援,守军数量很快突破三千,使得并不擅长攻城战的武田军百计莫克。
进入十二月以后,天气越发寒冷,并且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使得武田军不但更难攻陷城池,后方的运补通路也有被阻断之虞。信虎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退兵,并且命令年仅十六岁的嫡子晴信担任殿后之职。
但是他料想不到的是,晴信在确定主力已尽数退出佐久郡以后,不但并未就此撤离,反而突然反身杀回,趁着国人众因为围困已解纷纷散去的机会,竟然一举攻克了海之口城,斩杀城将。信虎得报大喜,就待增兵派将,守备海之口城,谁想晴信竟又放弃城池,坦然返回甲斐来了。
若无最初的希望,或许信虎还不会如此时般失望吧,他忍不住把晴信唤来,怒声呵斥。但晴信却回复父亲说:“孙子曰:兵贵胜,不贵久。我军士气已挫,只是侥幸得胜而已,若再守城,徒陷死地!”
据说,这便是一代枭雄武田信玄(晴信)的初阵。
传说不可尽信,但信虎之厌恶嫡子晴信,认为他悖逆、怯懦,只懂得耍弄小聪明,却是历史的真实。应当就是在进攻佐久的前后,父子之间开始产生巨大的裂隙,信虎甚至想要废黜晴信的继承人地位,而以次子信繁代之。但他召来重臣板垣信方、甘利虎泰等人商议,却遭到了委婉的拒绝。不但如此,板垣、甘利掉过头来,反而把消息透露给了晴信知道……
当时的武士家族,多采用重臣合议制。在那些传统的守护大名体系当中,重臣们联合起来,甚至有能力彻底架空或者废立主君;即便在开始“领国一元化”改革的战国大名体系当中,重臣们的势力也皆不可小觑。板垣信方、甘利虎泰乃是武田家中号称“两职”的最高臣属,他们的意见是信虎不能随意忽视的,于是信虎只得另谋良策。
有何良策呢?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女婿今川义元。于是天文十年(公元1541年),信虎借机训斥晴信,要他前往骏河,向姐夫义元学习治国之道,同时暗中致信义元,请他扣押晴信,或直接将其流放。
在此之前,信虎便已经将三女嫁与诹访新领主赖重,与诹访亦结成盟约,就此可以放心大胆地攻略佐久了。此时正当他出征佐久归来,此番灭亡和降伏了多个家族,几乎将佐久全郡都攫入掌中,信虎志得意满之际,却突然被板垣、甘利的兵马团团包围起来。随即今川的兵马也到了,但他们不是来迎接晴信的,却是来迎接信虎本人的……
原来就在老子谋算儿子的同时,儿子也在觊觎老子的地位。武田信虎穷兵黩武,使得领内荒芜、民不聊生,更重要的是,他所费甚多却所得甚少,使麾下武将和国人们既疲于奔命,又难得恩赏,全都怀恨在心。因而便在板垣、甘利等重臣的牵头下,在今川义元别有用心的怂恿下,臣子们一致决定放逐信虎,拥戴少主晴信继位——从此,猛将信虎就在远离家乡的骏府和京都,度过了他漫长而凄苦的余生。
武田晴信,幼名胜千代,通称太郎,元服后得到幕府将军足利义晴赐以偏讳,定名晴信。他是当时首屈一指的策谋家、战略家,与父亲信虎不同,晴信的对外征战目标因应形势,从来都是非常单一而明确的。
放逐了父亲以后,晴信得以继任武田家督、甲斐守护,这就引起了妹夫诹访赖重的憎恨。据说信虎才遭流放,诹访军便汹涌攻入甲斐国内,前来讨伐晴信,但被击退了。于是当地位稳固以后,晴信便暂且放弃了继续巩固佐久郡的努力,将主攻目标再度转向诹访。
他首先策动诹访赖重的同族高远赖继等人反叛,随即联兵向诹访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天文十一年(公元1542年)七月,诹访赖重在桑原城之战中败北,被押送至甲府软禁,不久后自杀。晴信随即娶赖重之女(非晴信之妹所生,但按辈分仍是晴信的甥女)为侧室,稳定了诹访的人心,然后逐一消灭高远赖继、笠原清繁等割据势力,完全吞并了诹访郡。
吞并诹访之后,他开始向其东的佐久和其西的伊那两郡挺进。天文十六年(公元1547年)闰七月,他在围攻志贺城之时,以寡击众,大败关东管领上杉氏派发的援军(小田井原合战),随即将所斩获的三千颗首级排布在城下,以恐吓守军——是为“生首战法”。最终,志贺城被攻陷了,为了弥补此番出征的损耗,晴信竟然将所有俘虏都公开发卖给部下为奴,卖不出去的则押往矿山充作苦役。
