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二度反水
有关撤藩一事,其实朝廷内,绝大多数官员都持反对意见。之所以反对,有部分原因,在于吴三桂每年的贿赂起了作用。但这并不是根本因素,对于那些有见识有见地的大臣来说,这么多年,他们对吴三桂还是了解的。此人并无谋反之心,他并不想当大BOSS,唯一的想法,就是当个能主宰自己及家族命运的打工皇帝。
对于康熙帝的撤藩决策,大臣们委婉地提出了反对意见。意见归纳起来有两点:一、吴三桂多年来,确未表露出谋反之心,且以他的年纪,此时造反可能性已不大。二、吴三桂最看重的儿子及孙子,都在京中为人质,他要谋反,无异于亲手将家人送上断头台,他实在没理由那么做。
大臣们的判断,还是比较客观和充分的。但康熙皇帝年轻气盛,容不得在遥远的边疆,还存在着一股近乎独立王国的势力,他撤藩的决心是容不得异议的。
其实对于撤藩,康熙并非关键,主宰全局的,仍然是孝庄皇太后。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无论是历史资料,还是后来的影视作品,对于这个女人,都是过分拔高了,似乎有将她视作女版诸葛亮的趋势。客观地说,这个女人还是有些分量的,但同时也具有相当大的局限性。她毕竟是一个长期处在深宫中的女人,对外界的情况,她的掌控,还是会有些问题的。
藩王该不该撤?这一点孝庄的判断并没有错。对于任何一个朝代的帝王来说,近乎独立王国的势力,都是危险且不能接受的。这就好比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藩王是可以世袭的,就算第一代藩王没有反心,谁能保证其后代不反呢?藩王的势力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强,消除他们的成本与代价也将越来越高。所以说,孝庄决议撤藩,并没有错,甚至是相当英明。
但问题是,大方向确定了,具体怎么做,那就是另一个问题。现在撤藩可不可以?可以!但这只限于尚藩与耿藩。无论是从能力还是实力来讲,这两藩与吴三桂都不处在一个档次上。只要吴三桂不反,这两藩哪怕对朝廷再怨恨,也掀不起任何风浪。确切地说,他们即使有反心,也没有反的胆量与实力。吴三桂就像一个风向标,对这两藩,起着决定性的指导。
既然吴三桂只想做打工皇帝,那么只要不涉及他的根本利益,其他打工的,老板怎么办,吴三桂是不会有兴趣管的。在他心中,对于尚藩与耿藩,撤藩并不算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收场。只要朝廷给足这两藩面子与赏赐,那么对于吴三桂来说,清廷这个老板,就还算是一个合格的老板,并不会对他有太多的触动。
吴三桂并不糊涂,他很清楚两藩的撤销,无异于剪除他的羽翼,降低他的影响力。但毕竟只要自己没被撤,以他的实力,还是完全可以把命运掌握在手中的。朝廷的疑虑,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抱以理解的。完全保住三藩,他并不抱希望,已做好了尚藩与耿藩被撤的准备。当尚藩、耿藩与他联络,探听其口风时,他也只是劝其借着撤藩这个档口,尽可能多提一些条件。
吴三桂是想过太平日子的,清廷也是认为,他是想过太平日子的,但目标一致,并不表明道路一致。
吴三桂想得很清楚,我不造反,只过太平日子,前提是,我的命运能够得到保障。这个保障是什么?就是藩地、兵权、行政权、财政权。说到底就是,老板您能给我一块地方,我吴三桂虽然青春不在,但还得我的地盘我做主。
而清廷的想法是什么?撤藩自然会让吴三桂心有怨恨,但毕竟他老了,没有青壮年时期的雄心斗志,只要给足他老吴面子和里子(赏赐),他也就乖乖回东北安心养老了。
吴三桂是老了,但姜却还是老的辣。他并没有老眼昏花,这些年来,那些投靠清廷的大臣将领,最后又被清廷做掉的并不在少数。无非是卸磨杀驴,没有利用价值了,又不放心,干脆杀掉。吴三桂很清楚,自己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为磨坊里的老毛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有兵,有地盘,没人可以动他。
和那些人比,吴三桂的牌子要大的多,也许撤藩以后,出于“统战工作”的需要,清廷会让他安度晚年,甚至会让他的子子孙孙,将富贵永远延续下去。但这只是一种推测,皇帝,还有以后的皇帝,会怎么做?谁又能保证呢?把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上,这不是吴三桂的风格。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在吴三桂的字典里,统治者从来都是不可靠的,唯一可靠的只有他自己。
吴三桂相信清廷并不傻,虽然他主动提出撤藩,但以朝廷那帮大臣,以及孝庄皇太后的政治智商,应该不难看出他老吴的真实用意。何况他每年花那么多银子行贿,朝廷真的会不知道吗?这在京城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花那么多钱干嘛,无非就是不想撤藩嘛!
