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桓受胙 6、天下归心
经过齐桓公精英团队的不懈努力,齐国开始越来越强大了,然而正在此时,一个巨大的挫折给了他们一声当头棒喝。
齐桓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84年,齐国为了报复去年鲁国助公子纠夺位的宿怨,就由鲍叔牙带队,率领大军来找鲁庄公麻烦。
齐国实力虽然比鲁国强一些,但毕竟管仲新政刚刚开始实施,底气尚不雄厚,此时对鲁国发动战争,实乃不智之举,看来年轻的齐桓公果然还是需要些挫折来好好磨砺一下,所以鲁庄公特意为他精心挑选了一位猛将兄,这位猛将兄就是在我们中学语文课本里发表了“肉食者鄙”这句名言的曹刿。
于是两军在长勺(今山东莱芜东北)交战。齐军先鼓,冲锋,曹刿之鲁军岿然不动;齐军再鼓,冲锋,鲁军仍然不动;齐军三鼓,这时曹刿发飙了,他大喝一声脱掉上衣,露出一身钢筋铁骨,径直下车,推开鼓手,一面用力擂鼓,一面大声喊道:“兄弟们,冲啊……”
结果,齐军大败而逃。
事后鲁庄公询问曹刿取胜之道,曹刿又发表了一通名言:“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两军交战,有的时候就像两个人打架,先动手的不一定赢。何况齐军深入鲁境,士气本来就容易衰竭,曹刿抓住这个弱点后发制人痛殴鲍叔牙,一战名扬天下,从此荣登后世语文课本,成为我等少年共同的青涩回忆,同时也给青年齐桓公好好上了一课: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伐兵。有时候,武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那么什么才是最好的办法呢?管仲告诉齐桓公:可以用经济手段。也就是我们前面提过的贸易战。
然而打贸易战,首要一个前提是要有足够的资金,否则必败无疑,不过这在管仲看来根本不是问题,自从齐国政府实行了“官山海”政策后,齐国盛产的鱼、盐、铁,全都成了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据现代考古发现,春秋是青铜向铁器过渡的时代,按照《管子》书中记载,当时天下剑戟等兵器普遍用青铜(美金),针织用具农具工具则多为铁铸(恶金)。铁作为一切工作之工具,是重要的生产物资。齐国经济发达,铁器铸造业极为兴盛,只要把齐国官营的各种铁器的价格增加一丁点儿卖往天下,积累起来就是天文数字。
其次,天下每人每日都要吃盐,盐是重要的生活物资,而当时只有齐国临海专门出产海盐,其他国家都没有。
管仲于是给齐桓公算了一笔账:
当时齐国约有50万户200多万人,全天下大约2000万人口。最保守的估计,至少1000万人口消费齐国的海盐。平均每人每月食盐大概3升,每升只要加价2钱,齐国每月可获财政收入竟多达6000万钱!是当时齐国每月税收收入的两倍!
这是什么概念?这不就等于“全世界”的人民都在给齐国交税了吗!
更妙的是,由于盐是微量消费品,“全世界”人民并没有感觉到齐国对他们的经济剥削,仍然孜孜不倦无怨无悔地为齐国输送财富。至于在齐国国内,齐桓公因为外贸利润丰厚完全不用担心财政赤字,于是大量减免农业税,减轻农民负担,故盐铁价格的上升反而让齐国国民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
所以说,齐国有的是钱,有钱不一定可使鬼推磨,但措施得当,绝对可以控制别国的经济,进而控制对方的政治,这岂不比辛辛苦苦舍生忘死去打仗轻松得多,有趣得多吗?
齐桓公对管仲的提议很感兴趣,既可称霸天下,又不用战争流血,简直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嘛,这样好的事儿哪里找去!可是亲爱的仲父干爹啊,咱们具体该怎么做呢?
管仲告诉齐桓公:鲁国纺织业发达,那里很多百姓都以织绨为生。君王您可以带头让齐国贵族们改穿鲁国生产的绨料衣服,还要带动鼓励全国的百姓都去买,让鲁国人大赚一笔!