武田军的猛进之势和残暴举动,使得整个信州人心浮动。国人们部分望风而降,更多则聚拢在奥信浓(奥为深幽之意,信浓北部多山,故得此名)第一豪强村上义清旗下,准备对武田晴信发起全面反击……
武田VS.村上
武田晴信在位前期,因为重臣合议更改了主君,国人们的势力又有所坐大,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更趋强势,但即便如此,领国一元化的进程并未就此停滞不前。天文十六年(公元1547年)六月,晴信完成了分国法《甲州法度之次第》的制定,严格规定封建秩序和义务。同时,他还大力提拔一批中小国人出身的武士作为自己的亲随,此后他们多数成长为著名的大将,如春日虎纲、教来石景政等等。对比其父信虎来说,晴信更注重内政的建设,嗣位之初就开始大规模兴建釜无川的治水工程——釜无川长年泛滥,可谓是甲斐贫弱之源。
内政的进步,支撑着武田军频繁地对外作战,他很快便攫取了近半个信浓国,甚至轻松击败信浓守护小笠原长时。然而信浓国内豪族林立,小笠原氏早就无法控制局面了,真正强悍的家族,乃是雄踞北部信浓、以村上兵部大辅义清为首的村上、屋代、岛津、高梨、栗田等七家豪族。于是在天文十七年(公元1548年),村上义清尽搜领内,甚至还召来了越后的部分援军,以无比迅猛之势,南下攻略依附武田的小县、佐久两郡豪族。
武田晴信急忙率军从甲府出征,与村上军在千曲川畔的上田原列阵相对,板垣信方、甘利虎泰率领前军奋战,很快便将村上军击退了。二将即在河岸上端坐,检视所斩获的首级,谁料却被村上义清杀了一个回马枪,竟然双双战死在乱军之中。
前锋受挫,武田晴信不予救援,却勒兵缓缓退却——这可以说是为了保存实力,避免遭受更大的损失,然而也可以看作是晴信故意要铲除板垣、甘利这两个碍手碍脚的老家伙,真相为何,就没有人知道了。
退回甲府以后,晴信重组家臣团,再整军势。他一方面继续打击小笠原氏,镇压因此而反叛的新征服领地内各豪族,另一方面搬出姐夫今川义元来,与村上义清展开和谈。但他其实并没有议和之心,只是趁机拖延时间和麻痹义清而已,据说眼看盟约签订在即,武田方谈判代表穴山信友却突然酒醉不醒,使得和议搁浅——信友并非颟顸无能之辈,若无晴信暗中指使,他又岂敢如此妄为?
天文十九年(公元1550年)七月,武田军再侵信浓,首先攻克小笠原长时的林城,迫其北逃,随即趁着村上、高梨两家争斗之机,主力直逼村上方的重要支城——小县郡户石城。户石城又称砥石城,本属海野氏统辖,天文十年(公元1541年)海野氏相助武田信虎与小笠原、村上作战,战败被逐,此城遂被村上义清所吞并。
户石城城防坚固,号称“难攻不落”,武田军围攻将近两个月却毫无进展,遂于十月初被迫解围退去。然而就在撤退的时候,村上义清看准机会,突然与高梨氏谈和,随即率军从后猛追,武田军全面崩溃,名将横田高松、一族的武藤信尧等纷纷战死,此战即被称为“户石之崩”。
武田氏受此重挫,本来很可能一蹶不振,然而七家豪族间矛盾重重,使得村上义清无力深入追击,彻底击溃武田军主力,使其再也不敢踏入奥信浓一步。而武田信玄则总结失败的教训,在不久以后便诱使户石城主动开城投降——因此事而声名鹊起的,乃是武田家臣真田幸隆。
真田弹正忠幸隆本名幸纲,出身海野氏,乃是小县郡真田庄松尾城的国人海野栋纲之子(一说为其外孙)。天文十年(公元1541年)海野一族战败后,栋纲父子丢弃了领地,流亡至上野国,后来幸隆辗转来到甲斐,投在武田晴信麾下。此将智勇双全,尤其对佐久、小县等地的天候地理、风土民情都非常熟悉,于是晴信便以恢复真田旧领为条件,派他潜入户石城,煽动海野旧臣反抗村上义清的统治,转而归降武田氏。户石城的易主,给村上义清造成了异常沉重的打击。
天文二十二年(公元1553年)三月,武田晴信以旧小笠原领内的深志城为前线基地,开始全面攻略奥信浓。原本就时而联合,时而内讧的七家豪族就此彻底分裂,部分家族彻底归降武田氏,部分家族则一分为二,或降或战。村上义清被迫放弃主城葛尾城,撤入北部山区,但随即又卷土重来,在更科郡的八幡地方击败武田前军。晴信因为母丧而暂且退兵,当年七月又从东线的佐久郡二度出师,再克葛尾。面对辖下城砦大多不经抵抗便主动打开城门,或者因有武田军的内应而被迫打开城门,村上义清不禁慨然长叹:“就算我多次在战场上打败晴信,在谋略上还是输给他了呀!”