朝廷撤藩的举动,并不是什么误会。这么大的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说康熙皇帝年轻,会有冲动之举,那他的祖母孝庄,则是老谋深算。
孝庄与吴三桂算是老相识了,按传统习俗来讲,他们还是儿女亲家。这个女人不简单,吴三桂深知她是懂自己心思的。
懂自己心思,还撤藩?这印证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清廷认定自己是可以主宰吴三桂命运的。在清廷的心中,吴三桂是可以摆布的。
这不仅仅是一种不尊重,更是一种彻底的威胁。没了牙的老虎,就再也不是老虎,只能像猫一样被人戏弄。
多年前,投清之时,吴三桂就很清楚,自己将背上千万年的汉奸骂名。难道付出遗臭万年的代价,换来的就是这些?吴三桂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多年来,他一直过的都是刀尖上的日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死很容易,死得青史留名,也不难。当年他可以选择死守山海关,无论死于李自成之手,还是后金军之手,他都是一条好汉,史书上将永远留下他的英名。但他没有,他不要那样的虚名。
明朝皇帝,就真比李自成之流,还有清廷,更值得付出性命?
他吴三桂是汉人,明朝也是汉人建立的,但它真的能代表全体汉人的利益吗?皇帝和草民是平等的关系吗?
不!绝对不是!
明朝只能代表统治阶层的利益。草民在明朝是根草,到了清朝还是根草。清朝不代表草民,明朝也一样。
吴三桂应该还不算草民,但和明朝皇帝,也不过是老板与伙计的关系。做生意,自己的老板被别的老板灭了,伙计应该出来玩命吗?吴三桂坚信,毫无必要。
在明朝是打工,到了清朝还是打工,而且待遇更高,这便是吴三桂抉择的唯一理由。
而如今,新老板反悔了,原本说好的待遇没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关乎整个家族生死的原则。撤了藩,连赌命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你根本就没筹码。
吴三桂又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一次是三十年前,他在山海关,面对李自成!
李自成也曾经是他的老板,虽然时间很短。
那是一个不守信用的老板,霸占了他的家产,抢了他的女人,还砍了他父亲的头颅。所以他从吴三桂的老板,转眼间成了吴三桂的仇人。
李老板后来终于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做吴三桂的老板是幸福的,而做他的敌人则是痛苦与血腥的。
虽然是打工皇帝,但心结却与一般打工仔无异。希望遇到一个守信用的老板,付出多少,回报多少,大家谈清楚,然后永远快乐地合作下去。
从康熙元年起,吴三桂藩下家口,便开始迁往昆明和云南边镇要塞。如今这些人,都已在云南生活了九到十二年。有房、有地,正是享受大好人生之时。
战争生活并不迷人,充满了动荡与危险,他们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吴三桂所部,长期转战,四海为家。每次部队开拔,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的美好家园都要被遗弃,对于这些人来说,无疑是切腹之痛。
云南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多年的生活,让这些人已经爱上了这里,他们投入了自己的全部情感。撤藩撕碎了他们对生活的全部希望与幻想,撤藩是无情的,也是致命的。据史书记载:“藩下数十万家口无不愁苦。”
与其被人要命,不如拼命!
为何老板总是不守信用?伙计出生入死,得到应得的,而老板最终却总是撕毁自己亲手签下的合同。
既然打工者永远都是弱势群体,那我就做自己的老板,这是吴三桂最终的想法。
很明显,这并不是吴三桂个人的想法,而是很有充分民意基础的。
吴三桂要反了!这并不是什么冒险的举动,而是被逼无奈。上有清廷的不理解,下有部下及家属的悲愤,吴三桂不能不反。不反,并不会得到清廷的感激与信任,不反将会失去所有下属的心。
吴三桂只能反!
在做出这一艰难决定时,他眼角是湿润的。造反并不愉快,那是苦难旅程的起点。终点在哪里?迎接的是鲜花,还是死神?没有人能预料!
难道这是命运,是我吴三桂,还有众多将士及家属的命运?
他弄不明白!但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希望此生无需再做这样艰难的抉择,希望真的可以无忧无虑地颐养天年。
俗话说的好,几家欢喜几家愁,当云南老吴家正为撤藩之事,愤恨忧愁之时,北京的爱新觉罗家,却欢快的很。
理由不言自明。
老爱家的欢喜,也许类似于现在裁员的老板们,一下子每年可以节省那么多的开支,自然是件喜事。只不过现在的老板们,往往是经营遇到一些问题时,才出此下策,而老爱家,则在生意兴隆时,就未雨绸缪。
当年你老爱家,生意开张时,人家老吴可是出了死力气的,如今你们这么做,有些不仗义了吧?