齐桓公歪着头发傻:仲父你的脑袋没发烧吧,寡人是要制伏鲁国,不是想当活雷锋。
管仲笑道:君王不闻“意欲取之必先予之”乎?我们就是要让鲁国人先占便宜,再来对付他们!咱们不仅要改穿他们的衣服,还要限制国内纺织业,让国内的纺织品完全依赖鲁国进口,这样一来,鲁国的农民就会放弃农事,进城去当纺织厂的农民工……
齐桓公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好,就这么办!
管仲与齐桓公双手紧握,齐声发出了阴险的大笑。
很快,齐国成了鲁国绨衣的海洋,世人还以为这是一场时尚风潮,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管仲的阴谋。
于是,“made in 鲁”的服装在齐国成为紧俏商品,价格大涨。
然而,管仲不但没有提出反倾销政策,限制鲁国丝织品进口,反而派人去跟鲁国的商人说:你们给我贩来绨一千匹,我给你们三百斤金;贩来万匹,给金三千斤。反正越多越好。
鲁国的商人怀疑地问:太宰为何要如此?
管仲道:没办法,谁叫齐国百姓喜欢你们的产品呢?反正我们齐国人有的是钱,花都花不完,并且这样你们的政府财政有盈余,就不必向人民征收农业税了,我们这是双赢啊!
为了迷惑这些商人,管仲还收受了他们的提成,假公济私大赚了一笔。
商人们大喜,便开始大量招工开纺织厂,源源不断地向齐国输送绨匹,以赚取巨额利润。而鲁庄公发现纺织品给鲁国带来的贸易顺差后,也大喜起来。
——纺织业繁荣,政府的税收就多,税收多,寡人就可以大幅减免农业税,让百姓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此国富民强,何乐而不为?
于是鲁庄公发布了大量优惠政策,鼓励全国百姓加入到纺织业大军中来。
一年后,管仲派人到鲁国考察,发现鲁国已经经济泡沫弥漫了。农村人口全改行种桑养蚕,城市人口则全改行开纺织厂,资金不够怎么办,找地下钱庄借!以前钱庄借钱,庄主还考虑一下借款人有没还贷能力,有没有房产抵押之类的。现在,只要是说借钱搞纺织业的,统统放贷。纺织业现在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哪有还不起钱的!
这可真是全民大织布匹。鲁国大城小镇,几乎所有车辆马匹都被用来运输出口到齐国的纺织品了,街道上的灰土遮天蔽日,如同刮起了沙尘暴,十步之外都看不见人。
农业型大国鲁国已被管仲成功和平演变为纺织轻工业发达国家了,其经济发展速度增长超快,快得都有点变态了。
好,时机成熟,鲁国人也该为他们的见钱眼开付出代价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的繁荣,都是虚假的,都是泡沫,都是管仲的阴谋!
果然,齐使回来报告完情况,齐桓公立刻一声令下,全国百姓穿回帛料服装,同时闭关,停止进口鲁国纺织品,停止向鲁国出口粮食,库存鲁绨则向中原各国低价倾销。
十个月后,管仲再派人去鲁国考察,发现鲁国已经陷入了粮食极度紧缺的窘境之中,百姓饥贫,民不聊生,鲁绨堆积如山变成废物,纺织厂大批倒闭,鲁庄公什么税都收不上来了,政府财政赤字疯狂暴涨,庄公无奈,只得命令百姓回乡种地,但短时间内粮食根本无法有收成,结果鲁国的粮价竟然暴涨到一千钱,是齐国粮价的一百倍。
经济崩溃的国家,百姓如何生存?两年后,鲁国民众有十分之六逃亡到了齐国。鲁国国将不国矣!
齐桓公三年,也就是公元前683年,鲁庄公被迫归顺齐国,桓公恩赐了他一些粮食,让鲁国勉强渡过难关。
可怕的贸易战争,惨痛的经验教训,千年之后,我们还应该引以为鉴。
第一,国家重要物资与经济命脉一定要掌握在我国自己手中。
第二,绝对不能过分依赖进口。
第三,保护民族工业,保护国家自然资源与人力资源不被国外资本家变相掠夺。所谓“得物为胜,得币为亏。”然也!中国地大物博,资源雄厚,自己不善加利用,反而贱价卖给别国,岂不谬哉?
