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保全霍光体制
汉帝国的扩张时代已成过去。扩大版图之事,在武帝的手中完成了。因此,他避开具侵略性的人物,选择霍光和金日磾这类守成型人物为幼帝之辅佐人。他要的不是如过去卫青或霍去病那样屡建奇功的武将,而是唯恐犯错、态度慎重的大臣。对幼子昭帝(刘弗)继位之事,表现出极为不悦的是燕王刘旦。
武帝共有六个儿子。原本为皇太子的长子刘据(戾太子)死于悲剧,已如前述。
王夫人生的齐王刘闳和李广利将军之妹李夫人生的昌邑王刘髆,此时已死。
幸存的除了昭帝以外,只有李姬生的燕王旦和广陵王胥这对兄弟。广陵王刘胥由于有同腹兄长,所以压根儿没有当皇帝的念头。而燕王则对年少昭帝之即位甚感不快。
“为什么不是由我当皇帝呢!”
他越想越生气。他的母亲王夫人已病死,而昭帝的母亲拳夫人则因触犯法条而被诛杀。犯罪女人生的儿子,怎么可以当皇帝呢!
燕王是一位雄辩家,阅读不少经书杂说,爱好天文历算,更酷爱游艺和狩猎,兴趣极为广泛。他也非常好客,燕王宫殿随时可见大批食客出入。
皇太子在时,他当然没有觊觎皇位之意,但皇太子败死后,燕王认为帝位应该由自己继承才对。
武帝之子只剩同腹弟弟和母亲被处刑的幺弟。由于身在燕国偏僻地方,所以燕王对朝廷内情相当生疏。因此,他认为幺弟之母拳夫人既然被父亲憎恨而遭杀,则这个女人生的儿子不应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而同母弟弟广陵王也确实不成器,以玩乐为能事的他,唯一的长处是膂力超人。他常在家臣面前举起铁制巨鼎而洋洋自得。他不但在举重方面有一手,更有赤手空拳搏倒猛兽的勇猛。但如《汉书》所记载:“动作无法度。”这个任性的弟弟根本不喜欢读书,也就是说,空有蛮力。
因此,燕王认为自己才是有资格成为皇帝的人。
——儿臣想上京入宿卫。
他遂上书父皇。
自己是继位者,因此,不应长期待在燕这等偏僻地方,理当到国都长安,随侍父亲身边。父亲既然年迈,倘有三长两短,自己可以即刻统御群臣——这封上书的含义在此。
“这个家伙昏了头啦!把使者关进牢里去!”
武帝一怒之下,不但将使者投狱,更将燕王领地中的良乡、安次、文安等三县没收管理权。燕王对此大感意外。
武帝此时已经决定以幼子弗为继位人。他之所以杀死拳夫人,为的是使幼帝不受牵制。对于这个内情,燕王全然不知。
“老头子由于年纪大,火气也变得特别旺。现在居然变得这般难缠了……”
他只是如此耸了耸肩。
刘旦是受封为燕王的人,最大的任务应该在于好好统治领地。他把父亲的怒意解释为“别想插手管国家大事,好好达成自己的任务”的训诫。
实际上,武帝的怒意表示:“你不是继位者!”但燕王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接到武帝去世通知时,燕王并没有依照惯例行礼,他以“这封勅书的封印过小,莫非国都发生变故”为由,派遣家臣来到长安。
使者回来后,报告了有关昭帝即位的情形。
“先帝未有遗言,盖公主也未得于临终之时被召见。”
盖公主是武帝长女。
“这不是不对劲吗?”
燕王遂决心推翻昭帝,由自己就帝位。他首先散播如下谣言:
先帝未留有遗嘱,系由霍光擅自使幼儿即位。此幼儿并非先帝之亲生儿子。
这不是没有前例。二世皇帝惠帝无后嗣而去世时,吕氏曾将与刘氏无血缘关系的一名幼儿扶上帝位,以为傀儡。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燕王期待老百姓想起这个前例,进而相信此一谣言。
而想到自己临终时有可能无法言语的武帝,早已留下“物证”,以证明他要选择幼子弗为继位者。
原来,武帝令人绘制传说中周公背着年幼成王引见诸侯场面的图,并且在群臣面前交给霍光。
——以年幼末子为帝,并且由你辅佐。
他的意图在于:以此图作为自己这个意思的证据。
因此,燕王的企图不得如愿以偿。
“拥戴幼帝的朝廷在不安定状态之下,迟早会发生倾轧,我就等到那个时候再伺机行事吧!”
