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台古意

包拯等人就地在南门外雇了大车。来到汴河码头时,寇准夫人宋小妹乘坐的大船刚刚通过了排岸司关卡,大约是张建侯昨夜到应天府署大大闹了一场后、终于有人出面干预了。船缓缓靠岸,尚未停稳,船舱中钻出一名红衣少女,朝众人挥手大叫道:“这里!包拯,在这里!包拯!”天真活泼,娇憨可爱。

文彦博很是惊讶,问道:“这位小娘子是谁?”张建侯笑道:“是我同胞妹妹张小游。”

既然是张建侯的亲妹,辈分就比包拯低了一辈,她却直呼长辈的名字,也算十分罕见了。文彦博转头去看包拯的反应,却见一向正统的他似并不以此为意,居然还举起手来,向船上回招了一下。

等船夫搭好船板,包令仪带头登船,道:“南京留守包令仪求见寇夫人,请代为通传。”

张小游笑道:“祖姑父可以暂且放下官场上这一套,寇夫人不喜欢这些,她和祖姑姑在船舱中等着见你呢。”包令仪道:“是。”转头命众人先等在船头,自己独自进去船舱。

张建侯一个箭步抢上船来,道:“妹妹,昨晚城中发生了大事,你可错过精彩好戏了。”迫不及待地要将昨晚的事情讲给妹妹听。

包拯刚刚一脚踏上船板,便仿若遭受雷击一般缩了回来,迟疑着站在那里。

跟在他后面的文彦博很是奇怪,问道:“你怎么了?”包拯道:“唔,我……”

张小游将兄长一把推开,抢过来拉住包拯的手,笑道:“我姑父怕水。”

原来包拯十来岁时曾不小心掉进了家乡庐州的河里,差点溺死,救他的居然是比他小许多的侄女张小游。事后包拯大病一场,原本白皙的脸色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深红得发黑的样子,那以后他多少有些畏水。文彦博听说一向刚拗的包拯居然怕水,惊异之余,不由得转过头去,与沈周相视会心一笑。

上得船来,站在船头等了一会儿,便有仆人出来,引着几人来到寇准灵柩前拜祭。包令仪又将众人一一引见给寇夫人宋小妹。

宋小妹四十余岁的样子,一身衰服,愈发显得面容清癯。她一个娇弱妇人,膝下无子无女,却要在丈夫故后将灵柩万里迢迢运回故里,可谓十分不容易。但她的哀戚并不浓重,言谈举止间显出一股从容的大家风度。她礼数周全,甚是客气,对每个人都一一道谢行礼,到包拯面前时,特意多问了一句:“你就是小游从河里救上来的包拯?”

包拯道:“是,让夫人见笑了。”料想宋小妹既然连这件事都知道,想必张小游与她一路相伴,甚是亲密,讲了不少自己的事情,不由得颇为窘迫。幸好宋小妹只问了这一句话,便转了话题。

祭拜完毕,包令拯仪招手叫过包拯,道:“寇夫人雇佣的大船有些毛病,要停在码头进行修补,怕是要花费一些时日。船上空间狭小,生活多有不便,我已经邀请了寇夫人到我们家暂住。你这就和建侯、小游先赶回家去准备,我和寇夫人还有你母亲随后就到。今晚在家里设个简单的晚宴,为寇夫人接风洗尘。嗯,你要是愿意,把沈周和彦博也一并叫上。”

包拯应了一声,行礼退了出来,将安排告知同伴。文彦博听说宋小妹要停在南京几日,还预备住进包令仪家中,不禁皱了皱眉头。

张小游眼尖,瞧在眼中,很是不满,问道:“寇夫人是住我们家,又不是住你家,你有什么不高兴?”文彦博道:“我哪有不高兴啊?”张小游道:“那你皱什么眉头?”

文彦博见她与其兄张建侯性情相近,莽撞好胜,与她争执只是徒费口舌,便干脆住了口。

张小游却还是不肯放过,道:“瞧你这人,敢做不敢当。”包拯道:“小游,不可对文公子无礼。咱们赶紧走吧。”

沈周有意落在后头,叫住张小游,低声告知道:“文彦博其实是好意。寇相公虽然身故,仍是贬官身份,又与当今太后有隙,别的官员回避寇夫人尚且来不及,包丈却要接她到家中,彦博是担心会因此影响包丈的仕途前程。”

张小游想了一想,道:“还真是如此呢。咦,你这人心肠倒是挺好的,还特意告诉我缘由。”沈周道:“嗯,谢谢小娘子夸奖。”张小游道:“什么小娘子大娘子的,叫我小游好了。”

沈周道:“小游难道一点也不为包丈担心么?”张小游很不屑地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做官、前程什么的,我祖姑父从来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我们包家从祖辈开始,从来就是淡泊名利。”

她口中所称的祖辈,即指包氏先祖申包胥。申包胥姓芈氏申,是春秋时期楚国大夫,与另一楚国大臣伍子胥友善。伍子胥因父兄冤案逃离楚国时,曾愤然道:“我必灭楚。”申包胥回答说:“我必存楚。”公元前506年,伍子胥率领吴国主力攻打楚国,一直攻入楚都郢,楚昭王出逃。伍子胥遂掘楚平王墓鞭尸。申包胥对伍子胥的举动十分憎恶,派人责备伍子胥说:“子之报仇,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于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回答道:“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申包胥遂决意完成昔日“存楚”的誓言,跋山涉水,历尽艰辛来到秦国,请求秦哀公出兵援救楚国。秦哀公并不答应。申包胥便站在秦庭中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进,哭泣哀声不绝。他的忠诚与坚毅深深打动了秦哀公君臣。秦哀公惊叹道:“楚有贤臣如是,吴犹欲灭之。寡人无臣若斯者,其亡无日矣。”答应发兵车五百乘前往楚国救援,并亲自赋《无衣》之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与子同仇。”在秦国军队的帮助了,楚人赶走了吴军,顺利收复了郢都。楚昭王因申包胥有复国大功,欲予重赏。申包胥却辞谢道:“吾为君也,非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拒受赏赐,带一家老小逃进山中隐居,安静地度完余生。从此,申包胥被列为中国的忠贤典范。其后人取其字“包”为姓,迁徙至庐州居住,包拯即申包胥三十五世孙。

沈周见张小游搬出申包胥的典故,再无话说。不料张小游话锋一转,又很不屑地指着文彦博的背影道:“那姓文的小子,自以为聪明绝顶,为了前程,事事要考虑周全,却不知道他的先祖正是死在‘名利’二字上。”

文氏原本姓敬,是唐代名臣敬晖后人。武则天执政晚年,大臣张柬之与敬晖等五人发动兵变,逼迫武则天退位,拥立唐中宗复位,为匡复唐朝基业立下不世之功。事后五大臣均被封王,敬晖被封为平阳王。然后不久后武三思重新执掌朝政大权,五大臣包括敬晖均被残酷杀死。到五代时,文彦博曾祖父因避后晋高祖石敬瑭讳,改其姓为“文”,取的即是“敬”字一半。后晋亡后,复姓敬,至北宋立国,因避翼祖赵敬庙讳又重新改姓为文。

家族、个人的命运往往与时势紧密相连,沈周听张小游拿包拯、文彦博二人的祖先事迹做对比,虽有牵强之感,却自有感触,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张小游又道:“再说了,我们一船人遭强盗抢劫,若寇夫人及时搭救,我们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请救命恩人回家住几天,当今太后还能有什么意见?顶多也就是不让我祖姑父做官了,正好我们可以回庐州老家种地去。”

她快人快语,寻常人在意的荣华富贵全然不放在眼里,对世俗名利轻视之心犹胜包氏父子,说得又极有趣,沈周不禁笑了,亦很为对方爽直豁达的气度折服。

路过崔良中府邸时,正好撞见应天府医博士许希珍出来。

沈周生平孜孜好学,曾向许希珍学习针灸之术,忙上前问道:“崔员外醒了么?”许希珍摇了摇头,道:“没有对症的解药,崔员外怕是永远也醒不了了。”

原来许希珍昨晚奉命为崔良中诊治,当即发现伤者昏迷不醒并不是因为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而是中了毒。也就是说,刺中崔良中的匕首上涂抹有毒药。那毒药毒性极重,崔良中本该当场死去。但他既是茶叶巨商,日日与茶打交道,本人亦嗜茶如命,无茶不欢,而茶偏偏能化解百毒。昔日神农氏尝遍百草方,才发现茶叶清热解毒,极适合作饮品,视其为南方嘉木。当然,茶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药,但崔良中长年累月地饮茶,体内自形成一股抗体,抵消了毒药的部分毒性,又被张建侯阴差阳错地发现,救治及时,这才得以活命。

众人闻言自然大吃了一惊。沈周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崔良中身上的刀伤那么浅,凶手大约有把握见血即死,所以刀入体内并不深。”

包拯一直一言不发,忽然插口反问道:“既然匕首上涂了毒药,凶手只要轻轻刺中对方,对方即会中毒而死,那么凶手为什么还要多刺一刀呢?”

