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阳光与阴霾 陆

“十三翼”大战戏剧性地落下了帷幕。札木合虽然胜利了,却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与之相反,成吉思汗的个人威信却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力量也日益壮大起来。而这一切,促使成吉思汗开始考虑要向杀害他父亲的仇部塔塔尔复仇了。

秋季日益逼近,天气渐渐凉爽起来,成吉思汗选定吉日,决定征伐塔塔尔。出征前,他任命木华黎为大军元帅,同时严申军纪:战时攻守,听从各部长官指挥。进攻失利时,退出重围,待集结整顿完毕,重新组织进攻,退而不前者,斩!进攻顺利,要奋力追杀逃敌,因争抢敌人遗弃财物擅停追击者,斩!战斗结束后,所有战利品充公,按军功大小统一分配,私抢私分战利品者,斩!

大军在途中,一位老者将一个孤儿献给成吉思汗。这少年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显得格外精神。老者介绍说少年名叫博罗忽,今年十五岁,善使一根齐眉铁棒,并说他“拴着是只忠心护主的良犬,放出是只独自觅食的猎鹰”,成吉思汗更加心喜,要少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这个孩子同篾儿乞部的曲出、泰亦赤惕部的阔阔出以及后来的塔塔尔部的喜吉忽一道,成为月伦夫人的四个养子,亦成为蒙古名将。喜吉忽于蒙古立国之后,由于铁面无私、公正贤明而被委以大断事官之职。

百年仇怨,终须了结。蒙古部对塔塔尔部的复仇战争,注定是场灭种灭族之战。深知自己命运的塔塔尔人抱定了拼死一战的决心,抵抗异常激烈。这使素以行动神速、攻击凌厉著称的合撒尔军苦战一天,仍然无法冲开敌人严整的阵地。

天公似乎也不肯作美,入夜时分,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双方不得不暂且罢兵回营。

第二天,暴雨转为连绵细雨。在草原上,这种阴雨天气还比较少见。成吉思汗在自己的中路军大帐召集了由各部首领及主要将帅参加的军事会议,商议大军下一步行动。

奉命返回的合撒尔首先向大家扼要介绍了昨日战事,并请示元帅木华黎:“今日是否增调兵马,再行强攻?”

木华黎胸有成竹:“不急,暂且按兵不动。”

合撒尔不解。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木华黎的身上,只见这位年轻的蒙军大元帅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成吉思汗,轻抚腰间宝剑。片刻,将剑锋拉出一半,又推入鞘中,如此三番,成吉思汗含笑点头,目露称许之意。“元帅自去用计,攻守诸事不必请示。”

“谢大汗。”

目送木华黎离去,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只有博尔术、哲列莫知君臣用计,思虑片刻,方有所悟,不由感佩万分。

塔塔尔人在雨中等候了整整一个白天,也没见蒙军方面有任何动静。他们既不敢就此撤回——怕敌人随后掩杀,又不敢贸然进攻——怕遭到敌人冲伏。好不容易捱到天黑,撤回营中刚想吃口饭喘喘气,前营忽然大乱,巡哨来报:蒙军偷袭。

塔塔尔人不得不重新整队迎战。

蒙军似乎有意同塔塔尔人开起了玩笑,一旦塔塔尔人杀出营外,小股蒙军便迅疾消逝在迷蒙的夜色中了。

一夜之间,蒙军几次三番,忽进忽退,扰得塔塔尔人饭不得吃,觉不得睡。

塔塔尔部三位首领都塔惕、阿鲁赤、察干急忙聚在一起,共议对敌之策。依察干之意,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派兵袭扰蒙军营地。都塔惕却不同意,他担心如此一来正中成吉思汗诱敌深入或调虎离山之计。毕竟蒙军兵力强盛,塔塔尔军死守犹难保全,主动出击只怕败得更快。

阿鲁赤深表忧虑:“我军本来处于守势,现在打又打不得,耗又耗不起,难道真要坐以待毙吗?”