做此决定的燕王,开始仔细观察昭帝朝廷的动态。
这是霍光的天下。同样受先帝之托为幼帝辅佐人的金日磾,以自己乃外国人为由,处处保持收敛态度。因此,朝政全归霍光独揽。
一个人的势力特别突出时,不平分子会合力与之对抗,乃是正常现象。
——对方只有一个人。我们联手起来,一定能将之扳倒。
这样的事情也经常发生。
当时居左将军之职的是一个名叫上官桀的人。其子上官安是骠骑将军,娶霍光的长女为妻。这对夫妇生的女儿由于年龄相配,在昭帝之姐盖长公主的斡旋之下,进入后宫,成为昭帝皇后。
这是一对金童玉女型的皇帝和皇后。
霍光与上官桀原本就是姻亲,孙女儿现在更成为皇后。这桩婚姻之所以成立,完全是因两人交情甚笃的缘故。
权力有不可思议之力量,几乎可以“魔力”称之。一个人的心,常因此而完全改变。
霍光的势力愈形扩大后,上官桀渐渐感觉内心不快。
“我的位阶原来是比他高的。”
上官桀为武帝时代的宫中席次而耿耿于怀。
“就以皇后同为我们的孙女而言,我是祖父,霍光只是外祖父。而我却被压在下面,真是岂有此理……”
他起先还为亲家霍光的发迹庆幸,但眼看霍光日益飞黄腾达,心里开始颇不是滋味。
“我也想要有那样的权力……”
由于对方权力在握,上官桀非处处央求他帮忙不可。霍光当然尽其所能地帮助上官桀,不过,总是有个限度。
已故武帝将后事托交霍光,就是因为看中他做事情有分寸。也就是说,霍光是不容易为私情所动的人。
上官桀由于孙女儿成为皇后乃得力于盖长公主之斡旋,因而一直找机会欲有所回报。
皇帝之姐盖长公主乃是一个相当淫荡的女人。这段时期,她的姘头是一个名叫丁外人的小白脸,其出身十分低微。然后汉朝规定内亲王之爱人非有诸侯之地位不可。
——请把丁外人封为侯爵。
上官桀如此央求霍光。但这对霍光而言却是无理要求。
——有功者始得封为侯。
这是汉建国以来的原则。
丁外人充其量只是面貌姣好罢了,对国家并无任何贡献。何况自称出身河间地方的这个人,连来历都不清楚。
“请不要为难我。高皇帝(刘邦)以来,无功不封侯是原则,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霍光摇着头说。
“所以我要请你格外通融嘛!”
“有些事情确实无法通融,这一点请你谅解。”
“那么,给他光禄大夫的职位,应该可以吧?”
上官桀不再提封侯之事,主动降低要求。
光禄大夫是枢密顾问官,位阶与九卿相等,是薪俸二千石官职。有了这个地位,就能晋谒皇帝,因此,上官桀想要为盖长公主的爱人争取到这个起码的职位。霍光却依然摇头,说:“这个人有什么功绩或才华,使得我非任命他为光禄大夫不可呢?”
“这不是功绩或才华的问题,而是……而是为了盖长公主……”
“朝廷待盖公主不薄,相信她也不敢有所奢求才对……总而言之,这个原则是绝对无法变更的。”
由于被霍光严拒,上官桀气得几乎要吐血了。
“这个家伙升为大司马大将军,就如此跩了起来。”
有姻亲关系的上官桀因而变为反对霍光体制的不满分子。对中央情势极为注意的燕王,很快就得到这个情报。
御史大夫桑弘羊建立了盐铁专卖制和酒税法,为国家增加不少财富,可谓功高一等。他也为自己的亲戚要求官爵,而被霍光拒绝。
“霍光之所以有此官位,威风凛凛,完全是靠我辛辛苦苦推动专卖制度和征税使国家富裕的结果。我要求帮一点忙,他都不肯,这样不是做得太绝吗!”
桑弘羊遂成为反霍光分子。
——又多了一个人!
燕王为增加一名同道而暗自欣喜。
盖长公主由于未能为爱人争取到官爵,也对霍光有所埋怨。燕王趁机把她拉来参与阴谋。
造反集团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机会。就在这个时候,霍光增加了大将军麾下校尉(部队长)的人数。在朝廷的造反集团分子于是以燕王名义,提出了弹劾霍光之奏文:
霍光擅自增加所属校尉人数,倘若任其如此越权行事,军队将来悉归其手中,由其指挥自如,难保不因此而有大逆行动。本人特此拟奉还燕王地位,进入宫中担任护卫圣上之任务,并监视奸臣之蠢动,尚祈恩准……
当时的官员每五天有一天休假。造反集团刻意选择霍光休假之日,提出奏文。
昭帝当时十四岁。依照习惯,皇帝接到奏文就交给法务官。法务官归御史大夫桑弘羊管辖。造反集团的计划是:于检讨奏文时,假借圣旨将之判决“有罪”,借以逮捕霍光。
结果,昭帝把奏文扣在手中,并没有交给法务官。
隔天,霍光进宫后,听到自己被弹劾的消息,心生畏惧,不敢进入殿中。
“大将军为何不进来?”昭帝问道。
“由于燕王弹劾大将军,所以他不便进来。”上官桀答道。
“叫他不用怕,赶快进来。”昭帝命令道。
霍光来到皇帝面前,脱下头冠,跪伏等待罪状宣告。
“哈!哈!这封奏文是有人伪造的。大将军增加校尉之数还不到十天,在远地的燕王哪有可能已经知道呢?这不是很矛盾的事情吗?显然这不是燕王上奏的。快去把提出这封奏文的人逮捕起来吧!”昭帝命令道。
提出奏文的人已经逃之夭夭。
造反集团的计划失败。
有霍光才有自己——昭帝虽然才十四岁,对这一点却很清楚。万一失去霍光,燕王即刻会攻打过来——他想象得到这一点。
燕王这一帮人又安排了另一个计划。
由盖长公主出面举行酒宴,招待霍光。到时候,部署伏兵,一举将之杀掉。除掉了霍光,皇帝根本不足为惧。然后废掉昭帝,改立燕王——这是强行之策。
但是计划被盖长公主一名家臣的父亲——名叫燕仓——所告密,宣告失败。
造反集团、上官桀、上官安父子、桑弘羊以及盖长公主养的小白脸——丁外人等,连同族人全被处死。
身为皇族的燕王和盖长公主则被皇帝赐死。
霍光体制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