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两国王 发兵援唐使 唐敕使 率众返天竺
一
一种米养百种人,象也一样,王玄策骑乘的象与蒋师仁骑乘的象,两者的个性似乎也是不同。
两人为了分散危险而各乘一匹象,万一有一方落水溺毙或遭鳄鱼袭击丧命,另一方就必须活下去完成任务。
王玄策所乘的象听从驯象师的命令举步踏入河内,驯象师不只大声命令巨兽,还用吹口哨、弹舌、拍颈等技巧传达的命令,象则遵从指示,慎重而缓慢地横渡褐色的江流。
由于必须顺流从浅滩过江,所以两人最后会在靠近下游的陆地上岸。王玄策安然地坐在用藤蔓结合木头与布巾编织而成的座椅,可是身后却突然传出怪叫,让他错愕地回头一探究竟。
难道是曲女城的追兵赶到了吗?
映入王玄策眼帘的,是蒋师仁愤然挥动双臂的模样,他的上半身显得有些光亮,仔细一看,那是身上的水滴反射日光,他好像从头到脚被喷得一身都是水。
王玄策立刻理解原因,乘载蒋师仁的象将长鼻子放入水中,再高举过头对乘客撒水似乎没有恶意,而是想让乘客在燥热的天气可以得到一抹清凉。这种个性说好听就是亲切,说难听就是多管闲事,这般个性的人类也是大有人在。
尽管有些许影响,两人耗费了四个半刻的时间平安抵达对岸,象壮硕的双腿踏上陆地,接着象放低身躯,蒋师仁高兴地立刻准备下象,但是驯象师却说:
“等一下!不准下去。”
“什么?你对待乘客的态度太差了吧。”
“先付钱,你才算是乘客。”
“我们已经付过了啊。”
蒋师仁大声说道,驯象师则表情严肃地竖起右手手指左右晃动,他虽然也是使用民俗梵语,可是却刻意慢条斯理、简单明了地解释给蒋师仁听:
“刚刚付的是乘象的钱,现在要付下象的钱。如果不付钱,我是不会让你下去的。”
“什,什么……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蒋师仁不满地说道,王玄策则安抚他的情绪,如果在此殴打驯象师而使得忠诚的象暴动起来,后果就不堪设想,就算象没有暴动,他们也想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于是王玄策默默地交给驯象师一枚银币。
天竺的商人实在很会精打细算,世上能与他们匹敌的,恐怕只有西域的知名国家康国的商人吧。
两人从象背降至大地,并询问驯象师此处有无贩卖马匹与马具的商人,驯象师手指方向,告诉两人依此前进即可抵达大型村落,不过他倒没有再向两人收费,大概是已经满足了吧。
“回程要率领大军渡过这条河。”
王玄策傲然说道并眺望北方连绵不绝的雪山山峰,蒋师仁大力点头附和,虽然蒋师仁怒视驯象师,驯象师却不予理会,吹着口哨离去。
两人依照驯象师所说的方向行走于红土之路,不久后就找到大型村落,村内旅行商人不少,牛车、骆驼、马、驴等动物随处可见,也有贩卖马匹与马具的店面,很是热闹。
王玄策与蒋师仁前往购买马匹,他们花费兰杰秀莉王妹殿下给予的一半金额买下六匹马。
代表北方骑马民族的突厥会让马全力冲刺,等到马匹疲累再换骑其他马匹,据说这种移动方法可以维持惊人的速度。唐朝是马术兴盛的时代,留名青史的大唐将军卫国公。李靖与英国公李积曾与突厥正面对决,双方在草原展开骑马战,最后歼灭对方获胜。纵使撇开这类功绩不提,唐朝的女性也大多熟悉骑术,只要不是个性太烈的马,王玄策和蒋师仁都能驾驭。
王玄策等人得到马匹后,一口气缩短路程,速度大概是徒步的三倍到五倍以上。
农村的风景在恒河流域附近的平原可说是千篇一律,以集会用的广场为中心,周围聚有三十户到五十户不等的住家,附近有用栅栏、畦或水路区分的农田,农田外是灌木地区,更外侧则是密林。
穿过密林就会通往下一个村庄,不过其实密林内也有人居住,如果居民都是猎人或樵夫也就罢了,偶尔还有盗贼出没,叫人不得不小心。
可是王玄策等人为了赶路,根本管不了这么多,他们迅速通过数座村庄与密林,如果遇上盗贼,也打算二话不说将其打倒,不想多费唇舌与时间。