都塔惕摇摇头:“贤弟少安毋躁。且看成吉思汗到底要下哪步棋,总会有办法应付的。”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

派出骚扰塔塔尔营地的小股蒙军分别由成吉思汗的义弟曲出、博罗忽和大太子术赤率领,他们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第四天凌晨回帅帐复命。博尔术、速不台、忽必来、朝伦四人也在帅帐,正与木华黎一同研究敌情。

三员小将见过元帅缴令,木华黎问术赤:“敌人方面反应如何?”

“不似开始时疲于应付,估计他们已想到应对之策。”

“很好。”

“很好?难道我们不是要采用‘疲劳战法’吗?”

“你以为呢?”木华黎并不急于说明,他想给术赤一个思考的机会。

“我觉得……‘疲劳战’恐难起到致敌于死地的作用。”

木华黎最喜欢术赤的地方,就在于这孩子凡事肯动脑筋,勤于思索。他毫不怀疑,随着实战经验的逐步积累,术赤完全可能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优秀将领。“所以嘛,究竟采取哪种战法,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要达到的目的。好了,你们三个现在都回去休息吧,你们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我给你们记头功一件。”

术赤三人遵命离去。木华黎转向速不台、忽必来微微一笑:“速不台将军,忽必来将军,今夜就看你们二位的了。”

“元帅瞧好吧。”忽必来拍拍胸脯,大声保证。

白天,依然很平静地过去了。匆匆吃过晚饭后,塔塔尔部的三位首领齐集在都塔惕的大帐,静等蒙军前来偷营。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蒙军方面迟迟没有动静。三位首领相对长坐,弄不清成吉思汗又要搞什么鬼名堂。正在心焦时,大约三更时分,营外隐隐传来喊杀之声,察干最先舒展开紧皱的双眉,笑容满面地举杯提议:“二位哥哥,大功告成!这些天让铁木真把我们折腾苦了,也该轮到我们出出这口恶气了。就凭这点雕虫小技,还想将我们玩于股掌之上?呸!来,干杯!干杯!”

阿鲁赤举杯,同察干一饮而尽。都塔惕不知为何心里总感觉有些怪异,慢慢啜着酒,脸上全无喜色。

酒过三巡,帐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都塔惕立刻站起身。尚未走至门边,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摔入帐内。

察干一个箭步冲上前,劈手揪住那个士兵的衣领,喝道:“快说,我们把他们围住了多少?有没有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你说啊,你!”

那士兵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回出话来,“围……全围住了。是……是我们被……他们围住了,杀……杀了个片……甲不……留。”

“什么!”察干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再说一遍!”

都塔惕急忙拉开察干,端过一杯酒,让那士兵喝了下去。“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为了对付小股蒙军的骚扰,都塔惕和阿鲁赤、察干商议后,派出精骑一支埋伏在营外蒙军必经之地,单等蒙军来钻布好的“口袋”。塔塔尔将士忍着彻骨的疾风冷雨直等到近三更天,才听到远处传来战马疾驰的杂沓之声,并且由远及近,渐渐进入包围圈内。塔塔尔将士急忙燃起火把,将阵地照得通明。就在他们举弓待射之时,自己这边的人竟纷纷中箭落马。一旦意识到包围人反遭对方合围夹击,塔塔尔伏兵顿时阵脚大乱,人马相拥,自相践踏,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千余人的队伍即被消灭殆尽,只逃出十数号人,还个个着伤挂彩……

说到这里,那个侥幸逃脱性命的士兵已泣不成声。

察干一把夺过都塔惕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两眼似要喷出火来。“他娘的!铁木真,又让你把老子耍了!”回身一脚将那士兵蹬了个跟头,“滚!”

不等他说第二遍,那士兵一抹身忙不迭地滚了。

都塔惕试图宽慰察干:“贤弟息怒,贤弟息怒!切莫乱了自家阵脚。我们初次与铁木真交手,不摸他的底细,才会让他钻了空子。胜败乃兵家常事,贤弟何必……”

察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说的句句都是废话!阿鲁赤,我们走!妈的,今日见仗,我非跟铁木真拼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