这个道理,老爱家,懂的。他们早有打算,准备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这既是吴家的面子,也是爱家的面子!
八月十五日,朝廷选派了礼部右侍郎折尔肯、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傅达礼为钦差,专程前往云南。同时派户部尚书梁清标前往广东,吏部右侍郎陈一炳前往福建,办理各藩撤兵启程事务。
朝廷很清楚,撤藩的关键在于吴三桂,云南方面的工作做好了,另两藩就没有任何问题。在八月二十四日,折尔肯等启程云南前,康熙帝特别赐给他们自己所佩御刀各一柄,良马各两匹。为了便于他们行事,及加重他们的威信,他还亲笔给吴三桂写了一道手诏,交由他们携带,向吴三桂宣召。
诏书的内容,可谓恩威并施,一方面含情脉脉,高度评价吴三桂的功绩,夸他劳苦功高。另一方面则暗示:撤藩是件好事,所以也是必须的,它可以让君臣互相信任,朝廷既省了心,你吴三桂也能安度晚年,并福及子孙。这是两全其美之事。最后年轻的康熙皇帝,还不忘很时髦地作出承诺:只要撤了藩,他保证吴三桂在新地方一切顺心如意。
其实关于撤藩的理由及安排,清廷以往已做了非常全面的说明工作。这一次似乎多此一举,一方面是出于礼数方面的考虑,另一方面也表露出朝廷的一种忧虑。吴三桂虽然老了,但毕竟是一只大老虎。这只老虎真的能像猫咪一般温顺听话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的,但清廷似乎还是有一种不安的预感,生怕临了,生出什么事端来。
从吴三桂后来的举动看,清廷的预感并非多虑,但是他们并没有采取任何有效的预防措施,确切地说,不是没有采取,而是无法采取。
原因很简单,在这件事上,清廷有顾忌。
他们想哄吴三桂早日撤藩,既然要安抚别人,那就要首先表示出十足的诚意。这时候,如果在军事上做出一些明显的部署,必然触动吴三桂及其部下敏感的神经。吴三桂集团的心结,并不是从现在开始的,多年前,山海关降清之时,已是开端。
对于吴三桂集团来说,清廷是个什么东西?那绝对是坏东西!作为敌人,他们与清廷血战多年,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理智上,清廷都不是值得信任的伙伴。
吴三桂集团降清,有许多迫不得已的因素。他们深知自己与清廷,纯粹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多年来,清廷对其他汉臣的反复无常,他们都看在心里。清廷从来不是一个可以死心塌地效忠的老板。吴三桂集团与清廷,那只是一种利益共享的挂靠关系。这种关系虽不体面,对双方却都有益,但清廷的撤藩举动,无疑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的利益关系。
清廷深知吴三桂集团对自己的猜疑,就如同自己对吴三桂集团的猜疑一样,所以在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刺激他们,以免生变。
清廷敢于下决心撤藩,在于清廷的综合实力,完全在三藩之上。他们深知,三藩即使有反心,也无造反成功的把握与可能。
当年在山海关,关宁军之所以降清,就是因为,他们实力不如清军。清廷就是这么想的。
清廷想的没错,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吴三桂集团的实力都不如清廷。但当年他们降清,并不是因为打不过,所以才降。这些刀尖上滚过来的爷们儿,并不是孬种。他们降清,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并且以当时的形势,他们完全有能力把握自己不被清廷吃掉,所以他们才选择了合作。
请注意!是合作!
在吴三桂及部属的心中,他们从来未曾投降,他们选择的是合作。何谓合作?合作就是生意。做生意并不丢人。更何况,他们这些年,与大清无限公司,做的生意,从来没赔过。
清廷心中想的是投降二字,吴三桂集团心中想的是合作二字。
两字之差,天壤之别。
如今大清坐稳江山,实力比当年在关外时,不知强了多少倍。既然当年我大清在关外时,吴三桂能降于我,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我一起打拼捞世界。那现在,我给他还有子孙安排好荣华富贵,要他撤藩,交出兵权,又有何不可?
是啊,清廷想的一点都没错,这买卖不错啊!
但生意人做生意,不能只从自己出发,你觉得好的东西,别人未必就觉得好。你要明白,你不是和自己在做生意。所以当你要说服别人接受你的想法时,别人是如何想的这才是关键。
吴三桂是怎么想的?吴三桂和他的部属们并不怕打仗,也不怕见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大清公司一块儿做铁血生意,说到底为的还是自己的生计。这生意虽然做起来并不容易,但盈利的前景却很不错,就算是一场赌,作为赌徒的吴氏集团,也是牢牢把握着赌场的形势,绝对没有被别人出老千的可能。
而撤藩则完全不同,这就如同赌场老板说,你辛苦了,别玩了,让你的兄弟们都歇着去吧,把你的筹码全部交给我,我每年给你分红,你死了,我给你儿子,你儿子死了,我给你孙子。
但这只是看上去很美。筹码都没了,这游戏和你还有关系吗?分红给你,到时你有命花嘛?