王玄策不停奔驰,心中也不断反覆思考,原本他只要救出狱中的三十人即可,可是现在他还必须报答王妹兰杰秀莉与其仕女雅斯米娜的恩情,而还报恩情的最佳方法,就是打倒阿祖那。
不论怎么想,阿祖那都没有完全继承戒日王所拥有的伟大权势与实力,所以王玄策应该多少还是有胜算。
日落之后他们拜访村庄,请求借宿一晚,村内的老者提供自宅的房间给他们使用,房子是典型的天竺民家,采木造与泥壁建筑而成。王玄策交给老者一枚所剩无几的金币作为谢礼,金币是三百年前的物品,上头刻有有旃陀罗笈多王演奏手琴的图样,老者对此非常高兴,于是提供良好的餐点与寝具给他们使用。
王玄策数天来都是在地上过夜,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床上休眠,却反而睡不着。他低声与睡在隔壁床的蒋师仁交谈,他想到过去各种情报或许可以在日后派上用场。
大约十年前,戒日王曾遭到婆罗门集团锁定,原因是因为戒日王偏重佛教而轻视婆罗门教,无视天竺五千年来的传统。暗杀以失败告终,犯人全数遭到逮捕,戒日王对他们怒骂:
“如果你们对佛教不满,就应该要靠教义与修养的优劣与之竞争,可是你们不但没有这么做,还心怀怨恨而企图杀人藉以扩展势力,根本就是一群孽贼。”
戒日王是靠着自身英武统一广大天竺的武人,对犯人的处分也相当果断严厉,据说当时有上百人的婆罗门众受到处刑,由于是婆罗门有错在先,所以表面上没有人责怪戒日王不够厚道。
然而憎恨戒日王的婆罗门众与其支持者仍有数万人,只不过没有参与暗杀计划的谋议罢了,戒日王的逝世不一定与他们有关,可是他们现在一定打算趁乱扩张版图吧。
“那么说,婆罗门是支持阿祖那罗?”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天竺全体的佛教徒可能会遭受到迫害。”
佛教是连接中国与天竺的桥梁之一,或许可以称这是取经之缘。如果这个因素消失,王玄策无法想像双方的关系会变成如何,不过如果佛教受到迫害,他很担心皈依佛教的王妹兰杰秀莉会遭受池鱼之殃。
二
自古以来,军事的要点就在于“天时、地利、人和”三点。王玄策虽然是文官,不过因为历经乱世统一的过程,所以对此也有所认知。
他审视情势后苦笑道:
“我们三者都没有。”
“的确如此。”
蒋师仁正色回答。首先在“天时”方面,目前正是与大唐态度友善的戒日王逝世不久之后,所以情况很明显对王玄策等人不利;再来是“地利”,他们要在与大唐领土距离迢遥的异国作战,所以根本没有地利可言;至于“人和”,则要看接下来的造化,就算尼泊尔与吐蕃愿意出借兵力,可是士兵的战意够坚定吗?会不会只要战况一不利,他们就抛下高声疾呼的王玄策,自己拔腿就跑呢?
纵使是古时的名将乐毅与韩信,也没有在遥远的异国率领外国士兵与人数数倍的敌人战斗过,而且王玄策还是文官,擅长的是外交与宗教行政,要他指挥士兵战斗根本是天方夜谭。
然而即使如此,王玄策还是不得不做,而且他也愿意去做。
要是王玄策就此放弃,狱中的三十人会如何?在一天只能进食一次、不能沐浴、以及充满湿气和蚊虫的环境下,他们会日益衰弱,生病也绝不可能得到治疗,就算再怎么能忍耐,也还是有极限。
“如果经过一个月后回到曲女城,却有大半同伴丧生的话,那就是我的责任,我没有脸回去长安。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们平安再见到长安的街景才行。”
王玄策的烦恼虽然多,却没有一丝迟疑,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救出狱中的三十位部下。直到深夜他才沉沉睡去,一大清早就动身出发。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时节入冬,强烈的北风吹拂长安城内,偶尔还会下雪,不过天竺恒河流域依然是烈日高挂,地面的黑影相当明显,气候与长安的夏天无异。
值得庆幸的是这时正逢干季,雨季已经结束。天竺的雨季,特别是豪雨季节时,河川会泛滥阻碍通行,根本无法赶路。
