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五节
当夜,曹操领兵疾行。将士皆知曹丞相亲自率兵事关重大,队伍前后严整如临大敌。每过一个袁绍营寨,守寨兵问是何处军马,曹军都有人高声应答:“蒋奇将军奉命领兵增援乌巢。”袁军见是自家旗号,遂不起疑,没有多问便迅即放行。如此过数个营寨皆诈称蒋奇之兵,并无阻碍。
曹军这里进袭乌巢,乌巢守将淳于琼却与众将彻夜饮酒作乐。淳于琼还酒酣意畅地夸口:“乌巢并非袁军前线,前边袁军营寨彼此相连,曹操如何能近我乌巢?放心饮酒自是无事。”曹操这里诈称蒋奇之兵往乌巢去,后面真蒋奇则领兵跟着赶来。每过一袁军营寨,守寨兵问何处军马,蒋奇兵自然答:“蒋奇将军奉命往乌巢护粮。”守寨兵便惊呼:“前面已有蒋奇将军领兵而过,汝等又称蒋奇之兵,岂非有诈?”蒋奇骑在马上大怒:“我乃蒋奇,何能有诈?有袁大将军令箭在此。”守寨兵便说:“此军是真,前军必诈。”蒋奇便挥令军马速往前追赶。连过数寨皆是如此,蒋奇急了,对副将说:“派你先锋,带骑兵急速追击。”副将得令领骑兵急追而去。
曹操领兵赶到乌巢,四更已尽。曹操下令军士将所带草木围袁寨四周举火,而后举着火把鼓噪突入袁寨。此时淳于琼与众将饮酒刚罢,醉卧帐中,听闻四下鼓噪之声,连忙跳起:“何故喧闹?”喝声未罢,早已被冲进来的曹军用挠勾拖翻捆缚。曹操与许褚、李典在粮寨内四面攻杀袁军,一边攻杀,一边放火点粮草。
蒋奇副将领先锋骑兵远见乌巢起火,火速冲来。曹军有将士飞报曹操:“有蒋奇骑兵在后攻来,请丞相分军拒之。”曹操大喝道:“诸将士现只顾奋力向前,待追兵赶到背后,方可回战。此时有进无退,全面攻击。”于是,众将士全然不顾后面袁敌,争先掩杀,一霎时火焰四起,烟弥太空。袁寨内守军溃散四逃。曹操这才勒马指挥将士回战。蒋奇副将所率先锋骑兵屡冲屡溃,终于抵挡不住,被曹军杀败。这时天已发亮,整个乌巢粮寨皆被攻陷,粮草尽在熊熊焚烧。
曹操领兵最后巡视粮寨,准备撤离。一箭射来,正中曹操肩臂相连处。许褚一见,大喝一声,领兵围过去,从一处正燃烧的粮草堆后搜出几个袁军将领,押到曹操面前。此时,淳于琼也被曹军押到曹操面前。曹操一边令人拔下身中之箭,一边一指面前淳于琼等几个袁将下令道:“削去他们几人耳鼻,捆缚于马上,放回袁绍大营去报告军情。”曹军立刻将淳于琼几人削割耳鼻,捆在马上放走了。
曹操一边听任军士为他包扎肩臂,一边下令:“速回兵救我营寨。我军袭击袁绍乌巢,袁绍必派兵反袭我营寨。”许褚说:“我们歼灭了蒋奇的先锋,后面还有蒋奇大军。”曹操说:“再以诈克之。来时我们诈称蒋奇之兵增援乌巢,回时便诈称乌巢溃败下来的淳于琼之兵,迎面突袭蒋奇之军。”许褚说:“明白。”立刻指挥将士将淳于琼之军的旗号衣甲全部用上。
天刚明,袁绍在中军帐内闻报:“正北方上空火光满天。”急出帐一看,果然如此,惊道:“乌巢有失!”急令速召文武官员来中军帐商议。片刻,文武官员汇集于中军帐内。袁绍说:“速当遣兵救乌巢。”战将张郃迈出一步。袁绍说:“张郃有何要说?”张郃一指旁边战将高览说道:“我与高览同往带兵救乌巢。”