一场贸易战,鲁庄公终于服了齐桓公,为了表示诚意,他决定帮齐桓公说一门亲事。
说到底,齐鲁还是亲戚一场,不用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再说了,当年鲁国的先祖周公旦与齐国的先祖姜太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周武王之子)。成王认为他们劳苦功高,故特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双方几百年的传统友谊,怎么能说忘就忘。
另外一边,齐桓公也很高兴,因为鲁庄公说的这门亲事儿可不得了,对方是周天子庄王的女儿王姬,地位尊贵无比,这对齐而言无疑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政治联姻。所以11年后(公元前672年),齐桓公也准备把自己的侄女哀姜(齐襄公女儿)嫁给鲁庄公,鲁庄公也亲自到齐国来纳币订婚。
所谓纳币,其实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送彩礼。先秦的婚俗,需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币、请期五步礼仪程序,然后才可迎娶过门。当时贵族送彩礼,一般需要五两(即二百尺)丝织成的帛,再加鹿皮两张。像鲁庄公这样的诸侯级大贵族,还要再加上一个大璋(一种贵重的玉器)。别怪周礼严密繁杂,那就是当时人们的生活准则,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完了两年之后(公元前670年),齐桓公吊足了鲁庄公的胃口,这才正式将哀姜嫁出,鲁庄公又亲自至齐迎娶,极尽礼数以表重视,从此齐鲁两国关系进入蜜月期。
我们回头再来说齐桓公与王姬的这门亲事。它为什么一定要鲁庄公来主持才行呢?原来这是一个政治传统。按照周礼,天子将女儿嫁给诸侯,必使同姓诸侯出面主婚,如果天子亲自主婚,则会混淆了天子与诸侯的尊卑界限。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弟弟,又是周礼的创始人,鲁周关系远超其他诸侯,所以历代齐侯娶王女,一般都由鲁君来说媒主婚。
于是,在这一年(公元前683年)冬天,齐桓公亲自来到鲁国,迎娶周王女王姬。
同时,徐、蔡、卫等姬姓中小诸侯也各自送来女儿,作为周王女的陪嫁之滕妾。齐桓公满载而归,身后一片莺莺燕燕,好不得意,好不幸福。《诗经》因而有诗《召南·何彼秾矣》赞曰:
何彼矣?唐棣之华。曷不肃?王姬之车。
何彼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意思是:
怎么那样丽绚烂?如同唐棣花般庄重美丽。怎么这么肃穆呢?王姬出嫁车驾真壮观。
怎么那样丽绚烂?如同桃李花般娇艳欲滴。平王之孙,齐侯之子,永结同心。
什么钓鱼最方便?撮合丝麻成红线。齐侯之子,平王之孙,永结同心。
强国的君主就是好哇,想泡谁就泡谁,想娶谁就娶谁,还有文人帮忙写诗赞颂,瞧瞧,都夸出花儿来了。
史书记载,齐桓公的老婆数和儿子数都是春秋之最,比起专情且无子的齐襄公,齐桓公真可谓家庭事业双丰收,看来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红颜祸水,好色亡国”这句话了,齐桓公、晋文公、汉武帝、唐太宗不都是出了名的好色吗?这对他们的事业好像也没啥影响。依小生愚见,比起好色来,专情似乎更危险,欧阳修说:“英雄多困于所溺。”爱好广泛不要紧,关键要自我克制,不能沉溺,否则就会成为昏君,比如南唐后主、宋徽宗,还有明天启。
迎娶王女,只是将齐国的国际地位提升了些,齐桓公真要想将强齐转化为霸齐,还得主持几次国际诸侯大会,解决一些国际纠纷,这样才能真正树立威信,得到诸侯们的拥护。
恰在此时,地处中原的宋国(今河南商丘)发生了一场大内乱,给了齐桓公一个大好机会。
说它是大内乱,一点儿不夸张,因为它乱得离谱,乱得人晕头转向。
首先,是宋伐鲁。宋国猛将兄南宫长万被鲁军俘虏,宋国国君宋闵公于是轻视南宫长万。南宫长万是个暴脾气,他无法忍受这个耻辱,竟然在被放回宋国后暗杀了宋闵公,改立公子游为国君。