道路的两旁是肥沃的田园,园内作物有稻米、大麦、大豆、甘蔗、棉花等,这片大平原堪称是天竺财富与国力的根源,视察此地是身为国使的王玄策的任务之一,可是这要等到打倒阿祖那之后才有机会,目前必须快马加鞭赶往北方。
浓烟从原野升起,细长的灰白色烟柱袅袅上升,这是焚烧死者产生的烟雾。中国习惯土葬,天竺却是采火葬,焚烧后的骨灰大多会撒至恒河之类的河川,任其漂流。
其实天竺根本没有设立墓碑的概念,就连历史上首位统一天竺的护月王,也没有墓碑纪录他几时出生和几时死亡,唯有佛陀之流可算特例,因此天竺也没有祭墓的习惯,这是天竺与中国的一大差异;取而代之的是,天竺每天都会祭拜祖先,倘若比较起中华与天竺的文化差异,那可是说之不尽的有趣。
“王正使,您看那边。”
王玄策听到蒋师仁的声音回头,发现后方道路掀起了红色尘烟,他感受到大地的振动,看来有一群骑兵正在接近。
王玄策一时拿捏不定主意,如果骑兵是追兵,那他们就必须立刻逃走,可是如果不是,逃走只会让对方感到可疑,反而吸引敌人注意。
可是他没有迟疑太久,马上和蒋师仁不经意地离开道路,他们不改骑乘速度,继续骑行至干燥的草地上,并回头观望。
王玄策看到红色沙尘不断逼近,他们也跟着改变移动方向,骑出道路转往草地。
“他们改变前进方向了!”
“看来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快走!”
王玄策与蒋师仁抽了一下马鞭,随即开始奔驰,四匹无人马也跟随在后,由于他们是在视野良好的旷野骑行,所以后方马上就发现他们企图逃走,因而急起直追。
红色沙尘被风吹散之后,骑兵群变得清楚明显,对方总人数约十人,半数持有长枪。
蒋师仁低声说道:
“难道我们逃狱的事已经被发现了吗?”
“不,我想不是如此。”
王玄策判断如果逃狱一事被发现,应该会有更多全副武装的追兵袭来,目前看来八成是有农民或旅人看到有不断朝北奔驰的异国人,而将此事向巡察中的骑兵报备,毕竟两位异国男子与六匹马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疑。
前方是一片树林,而树林后方可见山脉,距离似乎出奇的近,在旷野的追逐往往是被追的一方较为不利,而且还要担心在进击的过程中遭受弓箭狙击,然而至此对方却完全没有射箭,这可说是对方不清楚逃亡者是王玄策的旁证。
王玄策的身手不差,以文官来说甚至可以算是强悍,可是如他自己所说,和被赞颂为“神勇”的鄂国公尉迟敬德比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比王玄策更强的天竺士兵大有人在。
眼前看起来绝对比王玄策强悍的天竺兵,正杀气腾腾地高举弯刀逼近。
“可疑的家伙,给我停下!”
天竺士兵发出宛若雷鸣般的怒吼。
“现在停下我会给你解释的机会,要不然……”
王玄策听不清楚接下来的内容,不过他也没有必要按礼数回话,所以他不发一语策马疾驰。四匹奔驰的无人马化为防壁,或前或后阻碍天竺士兵接近,虽然这本来就在计算之中,可是没想到效果如此显着。
“冲进树林!”
王玄策与蒋师仁快马加鞭,四匹无人马也参差不齐地跟着奔进树林。
穿过树林后,淡红色与褐色的小岩山映入眼帘,山的侧边设有纵长的拱门,其构造与天竺北部或西部的众多石窟寺院相近。
此处是祭祖大地女神帕瓦蒂(Parvathi)的洞窟,雪山山脚的居民特别尊敬弛,换句话说,两人的位置已经接近雪山山脚,也就是尼泊尔的交界处,不过两人在这时没有心思顾及此事。
一位天竺骑兵巧妙地骑马绕到王玄策前方,他单手握住枪柄奋力一挥,此举并非刺击,而是想用枪柄殴打王玄策使其落马,而王玄策使用木间问,只听到一道撕裂大气的声音,天竺士兵随即从马上摔落,他的双脚朝天,以头部落地,翻滚两圈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他的胸前插着一根黑羽箭,箭身仍微微抖动着。
随后一个宏亮的声音响彻大地。
“这里是尼泊尔国的领土,你们这些缺德的混帐不只入侵国境,还想在寺院前杀生!尝尝老天的惩罚吧!”