对面郭图出列道:“去救乌巢实为不必。昨夜袁大将军已派蒋奇带兵两万增援乌巢,此时或已赶到。若蒋奇兵胜,则乌巢已救,余火也必被扑灭。若蒋奇兵败,再派兵往乌巢,等到达时,粮草必烧成灰烬。现该派精兵攻曹操营寨,曹军夜袭乌巢,曹操必领兵亲往,其营寨必然空虚,现纵兵先击曹寨,攻而拔之,再派大军包抄曹操夜袭之军,使曹操前不能回寨,后无退路,首尾不顾,必被擒也。如是,曹军全面崩溃。我虽失乌巢之粮草,但各寨都有三五日军粮,凭此直取许都,大功告成。”张郃说:“此计不妥。曹操多谋,外出必为内备,领兵夜袭乌巢,必先预防我方劫寨。今若贸然攻曹营而不拔,曹操夜袭之军杀回,不是他首尾不顾,而是我方遭首尾夹击,那时被擒的不是曹操,而是我等了。”
袁绍厉声问:“张郃,你的意思是?”张郃说:“还是我与高览带兵去救乌巢,无论蒋奇胜败,我都截住曹操夜袭部队,合力将曹操擒获,回过头来,对曹操营寨进可攻退可守。且曹操若被擒获,曹军不战自乱也。”郭图说:“必是先攻曹寨为最佳方案,可一举连曹营带曹操夜袭之军共同拿下。”
两边争执不下,袁绍站起来,踌躇不已来回急踱。
郭图高声道:“大将军当机立断,派兵击曹营。”张郃高声道:“大将军不可轻举妄动,还是派兵救乌巢为妥。”郭图最后高声道:“大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灭曹操在此一举。”袁绍盯着郭图:“郭军师,你有把握?”郭图说:“现派兵攻曹寨,自然有全胜把握,但必须派精兵强将,全力以赴。”袁绍一拍案几:“就按郭军师之计行,往下无须再议,议而不决失时机也。张郃高览!——”张郃、高览挺身道:“末将在。”袁绍下令:“派你二人带精兵五万击官渡曹营,你等虽反对先攻曹寨,然军令已下,须全力以赴,不得犹疑。”张郃、高览面面相觑了一下,高声道:“大将军既然令下,我等必全力以赴。”
张郃、高览出中军帐领兵去了。袁绍思忖片刻,看着郭图说:“郭军师此计不会有失吧?”郭图说道:“只要高览、张郃尽力,破曹寨势在必然。”
且说曹操袭乌巢,杀散淳于琼部卒,消灭蒋奇先锋骑兵,尽夺袁军衣甲旗帜,伪装成淳于琼部下败军,一路急行回曹营。在偏僻山路上,正遇蒋奇大军。蒋奇军士问:“对面是何路人马?”曹军答道:“是淳于琼部下,败退逃来。”蒋奇听见未疑,只令将士加速赶往乌巢。未曾想所谓“乌巢败军”迎面过来,许褚突现,大喝一声:“蒋奇休走!”蒋奇措手不及,被许褚斩于马上。袁军失了主将,顿时大乱;曹军将陷入混乱的蒋奇之兵就地杀尽。
曹操骑在马上挥剑下令:“速返官渡营寨。”
张郃、高览领兵五万攻打曹营,刚刚临近曹军营寨,左张辽、右徐晃同时杀来。正慌乱迎战,迎面曹营辕门大开,曹丕与荀攸率诸将冲出,三面夹击。袁军大败,张郃、高览且战且退。曹操又领夜袭乌巢之兵赶到,从背后杀来,四面围住掩杀。张郃、高览只率千骑夺路逃脱,退到狭路口,匆忙扎下营寨,既为防曹兵追击,也为收拢再逃而来的残部。张郃、高览派信使急去袁绍中军帐报告败退消息。
