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看中的东西,谁也别动!
顺水人情
不管是真戏假做,还是假戏真做,刘伯温当上了主审官,而朱元璋却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轻松地坐在一旁。
好多人都猜不透朱元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刘伯温怎样随机应变。真正难受的、受着煎熬的是胡廷瑞,他连官服都没穿,省得戴大枷时叫人家剥去袍靴,他已做好了待罪、待决的心理准备。
除了朱元璋,李善长、宋濂、冯国用、徐达等都在座,气氛很严肃。坐在主位的今天是刘基,他板着面孔叫:“带反叛贼子康泰!”
一阵稀里哗啦的铁链子声,几个刀斧手押着康泰上殿来。
刘基问康泰:“你有什么话说?”
“有一个头给你杀够了,”康泰哑着嗓子说,“啰唆什么?”
刘基说:“你出尔反尔,反叛杀人,你说你是不是死罪?”
康泰梗着脖子说:“我都说我是死罪了,你还问什么?”
刘基说:“你知道你造反不成,你连你舅舅胡廷瑞也牵连了吗?”
康泰一震,目光投向胡廷瑞,众人也都看胡廷瑞,连朱元璋也有几分紧张。只有宋濂泰然自若,他心里有底。
康泰说:“朱元璋,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种,冲我康泰来,一人犯罪一人当,如果你们不杀我舅舅,我还能为我的反叛懊悔,如果你们株连我舅舅,我下了地狱也不会原谅你们。”
“这句话说得好。”刘基说,“胡廷瑞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他早警告过你不要举叛旗,这事与他无涉,他没有半点罪过。”
在场的人都吁了口气,朱元璋几乎是用赞叹的目光看刘基的。这也是胡廷瑞事先所没想到的,一时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忽然衙门外有人嚷嚷,刘基忙命一个都事下去看,他猜到是邓愈在骂街。然而,来者并不是邓愈,被铐住手脚站在廊下候审的邓愈倒是一声不吭地等待制裁,丢了洪都,等于丢了江西,他说什么也没用了。原来吆喝的是朱文正的旗牌兵们,正在开道,向平章衙门赶来。
朱文正的轿子落地,他一走下来,来到邓愈跟前,安慰邓愈叔不要着急,他要为邓愈申辩。
“有什么可申辩的!”邓愈说自己是咎由自取。
朱文正道:“我去同父亲说,你立了那么多大功,就不能将功折罪?胜败乃兵家常事呀。”
邓愈说:“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主审官是刘伯温,他是有名的铁面,况且洪都之败,他最好的朋友叶琛死在乱军中,他能饶了我吗?”
朱文正说:“你不要急,我上去保你。”说罢大步上殿。
刘基此时在平章衙门大殿里潇潇洒洒地走来走去,他侃侃而谈:“若论罪,康泰死十回都不为过。不过康泰并不是跟随明公多年的故旧,对新主并不了解,怀着对旧主陈友谅的一片情意,降而再叛,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这不是为罪囚开脱吗?这还了得!都去看朱元璋脸色,朱元璋脸上却露出笑容,这太奇怪了。
这时朱文正进来了,朱元璋向他点点头,手点了点空着的椅子,朱文正坐下。刘基在继续走动着,接着发挥:“我最看不上背主的小人,但康泰不能说有背明公,因为他们尚无隶属关系,又无感情,他不忍心背叛陈友谅,说明康泰很仗义,这样的人可交。”
朱文正竟然喊了出来:“好!”刘基又为他开脱:“何况,这次举反旗的主谋并不是康泰,而是祝宗,祝宗被杀,已经有了了结,所以可免康泰一死,让他在军中效力。”大出意外的康泰竟然傻了一样呆着。
大为感动的胡廷瑞热泪盈眶地看着刘基,但又担心朱元璋会不依。
刘基故意问朱元璋:“这样判可行?”
朱元璋极为宽厚地说:“你是主审,不必来问我。你既已这样判定,我已无法更改,谁让我给你权了呢?你可是把我定的法度破坏了的,依我,绝不会轻饶。”
刘基说:“那今后再处分我破坏法度的事,先给康泰松绑,叫他舅舅胡廷瑞领回去严加管教。”于是当场卸去镣铐,胡廷瑞带着外甥给朱元璋、刘基叩头谢过,下殿去了。
最先松了一口气的是刘基和宋濂,总算号准了朱元璋的脉,没有南辕北辙。朱元璋更是在心里暗自高兴,他感慨万千,一来为自己识人而高兴,二来为刘伯温猜对了自己的意图而欣慰。不过也不能不有三分隐忧,这种人聪明到如此地步,今后在他跟前还有手脚可做吗?
直到这时,李善长才拨开云雾见了青天,知道朱元璋用了一手高招,既不由他本人破坏法度,人情也做了。这么一想,李善长知道,邓愈没事了。
冯国用对李善长耳语:“刘伯温断案,闻所未闻,主公却默认。”
李善长说:“说默认,不如说是授意。”
冯国用说:“噢,是了,我懂了。这样也好,传出去也好令投效者踊跃而来。”
这时刘基又发话了:“带邓愈上来。”
邓愈方才已在殿外亲眼看到康泰安然无恙地活着出去了,心里惊疑不止,他拖着沉重的镣铐艰难上殿。
刘基又一次离座,走到台阶下,问道:“邓愈,你知罪吗?”