于是村上义清、高梨政赖等将被迫逃出信浓,前往北面的越后国,去向新任越后守护代长尾景虎求救——川中岛长达十一年的血战,就此拉开序幕。
长尾氏霸图的幻灭
从公元14世纪中期开始,越后国的守护职便由上杉氏所世袭,然而实权逐渐被守护代长尾氏篡夺。桓武平氏控制关东的时候,有所谓的镰仓党也即“坂东八平氏”等同族豪强存在,越后长尾氏即“八平氏”之一长尾氏的分支。南北朝时代,足利尊氏派关东执事山内上杉宪显进攻南朝势力占优的北陆地区,长尾景忠作为上杉宪显的执事从行,与新田义贞方的风间氏对战。此后上杉宪显就任越后守护职,长尾景忠被授予守护代的重任。
长尾氏有很多分支,比如古志长尾氏、三条长尾氏、上田长尾氏等等,其中三条家世袭守护代。且说长尾景忠的侄子高景就任守护代的时候,势力开始膨胀,他迎接关东执事山内上杉宪方的次男房方为越后守护,居住在府内,自己则在附近的钵之峰建城,实际管理国中事务——钵之峰城,也就是后来长尾氏的世代居城春日山城。康应元年(公元1389年),勇将长尾高景在进攻北方佐渡岛的时候战死。
越后国虽属北陆,但守护却是关东管领山内上杉氏的同门,而实际掌权的守护代也出自山内上杉门下,因此数度关东变乱,比如“应永之乱”、“永享之乱”,长尾家督都曾率领越后兵出征,越后和关东,可谓密不可分。
享德三年(公元1454年),关东战乱又起,山内上杉氏的家宰长尾景仲在上野起兵,攻击镰仓公方足利成氏,受此牵连,越后长尾家督邦景(高景之子)被守护上杉房定勒令切腹自裁,邦景之子实景逃到信浓,上杉房定任命长尾分家的赖景接任守护代一职。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守护、守护代之间其乐融融,互为奥援。
长尾赖景传子重景,重景传子能景,长尾能景在永正三年(公元1506年)出征西面的越中国,讨伐一向一揆,结果在般若野中伏战死。这个时候,越后上杉氏通过检地等措施,正一步步地朝向战国大名的格局迈进,长尾能景对此态度极为顺从,但继其担任守护代的儿子长尾为景却反其道而行之,竭力阻止上杉氏的领国一元化政策。永正四年(1507年),长尾为景放逐守护上杉房能,改立房能的养子上杉定实,房能于逃亡途中自杀——是为下克上的“永正之乱”。
占据阿贺野川以北的北越后国人众,俗称“扬北众”,其中有力者如本庄、色部等人以吊祭上杉房能为名,起兵攻击长尾为景,却被为景逐一击破。与此同时,上杉房能的兄长、关东管领山内上杉显定与其养子宪房率八千关东军杀入越后,降伏了坂户城主上田长尾房长,并以坂户城为基地,对长尾为景发起猛攻。永正六年(公元1509年)八月,长尾为景战败退往越中,其后又逃往佐渡。
重新整合兵马以后,长尾为景于翌年渡海回归越后,在蒲原津登陆,经过寺泊、椎屋等战役,将上杉显定赶出越后府中。坂户城主长尾房长一看情势不妙,转过头来归降长尾为景,切断了上杉显定退往关东的后路。当年六月,两军在长森原展开激战,关东管领上杉显定被杀,养子宪房狼狈而逃,长尾为景重新控制了越后一国。
长尾为景竟敢当阵斩杀关东管领,胆子实在是不小,这也是战国乱世下克上的一个典型范例。然而长尾为景却并没有因此得以安居春日山城,傀儡守护上杉定实送密书给上条上杉定宪、古志长尾房景、琵琶岛城主宇佐美房忠等人,要他们合兵讨伐长尾为景。在扬北众中条、新发田等家族的协助下,长尾为景最终获胜,将上杉定实送往荒川馆幽禁起来。永正十一年(公元1514年),守护方军队彻底败灭,宇佐美房忠自杀,长尾房景等人被迫表示臣从于长尾为景。
就这样,以春日山长尾为景为领袖,以三条、上田、古志的长尾三家为核心,以扬北众为辅翼的新的战国大名诞生了。然而长尾为景的统治仍然并不稳固,领国一元化政策只是行至半途,享禄三年(公元1530年),上条上杉定宪掀起“上条之乱”,长尾为景率古志长尾景信等将前往征伐,上杉定宪开城投降。然而,随即因为和长尾为景关系亲密的幕府管领细川高国兵败自杀,他的威望一落千丈。天文二年(公元1533年),上杉定宪再次举兵,长尾房长、宇佐美定满(房忠之子)等越后豪族纷纷倒戈,长尾为景节节败退。
到了天文五年(公元1536年)四月,宇佐美、柿崎等军和长尾为景在三分一原展开决战,长尾为景虽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却已感心力交瘁。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傀儡守护上杉定实又抬了出来,跟上杉定宪、长尾房长达成妥协,随即把家督之位传给长子长尾晴景,自己出家隐居去了,希望可以借此举动消除部分越后豪族对自己的怨恨。当年十二月,长尾为景去世。
从长尾为景艰难奋斗的一生可以看出,越后的国人势力非常强大,很难在短期内将其聚拢起来,开展真正的领国一元化改革——长尾为景做不到这点,他的儿子晴景更做不到。传说中长尾晴景是个胆怯无能之辈,好女色也好男色,他甫一继位,家老(总揽具体事务的重臣)黑田秀忠就发动兵变,晴景恓恓惶惶逃出主城春日山。