此时,袁绍正在中军帐内接见几个刚从乌巢败退回来的将士。只见淳于琼耳鼻皆无,满面血迹。袁绍问:“乌巢如何失守?”几个败将不得不如实禀告:“淳于琼将军醉卧,军无主将,因此战败。”袁绍大怒,立刻喝令:“将淳于琼押下去斩首。”乌巢败将接着禀告:“蒋奇先锋骑兵曾赶到乌巢,也被曹军杀败。又听说,蒋奇亲率大军随后也被曹军在返回途中杀败。”袁绍听了,愣怔道:“何至于此?”乌巢败将又接着报道:“不过,曹操在乌巢被射中一箭,生死未知。”袁绍听罢略思忖,挥手让几个败将退下:“汝等之罪,暂且记下。”
乌巢败将刚退下,中军帐外护卫又高声报道:“张郃、高览将军派使到。”袁绍令:“宣他进来。”报信将领一进来就叩拜道:“我军攻曹营,先遭左中右三路攻击,又遭曹操领兵背后杀来,张郃、高览将军死战,只率得千数残军逃脱,现正在狭路口紧急扎寨,防曹兵追击,也为收拢残部。”袁绍听罢大惊失色。信使退下,他对站在左右文武中的郭图说道:“郭军师曾言,曹操领兵夜袭乌巢,其营必无防备,攻曹营必胜,为何事出所料?”郭图说道:“曹操夜袭乌巢,专注于攻,必忽略于守,其何会防备?必是张郃、高览一番托词而已。袁大将军身经百战,深谙用兵之道,若张郃、高览全力以赴,所率五万兵自可抵十万二十万大军,如二人懈怠,则不抵五千人用,二人必未用全力。张郃本来反对攻曹营,临行心有不甘,如何肯全力攻曹营而证明彼之言有错?”郭图停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二人早有降曹之心,此说虽不可轻信,也不可完全不信,望大将军明察。”
袁绍听罢狐疑片刻,下令道:“速派使者急召二人归寨问罪。”左右有人答道:“诺。”立刻出中军帐去安排。袁绍站起身背手踱步:“我倒要问清张郃、高览究竟为何兵败。”郭图说:“容我再去告信使,令张郃、高览不得以任何借口延误来中军帐。”说着,他匆匆出了中军帐,急召在帐外不远处站立的一将过来,对其低语道:“张邠,速去告你兄张郃,主公怒其兵败,已遣使唤他与高览回来,要问罪杀之。”张邠一听,震惊万分。郭图又添话道:“我与你兄虽用兵之计不同,但素知他和高览忠勇,不该死罪。你快去,但勿说我通告你,免得人多嘴杂,传到主公耳中牵罪于我。”张邠点头,立刻上马急奔出寨,抢先赶到张郃、高览营寨,报告张郃:“主公要杀你与高览,随即派使来唤。”
张郃、高览闻讯大惊,还未详问,袁绍信使到。高览问:“主公唤我等,为何?”使者说:“不知何故。”高览随即拔剑斩杀来使,张郃大惊。高览说:“袁绍听信谗言,必为曹操所擒,我等岂可坐而待毙,不如去投曹操。”张郃咬牙想了片刻:“除了投降,有无别的出路?”高览说:“你看袁绍如何用人,再看曹操如何用人?良禽择木而栖,此时不弃袁投曹更待何时?”张郃说:“投曹志定,无有退路。”
于是,张郃、高览率残余兵马打上白旗,到曹操营寨投降。
