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救队长众兄弟密议劫法场 请援兵四路人齐聚谋大事

为了杀一儆百,张作霖这台牛车得游四门,最后出西门到西天大路,西门外六里路的孤女坟是杀人的刑场,每次出大差,都是那儿。新民府的人全都轰动了,再看这街上的人一眼望不到边,高大的建筑物上头全是人,谁不想开开眼看一看摔死花花太岁王科的这个魔王。

张作霖上了牛车,两旁边有人架着,就听见前边丧门号一响,张作霖倒背双膀,昂首站在牛车上,闪目观瞧,乡亲们一个个眼珠子瞪多大,嘴张多大,连个喘大气的都没有,多少只眼睛都盯到自己身上。但是,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熟人。张作霖心中好一阵难过,想起母亲,想起妻子和女儿,想起孙烈臣、汤二虎、青龙、混龙、张是非这些好朋友,都见不着了,难道说你们就没听着信儿吗?也应该到这儿给我烧几张纸,跟我见见面啊。看来,人情如纸薄啊,交遍天下友,知心有几人,叫人寒心。莫非,你们都躲了不成?连那胡老嘎也不露一面。后来张作霖又一想,我错了,他们不来是对的,不能来呀,也许官府利用这个机会,使用金钩钓鱼之法,把他们钓来,一举全歼,可别来,别来呀。宁愿我一个人掉头,不能连累了弟兄们,张作霖这心里是七上八下,胡思乱想。

正这时候,牛车走到十字街了,过不去了,人太多了,骑兵在前边开道:“闪开,闪开,闪开,往后退,往后退。”

旁边是个大买卖,开绸缎庄的,开绸缎庄的东家在台阶上站着,冲张作霖就喊:“哎,张爷,有什么要求没有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满足你的要求!”他多大胆子敢这么喊?那年头儿时兴这个,出大差是最后一次了,马上就离开阳世人间了。所以两旁的人怎么喊,官府不管。只要你不是劫法场、不是抢夺犯人就没关系。张作霖扭头看了看:“啊,我有要求,我打算披红挂彩。”

“好嘞,您稍候片刻。”不大会儿,小伙计给拿出来一匹红绸子,从当中一破两边,两片,给张作霖十字披红。那年头儿有个讲究,买卖家乐意干这种事,借个吉利。给这死刑犯一披红,买卖可以兴旺发达,可以赚大钱,这也不知道谁研究的。给张作霖披红挂彩之后,车是照样往前走,有人就喊:“张爷,永别了,给我们唱一段吧,张爷唱一段吧。”

张作霖无心歌唱,但是为了立棍,为显示自己是条汉子,张作霖笑着点点头:“好吧,不过我少腔缺字,五音六律都不全,乡亲们包含着,我给大家唱一段京戏《坐寨盗马》!”张作霖原本就是戏迷,这戏词他都会,也没有二胡伴奏,张作霖晃着脑袋真就唱开了,唱完之后,四外掌声如雷:“好,再来一段,不然的话不让过去。”张作霖接着又唱了一段《捉放曹》,唱完这车才被人群放过去。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哪,有人就说可惜了这小伙子,二十刚出头儿,长得还够个材料,要掉脑袋了,多可惜。有的就说是条汉子,你看人家一点儿不在乎,最主要的人家能为咱们新民府本地除害,摔死花花太岁王科,这人是好样的,临死留念想。也有人说,他妈胡子、土匪哪有好饼,今天假横,一会儿脑袋就搬家了,该,自作自受。

这会儿牛车已经出了西门了,晃晃荡荡赶奔孤女坟。六里路,时间不大就到了。再看法场占地能有五亩,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早把法场给护严了,牛车进来之后,上来几个人把张作霖架下车去,一溜儿小跑,赶奔法场正中的断头台。

这土台能有三尺多高,把张作霖架到台上之后,台中心埋了棵桩子,是柳木的桩子,上面有眼儿。这时候换人了,刽子手上来了:三个刽子手,一正俩副。这俩副的经过训练,专门干这活儿,手底下真干净,“啪”,把张作霖的辫子抓住,从这个眼儿塞到后边,在后边把辫子拽住,往后一拽,张作霖本来个儿不高,脚尖沾地,脚后跟就抬起来了,脸往上一扬,把辫子给摽上了。然后把腰、腿,用两道绳子紧紧登登绑在桩子上,这棵桩子叫断魂桩。两个刽子手往左右一闪,这个抱刀的过来了,露着肚皮,身穿大红,抱着明晃晃、冷森森、三尺半长的鬼头刀:“张爷,实在对不起,我们是吃这碗饭的,上支下派,迫不得已,论私,咱可没仇,要求张爷,到了阴曹地府那边那个世界,您可别恨我。”