这是以臣弑君,最为大逆不道。
接着,逃到别国的宋国诸公子,又向曹国借兵,发起反攻,打败叛军,攻入宋都,杀死公子游,改立公子御说为国君,是为宋桓公。
这是兄弟相残,同样很不仁道。
南宫长万战败后,自己拉车载着母亲,狂奔两百多里,一天就逃到了陈国。宋桓公向陈国要人,陈国便用美人计将南宫长万诱捕,然后送回宋国。宋桓公于是把南宫长万,连同他的八十老母,全部剁成肉酱,然后遍赐群臣,给大家加餐。
虽是叛臣,但如此残忍,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齐桓公决定趁此机会,召集诸侯开个会,以稳定宋国政局,同时号召大家共同维护周朝和谐社会,不要重蹈宋国覆辙。
这主意看起来似乎不错,然而,齐桓公并不知道,他其实犯了一个很大的政治错误。
因为往常像这样的大型诸侯盟会,一般都是由周天子亲自主持的,齐桓公这样属于僭越,非常不合礼法。
当然,自从犬戎乱周、平王东迁,周王室日渐衰微,到了这会儿实力也就差不多一中小诸侯程度,再加上周王室自己也内乱频仍,所以无论从实力上还是从威信上,周天子都失去了领导天下的资本,但是在形式上在名义上在诸侯的固有观念里,周天子仍然是无可置疑的天下宗主。齐桓公妄想抛开周天子自己玩儿,恐怕没那么容易。
果然,在齐桓公五年(公元前681年)春的这次北杏(齐地,在今山东省东阿县境内)盟会上,齐桓公广发英雄帖,英雄们却很多没有来,像北方老牌诸侯卫、中原新兴诸侯郑,甚至在口头上已经表示过服从自己的鲁,统统都不卖面子不捧场。齐桓公一眼望去,只有本次盟会的主角宋桓公,以及陈、蔡、邾仨小国的国君可怜巴巴地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莫名。
人没来齐,但会还是要开。齐桓公只得强压怒火,先行在高坛上执牛耳与众国君歃血为盟。
这里说一下春秋时诸侯盟会的仪式流程吧,挺有意思的。
首先,要在会盟的地方挖一个方形的大坑,然后在坑边把牛、羊、马等牺牲宰了取血,再将牺牲的左耳割下来放在玉盘子里备用,剩下的牛羊尸体就扔在坑里,招待鬼神享用。不能自己烤了吃,实在可惜。
一般来讲,盟会中地位最高的人负责割耳朵,所以一般我们又称盟主为“执牛耳”。盖牛是牺牲中最顶级的,故大型盟会一般用牛,商代时也有用人牲的,但太残忍,周代时很少用了,不过据考古发现,人牲在春秋时期并未完全废止。
此外,取的牲血也要装好,用于在盟会的时候书写盟约,称为“血盟”。盟书写好后,每人再微饮血,将牲血涂抹在嘴唇上,称为“歃血”。歃血完毕,大家都长得跟吸血鬼似的了,盟主就带领大家一起大声宣读盟誓,最后依照惯例说两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之类的狠话,完了就将盟书的正本(一般为玉、石所制)放在坑里的牺牲上面,再多扔几块玉器进去(古人认为玉代表信用,比如玉玺),填土埋好(见20世纪考古发掘的山西“侯马盟书”),供鬼神时刻监督检查——谁违约就惩罚谁。盟书的副本则由参加盟会的诸侯带回本国,放在宗庙里好好收藏起来,由太史保管。
据《左传·襄公十一年》记载,负责监督盟约的“各路神仙”包括:司慎、司盟(二天神);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由此可见周代人的祖灵信仰与天神崇拜还是非常严重的,而且拥有一整套完备的宗教体系。
这种不良风气,等到儒家等人本主义思想盛行天下的时候,就逐渐淡出了中国的历史舞台。从重神惧鬼到人文关怀,这是历史的进步。
我们回过头来说齐桓公。齐桓公正强压怒火先行执牛耳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在与会的各国领导人中,竟有一人比他还郁闷。
这个人就是宋桓公。他之所以郁闷,是发现自己好像被齐桓公给耍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原来周朝分封诸侯一共有五个等级,由高到低分别是公、侯、伯、子、男。宋桓公为先朝贵胄,位列公爵,比齐桓公的侯爵要高一等。按道理,执牛耳的盟主应该是宋桓公才对,却没想齐桓公竟然越俎代庖大摇大摆地做了盟主,这不是给宋桓公好看么?他能开心吗?