此时的清廷,有没有考虑过,将来做掉吴三桂?史书找不出答案,笔者也不想胡乱推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清廷绝对是低估了吴三桂集团的那种不安全感。
撤藩,就是拔老虎牙。对于那些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人说,他们从不把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上,他们坚信刀把子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安全的,人在刀在,人亡刀亡。
清廷的实力确实强大,但事在人为,吴氏集团并不奢望夺取天下,他们要的只是属于自己主宰的那一片天地。兴兵起事,保住自己的一片天地,这是他们的梦想。即使梦破,最起码也反抗过,战斗过,而不会像猪狗牛羊一般,任人宰割。要么幸福地活着,要么英勇地死去,这是他们的抉择。
清廷生怕夜长梦多,在折尔肯一行还没动身前往云南之时,康熙帝又紧急指示户部侍郎达都,前往陪都盛京(今沈阳),会同盛京户部侍郎,奉天府尹,察看划拨给吴三桂的土地、住宅是否合适。从这一点上来看,清廷还是很顾忌吴三桂的。削兵权是一个逐步的过程,朝廷并不能一下子就完成。如果吴三桂大军回到东北住的不爽,吃的不爽,那么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当年老吴降李自成,防区都交给大顺军了,路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一下子就又打了回来。
这是撤藩的初期,吴三桂还有相当实力,若是时间久了,吴三桂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了,皇帝还有朝廷,还会这么重视他们吗?当得知朝廷的关怀后,吴三桂和他的部下,是不是也会和我们一样,心中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清廷并不是吴三桂肚子里的蛔虫,那边吴三桂盘算着谋反之事,这边康熙帝则考虑,如何让吴三桂及其属下回到东北,日子过得妥帖些。
折尔肯一行前往云南后,康熙帝再派户部郎中席兰泰、兵部郎中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兵部主事辛珠前往贵州,负责办理吴三桂撤离时所需夫役、船只和人马、粮草。
接着康熙帝又确定了云贵督抚、提督人选。九月一日,调宁夏总兵官桑额,出任云南提督。四日,陕西总督鄂善,被调任云南总督。不过后来吴三桂反了,这两人也就没有机会上任,算他们有造化吧。三藩官兵启程前,朝廷还决定每人预发六个月俸饷。
因为吴三桂在历史中的名声不佳,所以后世所著书籍中,均称他谋反不得人心,广大人民群众都站在清廷一边。每次看到这里,笔者心里都暗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要了多少汉人的脑袋?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才过了多久?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就那么善变吗?
其实三藩起事的时候,社会各阶层还是有不少支持者的。要不然三藩,后来也不能坚持那么多年。当然对这个问题要辩证地看,民间对吴三桂的支持,并不是一种道义上的支持。因为吴三桂本人及三藩集团,没任何道义可言,他们在道德上,毫无疑问,是有重大缺陷的。吴三桂本人军事能力很强,但在政治方面就差了不少,宣传统战工作并不是他的强项。再加上他亲手绞死过逃亡缅甸的南明皇帝,所以要使别人相信,他当年降清,是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是卧底,是潜伏在大清的“余则成祖宗”,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啦!
虽然名声不佳,但实力雄厚。这么一只军界大鳄,如今公然打出反清,恢复汉家河山的旗帜,在民间还是掀起了不少波澜。民众的想法也很实际,管他屁股干不干净,反正是反清了,能让咱们不留辫子,恢复汉人装扮,那总是好事。
虽然吴三桂不会拥立前明皇族,但他的实力还是让士大夫阶层唤起了将异族赶出中原的期望。三藩之内,虽然照样是“留发不留头”,长袍马褂,但毕竟是汉人说了算的地方,所以在很多方面,对汉人而言,要相对宽松不少。在三藩的势力范围内,汉人还可以一定程度地意淫一下,怀念一下前明故土。在全部国土已沦陷的现实情况下,三藩从某种方面讲,已经成了汉人的精神家园。撤藩不仅仅得罪的是三藩集团本身,甚至可以说是再一次激怒了为数众多的汉人。
在这一点上,吴三桂的一些亲属就看得很清楚。他的侄儿、女婿纷纷向他进言:“王威望,兵势举世第一,戎衣一举,天下震动!只要把世子(吴应熊)世孙(吴世霖)从北京接回,可与清朝划地讲和。这就是汉高祖(刘邦)‘分羹之计’也。如果就迁于辽东,他日朝廷吹毛求疵,我们只能引颈受戮!不如举兵,父子可保全!”
