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成王败寇
终于还是败了,吴三桂死后,吴集团不可逆转地陷入大溃败中,主力尽数退入云贵。
云贵是清军最后的目标,也是吴集团最后的诺亚方舟。
康熙十九年(1680年)三月,将军赵良栋奏请以湖广、广西、四川满汉大军分三路进取云贵。约期八月底,诸路齐进,直捣云南。康熙帝同意他的建议,开始调配军队。
失去云贵,吴集团迎来的将是彻底的覆灭。困兽犹斗,康熙帝深知,清军面对的将是最血腥最残酷的战斗。以往各个战场上,一些皇室贵胄们所表现的散漫、没有进取心,没有担当,让康熙帝既气愤又心有余悸。面对这最后的战斗,他开始犹豫起来,是不是该改一改祖制,让能者上,而让庸才靠边。
考虑再三,康熙帝决定,将顺承郡王勒尔锦、康亲王杰书、察尼等王贝勒都调回北京。回京后,勒尔锦、察尼及已故的尚善等王贝勒及其有关的一批将领都受到了严厉处分。
新任命的统帅如下:
第一路即中路,统帅为“定远平寇大将军”贝子章泰。他是饶余亲王阿巴泰之孙、博和托之子。顺治八年(1651年)封镇国公,同年晋封固山贝子。九年,袭父爵,仍为贝子。吴三桂叛后,随大将军贝勒尚善,参赞军务,以敢战善计谋屡立战功。康熙十八年十一月,康熙帝命安亲王岳乐解印回京,即以章泰接替岳乐,命为“定远平寇大将军”。
随后康熙十八年十二月,湖广总督蔡毓荣被任命为“绥远将军”,总辖常德、武冈等处所有各省调拨官兵及湖广全省绿营兵马。总督董卫国、周有德、提督桑额、赵赖、周卜世,俱听其节制。湖南现有文武官员听其遴选,携赴军前调用。有功者,可具疏奏闻,论功行赏,如有临阵退缩、运粮违误者,副将、知府以下各官即以军法从事,副将以上各官,可指名飞章参劾。此路大军都到湖南沅州集结,由镇远一路取贵州。
第二路统帅为赖塔,他是额驸康果礼第四子。吴三桂叛时,他以都统被授为“平南将军”。先至浙江平叛,后至福建、广东等沿海地区驻防,屡次立下战功,为康熙帝所赏识。于康熙十九年(1680年)九月授为“征南大将军”,统领广西满汉大军及选取驻广州清军精锐、原属平南王藩下的部分官兵,由广西南宁出师,速取云南。
第三路统帅为“勇略将军”赵良栋。他以“勇略茂著,操行廉洁”,深得康熙帝的欢心,于康熙十九年正月末,授予云贵总督仍兼将军,统领四川与陕西满汉及绿营兵,由四川分两路进兵,先取遵义,后进贵州。
此番征讨云贵,清廷共调满汉官兵合计四十余万,这差不多是清廷整个武装力量的半数了。康熙帝考虑到云贵山地多的地理特征,指示行军作战皆由绿营步兵居前,满骑继后。他启用汉官蔡毓荣征云贵,由他节制汉兵先进。
兵力上,清廷处于绝对优势。由于接连遭受重创,吴集团此时的兵力只剩下十多万。在康熙十四年时,留守云南的郭壮图竟因兵员紧张,不得不“括庄民为兵”。
经过充分准备,康熙十九年九月二日,清军各路大军,如期进剿。湖南一路的统帅,大将军章泰奏报:他所属部队已在沅州完成集结,决定由蔡毓荣等带领绿营兵,兵分三路,于九月十二日从沅州出发。他本人将率满汉兵于十八日随后启行,共取贵州。康熙帝批准此计划。同时通知广西、四川各将军、总督等出征将官,“俱令如期速行剿贼。”
清军即将发动总攻之时,却出了个意外。原本已平定的四川,又发生了叛乱。四川的叛乱是为了牵制清军,本意还在于保住云贵。主谋是郭壮图,他派胡国柱、马宝、王会、高启隆、夏国相等将领,突袭了四川的清军。原本吴军已明显处于劣势,被清军打得只有招架之功。但正因如此,清军也放松了警惕,以致于吴军偷袭得手,连续攻占泸州、叙州、永宁、建昌、仁怀等地。原本已降清的谭洪、彭时亨等将领,又率部再次叛清。夔州府百姓也随之而叛,谭洪率众至巫山,据守万县。