邓愈说:“破城之羞,无可推脱。”
刘基说:“如果因众寡悬殊或弹尽粮绝而城破,可说无罪。但洪都是新降之地,左右都是陈友谅旧党,你身为江西参知政事,却疏于防范,临变处置不当,这就是你的过失了。”
邓愈梗着脖子不吭气。刘基下面的话像是说给别人听:“当年邓愈随胡大海投奔明公,转战南北,久经沙场,开拓了大片疆土,应当说功大于过。如果因为兵败一次就砍头,那我们的将军,包括徐达大将军在内,恐怕早都人头落地了。”
朱文正救人心切,吼了一嗓子:“这话公道。”
朱元璋笑出声来,气氛愈加轻松了。
刘基又说:“主公向来反对不教而诛的,这次让邓愈留守洪都,事先并未指明利害和责任重大,这是不教,如有过,明公也无法推诿。”
汤和不服:“怎么反推到主公身上去了?”
朱元璋却说:“伯温先生说得对,我确实应引咎深省。”
刘基说:“这一来,都清楚了,邓愈可当堂开释,戴罪立功。”
徐达和汤和都说:“好!”“得人心!”
朱文正也说:“不然谁肯卖命!”
朱元璋见刘基亲自去为邓愈松绑了,却又故意用埋怨口吻说:“这刘伯温啊,菩萨心肠,以后我可不敢再叫你断案了。”
松了绑的邓愈说:“谢先生不杀之恩。”
刘基却小声说:“烧香烧错了佛了!你是聪明人,主公若想杀你,我能做成这个顺水人情吗?”这话朱元璋偏偏听到了,很高兴。
邓愈过来,给朱元璋叩头:“谢主公不杀之恩。”
朱元璋扶起他来,说:“哎,拜错庙了!是人家刘伯温先生慈悲为怀呀!”朱文正已经走下台阶了,朱元璋叫住他:“文正。”
朱文正忙又跑回来。朱元璋说:“丢了洪都,丢了江西,陈友谅不会甘心。你马上去守洪都。”
朱文正问:“不用邓愈不好吧?”
朱元璋说:“再用他为主将,别人会有议论,你去了我才放心。”
朱文正说:“请父亲放心,我在江西在,叫邓愈随我去吧。”
朱元璋说:“也好,从跌倒之地再崛起,就是好汉。”
绝对忠诚
三个月后,云奇的秃头长了头发,找上门来,朱元璋认了这个失散多年的“表哥”。既然是亲属,安插在内府办点杂事,谁也不好多嘴。
这天,换了官服的云奇显得精神焕发,一瘸一拐地在书房里忙着,外面久雨初晴,阳光充足,云奇正指挥几个小厮把图书搬出去晒。
一个小厮不小心把书掉在地上,云奇责备说:“小心点,这书可是主公的命根子呀!”郭宁莲和郭惠款款走来,看见晾了满院子的书,郭宁莲说:“新来的这个小厮可真勤快,几年没晾的书也晾出来了,有些书都叫虫子咬了。”她顺手翻弄一套被虫蛀的书。
“还小厮呢!”郭惠说,“我看他都快有四十岁了。姐夫也真是的,上哪弄了个瘸子表哥来!”
“你别小瞧这瘸子。”郭宁莲说,“绝对的忠诚,连我都套不到他的话,一问三不知,只忠于你姐夫一个人。”
“是吗?”郭惠说,“我看他傻乎乎的。”
“他可不傻。”郭宁莲说。
云奇在书房里又打开了一个上锁的箱子,里面是一些朱元璋的笔记之类,还有两张字画、一张是马秀英题的“能屈者能伸”,一张是美人图,正是达兰的。云奇动了好奇心,捧起那张画,看了又看,不知为什么,他笑了。
这时郭宁莲二人已进了书房,问:“云奇,是一幅什么画呀?”
云奇忙把画卷起来往箱子里塞。郭宁莲伸手去拿,云奇挡住她,说:“这可不行,他的东西谁也不能乱动,这是主公吩咐的。”
“是吗?”郭宁莲揶揄地望着他。
郭惠说:“你以为你是谁呀!她是我嫂子,你怎么连里外都分不清呢?”郭宁莲已经不客气地从云奇手中夺过美人图,打开一看,大为震惊。郭惠伸头看了一眼,郭宁莲连忙用手盖住朱元璋的题款。
郭惠说:“这画的是谁呀?”
郭宁莲故意平淡无奇地说:“一幅仕女图。”随手扔进了箱子。
郭宁莲随手翻着一本书,问云奇:“听人说,你和元璋是表兄弟?我怎么没听说过?是两姨表弟呀,还是姑表弟?”
云奇说:“是姑表弟。”
她又问:“你从前为什么不来找你弟弟?”
云奇说找不到,不知道他发迹了。郭惠问他腿怎么瘸的。
“叫人打的,”云奇说了又马上改口说是狗咬的。
郭惠咯咯地乐起来。郭宁莲说:“你好好干吧,朱元璋一直想找个贴身的仆人,一直相不中,你够幸运的。”
郭惠挖苦地说,找来找去找个瘸子。她们都确实有点纳闷,觉得这人来历不明,肯定不是什么表亲,却又这么受朱元璋青睐,令人不解。
背水一战
正如朱元璋所料,陈友谅战败后憋足了一口气准备报仇,为夺江西,必与朱元璋在长江和鄱阳湖上有一场水战。
陈友谅欺朱元璋水师不精,战船小而陈旧,特地造了百余艘巨舰,舰只有几丈高,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有马厩,可藏战马百余匹,人住的舱更壮观了,这船大到上下层说话听不见的地步,巨大的橹都用铁皮包裹,大船涂以红漆,十分醒目。
朱元璋得到情报,称陈友谅是破釜沉舟而来,把文武官员带到战船上不说,连官员家属也随船出征,号称空国而来,气势汹汹。
朱元璋知道他是背水一战,来拼命的,当然不能掉以轻心。他已令朱文正率部死守洪都城。
刘基建议:“必要时可令徐达、常遇春撤庐洲之围去救援洪都。”
李善长却反对:“庐洲指日可下,现在撤围,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我们不宜自乱了阵脚。”
朱元璋说:“看看再说。”忙完公事,他呆呆地望着屏风上随风飘动的纸条,有一张写的是一个“惠”字,不禁心有所动,耳根也有点发热。他有时对自己都感到琢磨不透了,从什么时候起萌生对郭惠的占有欲?说不清,也感到吃惊、脸红,却又不能罢手。以他现在的权势,他尽可以大张旗鼓地纳她为妾,但是,一来他怕刘伯温这样的诤臣非议,二则怕马秀英伤心。如果等到自己登了极,那就不用有什么遮羞布了。可恨不知进退的蓝玉居然想火中取栗。
朱元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郭惠的房前,忽听里面有人说话,竟是张氏。朱元璋有点扫兴地走开了。
张氏在教郭惠刺绣,指点她说:“不对,要这样勾住,不然底线松,容易脱套。”马秀英进来说:“又教惠妹女红了?”