幸亏有老爹留下的“府中守护·春日山守护代”这一双头政治格局存在,长尾晴景才最终在上杉定实的协助下,复夺春日山,赶走了黑田秀忠——不过这个时候,所谓的守护代长尾家,实际掌控地域收缩到原来的一半还不到。
就在这种背景下,陆奥“天文之乱”爆发了,起源正与越后相关,并且因此使得越后国改朝换代,迈向了新的辉煌。
争夺奥信浓
越后守护上杉定实没有子嗣,于是决定从陆奥国迎接外曾孙时宗丸到越后,作为养子和继承人。时宗丸乃是陆奥守护伊达稙宗的儿子,伊达稙宗生子无数,惯于通过送子出继来控制别国。不过越后乃是大国,时宗丸即便当上越后守护,也终究无法使伊达家的势力深入北陆地区,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争夺稙宗继承人伊达晴宗一门总领权的强大对手。晴宗本人正是这样认为的,故此他不但坚决反对父亲的决定,还在劝说无效后掀起反旗,这就是席卷整个陆奥地区的大动乱——“天文之乱”。
而就越后国来说,在是否迎立伊达时宗丸为守护继承人的问题上也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因为时宗丸的母亲乃是扬北众中条藤资的妹妹,中条藤资一力撺掇,扬北众其余势力怕中条家因此会逐步坐大,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故而大多表示反对。长尾晴景旗帜鲜明地站在反对者一方,导致守护定实一怒之下,干脆隐居起来不问国事。就这样,双头政治被打破了,越后国内战乱又起。
在这新的战乱中,一个人脱颖而出,那便是长尾为景的幼子平三景虎。据说长尾景虎从小就被送去林泉寺出家,得到名僧天室光育的教导,学问非常优秀,他十四岁的时候,被兄长晴景命令还俗,任其为枥尾城主——枥尾是中越后的名城,也是守备春日山城的重要门户。长尾景虎凭借其出色的野战能力,迅速平定周边叛乱,压制反抗国人,瞬间便几乎统一了整个中越后。
长尾景虎的声望日隆,使得长尾晴景心生不安,于是着力压制兄弟的功勋。就这样,守护代长尾家一分为二,越后也随之一分为二,正因守护继嗣问题和晴景严重对立的中条藤资趁机拥戴长尾景虎为新的守护代,本庄实乃、大熊朝秀、直江实纲、山吉行盛、古志长尾景信(乃景虎嫡亲的娘舅)等也都群起响应。
晴景暴怒之下,竟然发兵讨伐亲兄弟景虎,结果被景虎杀得大败,景虎趁势反攻,顺利夺取了春日山城……
关于越后长尾家世代交替的过程,其中掺杂了很多后人编造的内容,不可尽信。首先,长尾晴景未必有多不堪,但他因为生来体弱,难以亲自上阵,更无统驭群豪的威望,却是事实;其次,景虎和晴景兄弟之间,可能并未爆发大规模战斗,顶多也就是双方各自的支持者之间有过几次小冲突而已。基本上,世代交替问题可以算是和平解决的。
因为无论是政治影响力,还是军事实力,长尾景虎都占有绝对的优势,晴景根本无法与之相抗。于是为了避免再起战祸,守护上杉定实出面调停,于天文十七年(公元1548年)十二月让长尾景虎进驻春日山城,以兄长养子的身份继承守护代和长尾家督之职,长尾晴景则体面地退往府中,陪着守护大人一起隐居去了。
天文十九年(1550年),上杉定实去世,没有继嗣,越后守护一职就此空缺,同年,一直希图利用守护的旗号与长尾景虎对战的上田长尾政景、宇佐美定满等人前往春日山,表示臣服。至此,长尾景虎完全统一越后国,成为越后实际上的一国之主,并且成为新的实力强大的战国大名。
到了天文二十二年(公元1553年),武田晴信进攻北信浓,一直杀至川中岛地区,村上、高梨等北信浓七家豪族派使者向越后求救,提出以北信浓高井、水内等四郡,以及村上义清所保有的小块越后领地作为酬谢。于是景虎发兵进入奥信浓,与武田军对战——是为第一次川中岛合战,又名布施之战,或者更科八幡之战。
长尾军来势汹汹,武田晴信不欲与其主力决战,却分遣别动队欲袭景虎之后,景虎闻报只得后撤,武田军也不追击,主动退去——不过考虑到此后不久,即有景虎上洛拜谒后奈良天皇的记载,或许此次交锋,他并没有亲自领军。
长尾景虎从天皇处获得了镇定越后及其周边地区的圣旨,等于得到了与武田军对战的大义名分,于是两年后,即弘治元年(公元1555年),他终于亲自统领大军,发动了对川中岛地区的攻略。
武田晴信调兵来迎,在初战不利的情况下,接受部将春日虎纲“避战”建议,坚守不动。两军对峙竟长达两百余日,最终由于骏河守护今川义元从中调解,方才各自罢兵归去——这是第二次川中岛合战,又名犀川之战。
弘治三年(公元1557年),爆发了第三次川中岛合战,又名上野原之战,同样稍一接触、长期对峙、各自撤兵,已经成为定式,乏善可陈。这种战法大合武田晴信的脾胃,却把长尾景虎憋个半死,他在战后稍加修整,便西去击破与武田氏相互策应的越中诸豪族联军,斩断晴信的一条臂膀。