四川形势的反复,让康熙帝非常震惊,他除了敕令四川当地驻军平叛,还从进攻云贵的大军中,紧急抽调出部分满汉军对付叛乱。他派徐治都等将官会同将军噶尔汉等部,速赴夔州,执行剿贼任务。另遣将军王进宝等前往镇守战略要地保宁,兼守汉中诸处。谭洪、彭时亨在攻占永宁诸处之后,又攻陷涪州,两军合而为一,进至保宁附近地区,切断四川清军后勤通道。康熙帝派遣陕西总督哈占速增援保宁,但哈占以兵力不足为由,再请援兵。康熙帝指示护军统领佟佳等速往应援,甘肃巡抚、提督分兵固守略阳(陕西略阳)、阳平各处。四川大好局面,竟被如此搞砸,康熙帝痛斥守川诸将畏怯瞻顾,不竭力剿御所致。
四川的再度叛乱,显然打乱了从四川进军云贵的战略计划。出征云贵的赵良栋部,被改了任务,专力于平息谭洪等人的叛乱。好在清军兵力充沛,康熙帝两手同时抓,督令章泰、蔡毓荣、赖塔等仍按原定日期出师。
康熙十九年(1680年)九月十二日,蔡毓荣部自沅州率先出师。沅州靠近贵州东部的湖南境内,有一河,名沅水(贵州境内段称沅河),可从沅州直通贵州镇远。清军便借助这条水道,迅速进入了贵州境内。在同后继部队大将军章泰部会合后,他们一起向镇远进发。守城的吴军将领张足法、杨应选等,没有选择抵抗,赶在清军到达的前一天夜里,悄悄撤退。清军于十月十二日接收了镇远府城,派出轻骑兵西追,收复偏桥(镇远西)等地。
康熙帝以七百里加急,将指令发到镇远。他指示:“镇远至贵阳,道平坦,料贼不守贵阳,必据鸡公背、铁索桥诸处。各将帅、大臣等,务同心协力,以济大事,速取贵阳,即分兵取遵义。”他同时特别提醒诸将:遵义是叛军的后路,突入四川的吴军,势必退归。因此,在川的各将领要乘势长驱,荡平疆圉。他还要求赖塔等部,统领广西满汉大军,速进云南。
章泰与蔡毓荣、董卫国、林兴珠等按康熙帝的指示,督率满汉大军直奔贵阳。他们从镇远出发,先后攻占清平等城镇,并于十月十七日大败吴将韩天福部,夺取了平越州,同时还收复平越西的新添、龙里(今仍名)两镇。贵阳已在眼前。章泰、蔡毓荣部,顾不得休息,急行军开进。于二十一日直抵贵阳城下。
在清军向贵阳进发时,吴世璠急召夏国相、高启隆、王会等,速从四川回援贵阳。令马宝、胡国柱等继续在四川作战。但吴军增援部队还未赶到,清军已进至贵阳郊区。吴世璠大惊,在叔父吴应期,将领刘国炳护送下,乘夜撤退回昆明。贵州省城贵阳就这么落入清军之手。吴世璠的大臣,位居侍郎之职的郭昌,及原任清提督李本琛,同大小文武官员一并投降。
章泰率部继续进攻,于十一月初,先后夺取了安顺、石阡、都匀、思南等城。平远(织金)知府郑开枢等献平远城归降。十日,清军又攻下永宁州,突至鸡公背。一万三千余吴军见守住无望,便焚烧盘江铁索桥后,撤走。盘江铁索桥是云贵间的咽喉,若被清军夺取,便可长驱直入,杀至昆明城下。普安土司龙天佑、永宁土司沙起龙、礼廷试等归顺清军,为表诚意,他们主动提出,愿为清军架设浮桥。
贵州似乎拿下的较为轻松,章泰、蔡毓荣等在贵阳休整了月余,已感无聊,正在等候新的命令。命令没等到,却等来平远府被吴军攻下的消息。这是吴世璠的杰作,他命高启隆为大将军,会同夏国相、王会、王永清、张足法等,共两万人马,出奇兵,一举攻陷平远府。清大将穆占率部反攻,于康熙二十年正月二十二日将吴军击败,高启隆败逃,王会等率领部下投降。平远府再次被收复。康熙帝再次督促,速取云南。清军浩浩荡荡开赴昆明。
