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楚庄问鼎 13、致命的诱惑

郑国最终还是投靠了晋国,这让庄王十分不爽,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多次派兵攻打郑国,在公元前604年到公元前597这短短七年的时间内,庄王一共攻打了郑国五次之多,基本上每年都要对郑国发动一次战争。在这些战争中,虽然楚国由于晋国的干涉没有一次能完全降伏郑国,但也给晋国造成了不少麻烦。晋国一方面要应付北方赤狄部落的骚扰,一方面又要防备楚国的进逼,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这就是庄王战略的高明之处,打不死你我就拖死你,看谁玩得过谁!

公元前603年,赤狄侵晋,围怀(今河南焦作市温县)及邢丘(今河南温县北平皋村故城),晋正卿荀林父却说:“使疾其民,以盈其贯,将可殪也”(成语“恶贯满盈”典出于此),明显是无力兼顾的态度;次年,赤狄再侵晋,由于楚国的威胁,晋国仍未能作出任何的反击。楚庄王就像高悬在晋国人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们一刻都不能安生。

晋国被耍了好几年,也渐渐学乖了,他们觉得这样老是两面作战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和北方的赤狄讲和好了,这样他们就能专心对付楚国这个强敌了。公元前602年,晋成公将自己亲爱的女儿嫁给了赤狄潞氏部落的首领婴儿,与赤狄族媾和。公元前598年,晋国执政郤缺(晋原执政赵盾已于公元前601年去世)又与白狄各部成功议和,至此,晋国终于暂时摆脱了狄族这个包袱,得以专心对付楚国。

正在晋国忙乎着民族团结的时候,楚庄王也没闲着,公元前601年,庄王派兵征伐屡服屡叛的群舒,灭掉舒蓼,划定疆界,将楚国的国境一直推进到滑汭(在今安徽合肥县一带)地方,并与吴、越定盟,从此楚国在江淮流域的势力渐趋巩固,得以更加放心地进兵中原,庄王和晋国决战的日子不远了!(这是吴国和越国第一次出现在春秋历史上啊,大家留意。)

楚国步步紧逼,让晋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公元前600年,晋成公和他的一帮小弟宋文公、卫成公、郑襄公、曹文公在扈地(郑地,今河南省原阳县西)会盟,商量怎么对付楚国,在这次会盟中,晋成公还邀请了楚庄王的小弟陈灵公,陈灵公刚投靠了楚国,当然不敢去赴会。成公于是派荀林父率领各小弟去揍陈国,结果走到一半,突然听说晋成公病逝的噩耗,当下也没心思揍人了,率军回国,各诸侯也各自回家。晋成公死后,其子据即位,是为晋景公。

陈灵公躲过了一劫,但他却不知道,一个更大的危机在向他逼近了。

陈灵公这个人,也没啥大毛病,就是好色。(晋灵公好玩,郑灵公好吃,陈灵公好色,这仨兄弟真是一堆活宝!)就在晋成公去世,整个晋国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的时候,我们的陈灵公却正抱着一个本世纪最大的一只狐狸精——夏姬,沉醉在馨芳软玉的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陈国司马夏御叔的妻子。这个美女长得到底有多美,我就不多描述了,无非就是将一些俗不可耐的成语堆砌上去,反正这么说好了,所有的男人,不管你是君子,还是小人,不管你是老头,还是小伙子,不管你是太监,还是和尚,不管你是禁欲主义者,还是爱情至上主义者,或者是什么怕老婆主义者,上至达官显要,下至贩夫走卒,大至七老八十,小至十七八岁,除了同性恋,没有一个不会被她迷上的。大概是由于“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吧,夏姬的正式老公夏御叔没有能消受上几年就死掉了,夏姬只好带着自己的儿子夏征舒住在株林(夏御叔的采邑)守起了活寡。夏征舒长大后,继承了父亲的官位,在陈都宛丘任职,夏姬便一个人待在株林,凄风冷雨,孤枕难眠,寂寞得无以复加,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是一个男人,当然,几个男人就更好了。