“哈哈,这说的什么屁话呀!你就是个抱刀的刽子手,我跟你有什么过节。”

“唉,对,您是明白人,不过,张爷你放心,我们家祖孙三代吃这碗饭,不敢说手头干净,也可以说利索,指定不让您受罪也就是了。”

“朋友,那我就感谢的不得了了,我说阴曹地府那边你有什么信儿带没有,我可以给你带去。”

“没有,张爷,您甭开玩笑了。”

正在这时,第一声追魂炮响了,惊天动地,搞得人心都发颤,张作霖的心就好像被谁掏了一把似的,他把脑袋一拨碌,一咬牙,一闭眼。再看刑场上围观的老百姓,跷着脚的,伸着脖子的,眼睛都瞪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出,全都盯在断头台上。头声炮响,监斩官入席。今天新民府知府增韫没来,由二府同知叫李子华的代替他,这二府同知就好像副知府,增韫的助手,五品官,顶戴花翎,身上披着大红的斗篷,下了马,升坐监斩台,卫队在左右保护着,看起来真吓人。

一刻钟之后,又响了第二声追魂炮,监斩台上的三个刽子手,一正两副,正的抱刀,这俩副手是帮忙的,把张作霖的辫子从勾魂桩上解开,操到一个人的手里头。等第三声炮响,一拽这辫子,把人脖子抻长,骨缝拉开,那边一刀,把人头砍下。这死不死的,还是小事,这吓人这玩意儿受不了,巨大的精神折磨和压力。二声炮响,可以祭奠法场,犯人的三亲六故直系亲属啊,还有什么遗言没有,到这儿来祭奠祭奠,就给这个时间的。李子华吩咐一声:“祭奠法场。”有人冲四外高喊:“听着,有没有祭奠法场的?有没有给罪犯敬酒的?有没有亲属?”

那么大的场地是鸦雀无声,没人给祭奠法场。张作霖睁开眼睛往四外看看,心里好一阵难过,罢了,一个亲人也没看着,也好,这样省得他们心里难过,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死了就死了。这阵儿张作霖就发了狠了,这喊话的人喊了几声,无人答言,转身禀报二府同知:“禀大人,无人祭奠法场。”

“按规矩办事。”别人不祭奠,官府还有点儿举动,一碗酒,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有人拿托盘托着上了断头台,夹着肉,端着酒,对张作霖说:“罪犯,你早日升天,免除痛苦,张嘴吧,我喂你。”

张作霖真不含糊,把大嘴一张,把这块肉吃了,是咸是淡,什么滋味不知道,然后一仰脖,把这碗酒喝了,顺着腮帮子往下淌,脖领子里全是酒了。那人回身,“啪”,把酒碗摔碎,下了断头台。三声炮一响,脑袋就得落地了。

在这个刑场的边上,有一座酒楼,挂着横匾,叫玉湖春,就这个酒楼平时买卖挺萧条和冷落,吃饭的人不多。可有一样,每逢出大差,砍人,这个饭馆是高朋满座。一年能砍几个人啊?这个饭馆得赔钱吧?不必担心,要说砍人的事是经常出现,这刑场老不闲着,所以这个饭馆买卖相当好。就拿出红差的一天来说,高朋满座,酒也涨价,菜也涨价,开饭馆的就搂个沟满壕平。平时门庭冷落,可这一天想上这儿吃饭你得排队,来晚了没坐了。是为吃饭吗?不是,为占坐看热闹。因为这座楼高,地势也好,在上头包张桌,或者有把椅子一坐,窗户开开,往刑场上看非常清楚,居高临下,省得在底下乱挤,一旦出点儿什么事也不方便。

因此,今天玉湖春那个热闹劲就甭提了,楼下楼上座无虚席。就在张作霖刚被押上断头台的时候,从东北的道上来了一伙人,能有几十号,有推车的,有担袋的,修锅的卖蒜的,背钱褡子做小买卖的,这伙人都挤进了玉湖春酒楼。有的留在楼下,有的上了楼,上楼的二男二女,在后头还有七八个小伙子,到了楼上之后,一看高朋满座,他们把所有的窗户全都给占上了,一个窗户前边俩。而且有一个最好的桌,就是看行刑的最得眼的那么个地方,这二男二女奔这张桌来了,本来这儿都给包下来了,人都在这儿坐着,这四个人上这儿来拆对:“乡亲们,我们晚到了一步啊,实在对不起,我们也想吃点儿饭,在这儿开开眼界,烦劳几位能不能给让个地方。”