何况,鲁、卫、郑等爵位比他低的诸侯都不卖齐桓公的面子,他宋桓公为啥要卖?这不是自贬身份,这不是犯贱吗?
宋桓公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面子,于是他没等会开完,竟自个儿偷偷溜回国了。
我们后面讲到宋襄公一章时会说到,身为殷商后裔的宋国人继承了祖先的贵族臭脾气:说得好听点就是荣誉至上胜于生命,说得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子,宁愿死了都要面子。
不过宋桓公有了面子,齐桓公的面子却全被丢光了,他气急败坏,心里直把宋桓公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妈的,这会本来就是为你开的,现在你却半途走人,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要寡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在第二天的会议上,齐桓公傻傻地看着陈君、蔡君、邾君三位“小朋友”,再也没了昨日的意气飞扬。他本想风风光光地开场联合国大会顺利荣登霸主之位,却没想到最后却只剩下三只阿猫阿狗,这会还开个屁呀!
最终,齐桓公只得在高坛上空喊些政治口号,走完过场,将会议草草结束。
这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指九次重要盟会,不包括其他小型盟会)的第一合,其间虽然风波不断,但它毕竟是周代有史以来第一次以诸侯身份主持会盟的称霸活动,它代表着中国共主政治的结束,霸主政治的开始,其意义还是非常重大的。
北杏之会,齐桓公猜中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他自觉颜面俱失,于是想挽回颜面,攻打宋国。
然而管仲却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此次宋国背盟,完全是因为其他国家没给齐国面子所致,再说北杏之会本是为终结宋国的乱局,会后却挥军进攻宋国,之前的道德谋划就功亏一篑了。所以说咱们与其去攻打遥远的宋国,不如先把屡服屡叛的强邻鲁国打服。鲁国是周王尊亲,国际地位远超诸国,如果它都彻底服了我们,其他国家还能有二话?
齐桓公深以为然,于是在该年夏,率军攻灭了鲁国的附庸遂国(虞舜之后封国,位于今山东宁阳县西北),表面上的理由是遂国敬酒不吃吃罚酒,没有响应号召参加北杏盟会,实际上是杀鸡给猴看,给鲁国一个下马威。然而鲁庄公并没有被齐桓公给“威”住,反而派了大将曹沫带兵去攻打驻扎在遂国的齐军,欲为遂国复国。
在刘向《新序》及《管子》的记载中,此战鲁军的大将是我们前面提到的曹刿而非《史记》中所言曹沫,或许曹沫与曹刿是同一个人的两个名字。
然而,经过我们前面提到的那场纺织品贸易战,此时的鲁国已非长勺之战时的鲁国,齐国也非管仲新政之初的齐国了,此时齐鲁实力悬殊,鲁军根本不是齐军的对手,结果三战下来,曹沫三战败北,不仅损兵折将,还丢失了大片土地。齐军兵临城下,鲁庄公仰天长叹:“嘻!寡人之生不若死。”只得乖乖认输,发书请求与齐桓公会盟于柯邑(今山东阳谷县西北),签订丧权辱国协议。
齐桓公于是开开心心地来到柯邑,登上高坛,执牛耳与鲁庄公歃血为盟,订立和约,正在此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鲁庄公旁边的曹沫突然拔出暗藏在袖子里的短剑,纵身而起,一剑直指齐桓公。桓公身旁两个卫士急忙挡在他身前,曹沫却看也不看,左右两剑,电光石火间,两人已被刺倒在地,血溅高坛。再一看,桓公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利剑。
事发突然,众人不及应变,眼见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在桓公的眼前闪着寒光,还不断地滴下血来,一个个都懵了。
“无有进者!均之死也,戮死于君前!(谁都不要过来!我要跟齐君同归于尽!)”曹沫声如洪钟,厉声喝道。
朔风凛冽,衣袂飘飞,曹沫卓然而立,状如天神,浑身一股威慑之力,震得众人心胆皆寒,再加上曹沫人质在手,所以谁也不敢妄动。
齐桓公一时也慌了,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接近死神。第一次他假装吐血蒙骗过关,但是这一次,利剑在喉,避无可避,小命完完全全捏在曹沫手里,这可真不得了。
但是很快,齐桓公又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曹沫一定不会对自己动手的,因为高坛上都是齐军,只要自己稍有不测,鲁庄公和曹沫谁也别想活着回去,所以还是听听曹沫到底想干吗吧!