翻过头来说说川中岛初次合战的前一年,也即天文二十一年(公元1552年),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受后北条氏所迫,离开居城平井逃往越后。因为山内上杉家本是长尾氏世代主家,因此宪政受到了隆重的欢迎和款待。上杉宪政提出,希望长尾景虎出兵关东,攻灭后北条氏,恢复关东的秩序,并且承诺事成以后即以上杉家名、关东管领之职,以及世传的御旗、文书相赠,他自己只求上野一国养老足矣。
上杉宪政一直在春日山城吃了九年的客饭,直到永禄三年(公元1560年)八月,也即织田信长在桶狭间斩杀今川义元的三个月后,长尾景虎才终于得到机会,开始关东攻略。他联络关东各地豪族,围攻后北条氏的主城小田原,但迟迟不能攻克。次年闰三月,长尾景虎在镰仓鹤冈八幡宫正式继承关东管领之位,改苗字为上杉,并且拜领上杉宪政的“政”字,更名上杉政虎。当年夏末,上杉政虎回归春日山,随即修书请庄内的大宝寺义增和会津的芦名盛氏协助出兵,秋八月十九日又来到了川中岛……
龙虎军略
上杉政虎官至从四位下近卫少将,担任关东管领,其后又得将军足利义辉下赐一字,更名辉虎,出家入道后法名“不识庵谦信”,习惯上称为上杉谦信——人称“越后之龙”、“毗沙门天神之剑”、“北陆的守护神”、“军神”。武田晴信则最高做到从四位下大膳大夫,出家入道后法名“德荣轩信玄”,习惯上称为武田信玄——人称“甲斐之虎”、“战国第一军事家”。
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在信浓川中岛地区的对战,就是日本战史上有名的“川中岛合战”,长达十一年,先后爆发五次大规模战役,但始终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仔细剖析两个人的个人性格和双方实力的对比、战略的运用,应该就可以体会到这种均势产生的根源了。
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这两个人在个人性格和生活作风方面迥然相异。信玄好色,而且据说还喜欢男风;谦信似乎天生对男女情爱甚为反感,终生未娶(当然也有他其实是同性恋的说法),继承人从养子之中挑选。信玄无坚定的信仰,虽然他信奉佛教净土真宗,但总给人感觉是为了防止连襟本愿寺显如(一向宗本愿寺派总本山石山本愿寺的住持)来给他捣乱;谦信则师从禅宗,受其母影响也笃信真言宗,反感净土真宗,因此一向一揆总是在其领内如火如荼地蔓烧着。
信玄毕生为了家族的存续而战,在甲斐的经济没有达到令他满意的程度、在釜无川治水工程没有完成前,即使没有谦信掣肘,他也未必会有攻上京都,夺取天下之心。谦信则号称是为了正义而战:平定越后,是恢复北陆的秩序;川中岛合战,是应村上等豪族所请;关东攻略,是应管领上杉宪政的哀求;发兵越中,是为祖父报仇;其后吞并能登、进入越前,则是响应将军足利义昭讨伐织田信长的诏令。
由于性格使然,两人的军略也截然不同。信玄是静,他把孙子四如真言(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搬上军旗,自身常稳坐阵后指挥。他认为:“对于胜利,取五分为上,七分为中,十分为下。五分可以激励斗志,七分则生惰性,十分则骄傲忘形。”谦信则为动,以“毗”字为军旗,乱“龙”为突击信号,凡战阵必冲锋在前,很少后退。他曾引用《吴子》的话说:“舍生去战则生,怕死去战则死。”
因此两军相遇,信玄总是躲避,要寻找最好的战机予敌以重创,而谦信则勇往直前,甚至露出满身破绽,引诱对方主力前来决战。川中岛的五次会战,往往都会产生这样一种局面,一方攻,一方守,攻的不得其门而入,守的找不到机会反攻,旷日持久,终于各有损伤,罢战归去。
上杉谦信的兵法,后世称为越后流,分为泽崎景实的“要门”和宇佐美良贤的“神德”两个支派。而武田信玄的兵法,后来被“兵家之凤”小幡景宪所整理和继承,史称“甲州流”。
传统上认为,信玄是个阴谋家,而谦信则是义士,然而仔细考究两人的人生历程,却很难将这种评价冠之于上。首先,乱世用谋本是常理,信玄不但擅长战略、战术两道,也非常重视内政发展,其实可称为“名君”。而谦信隐藏在“义”的旗号后面的,也很可能是另外一副面孔:夺取越后守护代之位,或许是为了争夺权势;阻拦武田氏吞并信浓,或许是为了保障越后不受侵扰;关东攻略,或许是垂涎关东管领的名号;吞并能登、进入越前,或许是妄图夺取天下……
总之,站在战国大名的角度来看,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都没有明确的上洛目标,他们一直扎根本乡本土,逐渐扩展势力,他们之间的碰撞只是双雄势力接壤后的必然结果。所以他们最终选择上洛的时机也都不算好,在势力发展到顶峰的时候双双逝去,或许正是他们最好的结局。这两个人,从根本上来看,也许倒是同一类型也说不定。