这几位一听:“什么?这还带让地方的?”其中有个人,是新民府稻香村的掌柜,这人姓苏,叫苏大个子,有人给他送个绰号叫苏大白话,把三角眼一翻,“我问你是哪儿冒出来的?你说的什么话?这有让地方的吗?你为看热闹,我还为看热闹呢?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的吗?昨天我就把这座位包下了,简直太荒唐了,去去去,别没话在这儿搭个话。”苏大白话一说话,那几个人也来了劲了:“可不是吗,这哪有的事,走走走。没听说给你让地方的,你们算干什么的?”

就见其中一条大汉把嘴一咧,牙一龇,晃着大脑袋,笑了两声:“嘿嘿。”

这一笑吓人:“你干吗,你要咬人啊?”

“我说各位,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我谁吗?”

“你谁怎么地?你还能咬人啊?”

“大概你们有个耳闻,老子是青麻坎三界沟来的,知道活阎王杜立三吗?我是杜立三手下八大炮手,排行在第一,汤二虎,你汤老子。”

汤二虎几乎没人不知道,在座的几个人都听说过:“啊,你唬人,你瞎白话,才不相信呢。”旁边那位说话了:“不信哪,有点儿证明,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说话的这主儿把衣服一撩,“噌噌”,把德国造大镜面插梭盒子枪拽出来了,往桌面一放,两顶枪往这儿一摆,吃饭的人全麻爪了:“我的妈,土匪,看来今天刑场要热闹啊。”谁不怕死,那苏大白话首先站起来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了几位,罪该万死,我腾地方,弟兄们,迁就迁就。”“呼啦”全站起来了。旁边那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说他们这儿吵吵什么呢?仔细一听这才知道,我的天,快走。今天这热闹甭看了,就这样,楼上起了堂了,全奔楼下跑。刚到了楼下,一看饭馆大门被人守住了,楼下也照旧,有十几条大汉把门窗全把好了,其中有一个是胖子,手里拎着家伙,大小机头都张着:“回去,干什么的?”“我们从楼上下来的,刚给倒地方。”

“回去待着。”

“没地方。”

“蹲着。”

“唉,蹲着。”又回楼上来了。闹了半天,玉湖春被封锁起来了。

来的这伙人中,挺大脑袋那个是汤二虎,跟着他的男人就是张是非,那俩女人一个是田小凤,一个是她的贴身保镖田大丫头。就这四员虎将。在楼下堵门的正是虹螺岘的大横把海宽,手下和楼上这些小伙子都是虹螺岘的保险队队员。他们的人在刑场上犄角旮旯哪儿都是。

原来,张是非单身独人进了新民府,找知府手下八班大都头罗翠,要求他好好照看张作霖后,就风驰电掣一般回到了赵家庙,到赵家庙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参加这个会的有孙烈臣、胡老嘎、海宽、张是非、青龙、混龙,张是非把经过当众一说,把自己的看法提出来了:“事到如今,只有劫法场了!”

唯有孙烈臣反对,孙烈臣那是有经验的人,听完之后把头晃得跟拨浪鼓差不多:“我不赞成,劫法场?谈何容易,铜墙铁壁的新民府,光国家派驻那儿的驻军就两千多人,再加上巡房局、巡捕队、文武衙门的官人,不到三千也差不多少,就凭咱们这几头蒜,跑那儿劫法场去,不但救不出来老疙瘩,把咱也得搭到里头。”张是非一瞪眼:“哎,我说大哥,怎么你怕死了?”

“不,我怕死我不干这个,我是怕把事情弄糟了,应当想一个万全之策。”

“那么大哥你比我们年纪大,你经验多,你说说什么万全之策。”

“我现在也没有。”

张是非说:“这不得了吗,既然你拿不出个主意来,不劫法场,怎么办?”