许希珍道:“包衙内问的问题,的确是个很大的疑点,其实以那毒药的毒性,只要划破一点皮即可致人死命,偏偏崔员外身上中了两刀。”当即说了那毒药非同小可,霸道异常,不仅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查遍医术也未能了解到底是何方神物。

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若非来来域外的奇毒,就是宫廷秘药。域外奇毒是指外国或是番夷少数民族部落炼制的毒药,如西南大理国的有孔雀胆,还有蛊毒、尸毒等各种匪夷所思的毒药。宫廷秘药则是指藏于皇宫大内中的毒药,如传闻唐宫中藏有秘药美人醉和化骨粉,美人醉能令人中毒死后颜色栩栩如生,化骨粉则可以当场化掉死者的皮肉,尸骨无存,达到毁尸灭迹的效果。大宋朝最著名的迷药当属牵机药,人中毒后,头部向前抽搐,最后与足部拘搂相接而死,状似牵机,由此得名。昔日南唐后主李煜即是被太宗皇帝赵光义以牵机药赐死,死状极其悲惨。此后,仅“牵机药”三个字,便足以令人心悸。

曹丰虽然是本地大乡绅兼府学提学曹诚的独子,但究竟只是个普通人,即使是他竭力巴结讨好的兵马监押曹汭,也难以得到如此奇药,倒是枢密使曹利用还有可能利用位处中枢的便利得到。可曹利用到底有没有卷入其中呢?

许希珍出身于医学世家,生平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负,他未能弄清楚崔良中所中毒药的毒性,亦无对症解药,不免深以为憾,对众人殷殷关切的案情反而毫不在意,不愿意再多谈,拱手告辞。而包拯等人心头疑虑更重,一种不知名的奇毒的出现,竟然登时令案情再度扑朔迷离起来。

曹、崔两家各显神通,相争多年,积怨甚深。南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曹诚的后台就是当今枢密使曹利用,兵马监押曹汭在南京城中的私宅及几房侍妾即是曹诚慷慨相赠。曹诚原本是商丘本地最大的富商,兴建睢阳书舍后,以学入官,名利双收,好不春风得意。十余年前,淮阳茶商崔良中来到商丘定居,大肆经营汴河码头一带的商肆,抢走了曹氏不少风头和利益。两家争锋相对,多有冲突。曹诚为了压过崔氏,千方百计地攀上了枢密使曹利用。哪知道崔良中背后也有不小的靠山,与他同时出道贩茶的拜把兄弟马季良娶了太后刘娥兄长刘美之女。随着刘娥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顶峰,马季良愈发飞黄腾达,而今已然是龙图阁直学士。崔良中仗着马季良的庇护,每每以极小的代价从东京榷货务拿到大批提货单,凭提货单到南方榷货务换取茶叶后再高价卖出,获利巨大。既然财源滚滚,他便动用大批金钱在南京买地买屋,大兴土木,嚣张不可一世,俨然有强龙过江、要彻底压过地头蛇曹氏的意思。

直到去年,崔良中独子崔阳与人斗茶败阵后忿恨自杀,崔良中中年丧子,受了不小的打击,行为这才有所收敛。最近他所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设法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崔都兰,宠若掌上明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良中失去了儿子,不愿意万贯家财将来落入懦弱的侄子崔槐之手,所以预备找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婿上门,倚为新臂膀。如此,就难怪他极力撺掇应天知府晏殊搞什么选婿大会了。而为女儿曹云霄选一如意郎君对曹诚也同样重要,因为选到一个好女婿,非但等同于得到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帮手,而且我之所得,即敌之所失也。

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张尧封是南京通判文洎的门客,容貌、才学均非上乘,昨晚出席知府宴会的应天学子大多数都强过于他,为什么曹诚偏偏选中了他?为什么崔良中一定要跟曹诚争呢?这件事会不会才是曹丰杀死崔良中的真正原因?也许是因为崔良中明确表现出要跟曹家争夺张尧封当女婿,而以崔氏目下的财势,曹家很难占到上风,所以曹丰起了杀机,干脆杀死对手,一了百了。

那么,张尧封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居然值得南京两大富商为他相争,值得曹丰为他冒险杀人?

不但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就连文彦博与张尧封相处时日不短,对其人了解甚深,亦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才。转念想到自己堂堂名门俊公子,相貌、才学均是上上之选,居然被父亲门下的食客盖过了风头。虽然他从没有想过要娶那花貌惊人的美人曹云霄为妻,但相比于张尧封之抢手,风头出尽,未免生了相形见拙之感。

张小游见众人困惑不已,忙问了经过,不禁轻嗤一声,笑道:“你们都是群书呆子,没有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老话么?那个叫什么张尧封的,不一定要有绝世的容貌,惊世的才华,他只要拥有一块像和氏璧那样令人垂涎的绝代之宝,天下想要他当女婿的人肯定多的是。”

众人闻言尽皆愣住。过了好大一会儿,文彦博才道:“哎呀,还是小游聪明,当真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尧封住在我们家里,我还算了解,他财物不多,如果一定要说宝物,那就是他有一本《茶经》,据说是世上唯一的陆羽真迹,是他祖父流传下来的传家之宝。”

包拯点点头,道:“陆羽《茶经》确实也算得上是一件宝物,尤其崔良中是天下有名的茶商,原版《茶经》对他价值很大。”

中国茶文化自唐代开始兴起,不仅中原人把茶列为“开门七宗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一,以肉食为主、需要靠茶消化油腻的边疆少数民族部落也发展到了“不可一日无茶以生”的地步。中原产茶,却缺少良马,于是自唐玄宗时代起,中原开始了以茶易马的历史,著名的“茶马古道”即来源于此。

《茶经》即诞生于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为唐代复州竟陵人氏陆羽所著,共分三卷,论述了茶的性状、品质、产地、采制和烹饮方法及用具等,是中国第一部、也是最完备的茶学专著。陆羽也因为此书而被誉为“茶圣”、“茶宗”、“茶祖”、“茶仙”、“茶神”等。

唐代末年,唐朝急需大批战马应付平叛,便与回鹘商议以茶易马之事。不料回鹘答复说,不以马匹直接换取茶叶,而愿用一千匹良马交换一部陆羽撰写的《茶经》。当时陆羽早已亡故,而《茶经》一书流传还不广泛。朝廷焦急万分,只得下诏在民间征集。最终,陆羽同乡皮日休献上了一本《茶经》的手抄本,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唐朝廷用这本《茶经》顺利换到了马匹。唐朝灭亡后,皮日休南下投靠了吴越王钱镠,张尧封祖先本是吴地望族,因机缘巧合从皮日休手中得到陆羽真迹《茶经》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到了天水一朝,以茶易马依旧是朝廷头等大事,而少数民族地区如辽国、党项等对茶与大宋对良马的渴求同样强烈。由于茶叶可以解乏,弥补蔬菜之不足功效,很多人饮茶成了习惯,并且对茶产生了一定程度的依赖,甚至到了“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的程度。

有则广为流传的故事是——党项人李德明继承首领之位后,一改其父李继迁的对战策略,重新对大宋俯首称臣。其子李元昊相当不以为然,多次劝父亲不要再臣服大宋,为此还发了一番宏论:“吾部落实繁,财用不足。苟失众,何以守邦?不若以所得俸赐,招养蕃族,习练弓矢。小则四行征讨,大则侵夺封疆,上下丰盈,于计为得。”李德明回答儿子说:“吾久用兵疲矣,吾族三十年衣锦绮,此宋恩也,不可负!”李元昊当即说:“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当王霸耳,何锦绮为?”面对咄咄逼人的儿子,李德明最终答了实话,道:“无锦绮,可。无茶叶,不可。”

即使骠悍桀骜如党项人,也不得不在茶叶面前低头。西夏向大宋称臣,其实是为了获得贸易和交换物资的机会,而最最重要的物资也不是铜铁,而是茶叶。正因为茶叶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所以像崔良中这样能以低价拿到大批提货单的茶商才能获得暴利。如果他再有《茶经》在手,更是能批量印制后以书代茶,牟取更大利益。

文彦博道:“可这还是说不通。陆羽《茶经》对崔良中固然是一件宝物利器,可对曹氏却并没有那么重要。最先看上张尧封的,明明是曹诚曹教授。”沈周道:“也许曹氏只是要抢先将《茶经》握在手中,以它来要挟崔良中。对茶商而言,那可是圣物。”

包拯插口道:“不对。”他一直默不作声,似在沉思,忽然开口,倒吓了众人一跳。

文彦博问道:“有什么不对?”包拯道:“我们几个都是应天书院的学生,受教于曹教授门下,该了解曹教授一向极爱他的女儿云霄小娘子。他是做了一些攀附权贵的事,也有些执迷于与崔氏争斗,但断然不会仅为了得到《茶经》要挟崔员外,就用女儿的终身幸福来做交换。”

文彦博道:“嗯,分析得有道理。可如果不是为了《茶经》,曹教授又看中张尧封哪点呢?”