曹操正在中军帐与左右文武议事,听此报,曹丕先说:“张高二人来降,未知虚实。”曹操说:“彼二人战败,或恐袁绍治罪,来降合乎常规。再说,一夜一昼间,袁绍失了乌巢囤粮之地,攻我营寨又遭惨败,此时不是他用诈降之计的时候。”荀攸说:“谅他也无此智此胆。”曹操说着下令道:“纵使二人未全意来降,留有少许异心,我施恩于彼,也可感化之。传令开辕门,放张郃、高览入营寨。”说着,曹操领文武众人出了中军帐,往中军寨辕门去。中军寨辕门早已打开。张郃、高览二人入了辕门,放下刀枪,卸去盔甲,拜伏于曹操面前。曹操说:“倘若袁绍肯听从二将军之言,不致有败。今二将军肯来相投,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现孤就封张郃为偏将军、都亭侯,封高览为偏将军、东莱侯,随即申表朝廷请旨定封。”
张郃、高览二人喜出望外,再三拜谢。
一夜一昼,军情如此大变,曹操立即在中军帐召集文武要员商议军机。曹操当堂而坐,面前一边整齐站立着许褚、李典、张辽、徐晃等诸将,另一边站着曹丕、荀攸、许攸、张郃、高览等人。白芍仍然侧坐担任书记。曹操略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臂,而后开门见山:“昨夜以来,我与袁绍之间形势大变,乌巢粮草失陷,彼已慌乱,又失军师许攸,战将张郃、高览,”曹操一边说一边指着以上三人,“又损兵十余万,袁绍走了个大下坡。但现若论兵数,仍是敌众我寡,只是论士气,彼低我高,往下该用何计?”众人思忖,许攸、荀攸扭头相视。曹操一指二人说道:“过去,袁绍有许攸,孤有荀攸,今二攸都在孤这里,汝新旧二位军师共同一悠,必将袁绍‘悠’败了。”许攸出列道:“袁绍失乌巢粮,又损兵去将,必上下人心惶然,今夜,丞相可趁机派兵劫其寨。”曹操点头:“此计可也。现我与袁绍粮草都难持久,宜速决,不宜拖延。若今夜劫寨,张郃、高览可领兵中路先行,许褚、李典各领兵左右迂回,三路出击。”张郃拱手:“今日方投诚丞相,丞相即派如此重任与我和高览,唯有死战,以报厚恩。”
曹操一挥手:“今夜劫寨,静等张郃、高览建头功。”
当夜三更时分,出军三路劫寨。袁军猝不及防,混乱应战,恶战到天明,曹操收兵,袁军折其大半。曹操又于中军帐召集左右商会。曹操说:“昨夜袁军十损六七,现论兵数,他已不占优势,论士气、论军力,更是我强彼弱,我可否于明日全面出击?”荀攸谏道:“还不可全面攻之。彼虽失乌巢,但各营寨所余粮草看来还可支数日,另据情报,审配正紧急从冀州押粮草来援。要攻袁绍,必使其更加动乱才可。所谓欲攻之,先动之,欲取之,先乱之。”曹操说:“如何动之、乱之?”荀攸说:“今可扬言调拨人马,一路攻冀州老巢邺郡,一路取黎阳,断袁兵归路,袁绍闻之必然惊慌,分兵拒我。我趁其兵动寨乱时击之,袁绍可破也。”曹操说:“昨日,孤用许攸计劫寨成功,今日,则用荀攸计动乱袁军,大破之。”
曹操下令道:“立刻令大小三军四处扬言,即日攻邺郡、占黎阳。”
袁绍军探听闻此信,来中军帐报告:“曹操兵分两路,一路准备攻冀州邺郡,一路准备取黎阳断我后路。”袁绍一听大惊。郭图也脸色大变,有些不知所措。郑康成坐在一旁蹙眉道:“这是否曹操‘动敌’之计?”袁绍说:“当下之势,彼强我衰,曹操狼子野心,很可能妄图围抄我。无论其是真是假,都不可不防。”说着,立刻下令,其子袁谭分兵五万救冀州,大将辛明分兵五万救黎阳,连夜出发。一时间袁绍兵动寨乱。曹操得知消息,于中军帐对左右文武说道:“荀军师之计成矣,攻敌之时机至矣。敌动攻也,敌乱取也。现孤下令:许褚、李典、徐晃、张辽、曹丕、张郃、高览七人各率一军,孤也亲率一军,八路齐发,攻击袁绍营寨。荀攸、许攸二位军师留我营寨驻守。最后灭袁,在此一举。”众人齐声“诺”。
