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吕后专权
吕太后立自己女儿鲁元公主生的女儿(也就是外孙女)为自己儿子惠帝之后。对惠帝来说,他娶的是自己胞姐的女儿,也就是外甥女。吕太后意欲由吕氏一族掌握政权,因此在妇道人家的想法下,企图由“亲上加亲”的方式着手。但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惠帝之后迟迟未有喜讯。鲁元公主和吕太后都为此焦急万分,四处求神问卜,也让她服用各种药物,还是没有效果。
吕氏的繁荣与皇统息息相关。吕太后无论如何都想要有能由自己操纵自如的皇太子。她于是命令皇后:“你用个东西绑在肚子上,开始伪装怀孕吧!”
刚好这时有一名与吕氏有亲戚关系、过去在宫内服务、目前回到乡下娘家待产的有孕妇人。吕太后把这名妇人藏到某处,待其产下男婴,立刻宣布皇后弄璋之喜的讯息。为了守住这项秘密,吕太后把这名婴孩的母亲杀害了。
虽然如此,吕太后还是觉得不安。只有一个皇嗣,万一发生不测,她不能放心。皇嗣应该多多益善。
惠帝过的是纵欲生活,却未曾听到后宫佳丽有人怀孕之事。吕太后于是将吕氏族亲中,凡有男婴诞生就一律佯称为因受惠帝宠爱而生,并且在宫廷内养育。
除了皇太子以外,因这个方式而被视为皇帝之子的,共有五人。这五人全被封为王侯,即:
淮阳王刘强
常山王刘不疑
襄城侯刘山
轵侯刘朝
壶关侯刘武
虽然这几个人都称刘姓,实际上他们没有一个是惠帝真正的儿子。吕氏一门的这几个人,是皇太子有不测时的候补人员,换句话说,就是备用的傀儡。
刘邦有八个儿子。正室吕太后生的惠帝是老二。在这之前,一名侧室先生下了长子。这名长子名叫刘肥,被立为齐王。
惠帝即位第二年,齐王肥入朝。
“归朝”、“来朝”用以指“归国”、“来国”之意,而往昔的“朝”指的是在国都的朝廷。因此,“入朝”的意思是上京进宫晋谒皇上。
虽然齐王是兄长,但由于弟弟是天子,所以非执臣下之礼不可。而心地淳朴的惠帝却依家族礼数,让兄长齐王就上座,设宴款待。
吕太后睹状勃然大怒。使这位老太婆震怒的后果何等可怕,这一点可以由不久前的“人彘”事件证明。她把掺有鸩毒的酒放到齐王面前,说了一句:“请喝吧!”
齐王不经意地伸手要端起这只酒杯。但另外一只手比他先伸到这只酒杯来。这个人是坐在齐王旁边的惠帝。
惠帝由于看过人彘,知道母后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因此,当看到吕太后把酒杯放到齐王面前劝饮时,立刻察觉到母后的意思。
“不好!母后要毒杀哥哥……”他立即伸手抓杯,为的是要救兄长一命。
“这不是难得一见的事情吗?向来极其内向的这个人,怎么会有这种举动呢?”齐王对惠帝的举动颇为费解。向来静如处子的惠帝会伸手抢夺别人的酒杯,真是匪夷所思。
这一瞬间,吕太后的一只手伸向惠帝,强拉他的衣袖。酒杯因而从惠帝手中掉落,酒浆倒在地板上。
“喔!原来是……”齐王这才恍然大悟,脸色霍然变青。他险些遇害了。这个场面因惠帝的搭救而幸免于难、但吕太后绝不会就此罢休吧?
“哦!我醉了……不能再喝了……我确实醉了……”齐王佯装酒醉,总算躲过这个宴会场面。但回到下榻处后,想到今后的事情就一筹莫展,只是叹息而已。
“依臣之见……”此时,一名智臣对齐王献策说。
“你有什么良策,快说出来吧!”