张小游道:“瞎猜有什么用?那个抢手的紧俏宝贝不是你们文家的门客吗?直接找到他问清楚不就完了。”文彦博道:“也对。”转身即见到张尧封正匆匆行来,不由得大喜过望,道,“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尧封神情甚是焦急,道:“文公子,我有事找你。曹府……”沈周忙道:“等一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众人一直停留在崔府门前,却见一名紫衣女子正站在门槛后,冷冷打量着众人。她长得浓眉大眼,端庄中流露出一股英气,目光中充满狐疑的味道。若不是她一身婢女打扮,旁人根本瞧不出她会是一名侍女。

张小游见那女子敌意甚重,问道:“那女子是谁?干嘛那样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包拯道:“是崔都兰的贴身婢女慕容英,听说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

慕容英见众人目光一起投射过来,瘪了一下嘴,转身便跨过门槛去了。

张小游“咦”了一声,道:“难怪人说崔家骄横跋扈,连婢女都是如此张狂。”

包拯却不欲再生事端,道:“走吧,崔员外昏迷未醒,咱们在他家大门前交头接耳,难怪别人起疑心。”带头进来家中,吩咐仆人为寇夫人及从人准备房间、张罗晚宴,自己领着众人来到书房。

张尧封忍耐了许久,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抓住文彦博双手,道:“文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曹府。”

文彦博愕然道:“我如何能救得了曹府?”张尧封道:“目下官府认定是曹丰员外伤了崔良中员外。曹丰虽然失踪,下落不明,但这件案子疑点极多,文公子聪明绝顶,为我生平仅见,还望你能查明真相,还曹府一个清白。”

文彦博道:“那好,你既要真相,我来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若是言语有得罪之处,彦博也是情非得已。”张尧封道:“公子有话尽管问,尧封不敢隐瞒。”

文彦博道:“昨晚宴会被建侯闹了一场后,你去了哪里?”张尧封道:“曹教授父子邀请我去曹家小酌,我跟文丈招呼了一声,就跟他们一道走了。”

文彦博道:“只有你们三个人离开知府衙门么?”张尧封道:“不,还有兵马监押曹汭曹将军。当然,还有曹教授的从人、车夫等。”

曹诚在宴会上一眼相中了张尧封,当晚就邀请他回府,足见诚意。到曹府后,曹诚命人备宴治酒,还命儿媳妇戚彤和女儿曹云霄出来敬酒。张尧封早听闻曹云霄国色天资,美貌无双,堪称南京第一美人,一见之下,当场呆若木鸡,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艳福,能够娶到如此天仙般的佳人。待到曹云霄端酒盈盈走到面前,闻见她身上的馨气,愈发心旌摇荡、不胜陶醉。当即对曹家死心塌地,赌咒发誓要对曹云霄好一辈子。席间大伙儿兴致都很高,一直在谈要如何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饮得半醉不醉时,曹诚便命仆人扶张尧封到客房睡了。直到今天早上官府的差役找上门来,曹府上下才知道昨晚崔良中在知府衙门遇刺之事。

沈周道:“张兄如何能肯定曹教授是今日早上才知道崔员外遇刺?”张尧封道:“我当时人就在曹府,亲眼看见曹教授脸上惊愕异常的表情,那是断然做不得伪的。他听说官府怀疑是曹丰下的手,声音都在发抖,连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当听说曹丰不见了踪影时,当场就晕了过去。”

文彦博道:“果真如此的话,曹教授应该是毫不知情。那么曹丰半夜失踪,曹丰妻子难道没有发现么?”

曹丰妻子名叫戚彤,即是应天书院始创者戚同文之孙女。

张尧封答道:“听戚彤娘子说,昨晚她的孩子有些发烧,她放心不下,过去睡在了孩子房中,并没有跟曹丰睡在一起。”顿了顿,又道,“虽然曹丰失踪了,但我也不认为是他杀人。昨晚我们几个都喝得醉熏熏的,若是他刚刚杀了人,他怎么还会有心情喝得下酒?”

张建侯道:“这还不简单,他知道自己的匕首上涂有剧毒,以为崔良中死定了,当然可以放心喝酒。结果散席后,他从什么地方听到了风声,得知崔良中还活着,吓得魂不附体,所以连夜逃走了。”

张尧封道:“这个……也不能因为曹丰人不见了就断定是他杀人啊,也许他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他本人也觉得自己的辩解太过无力,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到后面几个字时,已是几不可闻。

包拯却道:“张兄说的对,官府认为曹丰是凶手,仅仅是因为有人看见他跟崔员外争吵,紧接着他又失了踪,但并没有真凭实据来定他的罪。”

张尧封大喜道:“包公子也相信曹丰不是杀人凶手?”包拯道:“不,我只是说目前没有实证证明曹丰杀人,并没有说他不是凶手。”

沈周道:“既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找到凶器和毒药等物证,控告难以进行,所以提刑司才急需捕获曹丰,以口供来定案。”

包拯道:“张兄,有一件事极为关键,我必须得冒昧问你一句,你可知道曹教授为什么选上了你作女婿?”

众人其实心中都想知道曹诚为何看上了张尧封这么个门客,但又觉得直接问出来太过伤人,有所犹豫,想不到最后还是由包拯问了出来。

张尧封面色一红,嗫嚅道:“我自己也很意外,忍不住问了曹教授,他说他无意间在宴会上见到我,觉得我眼睛细长而有深光,是大贵人之相,所以决定将爱女相许。”

张小游道:“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相信?曹诚答应将宝贝女儿嫁给你,是不是让你用那本陆羽《茶经》作为聘礼?”

张尧封极为愕然,愣了一愣,才红着脸道:“没有啊。曹教授根本不知道我手中有陆羽真迹呢,从始至终,他提都没有提过《茶经》两个字。你们怎么会这么想?”

文彦博忙道:“张兄千万不要介意,并不是我们刻意要这么想,只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当即说了昨晚曹诚和先后来找父亲文洎提亲之事。

张尧封回过味来,讪讪道:“曹教授选中了我是没错,可崔员外向文丈提亲的却是文公子你呀。”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沈周道:“哎呀,我们完全忽视了这点啊。这说明崔良中根本不知道张兄手里有陆羽《茶经》,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曹教授选中的是张兄。他跑出大厅与曹丰争执,不过是因为在文丈面前丢了面子。”

包拯沉吟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曹教授嫁女到底是不是为了张兄手里的《茶经》?如果是,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茶经》在张兄手上的?”

文彦博道:“以曹教授昨晚积极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昨晚在宴会上无意中知道的,不然他早在宴会之前就主动笼络尧封了。”话一出口,便意识到有些不妥当,忙对张尧封解释道,“噢,我的意思是,如果曹教授真的是意在《茶经》的话。”

包拯道:“这就更不合常理了。”

昨晚知府大宴华宾云集,人情汹汹,可以说热闹得很,也混乱得很。曹诚既是打定主意为爱女寻觅佳婿,必定会聚精会神地观察在座学子,品度外貌才学。张尧封因为寄人篱下,为人低调,从来没有透露过手中有陆羽原版《茶经》,知道此事者寥寥无几,曹诚不可能恰好在昨晚宴会上打听到这件事,再临时起意要将女儿嫁给《茶经》的主人张尧封。

即便真的有人在晚宴上告诉曹诚,说南京通判文洎门客张尧封有原版《茶经》,曹诚觉得可以利用《茶经》来对付崔良中,动了心思,不惜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赶过来向文洎提亲,那么他开口询问的必然是门客张尧封如何如何。但事实是,寒暄过后,曹诚开门见山地问的是侍奉在文洎背后的年轻人是谁,文洎回答说是门客张尧封后,曹诚似是颇为失望,说了一句:“原来是文公的门客。”由此可见,在昨晚宴会之前,曹诚既不认识张尧封,也没有听过其名字,只是纯粹从外表上相中了张尧封,所以才赶来提亲。而曹诚眼中的外表,显然不是以五官端庄英俊来衡量,而是有没有贵人之相。

包拯简略分析了经过,众人都深为其推断折服,连连称是。文彦博心中却颇不是滋味:原以为曹、崔两家争抢张尧封,不过是为了他手中的《茶经》,现在看来完全是为了他这个人,自己自小就有的才子风头完全被一名食客盖过去了。

沈周涉猎广泛,所学甚杂,道:“我有读过《麻衣相法》,里面有专门的‘相眼法’,确实提过眼细长而有光润者是贵人之相。”

张小游歉然道:“看来曹家还真是看上了张公子的人,而不是为了什么《茶经》。张公子,不好意思啊,适才我言语太过鲁莽。”

张尧封自己反倒半信半疑起来。张氏原是江南大族,自入宋后家道日益中落,他少年时又父母双亡,愈发穷困,兄长张尧佐离家出走,张家只剩下他一人,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几经辗转,勉强投到文氏门下当门客,生活才算安定下来,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但他目下已经二十五岁了,还只是个依附于文家的落魄门客,无法自立,这就是所谓的大贵人之相么?曹家到底看上了他什么,肯将天人般的女儿曹云霄下嫁?