吴世璠逃回云南后,他的叔父吴应期向他发牢骚,把失败的一切责任,都推到方光琛身上,称其为“首祸”。吴世璠虽然年轻,倒是比这位叔父更有成色,他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很有大将风度。从贵阳撤回云南的路上,他收容溃散兵士,得了约两千人。而吴应期则没有回到昆明,而是在交水(今曲靖附近交河)驻扎,他竟然想在此重新集结部队,但目的却不是对付清军,而是发动军事政变。吴世璠的岳父郭壮图此时在朝中握有实权,吴应期早就看他不顺眼,觉得此人能力缺乏,吴政权掌握在他手中,必要坏事。但他却不想想自己并不比那郭强多少,可谓半斤八两,并且那八两还不是指他。他的如意算盘,此时已被郭壮图掌握,郭干脆给他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他让手下心腹率兵假装增援贵州,到了交水后,借慰劳军队之名,将吴应期骗来,当场用绳索勒死。得知吴应期的死讯,郭壮图又立即在昆明把吴应期的两个儿子吴世琚和吴世珵一并勒死。
这个郭可谓不善,虽然是吴应期先想向他动手的,他的举动有自卫的意味。但吴应期毕竟是当朝皇叔,不是他这个国丈可以随意处决的,更何况吴应期的两个儿子并没有参与阴谋,他们与皇帝吴世璠是堂兄弟,郭的举动与谋反无异。郭有疑心,有野心,已彻底暴露无遗。郭的心狠手辣,让吴集团内部许多重要成员,感到不寒而栗。人心尽散,在这种状况下,在外部清军的重压下,郭的举动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
在湖南刚平定时,康熙十八年五月,大将军察尼曾派人前往云南招抚郭壮图。信中说:将军平西王“属半子”,大权在将军掌握,而雄才大略又足以左提右挚,如能密图归正,将首推第一功,裂土分茅以酬。除此之外察尼同时还给夏国相一封招降信。这两封信当时并没有发挥作用,因为当时的形势,并不足以影响这两人坚守的决心。这一点康熙帝自然也清楚,他命令章泰尽速进兵,不得推诿延迟。康熙二十年(1681年)正月,章泰起兵进发。
当章泰收复贵阳时,康熙帝下令,赖塔一路广西大军速由南宁出兵云南。康熙十九年十月下旬,赖塔奉命,率领大军从南宁出发,经田州(田阳)、泗城(凌云),抵西隆州(隆林各族自治县),于十一月十五日进入云南边境。吴将何继祖等聚兵万余,在离安笼所三十里,坚守石门坎隘口。此地高耸云天,羊肠石径,易守难攻。赖塔派都统贝勒希福、马奇等率前队清军先进攻,他与金光祖等诸将兵分两队,作为后继。次年(康熙二十年,1681年)正月一日,清军大败吴军,夺取了石门坎隘口,收复安笼所城,吴军总兵陈义魁等率众投降。
何继祖自石门坎败逃,至新城所,会合吴将詹养等,又聚兵两万余人据守黄草坝,并以大象迎战。二月二日,赖塔督率满汉清军发起攻击,从早上五六时战至午后二三时,终将吴军击败,夺取二十二营,俘获詹养、王有功及其部一千余人。赖塔率大军继续进军,从黄草坝开赴曲靖府,吴总兵尹士元、道员刘世忠等将吏,不战而降。清军攻占交水城,吴军大败而逃。
此后清军收复新城所、普安州。同时,穆占也收复了黔西、大定诸府州,俘虏了吴政权巡抚张维坚。为助军威,此人被直接斩于军前。
康熙二十年(1681年)二月十五日,章泰部在交水城,与赖塔所率广西清军会合。
会师之后,清军两大主力,自交水分路齐进,于二月十九日进至昆明郊区四十里外,在归化寺附近扎营。寺西北金马山,正北鹦鹉山,寺左右石虎岗、城北山,都成了清军的壁垒。
二十一日,郭壮图派将军胡国柄、刘起龙、黄明率马步军万余人出城三十里迎战,并带了五只大象上阵。清军,章泰部位列于左,赖塔军排于右,战斗自早晨一直打到中午,这回大象也不管用了,吴军被击败,清军追至昆明城下,击毙胡国柄、刘起龙等将官九人,俘获吴军六百余。