一位年轻武人手持弓箭从拱门走出,很明显是尼泊尔人。自己放箭杀生,却还敢厚脸皮地指责他人,王玄策虽然觉得这番话横蛮无理,但是他们因此获救却是不争的事实。
一群手持刀枪的士兵从持弓箭的尼泊尔人身后涌出,人数约有四、五十人,天竺士兵看到人数以及对方手持弓箭后心生胆怯,于是卷起烟尘逃走。
(插图6)
也就是说,他们原先就没有打算彻底追杀王玄策等人,一箭射杀天竺士兵的尼泊尔人放下弓箭打算开口时,王玄策抢先说道:
“我们两人是大唐国正使王玄策以及副使蒋师仁。有要事求见尼泊尔国王,请立刻带路,如有延迟,日后你们必定会受到国王惩戒。”
在这种场合,利用权势威逼是最好的方法,所幸年轻士官日前有看过王玄策的容貌,虽然对此事吃惊,不过立刻就对王玄策行礼,引导他王本国。
王玄策原本估算从逃出曲女城到尼泊尔国都加德满都需耗费十天,不过冥冥中有佛祖保佑,他只花七天就抵达目的地,省下了三天的时间。
“我立刻禀报大王。”
年轻士官对王玄策说道。他叫拉德那,汉字写作“罗吐那”。天竺的平野虽然很热,登山至足可瞭望加德满都的高度时,从口中吐出之气皆化为阵阵白烟,灰色的雪云包围雪山山腹,吹来的寒风冷到骨子里。
“非常感谢您。”
王玄策到此总算有余裕对士官郑重道谢,不过说服尼泊尔国王这项重要的工作现在才要开始。
三
“看来天竺果然发生了什么问题啊。卿似乎碰上不少麻烦,不过不论如何,先把状况说给朕听吧。”
王玄策也是如此打算,于是有条理地详细说明靠近曲女城时遭到士兵包围,因而入狱后又逃狱,然后受到王妹殿下援助逃出曲女城,最后抵达尼泊尔王宫的经过。
“这样啊,辛苦你们了。”
那陵提婆王叹道,并且称赞成功逃狱的王玄策与蒋师仁。
“可是,这样一来朕有一点不懂。那个阿祖那为什么要关住使节团?朕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利益可言?”
尼泊尔国王的疑问理所当然,这同时也是王玄策的疑问。
“卿觉得原因为何?”
“卑职无法了解阿祖那心中所想,不过说不定这和婆罗门教有所关联。”
“戒日王偏重佛教,也藉此与我国,甚至吐蕃与大中国修好。难道婆罗门众是不想看到天竺藉由佛教与各国建立邦交而下手吗……”
那陵提婆王闭口沉思,似乎在思考对策,过了一会儿后回神询问王玄策:
“那么,卿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面色凝重的那陵提婆王眯起双眼,王玄策堂堂正正大声回答:
“关于此事,卑职有一事相求。卑职有必要救出被关在监狱内的同伴,为此恳请大王出借兵力。”
“……卿要掀起战争吗?”
那陵提婆王双目一亮,他在尼泊尔史上可算是相当英明的国王,所以立刻就能理解战斗的必要性与其意义,说不定他早就预料到王玄策的答案。
“卑职并不喜欢战争,但是别无他法,然而目前我们没有一兵一卒。”
“卿想要借多少兵?”
“多多益善。”
“话虽如此,可是我们并非大唐,只是个小国,国力也有限。这样吧,朕出借三千骑兵。”
“感谢大王的好意。”
王玄策深深行礼,可是尼泊尔国王却露出疑惑的表情。
“只要三千就够了吗?其实朕想出借五千也没关系,朕出借五千骑兵好了。”
“望外之恩,卑职诚挚感谢。”
“是吗?不过虽然我们是小国,被当作只肯出借五千骑兵也不好。嗯,就出借七千骑兵好了,要再多就不可能了。”
尼泊尔国王希望尽可能卖恩情给大唐,因此他起先打算压低出借兵数,然后再一步步增加,却因为王玄策毫不讨价还价,让他反而不好开口。
其实以尼泊尔的国力来说,七千骑兵已经可算是大军。王玄策再次陈述谢辞,低头行礼。
“那就拜托大王了。卑职接下来要准备出发,就此告别。”
尼泊尔国王一阵哑然。
“卿还要去哪里?聚集七千骑兵大概要花上五天,难道卿要只身返回天竺吗?”