郭惠说:“娘指望我将来给人家当老妈子呢。”张氏笑她干什么都不上心。女儿家,针黹女红不行,将来叫婆家人笑话。
“又来了,”郭惠说,“我不嫁人,不用学了吧?”顺手把绣花撑子扔到了一边。
“真拿她没办法。”张氏说,“一提找婆家就跟我撂脸子,真叫我发愁。”马秀英劝她娘不用愁,妹妹这样出众的人,就是选宫女都选得上,还愁嫁不出去。张氏说:“你也不劝劝她。”
马秀英说:“行了,我劝她就是了。”
张氏出去后,郭惠示威地将了马秀英一军说:“你可打了保票的,你现在劝吧,看你能不能劝动我?”马秀英说她知道郭惠在等蓝玉,可最终的结局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那我不嫁人就是了。”郭惠说,“蓝玉若非我不娶,我为他死都行,他若是背叛了我,我看错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马秀英也有点束手无策了。她问:“你那天在庙里许愿是不是和他有关?”
郭惠说:“是啊。我倒不是许愿叫他马上来娶我,我是盼他写封信来,这不是什么难事。”
“有信来吗?”马秀英问。
郭惠从百宝匣里拿出用红绒绳捆扎的厚厚一沓信,很骄傲地在马秀英面前晃晃,嘱咐她千万别告诉娘。更不能告诉姐夫。
马秀英点点头,又忧虑地说:“我是怕这事最终没有结局呀。”
破格升迁
平章衙门里静悄悄的,朱元璋到廖永忠的水师去看操练去了,不久将率师迎战野心勃勃的陈友谅,朱元璋事必躬亲。
衙门里只有胡惟庸在值班。他最感兴趣的是朱元璋挂在屏风上的纸条,但他从不敢走到屏风跟前去看,云奇那些人会告诉朱元璋的。
幸而胡惟庸的眼力极好,他可以看清二十尺以外的蝇头小楷。他常常故意走近屏风,不经意地看上几眼,他便对朱元璋所关注的、焦虑的、犹豫的、气恼的各种大事小情了若指掌,常常出些切中要害的主意,投其所好,令朱元璋十分满意。
胡惟庸刚刚选好了不背光的角度想看屏风上的纸片,有人来报:“蓝将军信使叶昇从庐州有公文捎来。”
胡惟庸接公文在手,说:“平章大人去视察外城水师了,你明天再来听信儿,或者他有话要转告蓝将军。”
叶昇答应了一声“是”,却不肯走。他问胡惟庸,“郭惠小姐在吗?我想见见她。”胡惟庸警觉地打量着他:“你一个外差信使,见内眷干什么?连我们都见不到的,不方便吧?”
“不是我要见。”叶昇解释,“蓝将军再三叮咛,必须见到本人,才能将信交割清楚。”
胡惟庸眨眨眼问:“我替你转也不行?”叶昇果决地摇了摇头。
胡惟庸说:“这样吧,你回到驿舍去等,过一会我找到郭惠,叫她去取,怎么样?”
“谢谢都事。”叶昇施礼后走了。
晚饭后,叶昇正在荷花盛开的玄武湖边坐着看老翁钓鱼。远处过来一伙人,一看那仪仗,叶昇就不得不肃然起敬站起来。
果然,来人是朱元璋。朱元璋下了轿,打量一眼肃立一旁的叶昇,问:“你是蓝玉派来的信使?”
叶昇大吃一惊:“是啊!公文下官已交给当值的都事胡某人了。”
朱元璋说:“不是还有一封没有交吗?”叶昇由惊讶转为惶恐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
朱元璋说:“我看你很精明啊,前途无量。走,我们沿玄武湖走走,这时节是玄武湖最宜人的,你看荷花开得多艳?连风都是香的。”
叶昇只得忐忑不安地跟随。他弄不懂,朱元璋是与他偶然遇上,还是特意来找他。侍从们只是远远地跟着。
朱元璋与叶昇临风站在石桥上,朱元璋说:“蓝玉让你交给郭惠的信,是什么内容你知道吗?”
叶昇连忙摇头:“小的怎么会知道。”他心里开始打鼓了。
朱元璋说:“假如我要你把信交出来,你会怎样选择?忠于我?还是忠于你的蓝将军?”话说得很温和,并无疾言厉色的表情,这更叫叶昇心里发抖。
叶昇说:“忠于蓝将军即是忠于您,这是一样的。”
朱元璋哈哈大笑:“你很能随机应变。不过在我这过不去,你明白,我专程找到驿馆来见你,这并不寻常吧?”
叶昇感到事态严重了,心里凉冰冰、沉甸甸的不落底,不敢应答。
朱元璋说:“我一定逼你交信,你左右为难,交吧,有卖主之嫌,不交,也是抗主,我有个两全的办法,你看可以吗?”