吴三桂雄踞云南边陲,真要起事那天,从军事上讲,他还是比较自信的。但他也有一个软肋,那就是他的长子吴应熊和长孙吴世霖尚在北京。他一起兵,儿孙就有杀身之祸。为了此事,他与女婿胡国柱商议。胡国柱建议,秘密派人到北京,把长子与长孙立刻撤回云南。
吴三桂派心腹李恕、张镳,前往北京接应吴应熊父子,却未能顺利将这对父子接回。一些史书上的说法是:吴应熊想做大清的忠臣,所以曾不止一次地规劝父亲谨守臣节,不可妄为。这种记载,让笔者觉得很搞笑。既然吴应熊是大清的忠臣,那么最后为何康熙帝却要处死他和他的儿子呢?要知道吴应熊是驸马,他的孩子可是有皇族血脉的。最后连这孩子都难逃一死,可见清廷对其仇恨的程度了。据笔者从史料上推测,这吴应熊应该还是很机灵的,并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他之所以不肯撤离京城,恐怕并不是他嘴里所说的冠冕堂皇的那些理由。清廷对吴三桂向来是不放心的,对其子的监视,尤其是当前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想必可以用滴水不漏来形容。吴应熊怕是插翅也难逃!至于为何不肯对来人实言相告,恐怕也是担心,这些人一旦落入朝廷之手,一旦供出实情,对己不利。
既然是机灵之人,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那也不是。在京城为官这么多年,吴应熊应该对朝廷的实力,会比其父有更直观的认识。父亲起兵的成功率,在他心中,应该相对会更低一些。他留在京城做“忠臣”,也许是另一种机会。如果父亲兵败,那么他的“忠”,也许能换取朝廷某种程度的宽恕,从而为吴家留下一条宝贵的根。
面对吴应熊的“执着”,李恕与张镳虽苦苦相劝,但未有结果。形势紧迫,他们只得带着吴应熊的庶子吴世璠离开京城。对于此事,史料上是这么描述的:吴世璠是被“设谋隐匿,顾乳媪窃载至滇”。堂堂驸马吴应熊的儿子,会那么容易让人拐跑?何况吴应熊拒绝离京后,李恕与张镳又曾相劝,让其带走孩子,好给吴家留个后,但这也被吴应熊拒绝。父亲是极其看重儿孙的,他选派出到京城来执行任务的人,必是得力心腹干将。吴应熊应该能想到,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这两人,也不会甘心无功而返。在此情况下,庶子吴世璠还是被人“拐跑”,这很匪夷所思。上面说过,以自己的“忠”换取朝廷的宽恕,这是吴应熊的一种考虑。但吴应熊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这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想法,最后结果会如何,很难预料。公主的亲生儿子,同样目标大,恐怕和他自己一样,插翅难逃。那么权衡之下,庶子吴世璠的“被拐跑”是不是也是一种退路,从而能为吴家留下一条根呢?
听了李恕与张镳的汇报后,吴三桂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长子长孙,不知今生是否还能相见。好在吴世璠能够回到昆明。
形势不容再拖,吴三桂准备正式起兵。军事会议上,吴三桂与部下乐观地认为,自己的将领们,指挥能力是最出色的。而士卒大多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经验丰富,勇猛无比。而根据地云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么多年来,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能够充分保障战争的开销。除云南之外,外省将领中,也有不少是吴三桂的嫡系。一旦云南起兵,这些人,很快便会群起响应。而反观朝廷,开国三十年间,当年那些能征善战的老将们,大多已不在人世,康熙皇帝不过是一个莽撞的年轻人,不足以成大事。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吴三桂反清,也上演了一出三顾茅庐的好戏。
谋士方光琛,吴三桂向来礼遇有加。吴三桂决议起兵后,第一次找他时,只说了一些闲话,没有多久,便告辞。第二次见面,吴三桂说如果自己要反,先生怎么看?方光琛却没有任何表示。而到了第三次,天刚亮,方光琛还没起床,吴三桂就登门拜访。直接就往他床边一坐,说道:“我不得不反,先生愿助我否?”方光琛眨巴着眼睛说道:“王意已决,必能成。”原来这个老方,也早盼着吴三桂反,只不过他深知这等生死之事,决不能有任何犹豫,必要下定决心才可起兵,而吴三桂的三顾茅庐,让他相信,那是真的要反了。
方光琛对着吴三桂慷慨陈词,指出福建、广东、湖北、河北、山西、四川等省,可传檄而定,其余战胜攻取,易如反掌!这简直是诸葛亮“隆中对”的翻版。
吴三桂听了方光琛的话,很受鼓舞,任命他为学士中书给事,将他安排在自己身边,筹划大计。
九月七日,折尔肯一行抵达昆明的归化寺。有民众请命,要求朝廷收回撤藩的命令。
折尔肯大怒,训斥道:“吴王自请移家,你们谁敢说保留!”随即命有司,将为首人等一并逮捕。
一些史料称,此举乃吴三桂不甘心被撤藩,所以暗中策划,命人为之。笔者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原因是:朝廷旨意已下,岂是一些人请愿,就能更改的?吴三桂断不会那么天真幼稚。他深知朝廷撤藩的决心,而他也已下定决心起兵。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让清廷越麻痹越好。让人请命,只能是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至于史料的记载,两种可能,一种是无聊文人的臆断,一种就是清廷后来泼的脏水。
虽然民众请愿,并非吴三桂授意,但此举确实真实反映了大部分民众的心愿。而清廷逮捕这些人,无疑更加激化了汉人与清廷之间的矛盾。民众的怒火,自是加重了吴三桂起兵的筹码。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已不缺。
吴三桂与夏国相、胡国柱、吴应期等,曾准备了两套起兵方案。一是在云南就地起事,一是在撤往东北途中,“至中原,据腹心,以制指臂,长驱北向,可以逞志。”
两套方案各有利弊,前一方案,以云南为起兵之地,可攻,可守,相对较为保险。但云南距北京路途遥远,要想拿下北京,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
吴三桂为何要拿下北京?他不是没有当大BOSS的野心吗?