陈灵公好色,他所宠信的臣子当然也是好色之徒,他们一个叫孔宁,一个叫仪行父,也都是酒色队里打锣鼓的,这一君二臣,因为有共同爱好,所以很有共同语言,他们志同道合,把陈国闹得乌烟瘴气。有一次,孔宁和仪行父去株林出差,窥见了夏姬的美色,回来以后就睡不着觉了,每天每夜眼里都是夏姬的倩影。(夏征舒已长大成人,夏姬的年纪应该也小不了哪里去,居然还是如此迷人,难道她真跟明清艳情小说《株林野史》里写的那样驻颜有“术”?)这两个人都是色中好手,夏姬也是寂寞难耐,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勾搭上了。好东西不应独自享用,两人得了好处,自然也不敢忘了他们的老大陈灵公,于是他们也把夏姬介绍给了陈灵公,四人私通,大是刺激!(这一点上他们倒是比郑灵公厚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一笑。)

有了如此销魂的美女,郑灵公再也无心于烦人的国家大事了,他和孔、仪二人一有空就跑去株林“度假山庄”潇洒,往往一待就是好几天。

株林在今河南省西华县夏亭镇北,而陈国的国都宛丘在今河南淮阳,两地离得还是有点儿远的,特别是在当时那种没有汽车火车的交通条件下,陈灵公和孔、仪二人还如此频繁地奔命于两地之间,足以看出夏姬对男人那致命的诱惑,只是不知他们的正牌老婆们作何感想?

国人们看到这等情景,都摇头叹息不已,《诗经·陈风》里有一首叫《株林》的诗,就是当时国人为了讽刺这件事情而作的: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翻译过来就是:

他为什么去株林?是跟夏南散散心。原来他到株林去,为的是把夏南寻!

我的四马齐驾起,株邑郊外好休息。驾上四匹马驹子,早餐要在株林吃。

所谓夏南,就是指夏征舒(夏征舒字子南),郑灵公当然不是去找夏征舒的,作者不敢写灵公去找夏姬,只好写他去找夏征舒,其中所谓吃早餐也似有隐晦之意,特别是“从夏南”三个字,绝了!

这三个老色鬼不但好色,还有些变态,我本不想用这两个字的,但是他们做的事也太那个什么了——寻欢之余,他们竟然偷了夏姬的内衣内裤!偷了就算了,收藏起来没事干的时候意淫两下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把这些内衣贴身穿着,并在朝廷上当着众大臣开起黄色玩笑来!

胡闹到如此地步,终于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陈国风纪办主任泄冶冲进朝堂,一把抓住陈灵公的衣服,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谏言道:“公卿宣淫,民无效焉,还请主公注意自己的男女作风问题,注意影响,赶快把那些内衣丢掉吧!”

陈灵公被泄冶直指淫荡,自觉汗颜,忙以袖掩面说:“卿勿多言,寡人能改过矣。”

泄冶见灵公还有羞耻之心,心下变宽了一些,告辞退下了。事后,陈灵公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孔、仪二人,二人便说道:“既然如此,主公从今以后就不要去株林了吧,否则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家伙又要唧唧歪歪了。”

灵公问:“那你们两个还去吗?”

二人答道:“泄冶谏的是国君你,和我们两个做臣子的无关。所以我们可以去,主公你不能去!”

灵公奋然道:“这可不行,没有美女的夜晚我不能活。”

二人又道:“主公如果再去,泄冶又要来找你来上思想品德课了!”

灵公头疼道:“那怎么办?”

“若要泄冶不再唧唧歪歪,除非让他开不了口。”

“嘴巴长在他身上,寡人怎么可能让他开不了口?”

“那只有让他也加入我们酒色锣鼓队了。”

“哪能呢……”

“嘿嘿,开玩笑呢!要让一个人闭口很容易,把这个人变成死人就好了!主公何不传旨杀了泄冶?”

“寡人不能这么做,寡人是个好人来的。”

“那臣派人杀了他,怎么样?”