“当然不是如此。”
“那是要去哪里?”
“卑职要去拉萨。”
那陵提婆王不发一语,默默注视简短回应的王玄策。
“卑职并非轻视大王的好意,而是希望可以尽可能多凑到一兵一卒,如果以少数士兵和敌人的大军作战,只会徒然折损大王的军队,所以卑职打算向吐蕃国王请求援军。”
王玄策行一个礼转身准备离开,尼泊尔国王制止道:
“卿且慢,先别急。通往拉萨的路途遥远,还要翻越雪山,如果卿赶着出发而疏于准备,很可能会发生意外,反而前功尽弃。”
“大王说的有理,但是我们不可不急。卑职想到狱中三十位同伴还在受苦受难,就觉得应该尽全力行动。”
王玄策回身解释道,国王则轻轻挥手说:
“朕了解卿的心意,不过卿没有必要拖着疲累的身躯前往拉萨,其实……”
那陵提婆王随后说出事实。
“国内目前有一千两百位吐蕃兵驻守,卿只要借这些兵就够了,朕会协助斡旋。”
尼泊尔国王说明吐蕃王松赞干布为了维护遥远西方国境的安全,有发兵前往各国驻守,日前抵达尼泊尔国都加德满都的第一波阵容即是为数一千两百位步兵,目前尚在等待第二波及第三波到齐,预定等待那陵提婆王阅兵后出阵。
“卿是认为兵越多越好吧,可是这千余人的步兵也是吐蕃的精锐,应该可以派上用场,而且也可以省下往返的时间。”
王玄策开始盘算。他本来希望尼泊尔与吐蕃两国兵力相加可凑足一万五千,因为古往今来,大量的兵力往往是胜利的首要条件,尼泊尔七千兵加上吐蕃一千两百兵,合计八千两百,可是阿祖那的兵力少则五万,多则十万,寥寥可数的兵力根本无法匹敌。
“可是,兵贵神速。”
他如果再翻越雪山赴往拉萨,那纵使借得一万兵力,再回到加德满都也会耗上二十天,这些时间对王玄策来说太宝贵了,如果可以在加德满都凑齐兵力赶往曲女城,那么很可能可以在逃狱后的第二十天抵达曲女城门外。
王玄策回头望了坐在末座的蒋师仁一眼,随后轻轻点头,然后对那陵提婆王行礼说道:
“感谢大王的好意,卑职就遵照大王的意见。”
“很好,很好。”
那陵提婆王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连连点头。
“朕如果请卿等先去休息,一切由朕来打点,想必卿等也不会接受吧。先等会儿,朕现在就请吐蕃的将军过来。”
此时率领吐蕃兵的将军叫论仲赞。稍晚时代有与此人同名的吐蕃官员担任使者拜访长安,不过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人物。
论仲赞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物,他可以自己思考是非善恶,为国家的利害打算,经过那陵提婆王说明原由之后,他一口应答:
“既然是尼泊尔国王的请求,又是大唐国使的委托,我们自然是欣然相助。”
也或许他只是喜欢战争吧。
“喔,卿愿意协助吗?”
“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小将认为阿祖那无法无天,实在无法视若无睹,请让小将参与惩罚他的行动。”
论仲赞十分肯定地说道,而且接下来他说的话证明他不只是一位愚笨的武人。
“不过,恳请大王替小将向主君进言,说明此事并非小将私自决定。”
“这是当然。朕和大唐国使也会各自写信向贵国国王报告。”
那陵提婆王看向王玄策,王玄策当然没有拒绝,他们当场写下书信,王玄策用汉字,那陵提婆王用梵文,各自签名之后将书信交给论仲赞。
如果这时的信件有妥善保存,后世一定会将其视为贵重的历史文物,遗憾的是,文件已经遗失在时间的洪流里。附带一提,这时吐蕃已有文字存在,正确来说,他们的文字刚创造不久,据说是松赞干布王命臣子吞弥桑布扎(Thom-mi-Sambhota)留学天竺学习梵语与梵文,以此为根基研究出从左至右的横式书写文字。
论仲赞立刻命令一位士官赶往拉萨报告事情经过,士官将王玄策与那陵提婆王的书信收入怀中,带领十位护卫准备翻越雪山前往拉萨。
四