他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旁人愈分析曹诚嫁女仅仅是因为他的面相,他不以为中肯,反倒愈发觉得曹家可能是别有用心。而他身上最值钱的物事就是陆羽所著的《茶经》了,当初兄长张尧佐与他反目出走,也正是因为这本茶书。自己的亲兄长尚且觊觎家传之宝,意图高价卖掉,更何况姓曹外人呢?一时间,脸涨得通红,又是激愤又是失望,道,“我要当面去问曹教授。如果他真的想要《茶经》,我就直接送给他好了,用不着拿云霄小娘子来换。”当真赌气起身,往外走去。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旁人尽皆释然,独独张尧封又起了疑心,认为曹氏嫁女是为了他手中的《茶经》。

包拯忙道:“我们不妨一起去,正好当面向曹教授问个清楚。”张建侯道:“可是家里有贵客来,寇夫人很快就该到了。”包拯道:“曹教授是我等师长,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现下他家里出了大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父亲、母亲大人还有寇夫人都会谅解。”

张小游道:“哥,你和我留下准备待客不就完了吗?让他们几个忙去。”

张建侯心中其实极想跟随包拯前去查案,但转念想到寇夫人是难得的贵客,不能有丝毫怠慢,只得同意妹妹的建议,勉强留在家中。

包拯、沈周、文彦博三人便跟着张尧封往曹府赶来。到街口时,正好遇到应天书院主教范仲淹。

范仲淹字希文,出生于苏州,出生次年生父即病逝,其母谢氏生活无依,不得不改嫁山东淄州长山县富户朱文翰。范仲淹也改名朱说,在朱家长大成人。少年时的范仲淹读书就十分刻苦,常去附近山上的醴泉寺寄宿读书,吟诗作文,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他二十岁时,与朱氏兄弟发生口角,意外得知自己原来范家之子,这些年来一直是靠继父的关照度日。范仲淹因此受到极大刺激,经过思考后,决心脱离朱家,自树门户,待将来卓然立业,再接母归养。于是毅然辞别母亲,来到当时的睢阳学舍求学,昼夜读书不息,实在疲惫得不能支持,就以冷水沃面,继续苦读。

大中祥符七年(1014),迷信道教的宋真宗率领百官朝拜老子故里,车驾路过商丘,全城轰动,人们争先恐后地观睹天颜,只有范仲淹一人闭门不出,仍然埋头读书。有个要好的同学特地跑来劝他:“快去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范仲淹只随口说了句:“将来再见也不晚。”便头也不抬地继续读他的书了。

次年,范仲淹进士及第,在崇政殿参加御试时,见到了年近五旬的真宗皇帝,后来还荣赴了御赐的宴席。步入仕途后,范仲淹恢复范姓,自朱家迎回母亲赡养。因其妻李氏是应天人氏,范家一直安顿在南京,范母谢氏也是病逝安葬在这里。

多年的苦读生涯令范仲淹有极高的文学素养,他通晓经学,尤长于《易经》。现任应天知府晏殊年纪比范仲淹小,还是孩童时就享有大名,成人后更是天下人被视为大宋文坛领袖,但他生平最看重范仲淹,对其人品学问极为佩服,到应天上任后,凑巧范仲淹因丧母回到南京,居家服孝,便极力邀请范氏主持应天书院教务。原先的书院主教戚舜宾已然病逝,助教曹诚也升任府学提学,忙于官场应酬,加上年纪已大,无暇理会书院事务,范仲淹遂慨然应命,制定教务,捧书讲读,孜孜不倦。他主持应天书院后,择生只有品德和学业上的基本要求,没有年龄、身份和地域的限制,生徒来源广泛,院生可以随意流动,不受地域、学派限制。与别的书院不同的是,应天书院要求教师作表率,每当给诸生命题作赋,范仲淹会先作一篇,掌握试题难度和着笔重点,使诸生迅速提高写作水平。由于范仲淹在道德学问上堪为表率,应天书院学风蔚然。

为了工作方便,范仲淹甚至抛下城中妻儿,搬到书院学舍居住。因还在为母亲服丧,他没有参加昨晚的宴会,刚刚才听说曹诚家中出了事,匆忙从书院赶进城,预备前去曹府探望。

包拯等人均是范氏学生,历来视其为楷模,对其人极是尊敬,一齐躬身行礼,叫道:“范先生。”范仲淹道:“嗯。你们也是去曹府的么?很好。”

一句“很好”,表达了对包拯几人的赞赏。曹诚是应天书院长官,范仲淹本来还想约上几位教官一齐来探望,都被众人以各种理由推脱,显然是因为曹丰惹上了人命官司,旁人避之不及、唯恐沾身,他只得独自一人前来。而包拯、沈周、文彦博这几名学生明明是官宦子弟,深知内中的干系和风险,却能不避嫌疑前去曹府,着实难得。师生几人遂联袂往曹府而来。

曹府位于城东北的忠字街,宅邸面积极大,占据了整整半条街。曹府大门处聚集了许多人,不少是提刑司的差役,正吵吵闹闹,喧嚣不已。

原来提刑官康惟一派了人来逮捕府学提学曹诚。这是官府的一贯做法,对于逃亡的重犯,往往将其家属逮捕拘禁,以逼迫犯人自行投案。

曹丰妻子戚彤却挺身而出,将众公差挡在门外,声称公公有病在身,难以起床,她愿意以身相代。差役奉有严令,不肯通融,一定要带走曹诚。

兵马监押曹汭私宅是曹诚赠送,与曹诚宅第毗邻。他闻声赶来,厉声斥责差役,称曹诚有提学官职在身,有刑赎的特权,自身犯法尚有回旋的余地,更何况行凶的只是其子?差役们虽不敢回嘴顶撞于他,却也不肯就此退去。

范仲淹上前道:“曹丰既然已连夜弃家逃走,可见是下定了决心,断然不会因为父亲或是妻子被拘便重新回头。”

领头差役道:“可要是曹教授也跟着逃跑了怎么办?小的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范仲淹道:“曹诚建造书院,造福一方百姓,有目共睹,范某愿意以身家性命为曹教授作保。各位,你们不像那些大官人,他们都是在这里做几年地方官后就会离开,或是升迁,或是转迁,曹家是兴是衰、是死是活跟他们没有关系。但你们不同,你们都是本地人氏,都有后代,如果你们还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在天底下最好的书院得到最好的教育,请听范某一言,暂且退去吧。”

这番话说得真挚恳切,连范仲淹自己都深为动容。全场登时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过了好大一会儿,领头的差役才道:“范先生说的极在理,下吏回去后,一定会将先生原话转告给康提刑官。”

他明明知道长官康惟一对姓范的一向都没有好感,因为当年导致他祖父康保裔孤军无援战死的罪魁祸首就是范廷召,还是向范仲淹鞠了个躬,带领手下转身便走。

戚彤上前裣衽行礼,谢道:“多谢范先生及时解围。曹将军,范先生,几位公子,请进去说话。”

包拯正要跟随众人进府,忽见一旁横塞军指挥使杨文广正朝自己招手,心念一动,走过去问道:“小杨将军是叫我么?”杨文广点点头,道:“有一件事,不知道跟曹丰失踪有没有关系。”

原来他与曹汭关系友善,每每来南京公干,并不住在公家驿馆,而是借住在曹汭私宅中。昨晚知府宴会散后,曹汭去了隔壁曹诚家继续饮酒,他独自回来曹汭家就寝。到半夜时,喝醉了酒的曹汭被隔壁曹诚府上仆人送了回来,他起身安顿好曹汭,自己却再也睡不着,便起来在庭院中散步。曹汭家的小花园与曹诚家中的大花园两两相通,中间仅隔有一条水沟。当他正在水沟边徘徊时,意外见到对面曹诚花园中有一条黑影闪过,速度快得惊人。他是军人,反应比寻常人敏捷得多,忙喝叫了一声。那黑影当即奔他而来,大约是想杀他灭口。一交手,便各知对方武艺不弱。那黑衣人见一时间难以取胜,又怕惊动众人,扬手打出了暗器。杨文广见到火星闪耀,揣度应该是火器,忙滚地避让开去。那暗器果然是一枚火蒺藜,“啪”地一声炸开,威力颇大。等他再起身时,那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包拯道:“火蒺藜?那不是军用装备么?”杨文广道:“正是。正因为如此,我当时认为那有一身好武功的黑衣人一定是军人,潜入这里是想要对付曹汭,所以我也没有警示曹教授府上,而是立即回去,安排侍从加紧巡查,在曹汭房间布置了守卫。不过那黑衣人始终没有再来,大约知道自己行踪已经暴露。今日一早,我叫醒曹汭,告知他此事,他治军严厉,对待下属颇为苛刻,也认为一定是哪名受过处罚而心怀不满的军士前来报复,并没有太当回事。但我听说曹教授府上出了大事,曹丰牵扯命案、连夜潜逃,感觉事有蹊跷,这也许不是巧合。”

包拯道:“将军认为那黑衣人可能跟曹丰失踪有关?”杨文广道:“这我可不敢肯定。我只是觉得昨晚曹丰在知府宴会上杀人已然十分奇怪,完全不合情理。久闻他与戚家娘子恩爱万分,就算真是他行凶,身为男子,怎么可能抛下老夫妻儿独自逃生呢?况且他有名有姓,算得上是这南京城中的头面人物,人人认得他相貌,又能逃到哪里去?”