“这是你说的啊,寡人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臣明白了。”

于是,孔、仪二人下朝之后,就花钱雇了一个杀手,把泄冶变成了一个开不了口的死人。

泄冶变成了死人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给陈灵公上思想品德课了,君臣三人大是开心,变本加厉,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这一天,这哥仨又来到株林度假,夏姬的儿子夏征舒刚好也放假在家,就陪着三位“假父”一起喝酒吃饭。没一会儿,这哥仨就喝醉了,开始说起胡话来,陈灵公对仪行父说:“我看征舒长得有点像你,莫非是你生的?”

仪行父说:“非也非也,我看他长得倒是和主公你有几分相似,不要抵赖了,他一定是你生的!”

孔宁从旁插嘴道:“非也非也,主公与仪大夫年纪轻,生他不出。他的爹极多,是个杂种,到底是谁生的,恐怕夏夫人自家也记不起了。”

话毕三人拍掌大笑。夏征舒在旁越听越气,当下拍案而起,拔出佩剑大骂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啊!我今天非砍死你们不可!”

三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一翻酒桌往外狂奔,陈灵公率先冲到马房跳上自己的马车,对御者狂喊:“快,快开车!”没想到夏征舒早已赶了上来,对着灵公的脑袋就是一箭,正射在灵公的太阳穴上,灵公大叫一声,滚落车下,死了。

晋灵公、郑灵公、陈灵公,这仨灵公最后都没有落下一个好下场,可见“酒色财气”四个字害死人啊!

另外一边孔宁、仪行父先见灵公往马房跑,知道征舒必然追赶,于是反往后院逃窜,征舒果然只追灵公,孔、仪二人于是从狗洞中钻出夏府,他们不敢回家找死,直接逃往楚国去了。

征舒杀了灵公后,立刻拥兵入城,立灵公之子子午为君,是为成公。陈成公知道是夏征舒杀了自己老爸,但又打不过他,只好隐忍。征舒也害怕灵公的老大楚庄王来给灵公报仇,就强逼陈成公去晋国朝见晋景公,他天真地认为,只要有晋国这棵大树撑腰,楚庄王就不敢轻易找自己麻烦了。

陈国的夏征舒和郑国的公子宋的想法如出一辙,都想借晋国之力保护自己,可惜他们都看错了庄王,庄王可不是一个怕事的主,别说是乳臭未干的晋景公了,就算是晋文公再世,他也全然不放在眼里,再说陈灵公好歹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小弟,虽然说是好色点,无耻了点,但也不是你说杀就杀的!杀了也就杀了,你居然还投靠了自己的宿敌晋国,这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怎么行,于是在公元前598年,庄王召集楚国各小弟一同讨陈之罪,言:“楚王示尔:夏征舒弑其君,神人共愤。尔国不能讨,寡人将为尔讨之。罪有专归,其余臣民,静听无扰!”陈国人见了檄文,人人归咎征舒,于是不加抵抗,打开城门放楚军入城。

庄王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陈国,抓住征舒,将他正法了。征舒既死,如何处置超级狐狸精夏姬,变成了一个大问题。大家都知道,夏姬这个美人儿,男人对她的抵抗力基本为零,楚国抓住夏姬后,立马就有几个男人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而第一个被迷倒的竟然是楚庄王自己。

庄王道:“如此尤物,真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寡人意欲纳其为妃,诸位大夫以为如何?”

英雄难过美人关,连庄王这样的大英雄,都抵挡不住这个可怕的诱惑,夏姬杀伤力真是惊人啊!

申公巫臣(申邑县公,又名屈巫,字子灵,乃屈荡之子)道:“不可。吾王召集诸侯,是为了讨伐有罪;现在如果收纳了夏姬,好像大王攻打陈国,也是为贪恋她的美色似的。这样不太好吧!”

巫臣说了一大堆,头头是道,其实啊,他也看上夏姬了,所以才不想让庄王捡这个大便宜。

庄王被巫臣这么一说,猛地回过神来,点头道:“子灵言之有理,那算了,寡人就不要夏姬了,只是此女世间尤物,若再经寡人之眼,必然不能自制。干脆把她放了,任其自生自灭,眼不见为净。”

悬崖勒马,庄王总算没有被美色完全击溃,真是难能可贵,看来要当一代霸主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对夏姬这种超级狐狸精有极强的抵抗力才行。

这时另外一个也被夏姬迷晕了的大将楚司马王子侧(字子反)跳出来反对道:“如此绝色就这么放了,真是暴殄天物,太可惜了!臣中年无妻,主上不如把她赐给臣做老婆吧!”