政治上没有野心是一回事,军事上的安排则是另一回事。懂些兵法的人都知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虽然吴三桂的目的只在于为自己的政治集团,谋求一块独立发展的地盘。但如果死守云南一带,让清廷从容地调兵遣将,一拨一拨地轮流来攻打云南等地,那吴三桂集团无疑将会陷入极度被动之中。所以与其等着被人打,不如先把别人揍趴下,即使做不到这一点,让别人断一手,断一脚,自己以后的压力也要小很多。
另一个方案,则是行至中原,突发奇兵,一举攻至北京。但远离了根据地云南,打起来,风险极大。如果战事不顺,要找个退路都不易。况且那么多的家属,一来要分出部分兵力进行保护,二来,没有稳固的后方,因为担心家属的安危,很有可能造成军心不稳。此方案犹如豪赌,不是彻底大胜,便是彻底大败!
吴三桂考虑再三,决定还是采用前一种计划。此时他的主要心腹将领,都已下定反叛之决心,有些人甚至表现得比吴三桂更激动更兴奋。而对于广大中下级官兵,吴三桂深知他们也是不甘心撤藩一事,但真要起兵,还是要跟这些人通一通气,鼓励策动一番。
他通知聚餐,通知的理由却是:为撤藩做准备。意思是:我老吴请你们吃这顿饭,是为了鼓励你们,把撤藩工作做好。
天下最难吃的便是散伙饭,吴三桂故意去得晚,他命人在自己到来之前,只上酒,不上肉。席间,弟兄们心情好不悲凉,空着肚子喝酒,更是酒断愁肠,心痛不已。喝着喝着,哭的,骂的,摔桌子,打板凳的,大有人在。高级将领们冷眼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
当吴三桂到场时,那些军官们已是喝红了眼,刚才还吵吵闹闹的,一见吴三桂,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看着吴三桂,吴三桂扫视了一遍全场,然后叹了口气道:“老夫与诸君共事垂三十年,今四海升平,我辈已无所用了。我们将远行,不知圣意如何打算,今天与各位尽欢,叙故旧之情,不知异日能否再相见……”说到这里,吴三桂停了下来,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拭眼睛,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
吴三桂的眼泪,更加刺激了将士们的心,他们怒喊道:“大帅,我们何时惧怕过,我们绝不能任人宰割,你让我们往哪儿打,我们就往哪儿打!”
弟兄们集体表态了,他们不怕打仗,就等着吴三桂领着他们起兵。
吴三桂心想:好!好得很!看样子,全军上下都是一条心,既如此,那就有十足把握。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挥师北进。
带兵多年的吴三桂,颇懂带兵之要领,他对大兵们的心理,把握的相当准。怒火可以转换成战斗力,但现在还不是让他们发泄出来的时候,再压一压,真要等到起兵的那一天,那便是排山倒海之势。
他欲擒故纵地说,自己责任重大,是他带弟兄们出来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抛下弟兄们,一定与大家风雨同舟,生死与共!不过他并没有说反,当然也没有说不反。因为留下了这么个疑点,所以军中忐忑不安的心结,反而倒成了一种向心力,而吴三桂无疑就是这焦点中的焦点。疑虑与悬念有时反而能让人更忠心,吴三桂可谓是一位心理大师!