“太后对她的女儿鲁元公主格外疼爱,公主的相公张敖只是拥有数城的宣平侯而已,而大王则领有七十余座城池。为求活命,于今之计,唯有割地一途可以考虑。大王不如将领地中的一郡献给太后,请她转赐鲁元公主作为礼物,以此取悦太后。大王意下如何?”
“这或许是唯一的方法吧。”
齐王于是献上城阳郡。
吕太后果然大悦,择日莅临齐王府邸,举行盛宴,齐王也因而得以平安归国。
惠帝不但性格软弱,身体也非常羸弱。这样的人沉湎于酒色生活,健康情形恶化是不言而喻的事。他在位七年就去世。
吕太后为他行哭礼,眼眶里却没有一滴眼泪。
“太后为什么没有流眼泪,你知道吗?”
年仅十五岁的张辟强问了丞相陈平。张辟强是张良的儿子。
“我实在搞不懂。做母亲的人,为什么不会为自己儿子的死而哀恸呢?”陈平露出诧异表情反问道。
“实际上,太后并不是不悲伤。骨肉至亲的儿子死而不悲伤,天下绝没有这种事情的。太后的情形是来不及悲伤。因为她的恐惧心理比悲伤还要强许多嘛!”
“太后恐惧什么呢?”
“天子崩殂而新帝年幼——在这个情形下,大臣采取专横态度压抑太后,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想到这一点时,太后还有时间悲伤吗?”
“那该如何是好呢?”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先设法使太后安心。”
“如何才能使太后安心呢?”
“任命吕台、吕产、吕禄这班吕氏族中的台面上人物为将军,让他们握有兵权,此外再起用其余吕氏家族人物担任政务,如此一来,太后一定会安心吧?”
“说得也是……兵权和政权全都在吕氏族人的掌握中时,太后当然会安心的。”
丞相陈平依照十五岁少年所说的话去安排一切。太后因无后顾之忧,这才露出悲伤神色来。人在心里有所恐惧时,不会有喜怒哀乐的情绪反应。而在恐惧感驱使之下的人,会狗急跳墙地做出什么事,往往令人想象不到——尤其是生性残忍至极的吕太后光凭想象就已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丞相陈平当然努力于使吕太后去除恐惧感。
成为将军的吕台是吕太后长兄的儿子,吕产则为其弟。吕禄是吕后次兄的儿子。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吕太后的侄儿。军队归自己族人统率,这一点使吕太后大大安心。
吕氏族人一时极为飞黄腾达。吕台后来被立为吕王。刘氏以外而获有王位的人,原先只有一个长沙王吴臣,而现在更诞生了吕氏之王。
因献上城阳郡而保住一命的齐王,其子刘章娶吕禄的女儿为妻。这一点证明,虽然贵为王者之刘氏,倘若不与吕氏攀上姻亲关系,也难保地位稳固。
樊哙之妻是吕太后的妹妹吕须,她被封为临光侯。女性封侯,此例在中国为首见。
而幼帝恭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知道自己的母亲被吕太后所杀。口无遮拦的小孩竟然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太后杀了朕的母亲。对朕而言,太后是母亲的仇人。朕因尚年幼,所以现在还奈何不了她,但长大以后,朕一定要报这个仇的!”
听到有人报告这件事情时,吕太后撂下狠话道:“说什么大话!我捡来让你当上皇帝的小鬼胆敢说这种话,简直是忘恩负义!你有本事尽管来报仇啊!”
她遂把幼帝幽禁于永巷,不准任何人接近。表面上,她宣布皇帝龙体欠安,不久后,吕太后召集群臣商议。
“皇帝不但病重,精神状态也不正常,连宗庙祀事都无法参加。这样的天子已经丧失天子资格,看样子非予更换不可。各位大臣意下如何?”