若再对比双方的实力和环境,谦信的处境比信玄可就要险恶多了。首先,信玄继位时已与南方的骏河今川氏结为同盟,其后又联合相模后北条氏,并最终于天文二十三年(公元1554年)促成甲骏相三国同盟,彻底保障了自己的侧翼。不仅如此,他还用十余年辛苦布置,为上杉谦信张开了一张庞大的包围网:谦信南有武田氏,东南是因为关东攻略而势同水火的后北条氏,西方的越中、飞驒诸豪强时常受信玄策反而背弃谦信,北方还有佐渡的本间氏和水匪……只有东面若即若离的芦名、大宝寺等诸侯,偶尔还能够帮上谦信一点忙。
然而,上杉谦信通过毕生的努力,冲破了这张巨网:向南,阻扼武田氏于川中岛地区;向东南,数次击败关东霸者后北条氏;向北,围剿水匪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向西,攻破椎名康种、神保良春、铃木国重等,基本吞并越中国。直到武田信玄、北条氏康先后去世,东国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毗沙门天神之剑了……
武田信玄的谋略共分两手,一手在外,一手在内,他在越后国内部给上杉谦信制造的麻烦,比外部有过之而无不及——传统认为,那是因为武田氏基本完成了守护大名向战国大名的转化,而越后基本上是个豪族联合体,缺乏足够的向心力,因此大熊朝秀、北条高广、本庄繁长等将领,都曾有过多次反叛记录。
然而这种认识未必准确,起码是不全面的。武田氏领国一元化的改革终究并未彻底达成,也很难称得上完善,真正牢不可破的核心力量只有两部分:一是父亲信虎遗留下来的谱代(世代家臣)老将,譬如前面提过的板垣、甘利,以及原(虎胤、昌俊)、诸角(虎定)、饭富(虎昌),等等,还有信玄两个智勇双全的兄弟——武田信繁和武田信廉,但即便如此,信玄也要在“二职”同日阵亡后,才能真正掌握家中实权。
二是信玄从下级侍从里亲自选拔并培养起来的年轻将领,最重要的有所谓“四名臣”:仁智勇俱全的“鬼美浓”马场美浓守信春(又名信房,本名教来石民部少辅景政)、深谙信玄兵法之要的“避战将军”高坂弹正忠昌信(本名春日虎纲,有关昌信继承高坂家一事,日本史学界很多人仍持否定态度)、代替其兄虎昌和信玄嫡子太郎义信统领无敌军团“赤备”的山县昌景(本名饭富源四郎),还有在武田信繁死后成为信玄副将的内藤昌丰(本名工藤祐长)。
此外甲斐国内,还有被称为“郡内领主”的小山田氏、被称为“河内领主”的穴山氏,皆为源氏同族,世代与武田家联姻,具有相当的独立性;甲斐之外,武田信玄将所征服的豪族编为各路“先方众”,以谱代将领监护之,比如来自信浓的真田氏、保科氏,木曾氏(木曾与诹访、小笠原、村上,并称为信浓四大豪族)等等。相比较而言,这两部分的分离倾向是相对严重的。其实武田家与上杉家相比,同样可称为豪族联合体,不过向心力略胜一筹罢了。
这是因为上杉谦信的父亲长尾为景一力摧垮了即将成为战国大名的越后上杉家,然而奋战毕生也无法彻底压服国内大小林立的国人众们,谦信继位还不久,立刻就遭遇到来自南方的武田氏的强大压力,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进行更为有效的统合。弘治二年(公元1556年),也即第三次川中岛合战的前一年,因为重臣大熊朝秀、本庄实乃之间爆发冲突,谦信调解无效,愤懑之下,竟然独自离开春日山城,意欲前往比睿山出家隐居。家臣们驱逐了大熊朝秀,然后联署效忠誓书,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了回来。倘以阴谋论来考究此事,或许谦信是以退为进,借此来凝聚越后的人心吧——则越后人心之散乱,由此亦可见一斑。
因为谦信的本家(三条长尾家)一门众寥寥无几,谱代家臣数量也很少,可以说他缺乏最稳固的核心力量,只得依赖国内各路豪族,并且做一定程度的妥协。故此越后国内各族仍具备相当的独立实力和分离倾向,如长尾房景、柿崎景家、北条高广等名将,无不仅仅摄伏于谦信的威名,而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忠诚心。真正对谦信死心塌地,坚贞不二的,恐怕只有传说中的鬼小岛弥太郎和宇佐美定行两人而已吧。
鬼小岛弥太郎,本名小岛贞兴,据说他从小就跟随谦信左右为侍从,力大无比,曾经徒手打死过野熊,因此人送外号“鬼小岛”。而宇佐美定行,据说便是琵琶岛城主宇佐美定满的异名,与谦信一直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永禄七年(公元1564年),宇佐美定满邀请长尾政景游览野尻湖,二人在湖上对刺而死,时人揣测,定满大概是怕谦信无后,一旦撒手西去,长尾同族、素有威望的政景将会乘乱夺取越后,因此才设计除之吧。