造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准备很多事情,并且是准备的越充分,成功率越高。当折尔肯、傅达礼到云南后,同吴三桂商量撤藩启程具体日期时,吴三桂找出各种借口,不断拖延。为了使清廷不起疑心,他在十一月四日,给朝廷上了一份非常恭顺的奏疏:“臣部下官兵家口,三十年来,蒙恩豢养,生齿日众,恳将赐拨安插地方,较世祖章皇帝时所拨关外至锦州一带区处更加增廓。庶臣部下官兵均霑浩荡之恩矣。”吴三桂的这份要求,似乎有些不知趣,甚至是有些贪心,但任何事都是相对的,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要求反而倒让康熙帝颇为欣慰。因为既然吴三桂不知趣地要这要哪,反而证明了他心中接受了撤藩这一事实,只不过借着这个档口,卖卖老,多贪点东西罢了。
抱着花钱买太平的想法,康熙帝很快就批准了吴三桂的请求。他批示:“王所属官兵家口,迁移远来,自应安插得所,俾有宁居以副朕怀,此所请增赏地方,著速议具奏。”
得到朝廷的批复,吴三桂马上向折尔肯、傅达礼表示,决定于十一月二十四日,全藩启程北迁。云南知府高显辰得到消息,马上去交水,为夫役马匹,预备途中粮草,但他刚完成工作,便被吴三桂命人秘密逮捕。同时吴三桂下令:云贵各要塞,严守关口,封锁内外消息,不管什么人,只许进,不许出。同时,他召集谋士,密议起兵之名。刘茂遐(玄初)首先表示说:“明亡未久,人心思旧,宜立明朝后人,奉以东征,老臣宿将无不愿为前驱。”但方光琛却有不同意见,他认为,当年出关请辫子兵助阵,是为崇祯帝报仇,及消灭李自成为首的流寇,这种做法,还能说得过去。可是把永历帝从缅甸抓回并处死,恐怕就很难向天下人做出解释了。此时,若是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号,只怕效果适得其反。且明朝贪腐盛行,百姓苦不堪言,民众反清,并非真的是心向大明,而是为了恢复汉人衣冠。所以只要迎合民众这一诉求,不管是不是复明,民众都会支持。
方光琛的建议,可谓一针见血。吴三桂遂决定自立旗号,他自封“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并将此名号铸成印,以备起兵之用。
按理说,铸印之事,应当是极秘密的,但不知怎的,就被云南同知刘昆获得,他立刻报告了云南按察使李兴元。李兴元又连忙报给云南巡抚朱国治。刘昆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同钦差联名上疏,请求朝廷先稳住吴三桂,下令延期撤藩,同时请派重兵,迅速扼守川西、镇远、常德等处,将吴三桂大军困在山中,予以剿灭。
朱国治得到这个消息,吃惊不小。虽然他也认同刘昆的建议,但此事非同小可,刘昆也只是得到这么一个消息,却没有直接证据。为了以防万一,向朝廷上报,自是最佳选择。可是撤藩之事,好不容易才确定下来,如果事后证明铸印之事并不存在,那此事造成的负面影响就未免太大了。思来想去,朱国治觉得以吴三桂的严谨与心计,铸印这么大的事,不太可能被外人所知。为了稳妥,他并没有立刻上报,而是安排人秘查。这一查不要紧,铸印的事虽然没有着落,但吴三桂军事上的调动,无疑表明他铁定是要反了。事情紧急,容不得和钦差商量,朱国治赶忙派人往外送信。但送信的人,半道竟被吴三桂部截获。吴三桂看到信,知道自己暴露,遂加快了起兵的准备。
十一月十五日,折尔肯、傅达礼等钦差,见搬迁日益临近,吴三桂却没有动身的意思,便会同朱国治一同前往王府,催促此事。也许是为了贪功,也许是怕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坏事,朱国治并未将吴三桂谋反之事告知他们。
到了王府,吴三桂很客气,留大家吃饭。但具体到动身之事,便打起哈哈。朱国治并不知道自己的密折已被吴三桂所获,他还在等着朝廷的部署,所以席间并没有开口说话。而钦差并不知道吴三桂要反,只当他是态度消极,能拖则拖。为了劝吴三桂早日动身,他们可谓是苦口婆心。朱国治担心,若把吴三桂逼急了,反而坏事。所以劝道:“三位大人候久,王若无意搬迁,三大人自回京师复命。”他的本意是,不给吴三桂压力,先把他稳住。应该说,如果吴三桂没得到朱国治密折的话,朱的此番话,还是颇为中听的。但是此时,这话在吴三桂听来可就很别扭了。在他眼里,朱国治是拿他当傻瓜,一方面想稳住自己,等着朝廷来剿,一方面又不露声色地想让钦差先撤出去。
想到这里,一下子便勾起吴三桂以往的一些不痛快。他恶狠狠地对朱国治说:“咄咄朱国治,我把天下给了别人,只此云南是我用血汗挣来的,如今偏偏你不容我安身吗?你这厮,平日里挣得不少,怎来说这话?”