包拯道:“小杨将军的意思,似乎并不相信曹丰会行凶杀人?”杨文广道:“其实我是什么看法并不重要,我又不是司法官员。事实是,曹丰只是人不见了,既没有证据证明他杀了人,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没有杀人。”

包拯蓦然得到某种提示,全身登时一震。

杨文广却没有留意到对方的异常神情,道:“另外还有一件怪事,我适才因为想到昨晚黑衣人出现可能跟曹丰失踪有关联,特意赶去提刑司将昨晚与蒙面人交手的事告诉了康提刑官。结果康提刑官十分冷漠,不但不命书吏做笔录,还让我不得再对他人透露此事。我猜想也许因为火蒺藜是军备武器的缘故,提刑官不便过问兵马监押司之事,也不愿意将事情复杂化。”

包拯道:“既然小杨将军已经得到提刑官嘱咐,为何还要违令将这件事告诉我?”杨文广道:“杨某担心内中另有隐情,令清白的人无辜蒙冤。昨晚包公子吟诵拆字诗:‘石皮破仍坚,古木枯不死。’杨某印象十分深刻。包公子为人,我信得过。况且这件案子牵涉到府学提学曹教授,他名义上是你恩师,你绝不会袖手旁观。还有你那位内侄张公子,虽然有些莽撞,却跟你一样,一身浩然正气。”

包拯点点头,道:“多谢小杨将军信任。我可以向你保证,包某一定竭尽全力找出真相,不会让无辜者蒙难。但如果真是曹丰行凶杀人,我也不会顾念师门恩情,势必要将他绳之以法。”

杨文广欣慰一笑,道:“好,那我就告辞了。包公子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派人来宁陵军营找我。”包拯道:“是。将军多保重。”

目送杨文广上马,直到人骑消失在视线中,包拯这才进来曹府。却见众人正等候在厅堂里,范仲淹和戚彤并不在当场,只有曹府管家陪同在一旁。

文彦博道:“小杨将军跟你说了些什么?”包拯道:“这个……我们回去再说。范先生人呢?”文彦博道:“曹教授只愿见范先生和曹汭两人,所以曹夫人陪他们进去了。”

包拯道:“也好。管家,我想去看看曹公子的房间,可以么?”管家迟疑道:“这个……”

正好戚彤出来,闻言道:“包公子是好意,不碍事,我带你们去。”亲自引着包拯往内庭走去。

文彦博等人料想包拯要去寻找关于曹丰失踪的线索,忙跟了过去。

曹丰夫妇的居室很大,布置得也相当华丽,帷幔重重。只是房间里一片狼藉,似是被人翻寻过。

戚彤道:“这是提刑司派来的官差所为,说是要寻找我夫君用以杀人的凶器和毒药。”沈周深为叹息,道:“即使有线索,也完全给毁了。”

戚彤道:“各位公子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我今早醒来后,先安顿好孩子,再回来房间,却是不见夫君在床上。问了婢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以为他去了前院,寻过去还是不见人影。门仆也说,没有见过少主出去。正觉得奇怪时,官差就找上门来了。”

沈周曾听父亲讲过如何勘验案发现场,忙问道:“那么娘子最早进来房间时,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戚彤道:“嗯,我进来的时候,房门大开着,里面一切如常。只有床上的被子掀开了,看起来就是夫君平时起床后的样子。官府的人声称我夫君是畏罪潜逃,但柜子里的金银珠宝什么也没有少。各位应该知道,我夫君一向生活富贵,吃不得苦,他若要逃走,怎么可能身上不带金钱呢?”

文彦博道:“不错,是这个道理。那么娘子是不相信曹丰员外杀人了?”戚彤斩钉截铁地道:“当然不相信。我夫君身上从来不带刀,什么匕首、毒药之类,我更是闻所未闻。再说了,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杀崔良中崔员外呢?崔、曹两家争斗多年,但只是在生意上、利益上有所冲突,也不至于到要杀人的地步。”

包拯道:“可是曹丰员外的确连夜离家出走了,连门仆都没有惊动,娘子认为是什么原因呢?”戚彤道:“这个……我实在猜不到。”

她遭逢巨变,丈夫曹丰失踪,公公病倒,小姑子曹云霄空有貌美之名,遇事毫无主见,她不得不以曹家媳妇的身份挺身而出,成为家中的主心骨,奔波忙碌。然而到了此刻,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在圆凳上。众人见她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不止,显是身心剧疲,只得让婢女扶她去歇息。

沈周道:“这实在有些奇怪,曹丰连夜出逃,连门仆都不知道,难道是翻墙出去的?张兄,依你看……”转身却不见了张尧封,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文彦博道:“尧封应该是暗中去会他的未婚妻了。先不管他,小沈提醒得有理,就算曹丰半夜逃走,也断然不会翻自家的墙出去。如果不是那门仆说了假话,就是……”

沈周已然会意过来,接道:“就是曹丰借道另一边的曹汭府上溜走了,抑或是他现下人就藏在曹汭那里。不如我们一会儿直接问曹汭。”

包拯道:“不,曹汭没有牵扯进这件事。”当即说了指挥使杨文广的一番话。

按照杨文广的描述,曹汭被送回家时他就醒了过来,当时酒宴新散,曹丰也应该还在曹府家中,这一点不难向曹府众仆人验证。而杨文广安顿了醉酒的曹汭后,就来到两曹相通的花园,不久后发现了黑衣蒙面人,在水沟边与其交手。黑衣人逃走后,他立即布派人手加强了曹汭府上的巡视,他本人也一夜未睡,直到天亮。在这样的情况下,曹丰想要悄无声息地自曹汭府上溜出,实比从自家溜出要难上千百倍。

沈周瞪大了眼睛,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那黑衣人会不会就是曹汭?”文彦博道:“当然不会。小杨将军武功何等了得,曹汭若是有跟他对仗的本领,何须用毒药杀人?”

包拯道:“听小杨将军说,那黑衣人身手矫捷,武功不比他差多少,有那样一身功夫,一定是自小习武,勤学苦练。曹汭生于富豪之家,自小生活在仆人婢女的包围中,若是他会武,早就在南京传扬开了。那黑衣人一定不是曹汭!”

沈周道:“事情越来越奇怪了,曹汭人不见了,又凭空多出了一个黑衣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拯道:“先不管那黑衣人,也许正如小杨将军所言,他闯入曹府,只是想要对付曹汭。但曹汭不可能平地消失,如果没有人看到他出去,那么就只剩了一种情况,他人还在曹府中。”

文彦博道:“对,如此推测最合情合理!而且我猜想曹丰也不是半夜得到消息溜走,而是今早官府寻上门来时才仓促躲了起来。曹府这么大,他藏在暗处,外人绝难发现。”

沈周道:“这么说,戚彤刚才是在对我们说谎?我看不像啊。”包拯沉吟道:“猜测无益,不如找机会当面直接问她。”

文彦博道:“你没有见到戚彤愿意替公公曹教授坐牢么?她的性格软中带硬,即使知道曹丰下落,也绝不会吐露半分的。”沈周道:“有理。彦博,不如由你出面,让张尧封去问曹家大小姐曹云霄试试。”

三人正在低声商议,有仆人奔过来叫道:“范先生出来了,有请几位公子出去。”

几人忙赶来前院,却见曹汭正拱手告辞出去,范仲淹尚留在堂中。

文彦博上前问道:“范先生见到曹教授了么?他老人家人可还好?”范仲淹道:“恩师受的打击不小,需要好好静养。我代他谢谢你们几位的好意。”他发迹前受教于应天书院,尊奉曹诚为师长,终身不渝。

范仲淹道:“关于曹丰这件案子,我问了恩师,他说曹丰绝不会杀人,他们父子昨晚参加宴会的目的,就是要为云霄小娘子选一门好亲事。”

沈周道:“先生可有问曹教授为何选中了张尧封?”范仲淹道:“嗯,恩师说他花重金聘请了一名江湖相士,名叫王青,将其装扮成仆从带进了宴会,预备用相术来挑选女婿。”

相术在中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先秦时便已风行于社会。通常是由相士通过观察人的面貌、五官、骨骼、体态、气色、语言、举止等,看出其人的善恶、忠奸、贤愚,并由此推知其过去未来的吉凶、祸福、贵贱等。到汉代时,相术甚至步入了政治,女相士许负曾受命给汉初帝王、大臣看相,预言无不应验。五代末年,天下出了两个非常有名的相士:麻衣道人与陈抟。麻衣道人是陈抟的师傅,生平事迹不显,只留下《麻衣相法》一书流传于世。陈抟的名气则要大得多。他周游天下时,在关中华山遇到了当时还是平民的赵匡胤,陈抟一见到他,断定他将来必定拥有天下,于是指点他去从军。之后赵匡胤因战功赫赫,步步高引,最终发动兵变,黄袍加身。陈抟得知消息后,抚掌长笑道:“天下自此定矣。”