曹操扭头看了看白芍,说道:“主簿自然还留守中军帐。”又回头对众人补充令道:“对袁军上下,降者纳,不降者杀。但对随袁军之郑康成及其外孙女赤芍,必予以保全,不可伤及,违此令者斩。”众人又齐声说“诺”。
曹军八路齐出,直冲袁绍营寨。袁军皆无斗志,四散奔走,大溃败。
袁绍正躺在中军帐内室休歇,盔甲不迭,穿单衣裹布巾,就欲逃出中军帐上马,其子袁尚带数亲随搀扶。袁尚指着中军帐内室堆积的金银财宝图书器物说道:“这里有何要紧之物需随身带上的?”袁绍说:“这些身外之物,弃之都不可惜,只需把命带走,来日必寻机灭曹报仇。”慌乱中,袁尚一指那只黄金锁红木箱:“父亲大人,此箱是否不可丢弃?你一直走哪儿带哪儿。”袁绍踢了红木箱一脚:“这次本可胜者为王,但弄不好很可能败者为寇。此箱内尽是许都朝内与我暗通往来的信件,现一并留给曹操,让他血洗朝廷。”说着,随袁尚出了中军帐,上马,临放马缰绳之即,又下令亲信将士车载郑康成祖孙二人撤逃,说罢纵马逃去。
曹军漫山遍野追杀袁军。张辽、李典等将则带军追赶袁绍。百里之内,这边杀声震天,那边溃如洪水。曹操领兵来到袁绍中军帐。许褚领二将士抬出那只金锁红木箱,放曹操面前:“启禀丞相,中军帐内皆是袁绍金银财宝图书器物,已令士卒清点收缴,唯这红木箱,乃为要害之物,先呈丞相过目,其中全是许都朝廷文武官员与袁绍的通信,丞相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曹操一听,略蹙眉思忖,说道:“锁上,贴上封条。无孤令,任何人不得开启。”许褚立刻说:“诺。”喝令将士锁箱、封箱。
又有将士押着手脚被缚铁链的沮授过来。沮授一见曹操,高呼道:“沮授不降,要杀即杀!”曹操说:“沮授可以不降,我也可以不杀。袁绍无谋,不用君言,君何至今如此执迷?我曹某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虑也。”令人立刻开凿锁链,而后令人牵过一匹马来,曹操亲自搀扶沮授上马:“请君上马,与我同回许都。”沮授看了看前后左右,翻身上马,乘人不备,突然纵马逃去。许褚一见,弯弓搭箭,一箭射去,将沮授射下马来。有将士跑过去察看一番,沮授已被射死。曹操指责许褚道:“汝滥杀忠义之士也。”许褚认罪。曹操再三感叹:“可惜哉沮授,沮授可惜哉。”
数十袁军将士骑马护送着郑康成乘一辆战车撤逃。
郑康成坐在车上。赤芍站在车上,拉弓搭箭,射向后面追赶的曹军。
曹军骑兵越追越近,赤芍一箭箭射去,箭无虚发,被射中的曹军一个个中箭落马。郑康成所乘的战车突然碰到泥坑,车轮陷住,曹军围追过来,其中一将领率先冲出,正是曹丕。赤芍拉弓正要射他,一下认出来了,赤芍高喊道:“曹丕,你又不要命了!”曹丕听喊,愣了一下。赤芍略抬弓箭,一箭射去,又中曹丕的头盔,将簪缨射掉。