曹沫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刺客,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劫盟者,他的举动旷古绝今,无人懂得该如何应变。这事儿要是放在现在,大家都知道报警找警队里的谈判专家来,但是那会儿哪有,所以齐桓公只好展开自救,亲自与曹沫谈判。
齐桓公低头看了看颈边利剑,然后问曹沫道:“子将何欲?”
曹沫咬牙切齿地说道:“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之境去国五十里,亦无不死而已。”
这句话的意思是:齐国以大欺小,屡次侵入我们鲁国,以致现在鲁之边境,离国都只有仅仅五十里了。败军之将辱国辱民,我无非一死而已。
齐桓公明白了,原来曹沫只是想要回鲁国的失地,这好办,还给他们便是。区区几座城池而已,犯不着为了这个丢掉自己的小命。
于是,齐国与鲁国重新定盟,齐桓公亲自与曹沫歃血,答应归还之前三战中鲁国丢失的土地,终于把事情给顺利解决。曹沫这才收剑徐步回位,平息如初,面不改色,谈笑如故。
齐桓公看了看曹沫,心里也不由赞叹:这是一个纯爷们儿!
柯邑之盟结束后,齐国群臣都很不服气,还地盘这都没关系,关键是这口气咽不下。于是他们纷纷向齐桓公建议:“要盟可背,曹沫可雠,请背盟而讨曹沫。”
就是就是,他们鲁国人可以劫盟,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耍赖,这叫做你不仁我不义!曹沫以臣犯君,更是该死!
然而管仲却不这么认为,他说:“要挟之盟可负,而君不负;鲁君曹沫可仇,而君不怨,则可著信天下矣。”
碰到这种情况,谁都可以负约,但主公您不能负约;谁也都可以报复曹沫,但主公您不能报复曹沫。因为主公您是要当霸主的,而霸主绝对不能失信于天下。
齐桓公闻言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怒火与理智在拉锯。
终于,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齐桓公还是决定兑现自己的承诺,虽然这个承诺是他在暴力胁迫下所作出的违心之语,虽然这个承诺是会让他失去很多很多的土地(据《吕氏春秋》记载为四百里),但是不要紧,所谓有失必有得,他所失去的,终将千百倍地回报他,该物就是人心。
对于一个志在天下的霸主而言,还有什么比人心更重要?
果然,齐桓公遵守承诺归还鲁地的消息一经传出,效果立竿见影,天下皆曰:“鲁君,齐之仇也;曹沫,齐之贼也。齐侯信于仇贼,又况于非仇贼者乎?”
柯之盟是齐桓称霸前的重要一笔。史书记载:经此事后,“天下诸侯,翕然而归之。”不仅鲁国从此成为齐国最死心塌地的盟友,其他诸侯也均被齐桓公的胸襟与气度所折服。
看来,在春秋时代,人们的思想还是很淳朴的,这要是放在后世朝代,谁要把辛辛苦苦攻下的土地还给别人,不但不可能天下归心,恐怕还得被人笑话成个二傻子。所以齐桓公的称霸之路,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无法复制的传奇。不是你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化快。
“好了。”管仲见时机成熟,便向齐桓公建议道:“现在咱们可以教训宋国了。”
于是,在齐桓公六年(公元前680年)春,桓公召集了陈君、曹君两个小弟,挥军直指宋国,前来兴师问罪。
不过这次齐桓公学乖了,他总结当初北杏之盟失败的经验教训,在兵发之前,特意亲自去了成周一趟,告宋桓公背盟的刁状,并请示周天子僖王(庄王之子)同意此次他们伐宋之举。
周天子当然同意,不但同意,而且倍儿开心,倍儿欣慰。春秋以来,天下礼崩乐坏,诸侯们各行其是,交相混战,已是“过气明星”的周天子别说管不了,甚至有时候都没人知会他一下。他这个名义上的天下最高领导人,也不知当得有多郁闷,现在有“当红明星”齐桓公如此尊重他,如此卖他面子,这可真是大大抚慰了他那颗伤痛已久的幼小心灵,你说他能不欣喜感动吗?
