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升与沉
万历三十一年的正月,努尔哈赤率领着建州的子民,浩浩荡荡的迁回了位在苏克苏浒河与嘉哈河之间的赫图阿拉城。
进城的仪式简单而隆重:
他亲率着四旗二万人马的军队绕城一周,然后齐集城门口,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一起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接着,他登上预筑的高台,举行祭天大典。
天上飘着白雪,地上更是一片银白——
站立在高台上,他的心非常的诚敬,仰望着白茫茫的天际,他的眼神坚定而有力。
焚香之后,他大声的向天祈福:“皇天在上,佑我四野平静,人畜兴旺,战无不克,求无不获!”
然后,他多行了一道以往所没有举行过的“焚表谢天”。
表已预先写就,表上的文书是创制了将满四年的女真文字——第一次以女真文字谢天,特别具有重大的意义,他也特别重视这件事;表上的文字是他亲手所写,站在高台上,他也亲手将这道谢天表送入炉中。
完成后,他兴奋,也带着激动;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走下高台,骑上马,率领全部的人进城,他的心情始终高升而热腾;面对着他亲手所建立起来的巍峨的家邦,他的生命散发着强而有力的光芒,展现着雄壮与兴旺的气象——他所率领的建州,又走入了一个新的世代。
而在同一个时候,万历皇帝仍然懒洋洋的躺着,全身被福寿膏的香气与歌伎们柔靡的歌声包围着。
他总是自己觉得病还没有痊愈,需要静养,什么事都不想做,连动都懒得动。
郑贵妃来陪他,他没有拒绝;但是,人来了,也就是坐在他身边陪着,连话都懒得说时,她便只有兀自发呆——他已经懒得连欲望都失去了,对她,已无欢好的念头,打扮得再妖冶也不管用了。
国政他更是不理。
连一向“柔顺”、“听话”的沈一贯他都不想接见——见了沈一贯,容易联想起自己病重、预拟遗诏的往事来,他想,索性一概都免了吧!
送进宫里来的奏疏,他更是少理,横竖并没有太大不了的事发生。
沈一贯有时急不过了,托了太监们到他跟前来说,或者强送了奏疏来念给他听,在他看来,也都是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讲最多的莫过于有人辞官——
朝廷中几乎三天两头的就有人辞官,一辞就有职位出缺,沈一贯便急着要派人递补。
他的看法却与沈一贯大不相同。
“不太要紧的官,不急着另派——横竖没什么事要办!”
因此,寻常的官吏一出了缺就不补上,只有几个重大职务的官员辞官,他才略为注意一下。
但是,他还是懒得伤脑筋补派新官,都只随便指定个人兼理了事——连最重要的户部尚书辞了官,他也不补,让礼部尚书兼署就了事了。
他会不停的加派人手的职务只有一种,那便是徵税太监!
这些人是为了充实他的内库而工作的,他当然要重视有加。
就这样,整个大明朝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急速恶化中——原本就已经问题丛生、千疮百孔难以修补的国家,不但曾经出现过的一线希望完完全全的灭绝了,还把各种问题压缩得更无法改善。
民变四起的情况更严重了——
各地的盗贼越来越多——
天灾随之而来了——
京师发生了大地震,凤阳水灾,陕西乾旱——
然后,黄河又汜滥了——
但是,万历皇帝对这些问题根本毫不关切,整整一年下来,送进宫去呈报这些事情的奏疏堆满了库房,他连听一声的劲儿都没有打起来过。
百姓们的生活越来越痛苦,而他还是依然故我的每天躺着不动;他的生命彷佛已经枯萎了,灵魂已经消失了,惟有肉体在继续进行着吃喝拉撒睡的例行之事,宛如一具活着的尸体。
大明朝的命运也就这样的一步步坠向黑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