自陈抟以来,相术愈发风行于世,不少人以此为职业,靠看相谋生。曹诚不知道如何起了利用相术选婿的主意,他自己最先看上的是沈周,认为其人文雅可亲,但那相士王青极力反对,告知这人虽有官运,却是克父克子之命。曹诚对这王青极是信任,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遂就此作罢。王青又称在座学生中,唯富弼有宰辅之相,可惜曹诚知道应天知府晏殊事先已相中富弼为婿,不敢与其相争,只能退而求其次。王青便又推荐了宋郊、宋祁兄弟。恰在此时,南京通判文洎命门客张尧封去寻儿子回来,王青一眼留意到张尧封,登时大为惊叹,称此人为大厅众人中面相最贵者,将来必为王侯。曹诚深信不疑,为避免节外生枝,立即起身去与文洎寒暄,询问张尧封姓名家世,及时定下了婚事。

众人这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觉得曹诚以府学提学之尊,仅凭相士之言便定下宝贝女儿的终生大事,如此行事未免轻率可笑,却也为他操心女儿婚姻的良苦用心感动。

范仲淹也很是感慨,叹道:“我真不知道恩师居然还好相术这一套。方塘之鉴形可识,方诸之鉴心始得。相形何如更论心,以貌取人当有失。君不见,虞皇、项籍两重瞳,成汤、曹父皆九尺。”

包拯道:“曹教授可有提到曹丰与崔良中崔员外的争吵?”范仲淹道:“曹丰告诉过曹教授,说他昨晚方便回来时,崔良中在宴会厅门前将他堵住,称曹氏父子合谋算计他,他不会就此善罢干休。曹丰莫名其妙,崔良中却辱骂不休,二人差点儿动了手。”

沈周道:“崔良中生气是因为他冒昧向文丈提亲、丢了面子,他认为是被曹教授刻意算计了,其实是他自己误会,怪不得曹教授,也怪不得曹丰。”

文彦博道:“如此推算起来,崔良中并不在意谁来当他的女婿,他只是要跟曹家争。曹家相中了谁,他就要立即抢过来。如此行事,当真霸道得可以。只苦了他自己的女儿,那位崔都兰小娘子亦是十分可怜了。”忍不住叹息一番。

范仲淹道:“话说到这里,我正好有一事相求。你们几个都是书院最聪明最出色的学生,希望你们能找出事情背后的真相。无论曹丰杀人也好,没杀人也好,都要设法找到他,给恩师一个交代。本来恩师家中有事,该我自己出面,可我家中……”

他遭逢母丧,妻子李氏又新生下次子,加上长子亦尚在襁褓之中,应付应天书院的日常事务已然吃力,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调查曹丰的案子。

文彦博人最机灵,立即接话道:“范先生放心,曹教授既是先生的恩师,又是我等的恩师,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到曹丰。”范仲淹道:“好。你们还要等张尧封么?那我先走了。”

几人刚将范仲淹送出门,张尧封就匆匆从内庭出来。他当真是与曹云霄偷会去了,不过却不是他主动求见佳人,而是曹云霄派婢女暗中将他叫了进去。本来像她这样的未婚大家闺秀,不便私召男子相见,然而曹家忽遭大变,家中没有男子可以当家做主,她已与张尧封有婚姻之约,向未婚夫私下求计也算不上太过越礼。

张尧封脸色怪异,低声道:“我可能知道曹丰藏在哪里了?”文彦博道:“是曹府么?我们早就猜到了。”

张尧封道:“曹府?不,不是曹府,是……”见左右尚有曹府仆人,忙将到口的话缩了回去,道,“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四人出来曹府时,外面日已过午,居然已经是未时了。各人均没有吃午饭,饥肠辘辘,遂就近寻了家饭馆坐了,预备要些酒菜,边吃边谈。

宋代商业发达,朝廷鼓励官民享乐,城市风情浓郁,茶楼酒肆都是面朝大街,且多为重重叠叠的高楼。这家饭馆名“望月楼”,位于忠字街和礼字街的十字路口,是南京最豪华最气派的酒楼。酒楼的主人姓樊,但不常在南京,据说他在朝廷中很有点根底儿,连大茶商崔良中扩张商业最疯狂之时,也没敢打望月楼的主意。

与大多数酒楼不同的是,望月楼的正楼上下两层都被用作了客房,真正吃饭饮酒的地方则在楼后的园子里,称作“望月园子”。这是一座典型的庭院园林式酒楼——院中廊庑掩映,东、西各排列着小阁子,各有单独的名字,如“丛玉”、“夹竹”、“报风”等。五步一室,十步一阁,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修竹夹牗,芳邻匝阶,良卉喷香,佳木秀阴。一入其中,便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文彦博一进楼便向迎客的跑堂后生道:“博士,要双泉。”

之所以偏爱这间名叫“双泉”的阁子,倒不是因为它正好在庭位于院中间,是一间独立的雅室,两面环水,窗外有小桥流水的景致,而是他成人后写过一首《双泉》的诗:“长剑并弹霜气豪,白虹半折秋云高。濯缨洗耳更何处,世人回看轻鸿毛。”畅述生平之志,一直视为得意之作。凑巧望月园子中有一处名为“双泉”,每每他来这里饮酒,都会习惯点名要那间阁子。

那跑堂后生姓林,唱了个喏,道:“不巧得很,双泉已然有客官占了。对不住了,文衙内。”

文彦博道:“这不奇怪,现下已然过了正午,许多客商习惯午睡后再吃午饭,兴许是我们不巧赶上了。”跑堂后生道:“也不是,是住在二楼一位名叫黄河的客官长包了这间阁子。”

文彦博大是奇怪,道:“只听说有富商在望月楼长包房间的,长包阁子倒还是第一听说。”

跑堂后生做的是迎来送往的营生,口齿极是伶俐,笑道:“那位黄公子跟文衙内一样,也极爱‘双泉’的清净,可有时候他下楼来吃饭,‘双泉’往往被别的客官占了,他便干脆出重金包下了‘双泉’。只要他人还在南京,‘双泉’就归他一人使用。文衙内,虽然你是常客,但我家主人说了,望月楼能屹立百年不倒,靠的就是一个信字,怕是你这一阵子都不能进‘双泉’了。不过咱们望月楼不独有‘双泉’,其它阁子的风景也不错。而且说实话,咱望月楼最厉害的本事是菜肴鲜美,风景倒还在其次。各位公子说是也不是?”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沈周道:“我们又没有说不去别的阁子,你倒是说出来这么一大串由头。”

跑堂后生道:“那感情是,小的就知道几位公子是最明白事理的人。”引着几人随意进了一间阁子。又问道,“公子们想吃点什么?糖醋溜鱼、鹅鸭排蒸、烧臆子、还元腰子、烷肉、乾脯、鸡皮麻饮、麻腐菜……”

他推介的全是望月楼最出名的招牌菜,如排在第一的糖醋溜鱼全称是糖醋软烟鲤鱼焙面,此菜选用本地鲤鱼,融合面粉烹制而成,鱼体依稀透明,集鲜、香、甜、酸、咸五味,甜酸对比适度,咸味隐而不现,入口鲜,回味香,鲜美无比,奇香袭人,闻者垂涎。

文彦博知道沈周为人随和,包拯则对食物一向不在乎,便道:“我们都饿了,还是尽快上些容易做的菜,胡芹干、豆干、扒猴头、乾脯各来一大盘,再要四份焦饼,四份面汤。”

跑堂后生笑道:“好咧。文衙内明明是随父宦居于商丘,点菜却比咱本地人还要地道。”又问道,“还要多烫一壶林酒么?”文彦博道:“不必。你先去吧。”

等跑堂后生打帘出去后,张尧封才道:“适才在曹府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事情是这样,我听云霄说,她兄长很可能逃去了他的情妇那里。”

几人闻言极是吃惊。文彦博道:“曹丰居然还在外面养有情妇?她叫什么名字?”张尧封道:“云霄小娘子也不知道。”

原来自从曹诚散财兴学以来,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应天书院上,曹家生意的账务交给儿媳妇戚彤处理。近一年来,戚彤发现账上有几笔不明去向的巨额支出,都是由丈夫曹丰亲自从账房领取。她觉得蹊跷,询问过丈夫,曹丰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曹云霄与嫂子感情很好,知道这件事后,暗中告诉戚彤道:“上次我去庙里还愿,轿子经过礼字街时,我从轿帘里看到哥哥站在街角跟一名戴着帷帽的妇人说话。开始还以为是媒人,后来见两人神态甚是亲昵,忙命轿夫停下轿子,叫了一声,那妇人立即转身走了,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我问哥哥那人是谁,哥哥却说谁也不是。嫂子,我敢向你打包票,哥哥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那些金钱都是给那女人购置房产、仆从用的。”戚彤听后无语,从此再也不提这件事。由于她的隐忍和宽容,夫妇之间始终得以相安无事。眼下曹丰失踪,出走时又没有带走任何财物,照曹云霄看来,兄长一定是逃去了情妇家。

张尧封道:“如果曹丰还躲在家中,不可能连云霄也瞒过,她自己也着急找到兄长,想问个明白呢。”

文彦博道:“那么关于那个情妇,有没有可以追查的线索?”张尧封道:“没有。曹夫人自己都不愿意管丈夫外室之事,府里还有谁愿意多管闲事呢?”