叶昇抬眼望着朱元璋等下文。
朱元璋说:“你把信给我,看完后再还给你,我允许你去面见郭惠,你当面交信。”叶昇动心了,明知这是背主,可又一想,不背小主,就得背大主,那更糟。交信吧,也有担心:“万一蓝将军知道我给您看过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朱元璋笑眯眯地许诺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两个不说就是了,君子协定。”
叶昇从怀里取出信来奉上。朱元璋打开信,当场看起来。
叶昇审视着朱元璋脸上的变化,忽而生气,忽而惊讶,忽而忌恨……他的手都在抖动。看完信时,朱元璋又恢复了常态,他把信纸按原来的折痕折好,放回信套,没事人似的说:“好了,没事了,你回头跟我走,当面把信交给郭惠。”
叶昇答应了一声“是”,却摸不透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朱元璋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男女之情吗?我是防范万一……”朱元璋说话算话,真的带叶昇去见郭惠了,但却警告他,不可说出看信的事,要他守口如瓶。叶昇长几个脑袋胆敢不依!
朱元璋把他交给了云奇就走了。只有云奇陪叶昇坐着,云奇给他倒茶,说:“将军请用茶。”叶昇说:“我还不够将军。”
门外脚步声响起,是郭惠来了,她问:“云奇,是你找我吗?”
云奇说:“不是我。”
叶昇站起来,说:“郭小姐,我是蓝将军的信使,我从庐洲前线来。”郭惠显得很慌张,气急败坏地说:“谁告诉你到这里来找我的?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她心里连蓝玉也骂了。
叶昇张口结舌答不上,云奇说:“不怪他,是表弟叫我领他来的。”郭惠更显得恐惧了:“你表弟知道这事?”
云奇说:“是啊,还知道他替蓝将军送信。”
郭惠呆了半天才问叶昇:“信呢?”
叶昇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她把信按在心口上不敢看,却问:“他看了吗?啊,朱元璋,他看了吗?”
叶昇连忙回答:“平章大人没有看。”
这又是个意外。郭惠问:“他没看?也没问你什么?”
叶昇摇摇头:“他问的都是庐洲战事,再说,我这次主要是来送军情要件的,给你捎信是顺便。”这是朱元璋授意这么应对的。
郭惠有点六神无主,抽出信来看了几行,心跳耳热起来,不敢卒读,又装了回去,走到门外又折回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庐州。
叶昇说明天早上。郭惠又问他住在哪。叶昇回答住在玄武湖驿馆。
郭惠说:“我晚上去找你。”想想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你走你的吧。”朱元璋进来,见叶昇正要走,朱元璋说:“我已委任你为总管了,你去胡惟庸那里取印鉴。”
叶昇张大了嘴巴,顿时汗都流下来了。
朱元璋问:“怎么了?嫌官小?”
叶昇所以心里害怕,是离谱了,一下子官至六品,蓝将军会怎么想?朱元璋早料到了,他叫叶昇放心当他的六品官,“升迁的理由我已在公文里写了,你出了个很好的破敌良策,自然破格。”
洪都城陷入绝境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四月,鄱阳湖上战云密布,洪都守将朱文正不敢掉以轻心,他加固城墙、招兵,又连夜召集将领布置御敌。
“陈友谅这次是起倾国之兵杀来,来者不善。我们能不能守住洪都,仰仗各位了。”朱文正有意看了邓愈一眼。
邓愈大声说:“都督分城而守的办法很好。末将力保抚州门万无一失,上一回丢了洪都,本该处死,这次敢不尽力!”
朱文正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下达命令:“薛显将军守章江门、新城门,牛海龙将军守琉璃门,李继先守谵台门,赵德胜将军守宫步门,程国胜守士步门,我自己率两千士兵居中防守,并监督各位各司其职。”
邓愈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建议先派探马出去探明敌军实力和使用何种武器,才好防备。”
朱文正道:“我已派出三拨探马,全都查明了。陈友谅大舰百余艘,兵力差不多有六十万人,攻城士兵每人有一面簸箕大小的竹盾。”
邓愈想了想道:“竹盾容易起火,我们就用火铳破它!”
众将商议后,都认为邓愈的办法可取。
四月二十四日,洪都之战拉开了序幕,陈友谅军队攻势猛烈,城中四处告急,朱文正意识到敌情远比他估计的要严重得多,他几乎整天都奔波在外,很少坐在衙门里。
水关那里敌人得手了,朱文正亲自来到水关,城外喊杀声震天,敌军用火铳开路,一路破木栅攻入,这里是牛海龙防守地。
牛海龙亲领士兵手持长槊从栅内刺敌,双方征战激烈。朱文正下令:“马上告诉铁匠营,锻造铁戈铁钩破敌。”
牛海龙立刻命人去找铁匠,朱文正与牛海龙刚钻到水关栅栏口去鼓舞士气,没等说上几句话,有人来报:“朱都督,不好了!新城门、琉璃门方面都打得很苦,总管李继先,万户程国胜,还有百户徐明都战死了,赵德胜的宫步门也吃紧了。”
朱文正只得叫人备马,他赶到宫步门时,已有少数敌军攀上了城头,赵德胜领兵与其厮杀,将很多敌人砍杀,尸体扔下城去。
赵德胜站在城头,向城外一看,陈友谅的华盖下,竟并肩坐着美人达兰,二人谈笑风生。赵德胜拈弓搭箭要射,却被华盖旁的张定边抢了先,他向赵德胜射出一箭,正中赵德胜左胸,他血流如注倒在城垣。千户张子明扑上去救他。恰此时朱文正上城来,下令:“放箭!”