虽然清军兵临城下,但吴世璠毫无降意。他父亲与兄弟的结果告诉他,无论是战还是降,横竖都是个死。所以他铁了心紧闭城门,等待在四川的马宝、夏国相、胡国柱等赶来增援。
吴集团苦心经营昆明多年,此城城防坚固,防守严密,并非清军可以轻易攻取。赖塔与章泰便决定掘壕围城,他们选择靠近城的南坝、萨石街、走马街、双塔寺、得胜桥、重关等处,扼吭立营,连营数十里。章泰还广布檄文和康熙帝旨意,派遣官员招降吴军将士。不久,大理府的“定远大将军”、“东平公”张国柱、姚安府的“亲军车骑后将军”刘汉章、临安吴军总兵徐衷明、李玉彬、范应泰等,以及永昌等各镇吴将纷纷投降。接着,吴将韩天福率官兵献武定府降清。还有从四川逃回的“亲军铁骑左将军”杨洪德,将军赵玉、杨开运、高启隆、刘魁等一大批将官,均率部至清营投降。
康熙帝得知在四川的吴将马宝等回援云南,果断指示,严令将军佛尼勒、赵良栋等各统官军“速行蹑击”,使之不得至云南,就地全歼。如不遵此令,有失军机,将以贻误军情重处。
马宝部、胡国柱部回援云南后,驻永宁的吴将宋国辅部势单力薄,自感无力死守,遂向清军请降。清军于三月十五日进入永宁城。
到了四月,四川叛军基本被歼灭。谭洪刚病死,余众已瓦解。康熙帝下令,调将军噶尔汉同总督哈占、将军赵良栋率部速进云南。赵良栋接到命令,亲统绿营兵自雅州出发,哈占也于五月十一日进兵。
五月,被吴三桂封为国公的马宝、将军巴养元等从遵义杀回云南,在楚雄扎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康熙帝向马宝发出招降的谕旨,称只要其“悔罪归诚,将尔从前抗拒之罪俱行赦免,仍论功叙录……”对此,马宝没有接受。章泰派都统希福率部进攻,乌木山一战,马宝全军覆没。仅带领一百多人,逃到姚安山中。没有出路的他,最终与巴养元于七月五日至姚安府向清军投降。与马宝、巴养元一起投降的还有将军赵国祚、郑旺、李继业、总兵郎应基等。
马宝的投降很有特点,这个人似乎并不怕死。到姚安府这天,他身穿“幅巾深衣”,坐在八人抬的轿上,招摇过市。对人说:“我不出,必使很多人受连累,我不惜一死,是为了救一方百姓。”脸上毫无惧色。他被从姚安送到楚雄。清提督桑格敬他是条汉子,特出城迎接。
和马宝比,康熙帝就算不得是英雄了。政治向来不是英雄玩的。他命令凌迟处死马宝,谕旨说:“逆贼马宝,所在抗拒大兵,今无地可遁,力穷势迫,始来投诚。殊属可恶!所犯情罪重大,断不可宥。大将军贝子章泰等,其执马宝,拨官兵严解来京。”九月末,马宝在北京被处以凌迟酷刑。受刑时,他不发一声,至疼痛难忍时,才哼哼几声。最后,刀至洞胸,才大叫一声而死。头被割下示众。
吴氏集团另一个重要人物胡国柱及属将王叙等,从姚安逃散后,进入鹤庆(属云南,今仍名)、丽江(属云南,今仍名)一带山中。赵良栋、哈占奉旨搜拿。都统希福、提督桑额率兵追捕。
吴三桂的女婿夏国相及其部下,被清军打散,他带少数亲兵,进入广南(广西境内)。清军大将军章泰、赖塔檄令土官侬朋与防守临安总兵官李国梁率兵追击。康熙二十年十一月初,在西板桥,将夏国相包围。夏国相放弃抵抗,领着将军王永清、黄福、李攀龙、杨松魁等,来到清营,各缴帅印、官印投降。李攀龙等被斩于军前,夏国相因为是吴三桂的女婿,地位特殊,所以送往京城正法。
胡国柱一行逃到云龙州(云南云龙南)青里屋,清军都统希福紧追不舍。胡国柱自感难以逃脱,询问幕客王愈扩,王说:“君侯不见落花吗?或缤纷于裀席之上,或狼藉于泥土之中……”精辟啊!话还没有说完,胡国柱已明其意。他感叹道“说得是,说得是!先生爱我,敢不受命。”