然而这都只是后世的演义而已,事实上,鬼小岛之名并不见于上杉家各种传世文件,而宇佐美定满,则在谦信麾下无论战功大小还是领地广狭、权柄高低,都根本排不上号。
其实无论武田还是上杉,作为战国大名,其领地一元化进程都是逐渐完善的,并且不能说已经彻底完成,两者的家臣团既有相异之处,又有乱世中难以逃避的共性。若将越后国内的多次叛乱,以之相比武田信玄新征服的信浓领地上的多次叛乱,其共性便可一目了然了——只是越后的叛乱,背后往往都隐藏着信玄的黑手,而除奥信浓部分家族朝秦暮楚外,武田家中之乱,则似乎与谦信并无关系。
血战川中岛
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的战争,是战国时期战略、战术运用的极致,也是旧时代战争的最后终结。信玄最早将南蛮(即指从东南亚航至日本的欧洲传教士、商贾,主要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荷兰人)传来的铁砲(火绳枪)大规模运用到实战中去,并且发明了攻城战中的铁砲密集射击战术;谦信也非常注重火器的使用,在春日山城建立了自己的铁砲作坊。要说双雄不接受新生事物,恐怕不确,但他们的战术思想没有革命性的突破,却是不争的事实。
且说永禄四年(公元1561年),就在上杉谦信关东攻略的同时,武田氏在川中岛地区修筑了一座可容纳上万兵马的大城——海津城,以春日虎纲为守将。倘若海津城能够在川中岛站稳,将对上杉氏造成巨大的威胁,因此谦信从关东归来后,未及歇鞍便又火速南下,希图一举攻克海津城。
然而当率兵来到川中岛的时候,上杉谦信却发现尚无大军进驻海津,于是不去围城,重施故伎,东上死地妻女山扎寨,引诱武田军前来围山,以便主力决战。
第二日,即八月二十日,武田信玄统带两万大军进驻了海津城。诸将纷纷请令,包围妻女山,困死越后军。但是,信玄一眼便看透了谦信之所想,谦信又不是马谡,故意陷身死地,岂能没有后着?于是他带兵绕过妻女山,翻上了更西边的茶臼山,与海津呈夹击妻女山之势,给越后军以巨大的压力,逼迫谦信下山。
然而,这回轮到谦信以静制动了,整天饮酒练兵,“我自岿然不动”,就是不下山。信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装作失去了耐心,分道返回海津城,却于途中设下埋伏,引诱上杉军前来阻击。谦信虽然渴望主力决战,但是没有胜算的决战是没兴趣的,信玄的“移营之计”依旧没能骗过他,就像刘备骗不过陆逊一样。
恰在此时,军师山本勘介献上了“啄木鸟战法”——这位山本勘介(或写作勘助)晴幸入道道鬼,据说本是骏河人,五短身材,独眼、瘸腿,相貌丑陋,因此不被家主今川义元重用,遂流浪四方,来到了甲斐,经板垣信方的推荐出仕信玄,受到重用,担任军师。不过山本勘介此人只出现在真伪难辨的《甲阳军鉴》一书中,虽然后来发现了姓名接近(山本菅助)的其他一些记载,但其身份地位似乎并没有那样重要。
且说所谓“啄木鸟战法”,不管是山本勘介提出的,是马场信春提出的,还是信玄本人想到的,它都立刻被圈定下来。此战法即将两万大军分为两路,一路一万三千,以马场、春日、饭富、真田等将统带,从背后趁大雾夜袭妻女山,认为谦信见不到信玄本阵,必然避战下山,而信玄便可将本阵八千人埋伏在必经之路的八幡原上,前后夹击上杉军。
当日黄昏,上杉谦信在妻女山上遥望海津城,得见炊烟两度燃起,立刻判断出武田军夜间将有所行动。于是他先发制人,除留下部分兵力断后外,抢先率领主力潜下妻女山,夜渡千曲川,于黎明时分赶到了八幡原。
时逢大雾,上杉军以两倍兵力汹涌杀来,武田信玄仓促应战,急忙排布鹤翼之阵,坚固防守,等待奇袭别动队前来。而上杉谦信则布置车悬之阵(车轮战术),向信玄本阵展开不停息的轮番进攻。这一仗惨烈异常,武田方因为少主太郎义信中了谦信诱敌之计,不守反攻,破坏了阵势的完整性,几乎一败不可收拾。这是武田氏最大的两次危机之一(第二次为长篠之战),名将死伤无数,如军师山本勘介、副将一门众武田典厩信繁、老臣诸角丰后守虎定、初鹿野源五郎等,全都战死沙场。
激战至午前,武田军已在全面崩溃的边缘,马场信春等人终于赶到了战场,上杉军腹背受敌,只好停止进攻,向善光寺平方向撤退。传说上杉谦信就是在此时演出了著名的单骑闯阵的活剧——
谦信分派好撤兵事宜,单人匹马闯入武田本阵,所向披靡,直至信玄面前。当时,信玄正端坐阵后,手持军配(军扇)指挥战事,眼见谦信催马挥刀而来,急忙用军配格挡。第一刀,被军配格住;第二刀,正中肩头,幸好不是重伤;第三刀,武田氏护卫蜂拥赶来,扶走了信玄,挡住谦信。三刀砍罢,谦信仰天大笑,拨马离开了战场。
不过细考整个战役的过程,颇有很多不可思议之处,比如说,武田军为何将三分之二的兵力作为奇袭别动队,而置本阵于悬危呢?故此比较合理的猜测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啄木鸟战法”,乃是武田信玄亲率八千兵马进攻驻扎在善光寺平附近保障退路的三千上杉军,上杉谦信看破武田军的动向,遂率主力夜下妻女山,在八幡原赶上信玄并与之交战。等到武田主力闻讯前来增援,上杉谦信料想难敌数量庞大的生力敌军,这才转身退去。