士兵们一阵乱箭射出,陈友谅的华盖不得不退。朱文正去看中箭的赵德胜,已气绝身亡。朱文正站起来,看见敌人又排山倒海地上来开始攻城,心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子明说:“都督,现在与外面音信不通,万一守不住怎么办?应当及时派人去金陵求援军。”
此前朱文正已连续派出三个信使,两个被杀死,一个被活捉,下落不明,很难出去。张子明毛遂自荐,请任信使。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朱文正对他并不太熟。朱文正担心地说:“出得去吗?”
张子明决定化妆成渔民,趁夜从水关放出去,如果能混过石头口,就行了。朱文正说:“好吧,千万当心,全城的安危系于你一身了。”
张子明借着硝烟的掩护,成功地撑着渔舟出了水关。张子明一身渔民打扮,为了装得像,他还备了一张旋网,边走边向水中撒网。
这一网还真网上几条大鱼。岸上的陈友谅兵叫他:“过来,你是不是城里出来的奸细?”
张子明说:“水道都封死了,城里一只木盆也放不出来吧?我是城外打鱼的。”他把刚从网里摘下来的鱼甩到岸上,说:“拿去尝尝鲜!”几个兵七手八脚忙着在草地上抓鱼。张子明趁机点了一篙,小船顺入激流,他回首洪都,城上城下硝烟滚滚,喊杀声不绝。
敲山震虎
朱元璋亲自将马秀英写的条幅挂到了书房正面墙上,云奇问他是哪个书法家写的?朱元璋告诉他是马秀英。
恰好马秀英来了,她问:“说我什么呢?”
云奇笑了:“说夫人这字呢。我真没想到,马小姐后来嫁了主公,想起你到皇觉寺还愿,被贼人抢上山,他只身上桃花山营救,好像是昨天的事。”
“可不是,”朱元璋说,“没有她给你十锭银子,我也练不了几百兵勇。”
马秀英说:“这几天郭惠、宁莲都问我,从哪冒出来这么个表哥。我说一表三千里,表哥多得很。其实明说,不是更显得有情有义吗?”
朱元璋说了句:“不要提皇觉寺的事。”一脸的不快,低下头去写他的纸条,马秀英知趣地走了。
朱元璋写过的纸条,就由云奇用糨糊贴到屏风上去,那里已有十多张了。他又写了几张,沉思了一会,提笔又写一个字条。是“召蓝玉面见”五个字,字很大。云奇赶紧把这张纸条粘在最显眼处。
一个影子在窗下一闪。朱元璋看见是郭惠,他故意装看不见,装作看书,却从书页上头不时地向外溜几眼。他灵机一动,又把方才写的召见蓝玉的纸条扯下来,在后面又加了两个字:关?杀?
郭惠再次出现,为引起朱元璋注意,还轻轻咳嗽了一声。朱元璋视而不见,头也不抬。郭惠忍不住了,从窗口探进头来,说:“我姐没在这吗?”朱元璋淡淡地说:“来过,走了。”
“又看书啊?”郭惠趴在窗台上说,“你真成了书虫了。那天晾书,真的看见了很多蛀书的小虫。”朱元璋说当书虫也不易,要把学问吃到肚子里去容易,像春蚕那样吐出丝来,这就不容易了。
郭惠望着那些粘在书橱上的字条说:“你这人做官真怪,天天写纸条,书里记载过你这样的人吗?”
朱元璋说:“没有。如果宋濂把我粘纸条办公的事写进史书,那后人不就知道了吗?”
郭惠嘻嘻地笑着说:“我若是太史令啊,专门记你坏事。”
“我有坏事吗?”朱元璋说,“你今个兴致这么好?你见我总是躲着,今天是怎么了?来,进来坐会儿。”
郭惠说:“你不是连姐姐都轻易不让进来吗?”
“凡事都有特例,不可一概而论。”朱元璋说。
郭惠便风摆杨柳般进到他的书房。朱元璋问郭惠是不是找他有事?
“没有啊。”她在书橱旁浏览着,一会翻翻这本,一会翻翻那本,根本没心思看。朱元璋又去看书,但也看不下去,始终从书页上偷看她,真是女大十八变,他发觉郭惠越来越漂亮迷人了,郭惠发觉了,说:“你看人就正经看,从书本上头偷看,什么意思?”
朱元璋故意说:“你好难缠啊!”
“我怎么难缠了?心里没有鬼,怕人家难缠?”她说:“这几天,我就等着你审我呢,什么时候升堂啊?”
朱元璋哈哈一笑,说:“这可是没影的事了。在咱们家,上上下下谁敢惹你?更谈不上审你了。”
“你别装傻!”她说,“你做的事你知道。”
“我做什么事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她痛快淋漓地奚落朱元璋说,“你心肠不错,办了好事,送了人情还装着没那么回事,你安的是什么心?”
朱元璋猛然发现云奇还不识时务地坐在那听呢,便向他怒冲冲地“哼”了一声,云奇赶紧走了出去。
朱元璋说:“我送人情也送出不是来了?人家派人来见你,我把信使带到家里,这么做可以了呀。”郭惠索性挑明了:“我不明白,我和蓝玉的事,你为什么从中作梗?”
“这真是天地良心。我向着蓝玉还是向着你?你说?”
“我不知道。”郭惠说。朱元璋突如其来地说:“你若肯给蓝玉当妾,我就禀明你娘,成全你。”他有意要刺激她,他不相信郭惠会心甘情愿给人做妾,至于蓝玉有没有妻室,他更不相信郭惠能查得清。
“什么?做妾?”郭惠说,“你胡说什么!蓝玉从未成亲,说什么妾不妾的!”