胡老嘎提议:“咱们这儿还有一大笔银子呢,拿钱运动运动。”

张是非一笑:“老爷子,您说错了,来不及了,运动谁去?运动新民府知府大人增韫啊,他能收你的钱吗?接了你的银子,他把笔尖一逛荡,六条人命算没了,行吗?恐怕不好使吧。即使增韫是个贪官,受了咱的贿赂,三营统领王凤亭能答应吗?他儿子王科让老疙瘩给摔死了,那有盯茬儿,有苦主在那儿监视着,增韫狗胆包天他也不敢哪,这个事啊没别的路可走了,只有拼了。”

大伙儿一听,张是非分析的非常正确,我们人手太少了,把虹螺岘、赵家庙的人凑在一块儿才一百多人,这能解决什么问题?白给人家垫马蹄子。张是非说:“不假,那我们别忘了,可以求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咱们大家分头行动。我说孙大哥,您跟八角台的张景惠关系不错吧?您马上骑快马赶奔八角台,找张景惠,咱们当初怎么帮他的忙的,老疙瘩为他把命都豁出去了,现在用着他,他恐怕不能推辞,管他多借点儿人马,马上到咱们赵家庙集合,我相信大哥您能办成这件事。”

“妥了,我现在就走。”

“快回来啊,最好明天就回来。”

孙烈臣带俩人骑匹快马赶奔八角台,张是非又跟青龙说:“我说兄弟啊,你也辛苦辛苦,你赶奔青麻坎三界沟,面见老当家的杜老判,你就说他干儿子要掉脑袋了,无论如何,让他多派点儿人马,要劫法场,不管来多少人,到赵家庙集合。”

“唉,我也现在就走。”

“哪怕累吐血,明天也得赶回来!”

青龙也走了。

张是非又告诉混龙:“兄弟,你也别闲着,你马上赶奔辽阳高坨子,面见汲金纯、阚朝喜,可千万记住要背着冯麟阁啊,你跟那两位可不一样啊,冯麟阁最恨咱们老疙瘩呀,前者夺了咱们的军马,势不两立啊,你告诉汲金纯、阚朝喜,无论如何要想法拉出一部分人来,累吐血也得赶到赵家庙,明天咱不见不散!”

混龙领命而去。

张是非说:“我也别闲着,我现在就上田庄台,找二虎和田小凤去,让田庄台马上发兵。”

就这样,留下胡老嘎看家。张是非上了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田庄台,他到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人们都在熟睡之时。

有人把他领到汤二虎的住处,三间房,灯早熄了,黢黑,摘耳一听,有人打呼噜,不用问,汤二虎。张是非在院里跳脚骂:“汤大脑袋,汤二虎,你给我滚起来,你个重色不重友的家伙,老疙瘩都要掉脑袋了,你还在这儿搂娘们儿,你是个人吗?”

二虎在梦中惊醒,连袜子都没穿,蹬上裤子,穿上衣服,开门到院里头了:“我说你小子有病啊,你放屋不进,你在这儿咋呼什么呢?哪有他妈半夜串门的,你小子可真得了病了。”

“你才有病呢?我告诉你吧,老疙瘩出事了!”

汤二虎不听则可,一听嗷的一嗓子,蹦起多高来:“你怎么不早说呢!”他就像疯了似的,回到屋里边找袜子找枪,把茶碗也拨碌碎了,茶几也碰倒了,田大丫头赶紧把保险灯点着了:“怎么,我听说老疙瘩出事了?”

“快点儿吧,哎哟,叫你给我耽误事了,没孩子你愣说有孩子,你瞪眼胡说八道,你把我骗来,你说这有多耽误事哟。”汤二虎跟疯了一样,拉了枪往外就跑,叫张是非给他拽住了:“等等,又犯了虎劲了,我光找你来的啊,我得找大横把田小凤。”这时,那田大丫头把衣服穿好也出来了,说:“既然要见大横把,我领你们去吧。”

仨人到田小凤的住处,小凤听说来人找她,就知道有重要的事,把衣服穿好,也到了院里,四人见面,田小凤也是火暴的脾气,知道后好悬没昏过去,让田大丫头把她扶住了:“当家的,事到如今急也无用啊,这不是找你来了吗?咱们赶紧点人马,起身吧。”

田小凤咬了咬牙,吩咐一声:“全体集合!”要说田小凤对张作霖一片痴心,半点儿虚假都没有,按她的意思,把田庄台的绺子全拉去,有一头算一头。后来张是非说不顾家这是一大忌讳,你家得留人,再说去这么些没用的也不行,你还得挑选挑选,精炼精炼。就这样,田小风经过选拔,选了二百名精壮的,武器配备得也全,一半是马队,一半是步行的,张是非在头前引路,连夜赶奔赵家庙。