次日,他做好自裁准备。对家人说:“我位至大臣,死是应当的,我只担心清军找不到我,而迁怒于你们。”他命随从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部下,随后在屋中自缢。吴军统帅之一王绪与李匡为他发丧,祭奠尽哀。这两人随后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分发给部下,让他们各自逃生去。最后命人堆积木柴,底下放进火药,两人就这么坐在柴堆上,纵情饮酒。至酒酣,王绪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对随从说:“你快去,告诉我的两位如夫人,她们不必随我而去,还是赶紧逃生吧!”但随从回来却告诉他:“二位夫人已悬梁尽节了!”王绪慨然而叹:“可惜,我不能为她们立贞节碑,有负她们!”随即命人点火,一声巨响,两人化为灰烬。
在王绪与李匡自焚之后,将军王公良等率余部前往清营投降。
外援没有指望了,但吴世璠仍然坚守。他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虽有不祥的预感,但清军围城半年之久,却始终未能撼动昆明城,这似乎又让他有了某种希望。
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围城之苦,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清军不服水土,生病的越来越多,非战斗性减员一直在上升。后勤补给始终不理想,吃不饱,军饷也欠了好些日子。
康熙二十年(1681年)九月十六日,康熙帝向围城的将士发布命令:“云南省城围困已久,若不速为克取,未免劳敝兵民,靡费粮饷。今逆贼外援已绝,株守孤城,穷迫已极。”若继续“迁延时日,待贼食尽,恐粮饷渐至于虚糜,兵丁亦苦于疾病”。他要求章泰、赖塔等“速行攻取云南省城”。特别提醒:清军中有不少是投诚的原吴军将吏士卒,可以让他们攻城建功,以赎前罪。
昆明被围了半年,城里的粮食也较为紧张,却没人饿死,所以才能死扛着不投降。其秘密就在于,此番围城并不严密。清军离城四十里安营远驻,一面临昆明湖,一面倚山。奇怪的是,可以为昆明城运送补给的昆明湖,南北百里,竟然都没有封锁。这并非清军大意疏忽,而是因为驻守这一带的安宁、晋宁、昆阳、呈贡四州县的清军,原本大都是吴三桂的旧部,他们中不少人的亲属都在昆明城内,自然不能看着困在城内的亲属忍饥挨饿。但这个不能说的秘密,最终被清军统帅部发现,他们撤换了驻守昆明湖一带的吴军旧部,改派八旗兵驻守,自此城内断了补给。
九月,赵良栋平定四川的叛乱后,率部渡过金沙江,经武定、绵竹,抵昆明,与章泰、赖塔两路大军会师。赵良栋力主断昆明水道,从速攻取。他命人在昆明池内置“横筏施楼橹”大船,设置水军,往来巡逻。到了十月,昆明城内已近断粮。赵良栋决定速攻,他说:“我等大军连营四布,不就近速战,等到日久,米粮不继,满兵无妨,绿旗兵何以存立?”这话道破了一个明规则下的潜规则,同样是为朝廷卖命,满洲八旗军的待遇却远远好于汉人的绿营兵,凡粮饷都优先满足满洲兵的需要。绿营兵待遇差不说,还得伺候这帮大爷,为他们做杂役什么的。所以攻城之事,拖得越久,绿营兵就越苦。不过章泰却不管这些,他还想,再等一等,等昆明城里的人都饿得站不起来了,他就可率军兵不血刃地拿下。他说:“皇上豢养的满洲兵,岂可轻进,委之于敌人?你的军队远道而来,也应休养一段时间,怎能让他们再受伤损!”