朱元璋说:“你在闺门里知道什么!几句甜言蜜语就不知东南西北了。我也刚知道,蓝玉早已成亲,妻子在乡村,孩子都好几岁了!我能让你给他当小妾吗?”
“不可能,他若有这事,他不会不告诉我。”
“好啊,他敢骗你?骗到我家里来了?好,这事我来办!只要我查实他确已有了妻子,我就严办他,先罢了他的官,然后下到大牢里!”
郭惠呆住了,莫非他真的成过亲?她半晌说:“你不能那么做。”
朱元璋说:“那除非你告诉我,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郭惠气馁了:“你千万别处置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又当别论了。”朱元璋敲山镇虎地说,“只要他再来纠缠你,我一定严办他。”心中却暗道:“我看中的东西,谁也别动!”郭惠一筹莫展,不经意间看见朱元璋粘的字条“召蓝玉面见,关?杀?”
她吓得一抖,一把扯下纸条,问,“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只要他敢打你主意,非关即杀。”
郭惠哭着说:“求你了,姐夫……”
朱元璋走近她,伸手去替她拭泪,她没有躲,朱元璋伸手揽她的腰,她躲开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朱元璋总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是一件心爱的宝物,一直被别人觊觎,而今那觊觎者已烟消云散。
张子明冒险送信
朱元璋没想到陈友谅动作这么神速,自己尚未部署就绪,洪都已经身陷重围。张子明满面泪痕哀求他:“主公如再不发兵,南昌十万将士和江西行省将不保了。”
朱元璋称赞他:“能在刀山火海中冒险出来送信,忠勇可嘉。”
刘基问:“现在赣江过了涨水季节了没有?”
张子明说:“我出来时,已见江水日渐回落,这对陈友谅他们的巨型舰船是不利的,随时有搁浅危险。”
李善长道:“他围了几个月,粮草也必缺乏。”
张子明说:“所以主公若发大军去解围,一定能转危为安。”
朱元璋下了决心,马上调徐达、常遇春、蓝玉大军,撤庐州之围,驰援洪都。李善长表达了不同看法,他主张等打下庐州再兵发南昌,“否则实在可惜了,日后重打庐州,又要费时费力。”
“不,”朱元璋斩钉截铁地说,“我宁要洪都,不要庐州。如果因占一座庐州城而失了江西,那就得不偿失了!”
张子明说:“这我们就放心了,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丢城。”
朱元璋让他火速返回南昌,“告诉文正,小心守城,待我亲自统兵前去救援,江西万万不可失!”
一切布置停当,朱元璋大步流星地来到郭宁莲卧房,说:“快睡觉,明天我要出征,会齐徐达他们去救南昌。”
郭宁莲冷冷道:“请你出去,我这不是兵营,我也不是你呼来喝去的侍卫。”一见她真的生气了,朱元璋反倒笑了:“对不起,我是急的。好吧,我叫云奇弄点夜宵来,你陪我喝一杯。”
“跟你吃夜宵太寒酸,不就一碗汤泡饭吗?”郭宁莲说。
“我是受穷受惯了,”朱元璋说,“也并不是觉得山珍海味不可口,总觉得能吃饱就很好。好,今天破例,云奇——”
云奇进来,问他要什么?朱元璋让他关照厨房做一桌好饭菜来,还要酒。云奇答应一声去了。郭宁莲问:“这云奇是你什么表兄啊?”
朱元璋不假思索地说:“噢,两姨表兄。”
郭宁莲扑哧一声笑了,朱元璋问:“你笑什么?”
“云奇说你们是姑表兄弟,你说是两姨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讪笑道:“表亲多的是,一表三千里,谁记得清?”
“一表三千里?马秀英也这么说,我看,云奇好像当过和尚。”
“何以见得?”
“前天他陪我上鸡鸣寺许愿,他看见人家和尚念经,他也一串串念出声来。他是你在皇觉寺的和尚表哥吧?”
“什么事也瞒不过你。行了,不要对别人说起了。”
“你这次援南昌,我去不去?”
“你不用去,这场恶仗非同小可,陈友谅是来拼命的,他连老婆孩子都带上了。”
“你不也正好带上老婆孩子吗?”
“我不到拼命的时候。”
“你可对我有过许诺,不到一统中原时,我不下战场。”
“我是心疼你。上次如果不是马上马下地折腾,也不至于流产。”
“你铁了心不让我去?”
“我是为你好。”
“那你不寂寞吗?”她讥刺地说。
“打起仗来,什么都忘了。”
“那张美人图不会忘吧?”郭宁莲说,“总是带着上阵,是防着寂寞呀,还是它能避邪呀?”
朱元璋十分惊讶,已怀疑她偷看了达兰画像,画像无所谓,自己的题词可有把柄可抓。他故意道:“你说什么?美人图?什么美人图?”
“你别装傻。令你朝思暮想又题字发誓要一睹芳颜的美人啊!”
朱元璋勃然大怒:“放肆,谁叫你随便翻我的东西?”
郭宁莲也不甘示弱:“你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怕翻腾东西吗?”朱元璋说:“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你给我滚!”
郭宁莲大哭起来。
出征鄱阳湖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七月六日,朱元璋誓师出征。
他披挂上银盾玉甲,出发前召集将领,振振有词地说:“此次率师出征是应天顺人,陈友谅不顾天谴人怨,胆敢来犯我江西,是累败不悟,是天夺其魄而促其亡!”