庄王正要答应,巫臣又道:“主上千万不能答应他!”

王子侧气坏了:“你怎么又跳出来捣乱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也不能娶夏姬!”

巫臣道:“此女乃不祥之人也!她使其兄子蛮早死,其夫御叔早亡,其君陈侯被弑,其子征舒被诛,还使孔宁、仪行父逃亡在外,陈国也因她而灭亡,真是不祥到了极点。人生在世不容易,天下美女多的是,将军何必要娶个不祥之物回家自寻死路呢?”

王子侧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要她了。只是一件,你说主上娶不得,我亦娶不得,难道你娶了不成?”

巫臣忙道:“不敢不敢!”心里却道:正是正是,我和她星座比较和,所以她克不死我。

庄王道:“不要吵了,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这样吧,我听说连尹襄老最近死了老婆,就把夏姬赐给他当填房吧。”庄王于是把夏姬送给了连尹襄老。得,这下好了,争了半天,结果谁也没捞着,巫臣比较郁闷。(连尹襄老的官职,为楚国掌管居民“连”一级事务之官。“连”为居民编制,战时即可编为基本军事单位。)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又要再用一次了,连尹襄老不久就在一次战争中战死,连尸体也被晋国人给抢走了,结果夏姬又一次当了寡妇。巫臣见自己的春天终于来了,便派人传了个纸条给夏姬,说:“你回你的娘家郑国吧,我会找个机会跑去那里娶你的!”又派人寄了封信给郑襄公说:“夏姬想要回娘家,君侯你派个人来接她吧!”(真是费尽心机,夏姬这个老妖精的诱惑力就有那么大?)郑襄公闻信,果然派了使臣来接他妹妹回去,并答应帮庄王和夏姬向晋国要回襄老的尸首。巫臣大喜,连忙又传了个纸条给夏姬要她如此这般,夏姬会意,便入朝拜见庄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如果得不到夫君的尸首,妾身誓不返楚!”

美人儿的杀伤力惊人,美人儿的眼泪更是令人难以抵挡,庄王看着夏姬可怜兮兮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一软便将她放回了郑国。

庄王当时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似乎无关紧要的决定,后来竟然让楚国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夏姬前脚刚走,巫臣就写了封信给郑襄公向夏姬求婚,襄公知道巫臣是楚国的重臣,不敢得罪,便一口答应了。再后来,巫臣趁着去齐国出差的机会,携带全部家产偷偷溜到郑国,拐走夏姬,逃到了楚国的宿敌晋国那给晋景公干起了差事。

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惜叛国弃家与之私奔,巫臣这小子还真是个多情种子。不过这事也奇怪,夏姬克死了那么多男人,为啥就偏偏克不死巫臣呢,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楚大将王子侧得知此事后,气坏了:“好你个巫臣,千方百计不让我娶夏姬,原来是你自己想要!”他越想越气,转过头来就联合弟弟王子婴齐灭了巫臣的族,瓜分了他的族人,还顺道把夏姬前夫襄老的儿子黑要也给杀了。

巫臣暴怒,派人送了封信给王子侧,说:“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疲于奔命!”

说干就干,巫臣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帮晋国与吴国结盟,共同对付楚国,并派其子教吴人车战之法,后来,吴国在晋国的帮助下日趋强大,成为了楚国的心腹大患,还差点灭了楚国,当然,这是后话。

历史有的时候真的很奇妙,如果没有夏姬这个极品狐狸精,巫臣就不会叛楚逃晋,吴越等国也就不会后来居上成为春秋后期历史舞台上的主角了,而“伍子胥出关”、“卧薪尝胆”、“兔死狗烹”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也自然不会发生了。

西方埃及有个女人搞乱了罗马帝国,东方一个女人更是几乎改变了整个东周世界的国际局势,以至一国为之而亡,数国为之而交兵,楚国为之而蒙难,生民为之而罹祸。所谓“女人征服男人,男人征服世界”这句话说的果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