曹丕这才认出对方是男扮女装的赤芍,他挥剑令众将士住手,但围追上来的将士乱中并未听清曹丕命令,数十箭齐发,射向战车和护送战车的袁军。
曹丕见赤芍中箭倒下。他纵马而出,拔剑对曹军将士喊道:“汝等何敢违抗军令,让你们住手,为何还射?”众将士全愣了。曹丕驰马过去,先用剑指着战车旁残余的袁军,令他们投降。袁军见曹军将士已包围上来,皆扔下弓箭刀枪,下得马来。曹丕将剑插入鞘,从马上直接跳上战车,见郑康成和赤芍已中箭倒在那里。赤芍身上中了数箭,曹丕伸手抱起赤芍。
赤芍气息奄奄地睁开眼看着曹丕。过了好一会儿,用最后的力气轻声说道:“我本该狠狠心将你射死,又白白饶过你一次。”说着,要伸手拔身上的箭,还未拔手便落下,头一歪,闭上了眼。
曹丕抱着瘫软的赤芍,待了一会儿,放下赤芍,在战车上站起,指着四周围上来的曹军将士,拔剑厉声喝问:“是哪个带头射箭的?丞相有令,不得伤及郑康成祖孙二人,违者斩!”围上来的曹军将士皆愣怔:“我们实是不识得郑康成。”曹丕瞪圆血红双眼,怒不可遏:“究竟哪个带头射箭?”一个将领在马上道:“我带头射的,要斩斩我吧。”又有数人争道:“是我先射的。”
曹丕向那个先开口的将士一伸手,怒喝道:“摘下头盔。”那将士摘下头盔。曹丕将他的头盔撂在车帮上,而后举剑。那将士挺脖闭眼,曹丕大喝一声:“斩!”
剑没有劈向那将士的脖颈,而是将置于车帮的头盔劈裂。
曹操决战大胜,袁绍虽未被抓获,但百万袁军被消灭被击溃被招降。曹操率大军凯旋归寨。中军营寨三声炮响,辕门大开,荀攸、许攸率守寨将士隆重列队迎接。当曹操率十数万大军浩荡入寨时,一片旌旗飘扬、鼓号齐鸣。
凯旋大军进到营寨内,在开阔的练兵场上整齐列阵后,曹操登上高高将坛,面对十数万大军挥手致意。全场欢呼雷动。欢呼声过,曹操开始庆功宣讲。将坛前一左一右各有五百将士整齐排成的“传宣营”,面对前面黑压压的十数万大军。曹操开口的第一句话:“全军奋战,大获全胜!上下将士,功大可嘉!”总共千人的两个传宣营便都齐声呼喊重复曹操原话:“全军奋战,大获全胜!上下将士,功大可嘉!”十数万之军阵立刻欢声雷动。曹操挥手平息欢呼声,又讲第二句话:“所有缴获,不论金钱财物,一概犒赏全军!”传宣营又高呼重复了曹操讲话,十数万之军阵又欢呼雷动。曹操又讲第三句话:“待班师许都,还要加倍厚赏全军将士!”传宣营重复呼喊完,全场又欢声雷动。
曹操挥手讲最后一句话:“论功行赏,功大大赏,功小小赏!全军无一人无功,人人要赏!”全场再一次欢呼雷动。
荀攸一挥手,胜利炮声一下一下响起,鼓号齐鸣,旌旗舞动。
正值此时,白芍独自一人在中军帐踱步,心事重重。
听见外面欢声雷动,炮声连响,鼓号齐鸣。再接着,欢呼声、炮声、号角声都过去了,而中军帐外响起一派喧闹声。接着,曹操与诸文武官员说笑着进来。荀攸说:“今日要将最后几坛御酒打开庆贺。”许褚说:“今日褚也开戒,当丞相面喝上一杯。”曹操哈哈大笑:“孤今日也要痛饮。”迎面见白芍神情孤寂,曹操怔了一下,先止住了话。而后蹙眉一想,略一抬手。众人面面相觑,随后退下。
曹操看着白芍说:“还是对孤割淳于琼耳鼻之事不满?”