这次出师,朱元璋率众二十万,又把围攻庐州的徐达调了回来,手下大将如徐达、常遇春、汤和、冯国胜、廖永忠、俞通海都在从征之列,真可谓猛将如云。
江中大小船舰挤满了码头,桅樯如林,陆上大军整齐,方队前帅旗飘飘,每个方队前都有骑马的统帅威武站立。
朱元璋在部将、侍从前呼后拥下来到阵前。方阵中地动山摇一阵呐喊。徐达大喊一声祭旗,鼓乐齐鸣,军旗请到了将台下,献上三牲。徐达为首,汤和、常遇春、蓝玉、冯国胜、廖永忠、俞通海依次祭拜。
朱元璋朗声道:“我以二十万众水陆舟师去援救洪都,我们今天出征,溯江而上,将与陈友谅决一死战,望将士们奋勇用命!”
阵中又是山摇地动一声喊。
朱元璋在刘基陪同下,登上了帅船,各船桅竿全是红色的,只有帅船为白色。朱元璋上了船,还在向岸上张望。
刘基发觉了他的目光,问:“明公在等谁?二夫人怎么不来?”
朱元璋道:“她会来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骑马飞驰而来,在码头上,身披红斗篷的女将下马,甩下缰绳,飞步上船,来人正是郭宁莲。
朱元璋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号炮响过,朱元璋的水陆大军溯江而上,过新河口、小孤山时,夜间江中大浪翻腾,有人传说,是两条鳞鬃特异的大鱼夹舟而行,所以虽是上水船,走得特别快,于是说那是两条龙。这当然对征伐时鼓励士气有用,朱元璋听之任之。
十天后,朱元璋统水陆舟师到达了湖口。
朱元璋立于帅船前甲板大旗下,纵目望去,眼前水面骤然开阔起来,水天一色,分不清哪是边界,浩浩荡荡,一望无涯,他缓缓道:“你们看,眼前已是汪洋一片了。”
胡惟庸说:“是的,我们已进入鄱阳湖。”这时刘基从底舱升上来,笑吟吟的。原来到达湖口前刘伯温把自己关在静室里要卜一卦,看他一脸的微笑,朱元璋知是好卦。
朱元璋说:“这一卦卜得如何?”
刘基道:“巧恰是师卦,是坎下坤上,师,贞,丈人吉,无咎。”
胡惟庸问:“怎么叫丈人吉?”
刘基讲解说:“此卦下经卦为坎,坎为水;上经卦为坤,坤为地,为地中有水之象,我们这不是来水战了吗?”
朱元璋说:“妙,丈人是大人之义吧?”
刘基说:“正是。坎为险,坤为顺,这是行险而顺之象。师是军队,丈人之师是王者之师,大人统率军队,有吉利而无灾祸。”
朱元璋说:“好啊,看来鄱阳湖一仗,我们必胜无疑。这第二爻怎么讲?”
“二爻同样吉利。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是说将军领兵在外,因深得朝廷君主信任,而获吉利,并获得君主三次诏命赏赐的结果。”
胡惟庸说:“这不对了,谁是君啊?主公岂能受制于人?”
刘基说:“既不受制于人,为何受龙凤皇帝之封?”语中明显带有讽刺。朱元璋说这卦很准,自己时下不正是受着小明王节制吗?不管怎样,能胜就好。这时一艘传令船驶到帅船下,小校递上文书,高声说:“报告,廖永忠将军已指挥所部水师屯驻于泾江口和南湖嘴,正连舟为寨,已切断了陈友谅的归路。”
“好,”朱元璋令他告诉俞通海,“调一部人马防堵武阳度,防着陈友谅从那里逃走。”
此时仍在全力攻打洪都的陈友谅,尚不知朱元璋已神速地开到了湖口,他万万想不到朱元璋会舍弃到口的肥羊肉,抛下庐州来救洪都。
陈友谅已下令三天内拿下粮尽援绝的洪都,活捉朱文正。
张定边进来报告:“抓住一个探子,看样子是从金陵方向来的,想潜入城中,可怎么打他也不招供。”
陈友谅说:“叫他来见我。”
张定边向外一挥手,军士押进来的竟是张子明。
陈友谅问:“你是到城里给朱文正送信吧?你带百万大军来也许有用,不然谁也救不了他,洪都城指日可下。”
张子明不紧不慢地道:“我也知道城破是迟早的事,万一救兵来援助,又当别论。”
陈友谅说:“你是金陵派来的?”
张子明说:“我是朱都督手下的千户,到金陵去求援兵回来。”
陈友谅说:“援兵在哪里?不都粘在庐州吗?”
张子明顺着他说道:“可不是,主公说无兵可派,叫他们死守。”
陈友谅说:“你不如劝朱文正开城门投降,大家可免一死,又可安享荣华富贵。”
张子明说:“我怕朱文正不愿意。”
陈友谅说:“你告诉他援军到不了,你的话他会听。”
张子明说:“好吧,我去试试。”
张子明怕的是见不着朱文正的面,就被陈友谅打入牢中或是砍了头。只要到了城下,喊什么就由不得陈友谅了。
张子明被带出去后,陈友谅叮嘱张定边,叫他去喊话,“但不能放他进城。”张定边又来到洪都的抚州门下叫阵了。
朱文正、邓愈等人个个都是满身硝烟,袍服不整,他们来到城楼上,向下一望,见华盖下坐着陈友谅,左右战将如云。他们推出了张子明,向前走了几步。
张子明仰头大叫:“大都督!”邓愈认出他来,小声对朱文正说:“是张子明回来了,可能被俘了。”朱文正说:“先听听他怎么说。”
张子明向城楼上喊道:“大都督,他们让我来劝你们投降,你们要顶住,主公已发二十万水路之师来解洪都之围,马上就到,千万顶住啊。”话刚说完,恼羞成怒的陈友谅亲自拔剑从张子明的后背刺了进去,他一松手,张子明带剑翻倒在地。
胡惟庸以身试毒
湖口小镇处在大战前的平静之中,百姓视云集的大兵如不见,照样慢条斯理地从事农桑、商贾,捕鱼的船照样出湖。
郭宁莲带着七巧和几个侍卫看了看,发现附近全是卖水产的,倒也热闹。她听见有一个渔民高叫着“鲜美河豚咧,舍命吃河豚!”