是为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也是最惨烈的一场大战,又名八幡原之战。据说双方战死兵数都达两成以上,这在军队组织力非常低下、绝大多数都是临时征召的农民兵和亦耕亦战的下级武士的战国时代,确实是非常罕见的。
此后的永禄七年(公元1564年),又发生了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川中岛合战,又名盐崎的对阵,依旧是不胜不负的局面。三年后,武田信玄统率甲相联军进攻上野,包围箕轮城。箕轮守将乃是旧管领上杉宪政的重臣长野业正之子业盛,业盛勇猛可比乃父,智谋却差得太远,最终箕轮失陷,长野一族灭亡,上杉谦信失去了半个上野国。
对应信玄的策略,三年后,上杉谦信击灭椎名康胤,又三年完全吞并了越中国。
番外篇 关于骑和骑马军团
在日本古代史料中,经常可以看到数千骑、上万骑的说法,比如上杉谦信夜下妻女山,就有所谓的“飞越千曲八千骑”的记载。然而事实上,这八千之数指的乃是步骑混编的军队,并不是真的有八千骑兵。
日本古代战马很少,质量也次,这也就是相当长时间内只有上位武士才能骑马,下级武士和杂兵都只能徒步的原因之一。越后、甲斐,都号称是著名的战马产地,因此上杉和武田的骑马军团闻名天下,然而根据资料记载,上杉家全盛时期的骑马武士不过一千三百名左右,约占总兵力的10%,武田家则比例略少,数量大致相等。
据说武田信玄麾下有著名的骑马军团“赤备”,由饭富虎昌和信玄长子义信统带,虎昌和义信谋反被杀后,这支部队便交给了虎昌的兄弟(一说侄子)饭富源四郎(山县昌景)。然而这很可能只是一个传说罢了,首先当时很多将领的麾下武士为了便于查认和指挥,更为了震慑敌胆,统一铠甲或装具颜色,比如后北条家就有所谓的“五色备”,织田信长麾下也有“赤母衣众”和“黑母衣众”,饭富兄弟所部统一把甲胄漆成红色,并非独特之举。
当然啦,也就只有具备定制铠甲实力的中上级武士才能如此,大批下级武士和农兵所能够统一的,也只有旗号罢了。
其次,所谓骑马军团,与近现代的骑兵部队并不是一个概念,那仍然是步骑混编的军队,只不过其中骑马武士的数量较多,威力较强,故而得享此名而已。当时国人众大多被收编为战国大名的家臣,但仍享有领地,必须自己出钱组织武装跟随大名上阵。逢有战事发生时,大名会给各家臣派发“兵役账”,规定出兵数目,很多时候连兵种都详细道明,战国大名的部队就是这样组成的,根本不存在大量骑兵单独成军、集合训练,成为独立兵种的可能。
当然,具体到了战场上,因应形势的需要,各将麾下的骑马武士有可能被单独挑选出来统一执行某种任务。比如越后骑兵之所以威震天下,就因为上杉谦信善于将骑马武士统合起来,集结成数十支骑兵小队,互相配合以冲击和削弱敌军。
总体而论,战国时代的战争规模扩大,步兵集群的运用是第一位的,骑马武士的作用大为下降,而真正意义上的骑兵部队,则几乎不存在。
所在地 | 家名 | 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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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后国 | 三条长尾/上杉氏 | 1578年为上田长尾氏所继承 |
古志长尾氏 | 1579年灭于“御馆之乱” | |
上田长尾/上杉氏 | 江户幕府米泽藩 | |
新发田氏 | 1581年背叛上杉氏,1587年被灭 | |
佐渡国 | 本间氏 | 1589年从属于上杉氏 |
甲斐国 | 武田氏 | 1582年为织田氏所灭 |
迹部氏 | 1465年为武田氏所灭 | |
大井氏 | 1517年从属于武田氏 | |
穴山氏 | 1582年从属于织田氏,后归德川氏 | |
小山田氏 | 1582年为织田氏所灭 | |
倌浓国 | 土笠原氏 | 1550年为武田氏所灭 |
诹访氏 | 1542年为武田氏所灭,家名被篡夺 | |
真田氏 | 江户幕府松代藩 | |
村上氏 | 1553年为武田氏所败,此后从属于上杉氏 | |
高梨氏 | 1553年为武田氏所败,此后从属于上杉氏 | |
仁科氏 | 1550年从属于武田,旋因内通上杉而遭改易,家名被篡夺 | |
越中国 | 椎名氏 | 1573年为上杉氏所败,旋没落 |
土肥氏 | 1582年为佐佐成政所败,旋没落 | |
神保氏 | 1578年从属于织田氏,旋遭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