那陵提婆王诏告尼泊尔国内,召集军队准备出征。加德满都虽然是国都,却也只是人口一万左右的小都市,由于国王要在此聚集七千位士兵以及同等数量的马匹,所以从隔天开始市内就变得日益喧闹。
王玄策从王宫的一室眺望城市风景,回想自长安出发以来的日子,其剧烈变化让他自己都不禁感叹世事无奈。
幸好此时大唐、吐蕃、尼泊尔三国之间的关系良好,尼泊尔只要有些许担心吐蕃军会趁自国守备薄弱时袭来,就绝无可能将大半国军借给王玄策。
此时请暂时无视时间来看看吐蕃的国情。使节自加德满都出发,越过雪山抵达拉萨进谒松赞干布王是出发后十天的事,纵使是习惯于高山活动的吐蕃人,还是要花费这么多的天数移动。
吐蕃国王读过书信后开始思考。
笔者在此根据前例,将松赞干布王当时的心境加以解说,情形如下:
“如果拒绝唐使的请求不派出援军,那情况会变得如何?想必唐使会恨我,王妃也会对我失望,同时今后与大唐的外交将不再顺遂,甚至还有可能遭到大军威胁。天竺的戒日王虽是贤君,可是他逝世之后国家动乱,吐蕃国就必须要预防南方国家侵袭,如果将此事都丢给尼泊尔应对,那我的发言力也会降低……”
不管怎么想,答应王玄策的请求出兵才是对吐蕃有益,于是松赞干布王立刻下定决心,承诺出兵并且派使节赶往加德满都,不过当时尼泊尔军已经南下前往天竺了。
率领七千骑兵的拉德那将军是在国境拯救王玄策的人物,而他同时也是那陵提婆王的一族之一,关于他的详细身分众说纷纭,有外甥、王妃的弟弟、母后哥哥的孙子等,不知何者才是正确答案,但是对王玄策来说,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的名字很短,不必加以省略。
此军队虽然称是三国联合军,不过唐人仅有王玄策和蒋师仁两位。从兵数来看,掌控主导权的当然是尼泊尔,但是如果主将不是王玄策,就一点意义也没有,唯有如此,吐蕃与尼泊尔出兵才有其大仁大义,证明他们并不是为了满足侵略天竺的野心,而是要拯救在监狱受苦受难的使节团。
不过,在大约三年之后,吐蕃与尼泊尔都因为贪图天竺北部丰壤的土地,而开始展开明显的军事行动,但是这与本篇故事无关。
王玄策待在加德满都的五天,一直都在思考该如何跟阿祖那的军队作战。
吐蕃军是步兵,不过尼泊尔军却是骑兵,他们在山岳的骑兵战应该可说是天下无敌,王玄策必须要善用他们来打倒天竺的象军。
“只要条件齐备,要打倒五倍以上的敌人也不是问题。只不过,要凑齐什么的条件才是根本的问题。”
届时战场大概会是在天竺北部恒河流域的大平原,如果与大批的战象部队正面冲突,一定会全军覆没,而且习惯高地气候与地形的士兵们,真的能够在平地发挥实力吗?王玄策要烦恼的因素数之不尽。
要是王玄策手边有兵书,还可以拿来参详一下,可惜的是没有,因此他只能靠记忆中的兵书内容以及自己的智慧;虽然有时也会跟蒋师仁商量,不过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个人仰天沉思。
自古以来,远征南方与象军作战并且获得武勋的将军仅有三位,分别是后汉的马援、南朝的檀和之、以及隋朝的刘方。刘方是四、五十年前的人,所以王玄策的祖父或父亲可能亲眼见过他。刘方攻下林邑国,得到许多奇珍异宝,但是因为将军与士兵皆是北方人,所以深为燥热所苦,最后刘方在凯旋途中病逝,于是凯旋的大军直接变成了送葬队伍。
王玄策的命运与刘方比起来又如何呢?
尼泊尔的国王那陵提婆王迅速处理事务,如他向王玄策所说,在五天内召集了七千兵力,而且不但准备了足够的武器与粮草,还特地配合王玄策的请求多准备了一些东西。
他提供中国钟甲给王玄策和蒋师仁,以及写有“唐”字的大锦旗。说起来失礼,但是尼泊尔和大唐比起来只能算是位在边境的小国,要准备这些东西相当不易,让国王如此大费周章,两人是怎样也感谢不尽的。
于是王玄策从加德满都出发,准备率领八千两百位士兵返回天竺。
成功向吐蕃及尼泊尔两国调借兵力的王玄策,是否能顺利打倒篡位者阿祖那,顺利救出狱中的同伴呢?欲知结果,请读下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