白芍目光恍惚,在想其他,听此话反应了一下,应酬道:“丞相那样做是有些过。”曹操说:“知道这事会得罪主簿,孤在乌巢杀红了眼,一时顾不得那么多。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是有些不讲规则。”白芍说:“唯胜券在握,才讲规则?”曹操说:“优胜者总更宽容大度。这次夜袭乌巢,着实是急了。孤现已打胜这一仗,往下统一北方指日可待。再征伐天下,更是从容,不会再如此杀红眼了。”白芍对此话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曹操察言观色了一下,问:“你还有何心事?”
白芍看了曹操一眼,不语。曹操想了一下,小心说:“是否为你外祖父与妹妹赤芍的下落不明?”白芍又看了曹操一眼,没否认。曹操欲言又止,显然张嘴困难。曹丕急步进来,对曹操耳语几句。曹操示意白芍稍等,转身匆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与曹丕一同进来。曹操伸出双手:“请主簿当堂而坐。”说着,要搀挽白芍坐自己主持军机会议的当堂大座。白芍诧异。曹操再三坚持:“就请主簿坐这一次,必有道理。”说着,强请白芍坐下。又而后,曹操脸色哀戚,面对白芍三次长揖礼拜。白芍更为惊诧,又似乎猜到了事由。曹丕站在曹操身后静静地看着。曹操对白芍说道:“关于主簿外祖父郑公与妹妹赤芍之下落,方才因为还未安置妥当,孤未敢言。现已安置妥当,当实言相告。二人下落,实是早已知道。”白芍问:“究竟如何?”曹操说:“此话实难出口,但不得不出口,你外祖父郑康成大人和妹妹赤芍皆死于我曹军乱箭之下。”
曹操停住了,白芍直盯盯地看着曹操,没有言语。中军帐内十分寂静。
曹操看了白芍一眼,接着说道:“虽然主簿也知孤战前明令诸将不得伤及郑公与赤芍二人,也虽然两军乱战很难不伤及无辜,但如此结果,孤实知得罪主簿得罪狠了,还望主簿赦过囿罪!”说着,又深深长揖行礼,弓腰不起。
白芍当堂坐在那里直愣愣盯着曹操,半晌无语。
曹操依然弓着腰小心地抬眼看白芍:“主簿肯赦孤之罪否?”
白芍还是目光直愣,沉默无语。曹操直起身,仰天悲叹道:“过去,主簿父亲曾死于我曹军乱箭,孤二年来一直在心中对主簿暗赔不是。现主簿二位至亲又死于曹军乱箭,孤实哀痛难言。”说着,真性情起,长叹掩泣道:“呜呼!上天既降主簿助孤陪孤,何又如此无情绝情!痛矣哉,痛哉我心乎!”白芍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曹操指着门外说道:“现二人遗体已安置妥当,主簿可出中军帐亲看。”
白芍凝神站了一会儿,缓步离开座位,走出中军帐大门。曹操与曹丕跟了出来。
只见冬日寒风中,肃然停着两辆大平板马车,车上铺白盖白,车头还缀满青翠柏枝。两队士兵各近百人,甲衣外均披白色斗篷,盔帽的簪缨上也都系着白绢,手持戈柄上也飘系着白绸带,整齐肃立守护在车两旁。白芍走到车前站住,曹操跟到身后,说道:“现正寒冬腊月,且又加了防腐香料,遗体可保长久不坏,先随大军班师回许都,再隆重置办棺椁。若需安葬徐州,孤派将士一路护送你及灵车去徐州。”