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遂等饭菜送上来,匆匆吃了。

出来庭院时,正遇上跑堂后生引着两人过来。那林后生是个热心人,招呼道:“文衙内,这位就是包下‘双泉’的黄公子。这位是他的从人。”忙为双方引见。

那位名叫黄河的男子身长五尺余,圆面高额,戴着黑冠,穿着一身长袖绯衣,虽然才二十岁出头,却彪悍强健,顾盼有威,极有豪侠的气概。众人一见之下,便暗中各自喝了声彩。

黄河略略抱了抱拳,道:“小弟姓黄,单名一个河字,这位是小弟的从人,姓杨名守素。”

文彦博便报了己方姓名,试探着问道:“黄公子到南京是游玩还是公干?”黄河道:“算是游玩吧。小弟听说南京每年在五月二十五日尪公诞时有斗茶大会,荟萃天下茶道名家,神往了很久,今年是特意赶来看斗茶大会的。”

文彦博道:“原来如此。距斗茶大会还有一些时日,商丘名胜不少,愿黄兄游览尽兴。”黄河道:“有心。多谢。”遂拱手作别。

离开望月楼后,文彦博几人仍然对适才那富家公子黄河印象深刻。

张尧封道:“这位黄公子气度非凡,一定不是普通人。”文彦博开玩笑道:“如果能请来相士王青,说不定一眼能看出这位黄河公子是什么人。”

张尧封明明是寄人篱下的处境,却因为相士一语而改变命运,虽然庆幸自己能够因此与南京第一美人曹云霄定亲,但毕竟自己与相士所言的王侯之相还差十万八千里,听文彦博玩笑,不由讪红了脸,急忙告辞,自行回去文府。沈周、文彦博则跟随包拯回来包府。

拐上习字街时,远远见到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正在崔府大门前探头探脑地张望。沈周一眼认出那人来,道:“那不是府学的刻书匠人高继安么?”

应天府学负责应天全境的教育,需要大批图书做为课本,因而建有专门的书坊,聘请刻书匠人主持,自行刻书印书。这高继安是南京本地人氏,雕版手艺一流,但出活儿其慢,府学提学曹诚实在不能忍受,新近又花重金从天下刻书中心杭州聘请了一名叫毕升的匠人。这毕升不知道用了什么新法子,制书又快又好,竟然后者来居上,替代高继安成为新任官书坊主持。高继安自曹诚重建应天书院便开始主持书坊,本有元老资格,结果反而沦落为毕升下属。

正疑惑高继安为何会出现在崔良中门前,而且神态如此神秘,忽见崔府大门洞开,奔出来几名健壮的男仆,反扭住高继安手臂,强行往门内拖去。

高继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忽转头见到包拯一行人,如遇救星,忙道:“包公子,文公子,沈公子,救救我,快救救我!”

众人奔过去喝止仆人,问道:“做什么?”一名仆人道:“这老汉鬼鬼祟祟地在门前窥望,小的们疑心他跟主人遇刺有关,正要将他带进去交给我家小娘子审问个清楚明白。”

沈周忙道:“你是新来的么?居然不认得高司务,他是应天府学的刻书匠人。”高继安忙道:“正是正是。我跟崔员外认得,还帮你们崔府刻印过族谱呢。刚刚是凑巧路过贵府,有心进去探望,但又见大门紧闭,心中略微迟疑,所以才有所误会。”

那仆人闻言,又见有旁人做证,便命人放开高继安。高继安虚惊一场,再也不提“探望”二字,忙不迭地谢过沈周几人,一溜烟小跑去了。

沈周却是突发奇想,提议道:“我们去看看崔员外如何?”

他生平对医药兴趣极浓,听医博士许希珍说崔良中刀伤之余,身上还中了罕见的奇毒,不免极想亲眼一见。

文彦博忙道:“这不好。我们跟崔良中非亲非故,忽然前去探访,徒令让旁人起疑。而且应天书院上下向来对崔氏非议极多,我们跟他亲近,恐怕要犯众怒。”包拯却道:“好。”拔脚走近崔府大门,请门仆通报。

文彦博见状,只得和沈周一道跟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崔良中侄子崔槐亲自迎了出来,谢道:“几位公子有心,不妨先进来小坐。”

崔良中是天下第一大茶商,为人最好排场。其结拜兄弟马季良在京师汴京有处私家园林,号“马季良园”,是开封有名的探春赏花盛处,声名不亚于秦王赵廷美之玉春园。他也立志要修筑一座不亚于马季良园的园子,花费巨资在庭院中挖了一个巨大水池,引水灌池,植满荷花,取名“莲花湖”。湖上修建了玲珑别致的曲桥,岸边种满垂柳,画桥如虹,流水似带。每到夏季,还有“荷花红粉绽,杨柳绿荫横”的美景,算得上是南京风光最旖旎的私家园林。

崔府待客的花厅临池而建,此刻荷叶新展,无穷碧绿,十分养眼。崔槐引着三人进来花厅坐下,命人奉茶。

崔府素来欢喜以茶道待客,花样百出。等了一会儿,几名婢女鱼贯进来,先在各人案边摆上一副砚格。又有人取来新摘下的荷叶,放在砚格上,一名男仆提着一个大铜壶进来,将铜壶中的茶水倒入其中。一名婢女手持一枚玉簪,用簪子刺莲叶中心,让它们与莲叶长柄相通,再将叶柄弯过来,如象鼻一般,一交到包拯几人手中,说道:“请公子拿着这个饮吸凉茶。”

沈周最喜新奇事物,看得目不转睛,听婢女说要用荷叶叶柄饮茶,愈发觉得有趣,笑道:“这是甚么喝法,好生奇怪。来,让我先来这有趣的凉茶。”

崔槐道:“这叫碧筒茶。据说这样饮茶,茶味杂莲香,香冷胜于冰。”

沈周忙吮吸了一口,但觉荷香入脾,茶中有凉,凉中蕴茶,清新爽气,忍不住赞道:“好巧妙的心思!”崔槐道:“这是我堂兄崔阳想出来的。他生平最好茶道,最好出奇。”

崔阳即是崔良中独子,自负是天下第一茶道高手,去年在“尪公诞斗茶会”上与人斗茶败阵,激愤之下自杀,也是一件憾事。

包拯却对茶道一类毫无兴趣,略略吸了一口,即起身道:“多谢崔公子招待。不知可否方便带我们到崔员外床前一见?”

崔槐为难地道:“家叔尚在昏迷中,怕各位见也是白见。而且府中现下由我堂妹崔都兰当家,她性情冷淡,不喜外人,更不愿意外人去打扰家叔。之前应天知府晏相公曾派人来探望,都被她拒之门外了。”

文彦博起初反对探视崔良中,但既然已经进来了,少不得要想法子达到目的,忙指着沈周道:“这位沈周沈公子是当世名医,精通医术。如果能让他看看伤势,说不定能有办法让崔员外及早醒过来。”

崔槐原是淮阳人,是崔良中长兄之子。其母裴德淑出身于著名的绛州闻喜裴氏,是故灵州知州裴济之女。灵州被党项人攻陷后,裴济死难。消息传入中原,身怀六甲的裴德淑当堂小产,生下崔槐后即死去,因而崔槐实为遗腹子。他五岁时,父亲又病故,改由其叔崔良中抚养长大。虽然是叔侄之亲,但毕竟还是有寄人篱下之嫌,加上崔良中长年在外,崔妻对待崔槐也不如何亲昵,由此养成他懦弱隐忍的性格。目下崔良中昏迷不醒,其妻和其子均已亡故,按道理应该由他这个自小在崔府长大的侄子来主持大小事物,而不应该轮到来到崔家才几个月时间的崔都兰。然而崔槐终究还是软弱,即使母亲、妻子双方均出自显赫名门,也不敢与庶出的堂妹崔都兰相争,而今他反倒像是崔府的外人了,凡事不敢随意拿主意,加上他也不相信年纪轻轻的沈周会是什么当世名医,只迟疑不答。

沈周道:“文兄有些过誉了。我不一定能找到令崔员外醒转的办法,但我略通针灸之术。令叔卧病在床,陷入昏迷,全身血脉不通,长此以往,就算最终能找到解药解毒,也会成为废人。须得不时施以针灸之术,助他打通经脉。”

这番话跟之前医博士许希珍的嘱咐倒是一致,崔槐又多信了沈周几分,但心中似乎还是不大情愿,踌躇很久,终于道:“那好吧,我领几位公子进去。但若是都兰出面阻止你们见家叔,我也没有办法。”当即领着众人来后院探望崔良中。

崔良中虽然读书不多,却爱附庸风雅,其内院居所是他特意请应天知府晏殊所题,名“兼隐”。庭院中花木争荣,翠竹扶疏,极见清幽。只是房门外守着四名男仆,面色不善,手中各执棍棒,挺身将房门挡得严严实实。众人一见之下便感到不解,不知道崔府为何会如临大敌,安排这么多人守卫在崔良中门口。

崔槐猜到众人心思,苦笑着解释道:“这是都兰的意思,她怕那害了叔叔的恶贼会再来杀人灭口。”沈周道:“官府已经确定凶手是曹丰,而曹丰也已经畏罪潜逃,还有必要这样么?”