看来,齐桓公在政治上越来越成熟了,至此,他的称霸天下大战略,已经成形了一半,这一半就是“尊王”。在齐桓公之前有个郑庄公,当时他的实力并不比齐桓公差多少,但他的霸业为什么没能成功,就是因为他没有做好这两个字。
于是,周天子对齐桓公这个妹夫大加赞赏了一番,并派周卿士单伯,率领王师,与诸侯联军一同伐宋。
齐桓公等的就是这句话,现在他有了周天子这把“尚方宝剑”,是王命在手,师出有名,还怕天下诸侯不乖乖奉令吗?
果然,宋桓公因柯之盟后齐桓公声誉日隆,又见天子之王师亲至,哪里还敢造次,赶紧向齐桓公承认错误,请求原谅。
齐桓公大方地原谅了宋桓公,并表示以后两国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互惠互利,齐心协力,共同为世界和平作出自己的贡献。
宋桓公感激涕零,当即表示无条件支持齐桓公当霸主,谁敢反对,我宋国第一个跟他掰。
我们在后面宋襄公一章又会讲到,宋乃好古之国,从来最慕仁义,当年郑庄公不够仁义,所以宋国老是给他捣蛋,搞得郑庄公只能小小风光一下,最终无法进入春秋五霸之列。如今齐桓公手持尊王的仁义大旗,正是对症下药给了宋国一妙针,于是宋国彻底服了,从此成为齐桓霸业下的头号小弟,鞍前马后,不遗余力。
是年冬,周大夫单伯与齐桓公、宋桓公、卫惠公、郑厉公在鄄地(卫地,今山东甄城县西北)会见,商谈会盟事宜。次年(公元前679年)春,齐桓公九合诸侯之第二合,“甄之盟”在一片友好和谐的气氛中成功落下帷幕。此次会盟,宋、卫、郑三个中原大国正式承认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左传》称:“甄之盟,齐始伯也。”
让我们记住历史上这伟大的一年吧,从这一年开始,混乱不堪的春秋乱世终于迎来了一个伟大的齐桓公,他将赋予天下一个新的秩序,一个新的希望,他将带领天下誓死保卫我们伟大的华夏文明,建立一番能够媲美于他先祖姜太公的伟大功业。
齐桓公花了七年的时间,终于成为了春秋历史上第一位霸主,然而,在霸业之初,他的地位并不稳固。
齐桓公七年(公元前678年)秋,宋的属国郳(今山东藤县东,又名小邾国)叛宋,齐桓公替宋出气,于是率宋、邾二国一起去教训郳,没想到郑国(今河南新郑)却趁此机会侵入宋国(今河南商丘),完全视去年的“甄之盟”如无物。
齐桓公深感恼火,便于次年夏率齐、宋、卫三国联军一同伐郑,郑厉公(伯爵)吃不消,赶紧派人向齐桓公请和。为了重申国际秩序,共尊王室权威,维护世界和平,齐桓公决定趁此机会再举行一次诸侯盟会,是年冬,齐、鲁、宋、陈、卫、郑、许、滑、滕九国大会于幽地,这便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之第三合——幽之盟。
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这次大会,参加的诸侯人数众多,人心最齐,齐桓公的霸业,再次升级,进入了一个新高潮。到了齐桓公十九年(公元前667年),周惠王(周僖王之子)遣卿士召伯廖赴齐,赐封桓公为伯侯,终于在手续上正式确认了齐桓公诸侯领袖的地位。齐桓公的霸业,升级升级再升级,进入了一个新境界。
然而,我亲爱的小白啊,请你不要志得意满,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历史使命在等待着你,请你做好准备,大胆地往前走,别回头,莫迟疑,因为这就是属于你的时代,光芒万丈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