郭宁莲凑过去,总共也没有几条,忽听背后有人说:“我全要了。”她一回头,原来要买河豚的是胡惟庸。
胡惟庸说:“买东西就得爽快,看准了就买,犹犹豫豫可不行。”
“这鱼好吃却有毒,”郭宁莲说,“我所以犹豫,是怕为了吃鱼丧了命。”
胡惟庸说:“你忘了我会做吧?”
“对呀!”郭宁莲拍手乐了,“我好像听人说过,你是靠给李善长尝河豚飞黄腾达的。”
胡惟庸说:“让你这一说,我也太不值钱了。”连七巧都笑了起来,胡惟庸付了钱,把鱼交给侍从提着。
回到帅船上,胡惟庸下到底舱灶间,扎上大师傅的蓝围裙,还真像个地道的厨师。胡惟庸开始精心地收拾河豚。几个厨子在一旁观看。胡惟庸说:“千万不能碰到肝胆,毒全在脏器中。”他做着示范动作。
收拾干净,锅里下油开始烧河豚,他向在灶前几个厨师传艺:“火候要正好,不放盐,用酱油和糖来烹才新鲜。”
一个厨师说:“你做了这么大的官,还亲自上灶炒菜。”
胡惟庸说:“别弄错了,我多大官?你说的大官是主事,我是都事,差一个字差好几品呢。”那个厨师说,在他眼里,都事的官也够令人眼晕的了,几个人见他没架子,都开怀大笑。
笑声伴随着鱼香味飘到朱元璋的座舱,他正与徐达交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说好像谁家在烧河豚。
一旁的郭宁莲借题发挥,说他是专闻腥味的猫鼻子。徐达不敢笑,捂住嘴装咳嗽,接着向朱元璋报告消息:“主公亲统大军来解南昌之围,咱们水陆舟师前锋刚到湖口,陈友谅就吓得撤围,南昌没事了。”
现在解洪都之围已不是朱元璋的目的了,他要一口吞掉陈友谅的几十万大军,不过这个砣砣太大,弄不好会撑破了肚子,硌坏了牙。
朱元璋说:“南昌没事了,却都压到我这来了。陈友谅大军兵临城下,围困南昌八十五天之久,现在解围,他是怕我们断了他的归路。”
徐达说:“陈友谅正东出鄱阳湖来迎战,来者不善啊!”
朱元璋说:“你说的对,他是要与我死斗,来拼命。我估计了一下他们的船速,有可能在康郎山与我军交锋,你传我令,各路水陆舟师向康郎山逼近,可分成十几队,不要一窝蜂。”
徐达说:“我马上去传令。”
徐达走后,胡惟庸亲自来请朱元璋到餐厅吃饭。菜陆续摆上来,都是鱼。厨师说,全是鄱阳湖里刚捞上来的鲜鱼、活虾,味道极鲜的。朱元璋夹了一筷子鱼,问郭宁莲:“你不是买了河豚了吗?”
“还没做好吧?”她话音刚落,胡惟庸端着盘子上来了,朱元璋立刻说:“好香啊!”胡惟庸放下盘子,拿起一双筷子,夹到食碟里一块,自己先尝。朱元璋说:“不必了吧?”
胡惟庸说:“主公不让我尝,我可不敢让主公吃。”
朱元璋心存感激,露出满意的笑容。
胡惟庸吃下去后,站在一边,说:“河豚若是发毒,快得很,所以人家说,它就是断肠散。行了,主公可以进餐了。”
朱元璋先给郭宁莲夹了一筷子。她笑着摇头:“我可不为河豚舍命。”朱元璋招呼胡惟庸:“你也去用餐吧。”胡惟庸说了句“慢用”,恭敬地倒退出去。
朱元璋自己夹了一大块,说:“我再为你尝毒,我不死,你再吃。”郭宁莲笑道:“这我更不敢当了。你的命可比我的命值钱。”
朱元璋放下筷子说:“宁莲,我想起你说的那句话,我五脏六腑都熨帖,还是夫妻呀。”
郭宁莲奇怪地问:“我说什么话了,值得你这么刻骨铭心?”
朱元璋说:“你在信里说,不要记恨你的率直,别因为夫妻间拌嘴气坏了身子,你说我担着一家人的饱暖,也担着天下人的饥渴,天下没有你行,不可无朱元璋。”
郭宁莲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继而大惊,好在朱元璋说时感情很投入,并没注意观察她的表情。听到后来,郭宁莲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禁摇头苦笑。
朱元璋说:“有你这几句话,你就是打我一顿出气,我也乐意,还会生你气吗?”
“所以你就下帖子请我随你出征?”郭宁莲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消了火吗?也因为你信中的一句话。”
现在轮到朱元璋惊讶了,他的表情变化可没逃过郭宁莲的眼睛。她说:“你说,即使当了皇帝的男人,也得宠着自己的老婆,给自己的女人下跪也不低贱。”
朱元璋极为聪明,立刻说:“是啊,是这么回事,吵归吵,和归和,家和万事兴嘛。”
朱元璋又说:“放心吃吧,你看我什么事没有。”
郭宁莲笑笑,吃了一点河豚。
也许现在朱元璋还不明白真相,郭宁莲根本没给朱元璋写过那封感情缠绵的信,从朱元璋的表情看,他也绝没有“在自己女人面前下跪”的高风亮节,谁在中间做的手脚?除了马秀英再不会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