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布道交易 自由居住的权利
甫洛易斯的目光停留在巨石积筑的石墙上,即将竣工的天守阁威荣整仪,充满王者的霸气。信长将军用来俯瞰天下的望楼,竟然是个充满浪漫气息的五层建筑物。
“哈哈,这种规模的城堡想建几个都成。”
信长故意避开话茬,放声大笑起来。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暗自在心中勾画出了安土城蓝图。二条城对信长而言只是小试牛刀,严格意义上讲,只不过是个给小孩子用来放木偶的游戏室而已。
两年后建成的安土城,动用了附近四个邻国的二万五千名职人。其时整个天下在信长看来,也不过是个给小孩子用来放木偶的游戏室而已。
甫洛易斯很想说点什么,不知为何,言语突然间在喉咙里堵塞住了。他被信长气宇轩昂的风度完全压倒。但甫洛易斯并没有忘记此次谒见的真正目的,他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开口。
信长直视甫洛易斯,炯炯有神的双目,如同两道利剑般插入他的心房。
“你有什么事想拜托我吧?”
信长一语点开甫洛易斯此次谒见的真实意图。
“恕我放肆,请信长殿下赐予我们在京都自由居住的权利,并免除诸役税为盼。”甫洛易斯拜倒在地。
“就是说,要我准许你们布道的权利是吗?”信长两眼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如蒙赐准感激不尽。”
“我国自古以来,南都北岭诸法流传,门派众多。你能告诉我基督教和它们的区别之处在哪里吗?”信长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们信奉唯一的神耶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神;我们尊崇唯一的主基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主。”
“围绕你们信崇的基督,在贵国难道就没有对立的意见吗?”
“启禀阁下,我们的信仰是绝对忠诚的。”
“你们可以为了神而舍弃自己的生命吗?”
“我们早在出生那天起,就已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神。”
“信仰神之后,你们自己有什么变化吗?既然已经将生命献给了神,神父你将来要往何处去呢?”
“哪里也不去,我永远和神在一起。”
“神父相信来世吗?”
“神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将永远和神在一起。”
甫洛易斯的回答让信长感到非常满意。
随后甫洛易斯为信长写下了这样的宗教观:
“我不主张承认没有看见的东西,比如来世。”
对于只相信现在的信长来说,日本宗教已令他失望之极,甫洛易斯的说教引起了他强烈的共鸣。他们都信奉唯一的神,唯一的现实。
信长认为,日本宗教是自己的敌对面。来自于诸教团的势力干扰,已成为他霸业达成的主要障碍。他想将“吉利支坦”培养成新兴的宗教势力,用来对付日本宗教诸教团。
信长心中暗自盘算:只要和传教士搞好关系,就可以从葡萄牙商人手中获得铁铳、火药、钢材等西洋特产。如此一来,独霸天下将指日可待。
“你的要求,我会认真考虑。”
那天信长当面并没有给甫洛易斯明确的答复。只是让他五日后再来参见,到时具体面议。
信长的态度,使甫洛易斯感觉到希望的曙光。或许不久以后,在京都自由居住、布道,将不再是一个梦想。
在旁边目睹了会见全过程的朝山日乘,此刻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日乘本是出云朝山家的执事,入信法华宗后,由正亲町天皇亲赐“上人”称号,随后受到信长宠幸,以“政僧”身份一直跟随其左右。他善于运筹帷幄,为信长扩张势力立下诸多功劳。
如果让红毛教乘机而入,必将失去信长对自己的大半宠幸,如此一来,“政僧”的身份也就变得没有任何存在价值了。日乘对此深感忧虑。
五日后的四月八日,信长再次接见甫洛易斯时,授予他承诺京都居住的自由和诸役税免除的朱印状。耶稣会终于如愿以偿,从信长处得到了自由布道的保证书。
京都素有排他的风气,甫洛易斯对此颇有感触。在京都说服一个人改信基督教花去的精力和时间,在其他地方足可说服二百人入教。但纵然如此,能够获得京都居住权和传教许可,对耶稣会来说仍然是一个天大的福音。
但是,信长在保证耶稣会自由布道的同时,也提出了对甫洛易斯而言甚是棘手的附加条件:
“听说和传教士一同来日的葡萄牙商人,将我国良民作为奴隶在国外非法买卖,我坚决反对这种无法无天的卑劣行为。此前之事过往不咎,但此后耶稣会需告诫奴隶商人,本国严禁买卖人口!”
信长的附加条件让甫洛易斯备感困惑。他不知该如何向信长解释:传教士和商人都是葡萄牙政府对日政策的两翼。
当初,传教士们在战场上亲眼目睹了军阀与人贩子之间公然的买卖交易。他们也曾考虑将奴隶买下后放生,但苦于囊中羞涩只得作罢。大量的日本人被作为奴隶运到葡萄牙。事情发展到今天,局面已不是耶稣会可以掌握的了。
另一方面,对信长授予甫洛易斯朱印状一事,日本教团表示极大惊愕。
足利义辉被暗杀后,“吉利支坦”虽然被禁止布道,但教势相对先前实际上并没有减弱。加之这次获得了信长的保证,此后信徒数目必将如燎原之火般激增猛进。日本诸教团深刻感觉到危机迫在眉睫。
四月二十日,眼见京都城内已恢复安定,信长决定暂时返回本领。临行之际,甫洛易斯再次前来登门造访。巧的是,日乘也在同一天前来为信长饯行,这真可谓不是冤家不碰头。
日乘抢在甫洛易斯之前首先发难:
“我国乃是神圣之邦,而此刻坐在大人旁边的这位却是邪教徒的首领。大人果真要允许他施展邪法妖言惑众吗?请即刻下令,将此等邪恶之徒尽数赶出京城。”
“上师,你为何称呼‘吉利支坦’为邪教呢?我们有我们的神,他们也有他们的主。为何彼此间非要分出个高低上下呢?我不明白,尔等为何对基督教如此深恶痛绝?”
在信长一连串的反问下,日乘顿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