背后有人接话道:“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轮不到外人来发话。”

众人回过头去,崔良中的女儿崔都兰面罩寒霜,正带着婢女急急走过来。

崔都兰姿色平常,但打扮得却甚是华丽,头上装饰着珠翠,穿着一身销金衫子加长裙,大约是心急之下走得太匆忙,差点被裙角的珠带绊倒。身后的婢女慕容英忙伸手去扶,却被崔都兰将其手甩开,恨恨地提起裙幅来,一手便将玉珠等饰物扯掉。

文彦博心道:“早闻崔都兰是崔良中与开封樊楼酒妓野合所生,果然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气质。要是真比女儿的话,崔良中可是要大大输给曹诚了。”

崔都兰顺手将饰物抛到一边,上前几步,冷冷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不待回答,又厉声斥责崔槐道,“堂兄,你是不是闲得发慌了,码头上有那么多生意你不去管,总赖在家里做什么?”崔槐道:“我……”

沈周忙道:“小娘子勿怪,是我……”崔都兰道:“你什么……”目光中寒意森森,逼视之下,竟然令沈周打了个寒战。

文彦博道:“小娘子,我们其实是出于好意……”崔都兰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这里不需要你们的好意。阿英,送客!”

婢女慕容英上前向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各位这就请回吧。”

沈周道:“我们是来为崔员外治病的,总没有将大夫拒之门外的道理。难道小娘子不希望尊父早日好起来么?”崔都兰道:“南京城中大夫多的是,不稀罕你们几位。”

崔槐道:“都兰,这位是包公子,是南京留守包公之子,就住在隔壁,是我们的邻居。这位文公子是……”

崔都兰极不耐烦地道:“我对各位的来历身份没任何兴趣,权贵也好,权贵之子也好,都请回吧。”

慕容英道:“我家主人已经下令,各位若还是要赖在这里,莫怪我无礼。”

崔槐忙道:“几位公子,不好意思,我先送你们出去。”

众人料不到这崔都兰如此不通人情世故,简直像座又冷又硬的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得转身出来内庭。正好遇见一名中年虬髯男子率着众多侍从直闯进来。崔槐登时如获救星,忙上前叫道:“马叔叔,你来了!你……你得到家叔不幸遇刺的消息了么?”

那虬髯男子正是龙图阁直学士马季良。他是茶商出身,年轻时与崔良中一起跑江湖贩茶,是拜把兄弟,感情极好。后来他娶了太后刘娥兄长刘美之女,从此平步青云。

此人为人颇为有趣,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但自小就羡慕那些学富五车、笔下汗青的史官,靠岳父刘美的荫庇入仕后,不求荣华富贵,不求高官厚禄,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入史馆担任史官。但大宋制度,进入史馆为官需要考试,马季良的斤两自然远远不够。刘娥为了帮助侄女婿达成心愿,指派主考官晏殊等人当场替马季良答卷。这就是考官代笔学生答卷的旷古奇闻。在晏殊等人的“帮助”下,马季良终于如愿以偿,顺利进了史馆,还当上了龙图阁直学士。他飞黄腾达以后,对其结拜哥们儿崔良中没少照顾,助其在茶税获得了诸多便利。

宋代继承发展了唐代的榷茶制度,官府将所有茶叶垄断后,一部分用来对外贸易,另一部分用于通商民用,即批发卖给茶商,再由茶商作为中间渠道加价卖给普通百姓。茶商要取得茶叶实货,需得到京城向榷货务交纳数目不小的钱帛,换得提货单,再凭提货单去南方六大榷货务提货。崔良中在马季良的帮助下,以低价获得提货单后,将大量茶叶收入自家囊中。其他茶商到东京榷货务高用价买到提货单后,却在南方榷货务换不到足够数量的茶叶,最终不得不出高价向崔良中购买茶叶。如此几年下来,崔良中积累了巨额财富,靠着雄厚的实力一跃成为天下最大的茶商。

昨晚崔良中在应天府署遇刺,崔槐本能地怀疑曹氏派人下的手,既然曹氏倚仗兵马监押曹汭和枢密使曹利用做靠山,崔槐自然也要将消息报告给崔氏的靠山马季良。今日一早便派人快马驰往京师开封。商丘距离开封三百五十里,快马加鞭,也得二、三日才能到达,即使马季良得到消息后立即动身赶来南京,也是五日后的事情了。哪知道早上信使才出发,下午马季良就到了崔府,实在令崔槐既意外又惊喜。

马季良道:“我正好有事来南京,进城时才知道义弟出了事。他人在哪里?”崔槐哽咽道:“在内室里。”

马季良闻言,径直往兼隐内院而去。月门处的仆人还想要阻拦,被马季良怒目一瞪,便退开了。

文彦博道:“我们要不要也跟进去看看?”他一提议,包拯和沈周便各自点头,转身重新进了内院。

几人心中疑惑很多,尤其是对那崔家大姐崔都兰甚感不解。她本是昔日崔良中在开封樊楼一夜风流留下的结果,但直到近年,崔良中才偶然得知樊楼叶姓酒妓当年曾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叶都兰,也没有太当回事。等到亲生之子崔阳自杀死后,忽然异常怀念那素未谋面的女儿,派人想方设法打听到叶都兰的下落,接她来南京与自己同住,令其认祖归宗,改叶为崔。那崔都兰生母叶姓酒妓早已在华州家乡穷困潦倒而死,崔都兰无依无靠,在街里坊间乞讨过活,若是像她这般冰川般的性格,岂不早就该活活冻饿而死?她跟父亲崔良中感情淡漠尚情有可原,然父亲尚在病中,她进来崔府不过几个月时间,便刻意贬低堂兄崔槐地位,俨然有要接手控制崔家上下的意思,如此行事作风,实在不像是常人所为。

马季良闯进内院时,崔都兰尚在庭院中与慕容英说话,见众人闯了进来,面色登时一沉,刚要开口,崔槐抢上来道:“这位是叔叔的义兄马龙图。”

崔都兰亦是久闻马季良大名,料想没有本事与其相争,便不再说话,默默让到一边。

马季良还是第一次见到崔都兰,见状大是不满,别说他官位显赫,就凭他跟崔良中是结义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她也该上来行跪拜大礼,不料却半句话也没有,倒像是哑巴了一样。只是他心中挂念义弟,一时还顾不上教训这素昧平生的侄女,抢上台阶。几步跨入房中。

内室金碧辉煌,宛如宫殿,墙壁上挂着细纱帷幔,上面装饰着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各种贵重物品。房门边上还挂着一张大弓和一壶金色羽箭,颇引人注目。崔良中仰面躺在象牙床榻上,双目紧闭,眼窝深陷,面色发青,乍然一望仿若僵尸一般,情状凄凉,与室内的珠光宝气浑然不相衬。

马季良见到当年一起走江湖、闯天下的结拜兄弟不死不活,跟死人无异,一时悲从心来,坐在床边,握住崔良中的手,含泪叫道:“兄弟,你醒醒,大哥来看你了!”连叫数声,始终不见义弟回应,终于潸然泪下。他虽然是靠裙带关系登上高位,名声不佳,但此刻流露出手足情深,情深意切,旁人亲见,无不动容。

马季良将崔良中的手放好,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道:“是曹家人下的毒手,对么?”崔槐道:“是。不过曹丰已经畏罪潜逃了。”

马季良冷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曹丰人是跑了,他父亲、他妻子、他儿子不都还在么?哼哼,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语调阴冷之极。旁人听在耳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包拯见马季良极伤心崔良中之惨状,料想他必定会利用权势地位对曹家大肆报复,当即上前道:“马学士,崔员外遇刺一案缺乏物证,目下断定是曹丰所为怕是有些武断了。”

马季良不耐烦地道:“你是谁?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崔槐忙介绍了包拯几人,又道:“昨晚全亏几位公子机灵,及时发现了遇害的叔叔。医博士说,若是任由叔叔躺在墙根下,怕是捱不到次日一早的。”

马季良面色登时和缓下来,道:“原来如此。”起身向包拯几人作揖道,“马某替义弟谢过几位救命之恩。”

众人见他行事豪爽,无不暗暗称奇:他虽有不学无术之名,要靠晏殊助考才能入史馆为官,但人着实义气,恩怨分明,倒跟传说中的“马草包”形象大相径庭。

文彦博忙道:“马龙图不必多礼,我们几个不过是误打误撞上了。”马季良道:“有恩就是有恩,这恩情马某改日必定相报。不过我义弟遇刺这件事,姓曹的决计脱不了干系,既然我人来了这里,这件事就由我马某一力承担,不必劳烦几位衙内再多费心思了。”

包拯料想马季良坚持认为曹家牵连其中不过是因为崔、曹以往宿怨极深,正待要讲出几条关键的疑点,以阻止他立即兴师报复曹氏,恰在此时,沈周惊叫道:“崔员外……崔员外他的手在动。”

众人一齐向床榻望去,果见崔良中的手指弹了两下,缓缓张开了眼睛。

马季良大喜过望,抢过去握住义弟的手,道:“兄弟,你可算醒了!实在太好了,老天爷有眼!”

崔良中道:“义兄,凶手不是曹……不是……”

马季良极是愕然,忙追问道:“那凶手到底是谁?”崔良中道:“是……是……”蓦然瞪大了眼睛,重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