红日东升,第二天,他们这一队来得最快,把弟兄们安顿好了,张是非、汤二虎、田大丫头,陪着她进了保险队队部。

她坐下没等说几句话,孙烈臣陪着张景惠来了,原来孙烈臣到了八角台,见着张景惠,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张景惠真不含糊:“妥了,我兄弟遇到难处了,那就是我的事,人家帮过我的忙,到用我的时候,我要不竭力相助,我不够个人,马上我就集合队伍。”数他这儿人多啊,孙烈臣说你别全拉去,你留下一半,带一半就可以了,张景惠带来三百人,连他贴身的卫兵,加在一块儿不到三百五十也差不多少,人家那家伙什么都齐全,多数都是马队,为了急行军,两个人骑一匹马,就这样连夜出发,这才来到赵家庙。

这时小小的赵家庙可热闹起来了,无形中增加了五六百人,声势大振,一个个是摩拳擦掌。等到中午,青龙回来了,不过就他老哥儿一个,张是非就一愣:“你回来得倒挺快,你到青麻坎见着谁了?”

“老当家的不在家,我见的是少当家的。”

“杜立三哪?”

“啊,杜立三热情款待,问我的来意,我都跟他讲了,他也深表同情,他说叫我连夜返回来,他马上集合队伍到赵家庙来集合。”

“是吗?你都说清楚了?”

“都说清楚了,就这么点儿事。”

“你没跟他说得来多少人?”

“我说了,因为到新民府劫法场,人家官军太多,咱们人少了无济于事,看他那意思能拉个三五百的。”

“妥了,只要他能再来几百人,就够用了。”

结果这一趟落空了。杜立三表面上也就是敷衍搪塞,心里头非常高兴。杜立三心说,该,你张作霖早该死,你老疙瘩掉脑袋,正趁我愿,我救你,我才不呢。但是这些人都不知道啊,还抱着希望呢。

日头往西一转,高坨子的人来了,汲金纯、阚朝喜赶到了,这两人真不容易呀,得着信儿之后,把哥俩儿急得火冒三丈。幸好,大当家的冯麟阁不在家,冯麟阁上开原了,带着天昏、地暗两大炮手,留下汲金纯、阚朝喜看家,让他们守堆儿,不然的话,冯麟阁要知道,一兵一卒也不能派,这两人商议之后,心说,唉,反正现在我们看堆儿,我们说了算,也没时间跟你商议了,你愿意也得这么办,不愿意也得这么办,假如回来你挑了理,用我们,我们待,不用,走人了,此地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万一把老疙瘩救出来,我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比跟着你不强多了吗?就这样,俩人立刻做出决定,来了一百人,他这一百人可不容易往外带啊说什么的都有,这都是不错的。有的不愿意来,拿钱垫,收买人家,好不容易才凑上这个数目。

几路人马凑到一块儿七八百人,眼巴巴就等着青麻坎的,可是又等了一晚上,到了次日天光见亮,青麻坎连人影都没有。张是非就明白了:“行了,别等了,没希望了。杜立三这小子人面兽心哪,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跟老疙瘩素来不睦。咱哪,干脆别倚靠他了,就倚靠咱这些人。”虹螺岘的海宽自然把人也拉来了,都算在一块儿,八百挂零,再留下一部分看家的,凑个整数,把长短枪都搭配搭配,把马步兵分派分派,总指挥是孙烈臣、张是非。

经过周密的计划之后,分期分批隐秘赶到新民,恐怕知府知道消息,有很多人都乔装改扮了,他们就选中新民府东关外的高台山作为大本营,这离着新民府是最近不过,把营部扎到这儿了,救出张作霖先奔高台山。然后钻大山,顺小路再回赵家庙,把路线也都商量好了,把人分作两半,一部分埋伏在高台山,在交通要路,挖战壕,修暗堡,把重火器全摆到这儿。另一部分不到四百人,化装赶奔新民府劫法场,这些人都是身带短枪和手雷的,由田小凤、汤二虎、田大丫头、张是非、海宽几个人负责。张是非跟罗翠比较熟,头一天就找到罗翠了,问他:“我兄弟这个事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大差?”

罗翠说:“你来得正好,明天午时三刻,你没看西关外孤女坟那都收拾好了,你们要救人的话,趁早下家伙呀。”

张是非回去一说,大伙儿就紧张上了,偷偷地运动,都埋伏好了。张作霖上断头台的时候,罗翠没敢在这儿待着,因为他心里有数,一会儿就得乱套,我别在这儿找死,罗翠连龇牙带咧嘴的:“哎呀,昨天怎么喝酒吃俩螃蟹,这螃蟹有毒,这肚子,我得找个郎中去看看。”罗翠找了个借口是逃之夭夭,找没人的地方眯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