白芍没有回话。她先掀开一辆车上的白布单,是外祖父郑康成闭眼安详地躺在那里。白芍泪如雨下。曹操曹丕站在一旁无言以对。过了许久,白芍将郑康成盖住,再到第二辆车,掀开白布单,看到妹妹赤芍闭眼安卧在松柏枝的围簇之中。白芍伸手轻轻理了理妹妹额前的头发,止不住又泪如雨下。最后,她将赤芍的白布单也盖上了,在风寒中呆呆地立着。曹操看着白芍,不知如何是好。
寒风过来,唯见两队士兵身上披的白斗篷雪白飘飘。
天下没有人比汉献帝更关心官渡前线的战事了,此刻,他正在殿里背着手来回急踱。伏皇后坐在那里忧郁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黄福进到殿来:“启禀皇上皇后,太尉伏完、车骑将军伏剑已到。”汉献帝烦躁地一挥袖:“宣他们进来就是。”说着,一屁股落座。黄福则对殿外宣道:“宣太尉伏完、车骑将军伏剑进来。”伏完伏剑二人进来,照例是行叩拜大礼:“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汉献帝不耐烦地一挥手:“平身。”二人刚起身,汉献帝就问:“官渡前线到底战况如何?”
伏完、伏剑面面相觑,黄福对他们要说什么显然也神情紧张。伏完最终小心说道:“好像是袁绍那边不行了。”汉献帝恼道:“到底是怎么个不行了?”伏完小心说道:“看样子,袁绍快要被打败了,或者,已经被打败了。更确实的消息,曹操会有军情急报送来。”汉献帝斥道:“若等曹操申表来报,我还不是听什么是什么。”
汉献帝停了一下,厉声问:“你们总说的那把割曹操头的快刀呢?”
伏完说:“那把快刀出事了。”汉献帝转头看黄福:“你前不久不是说一两天内必割下曹操之头吗?说割不了曹操头,就割你黄福的头。现究竟如何?”黄福一下跪下,以头捣地:“奴才是怕皇上生气,没敢实情禀告。那把快刀早已出事。”汉献帝问:“那把快刀到底是谁,又出了何事?”黄福看了看伏完,说道:“还是国丈说吧,国丈那里第一手情报。”伏完说:“那把快刀,现在才知道,就是潜伏于曹操身边的朱六,是曹府管家朱四之弟。”汉献帝一听愣了:“朕记得,上次郑康成另一外孙女赤芍冒充白芍到相府行刺,就是被这个朱六所挡。”伏完说:“正是他。”汉献帝问:“为何?”伏完说:“他挡赤芍,为的是自己割曹操头卖钱。他乃一赌徒,输了几千万赌债,要割曹操首级到袁绍处领赏九千万。”汉献帝惊愕道:“这等人物,朕也是前所未闻。他因何败露?”伏完说:“朱六本已深得曹操信任,随军任中军帐总管,可惜最后关头,被白芍所挡……”
汉献帝一听愣了,而后问:“竟是白芍?”
伏完说:“若无白芍阻挡,朱六已割下曹操首级。若朱六割下曹操首级,现早已是曹军败、袁军胜。而若曹军败、袁军胜,陛下自然是如愿以偿了。”汉献帝腾地站了起来,在殿中急踱片刻,站住说道:“如此说来,天大的事情只是被这个相府主簿白芍破坏了。”伏完说道:“正是。”
黄福也从地上斗胆爬了起来,说道:“全是这个白芍坏了皇上的事。”
汉献帝眼冒怒火,从座位背后抽出一把宝剑,直冲墙上挂的那轴白芍画的君子好逑图而去,挥剑将那幅画砍得破碎。他持剑转身道:“朕之所以一直留着此画,是心存一念,想白芍说不定就是那把快刀呢。不曾想到,竟然如此。这个白芍真乃罪该万死!”说着,转身对那幅早已破烂不堪的君子好逑图又砍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