这哪里算是商讨,实质上无异于命令。群臣中当然无人敢表示反对。
吕太后索性把幼帝杀掉。视自己为杀母仇人的小鬼得趁早除掉,以免引起后患。她不愁没有补缺用的傀儡皇帝。
五名候补皇帝中,常山王刘不疑已死,于是将襄城侯刘山改名为刘义,立为常山王。现在,再将常山王义改名为弘,奉为皇帝。实际上这样的皇帝根本是个傀儡,这一点毋庸赘述。
被封为吕王的吕台死后,继位的吕嘉由于行为骄横,因而被废,改以吕台之弟吕产为吕王。纵然是吕氏族人,凡是不合吕太后之意者照样被剥夺王位,由此可见吕太后君临天下的野心。
与刘邦共同纵横战场、经营天下的功臣中,大半已于刘邦在世期间被灭,剩余的人不是病故就是年迈,根本无力牵制吕太后,这也是她如此跋扈的一个原因吧。
相国萧何于惠帝二年死,其继任者曹参于在职三年后去世。这同样是惠帝在位期间的事。这两个人都是沛县出身,刘邦起义时,萧何是衙门书记,曹参则为监狱看守。当时为亭长的刘邦,算来和他们是同僚。实际上,萧何曾经帮过不十分善尽职守的刘邦不少忙。
另一名大功臣张良则以修行仙道为由,过着遁世一般的生活,因而不需顾虑他的存在。樊哙之妻乃吕太后之妹,因此,算来是姻亲。
虽然吕太后有将娘家族人尽可能置于显职的专横行径,但这毕竟只是宫廷内的事,一般庶民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司马迁在《史记》中详述吕太后的专横事迹,在文末却做如下批评:
惠帝与吕太后时代,天下万民得以脱离战国时代的苦难,君民莫不希冀过着无为(太平无事)的生活。因此,惠帝以垂拱(袖手不做事)为宗旨,吕太后虽以女流执政,却未踏出宫殿一步,天下尚称太平无事。当时绝少有用刑之事,罪犯不多,人们得以专心务农,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由于长久战乱,人民由衷渴望太平是事实。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身为国君的惠帝沉溺于酒色之中,而且毫无作为,这不能不谓上天绝妙的配合。虽然吕太后搅乱宫廷到相当严重的地步,但这终究只能算是茶杯内的风波而已。
这样的吕太后却也有过一次因震怒而意图挥动干戈。那是匈奴冒顿单于于惠帝三年送来无礼的书信时。
据闻汉帝已逝,钧座已成新寡文君。本人与钧座同样刚行丧偶,空闺难耐。本人因此建议吾等燕好,互慰寂寞,未知意下如何?
“野蛮匈奴胆敢如此无礼!”
吕太后立即召集群臣,商讨如何对付如此无礼的匈奴。
这时候,吕太后的妹夫樊哙说:“请授臣十万大军。由臣率领这批军队深入匈奴国内,一定会把他们打得抱头鼠窜的!”
而中郎将季布却表示反对:“依臣之见,樊哙罪应处斩。先帝昔日于白登山为匈奴所围时,樊哙身为三十二万汉兵之上将军,尚且未能解敌人之包围。民间迄今尚传当时苦战之歌,当时受伤之兵至今方告痊愈。而今樊哙犹自狂言能以十万军队横扫匈奴大军,莫非樊哙企图陷天下于大乱?秦所以亡国,最大的原因在于于北地兴动大军应付匈奴。有意循此仿效者,理应处予斩罪!”
“那应该如何是好呢?”吕太后问道。
“夷狄无异禽兽。为其所称赞不足为喜,为其所咒骂不足为怒。如此无礼来函,随意回话就是了。”
“说得也是。”
吕太后遂依季布的话行事。
据传,汉此时回给匈奴的函件,内容大约如下:
妾为汉帝糟糠之妻,已年老珠黄,不敢承蒙贵大王钟意。
匈奴似乎也对前函中文词的鲁莽有所反省,再度遣使者送来函件:
因未知中原礼节,前函文词欠妥之处,尚祈见谅。
总之,动兵危机因而得以回避,在吕太后掌握实权约十五年期间,从未有过大规模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