吴三桂敢于说这等狠话,一来他知道,朱国治并不知他获得密折一事。二来云南等地已被他完全控制,所以他自知放些狠话,并无什么关系。虽然他的话在钦差还有朱国治听来,只限于个人恩怨范围。但一向谨慎的吴三桂,在未公开打出反叛旗帜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则暴露出他对朱国治的极端厌恶。
听了吴三桂的话,朱国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不满地反问道:“我挣得什么了?”吴桂冷笑道:“你好忘性,你前索大理知府冯苏三千两白银,那是他从我这里借的。至于你历年贪赃,多出我家,现有日历记载为据!”
吴三桂的话,说到了朱国治的痛处。折尔肯见势,连忙打圆场,说:“王请息怒,搬迁事与巡抚(朱国治)无关。”
这顿饭是不欢而散。次日朱国治与折尔肯会同司、道官员计议,说:“朝廷封疆,与百万生灵关系不小。应速上疏,请暂缓搬家。”
折尔肯不明就里,说道:“我等奉旨而来,现在就此而回,怎么向皇上交代?”虽然不便道出详情,但朱国治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那钦差也不傻,见朱国治似有难言之隐,不免心中也有了些想法。最后来了个折中,那就是傅达礼先回京,而折尔肯等留下。不过傅达礼后来走到半道上,还是让吴三桂所部阻拦,只得回城。
对于很多对历史不了解的人来说,朱国治这个人,原本是名不见经传的。近年来,虽然不是男一号,但沾了影视剧中“高富帅”康熙大帝的光,让他一下子也成了知名人物。
这个人早年任江苏巡抚时,便有贪腐之名。顺治时期,他又大兴文字狱,杀了不少文人,当时的知名学者金圣叹就死在他手上。他后来任云南巡抚,觉得大树底下好乘凉,一心巴结吴三桂。刚来时,卑躬屈节,每见吴三桂都行大礼。吴三桂见此人倒也懂事,想收了为自己效命,所以给了他不少赏赐。哪知这厮是两头通吃,一方面讨好吴三桂,另一边又与贵州总督监视吴三桂的行事,给朝廷打了不少小报告。吴三桂在京城中有不少眼线,此事很快便传到了他那里,他便有心要收拾下朱国治。
贵州总督巡边至云南,吴三桂宴请总督及朱国治。席间他说:“我不敢开罪于人,不意竟大有人中伤,向朝廷诽谤我!”总督与朱国治忙问:“谁敢如此无礼?”吴三桂冷笑道:“我让你们见一样东西。”他取出儿子吴应熊从京师抄来的两人参劾奏疏,只是将姓名隐去。
见了这东西,两人大吃一惊,不过还是假装正经地说了一番冠冕堂皇之话。
吴三桂并不想为难这二人,只是想敲山震虎,让他们收敛一下,而这二人经此羞辱,则对吴三桂更加不满。
起兵的日子越来越近,吴三桂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准备工作。
兵法云:“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吴三桂开始打出他的哀情牌。
这一次,他亲临校场训话。他说:“行期已经逼近,朝廷严谴,我们是不能逃脱责任的。如使臣这样驱策、催逼,老夫不意至此。诸君走吧,不要白白受使臣之辱。”
吴三桂的话,无异于油锅里泼上一瓢水,校场上立刻炸开了锅。将士们在底下怒吼:“要走就走,为何逼人太甚!”
吴三桂又装出无奈的样子劝道:“这是朝廷的命令,实在不能延缓,但诸君得此块土地,各有其家,得享福贵,是谁赐给的?诸君应当想一想?”
将士们异口同声地说:“都托殿下(指吴三桂)之福!”
吴三桂摇了摇头说:“这也未必都对。当年我曾受先朝(指明)厚恩,待罪东陲。正值闯贼(指李自成)构乱,我计不能两全,被迫乞师本朝,以复君父大仇。后来平定滇蜀,得以栖息于此。今日之福贵,都是托先朝的余荫啊!故君的陵寝(指永历)在这里,我们将离开这里,能不向他告别吗?”
虽然将士们都是些粗人,但这么露骨,不管是人话,还是鬼话,他们都已经听出意思来了。公然说前明的好处,必然大帅是要带他们反了。弟兄们心里松了口气,另外想到那永历帝是大帅亲自绞死的,如今又拿他说事。心中的放松,加上这戏剧的一幕,让弟兄们都笑了起来。他们一边笑,一边挥舞拳头,表示拥护吴三桂的一切决定。吴三桂大概也意识到,弟兄笑容中的某些含义。说实话,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有些场面上的事,还是得做一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