赵良栋见说不动章泰,便自率所部发动进攻。力战之后,夺取了土桥、新桥,至得胜桥,直抵昆明城下。见取得胜利,章泰又想抢功,他说:“你部已过度劳累,应先撤回,可叫总督蔡毓荣率兵据守。”赵良栋回绝说:“我兵死战所得之地,怎能交给他人看守!”章泰理亏,只得于十月八日,下令各军进兵,直至城下,围困数重。
即便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吴世璠都没有坐以待毙,这点很有他爷爷的风骨。他派军出城迎战,在归化寺附近激战多时,杀伤大量清军,但未能挡住清军。赖塔部进至银锭山,蔡毓荣夺重重关与太平桥,赵良栋、穆占、巡抚王继文夺玉皇阁。这三路大军,连续猛攻数日。
章泰在发起军事攻势时,仍然没有忘记开展政治攻势。清军从城下射出一封封招降书,眼见着弹尽粮绝,一些吴军将领开始动摇,准备献城求生。十月二十二日,吴将余从龙、吴成鳌悄悄出城投降,将城防图献给了清军统帅。章泰等人询问城内情况,降将如数供之。清军统帅信心大增,知昆明城已指日可破。章泰密派余从龙进城招抚。
康熙二十年(1681年)十月二十八日,吴将线国安、吴国柱、吴世吉,原任都统何进忠、林天擎等密谋,准备发动兵变,拿了吴世璠、郭壮图,献给清军,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当这些人率兵冲入皇宫时,吴世璠没有任何胆怯之色,大骂:“狗贼!乱臣贼子!”虽然只面对吴世璠这孤家寡人,这些将领竟无一人敢上前,满脸愧疚之色。吴世璠轻蔑地看了一眼这些人手中的刀剑,举刀自刎,死时方才十六岁。他的皇后郭氏投环自缢而亡,宫中从死的达百余人。兵变部队又闯入郭壮图家,杀死其心腹郭得胜。郭与儿子郭宗汾皆自刎而死。兵变部队继而抓了大学土方光琛及其子方学潜、侄子方学范,控制了全城。
次日,二十九日,兵变将领打开昆明城门,向清军投降。
十月三十日,穆占、马齐受章泰之命,率部进入昆明城,其余各部人马分守各城门。共收降吴世璠所属大小将吏五千余人、兵士三万余,缴获大金印十四颗、小金印七颗、银印九十二颗、金策八件。
清军受降后,如一群野兽四处劫掠,昆明城犹如陷入地狱。蔡毓荣霸占了吴三桂的爱妾“八面观音”,而穆占则夺了吴三桂的另一爱妾“四面观音”。
进城后,章泰、蔡毓荣、哈占、赵良栋等主要统帅商议,如何处理吴集团中的重要成员。最终决议:没收吴世璠家产,把他首级割下,传送京师示众。将“首谋(叛清)献计”的方光琛和他的儿子方学潜、侄子方学范,在军前凌迟处死。
这些人还制定了所谓处置“逆藩”人员条例:凡助贼肆恶、事迫投降的高启隆、张国柱、巴养元、郑旺、李继业等人皆处斩,妻女财产没收入官。将王永清、江义等人凌迟处死,他们的亲属一律处斩。
活人不放过,死人也难清静。清军入城后,便一直在搜寻吴三桂的灵柩,准备戮尸示众。但多日下来,却一直没有下落。拷打吴三桂身边昔日的随从,虽打死了许多人,却仍然没得到任何线索,倒不是他们骨头硬,估计是确实不知道。其实早在昆明城被围之时,吴世璠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将吴三桂的灵柩秘密藏在了一个稳妥之处,知道此事的人,随后都人间蒸发,此秘密之处就只有吴世璠自己知道。而现在他已死,清军不得要领,只得根据自己的推测,在可能的地方乱挖一气。起获了多座坟墓,但都不是吴三桂的。
不过后来吴三桂的一个侄子供出:吴三桂的遗体已焚化,骨灰匣藏在安福园石桥水底戽水。清军照此挖掘,果然找到一骨灰匣。然后将吴世璠的头与吴三桂的骨灰一并送到京师。其实这事很是蹊跷,吴世璠那么小心,就是不想让清军得到祖父的遗骨。他自然能想到家中子弟,若不幸落入清军之手,酷刑之下,什么都会招出来,所以这个藏骨灰匣之处,必是他有意透露,为的是掩饰真正的地方。他们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爷爷,也是为了家人少受点罪。当然客观上,也帮了那些清军将领,让他们得以交差。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正月十九日,康熙帝下旨:“逆贼吴三桂骸骨分发各省,吴世璠首级交与刑部悬挂示众。”另将已押送京师的夏国相凌迟处死,巴养元等五人斩首示众。
康熙帝大概也会疑惑,清军起获的遗骨是否真是老对手吴三桂的。但人死了,烧成灰都一样。只要让普天之下,知道吴贼不堪的下场就行。真与假将是永远的谜团,谜团不重要,重要的是清廷对天下有了交代。他们是彻底的胜利者,造反者绝没有好下场。
彻底消灭了吴三桂政治集团,这在当时被视为清廷的特大盛事。京内外百官纷纷上表庆贺,行贺礼。康熙帝在康熙二十年(1681年)十二月二十日,“颁诏天下”,以庆祝胜利,及显示自己的骄傲与自豪。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也就是所谓的成王败寇。帝王的胜利,仅仅只属于帝王,对后人而言,均只是历史长河中,浪花一两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