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散毛司陡起内乱 扶覃煊招惹官司

小埠头一仗,向国栋率部斩获甚多。从此以后,容美司主田丙如再也不敢轻易带兵侵犯桑植土司边境了。

向国栋得胜回到土司宫,接连欢宴庆贺了三天。第四日,向国栋上朝视事,忽有总理傅俊林上前奏道:“启禀司王,现有贵州乌罗司旗长胡仁贵护送湖北散毛司覃煊到我司,请求会见王爷。”

“请他们进来。”向国栋点头道。

“王爷有旨,胡仁贵、覃煊请进!”傅俊林高喊道。

须臾,只见一个戴青头帕的壮年汉子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小伙子一同到了殿前。

“参见王爷!”胡仁贵单腿跪下,行了一个叩拜礼。

“请起!”向国栋摆摆手道,“尔来我司何干?”

“启禀大王,”胡仁贵府身道:“我是乌罗司乌罗寨人,这位公子是散毛司应袭土司覃煊。我们此行,是特到贵司避难求救而来,但不知贵司肯应允否。”

“为何要到我司避难,遇到什么乱子了?”

“是呀,这乱子很大。”胡仁贵道,“散毛司主覃龙自前年死后,其职正由这位嫡生子覃煊承袭。不料,覃煊叔父儿子覃燔暗里私结党羽,时有谋夺之心。今年二月,覃燔打着覃煊旗号,率部进犯乌罗寨,将我寨七八十人丁和财物掳掠一空。我司俱文报案,制台将覃煊革职,其职位准予覃煊有子再承袭。而散毛司印务自此改由煊母田氏护理。不久,覃燔又唆使其党羽谋反,将田氏掌管司印夺走,并欲杀主篡位,覃煊母子命在倒悬。幸有散毛司仆人通风报信,覃煊乘夜逃至乌罗寨,我乃护引他特到贵司来避难,并请贵司主主持正义,即刻出兵相救煊母,兼恳追回司印。”

“覃煊公子,他所说是真吗?”向国栋又问。

“是,胡旗长所说属实。”覃煊回道,“我母亲现在还身陷囹圄,盼贵司帮助解救。”

向国栋转问众官员道:“诸位,你们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依鄙人之见,此土司官纲,不可坐视,当委员救护追印,方为大义。”傅俊林首先说。

“对,我们应该派兵去解救煊母。”唐宗圣说,“邻司有难,我们理当相帮。”

其余旗头、舍把也纷纷表态,认为应该匡扶正义,发兵去救煊母。

向国栋遂点头道:“大家既赞成出兵,那么谁愿领此重任?”

“末将愿领军去平叛。”五营中军首领张启鸣出班奏道。

“好,就派你去!”向国栋高兴地点头道,“你带五营中军去,再加龙虎凤豹四旗相助,他们都归你节制,务必把散毛司印夺回,将覃煊母亲救出。”

“遵命!”张启鸣应允一声,当即退下作准备去了。

向国栋又好言安抚了胡仁贵和覃煊几句,暂时接纳二人在土司城避难,然后才告退朝。

第二天上午,张启鸣带五营中军和四旗兵丁,悄然直向湖北来凤散毛司所在地开去。

三天后,张启鸣率部开到来凤,于一日清晨突将散毛司衙署团团包围了起来。

衙署外守门的卫士,忽见众多兵丁扑来,匆忙将大门关上。一个门卫跑进殿中,慌忙大叫道:“主爷,不好了,桑植宣慰司派兵围攻来了!”

覃燔此时刚刚起床,闻听门卫禀报,立刻大叫道:“快传令,给我守住衙署。”说罢,忙带一队护卫爬上了衙署旁的一栋高墙之上。此时,只见衙署四周,全被拿着器械的桑植土司的兵丁围得水泄不通。围在正门前面的队伍打着一面黄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黑体“向”字。一看便知,这是桑植宣慰土司向国栋的兵丁。

“喂,散毛司的军士,请你们的主帅出来,我们要找覃燔。”一个围署军官大叫道。

“我就是覃燔,你们要干什么?”覃燔站在高墙上忽然回道。

“你听着,覃燔,我是桑植宣慰司的带队中军张启鸣。此番特来找你索要司印。”

“要司印干什么?”

“因这司印不该归你执掌!你阴谋篡位,扣押覃煊母亲,犯了背叛谋逆之罪。现在覃煊已到桑植避难,我司主特派兵来解救煊母。倘若你肯知悔,能把煊母放出,并将司印退还,本中军可饶你一命,既往之罪一概不究。倘若不听劝告,我等攻进署衙,那就玉石俱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何去何从,限你即刻回复。”

“唉呀,这可叫我怎么办!”覃燔听了张启鸣的通告,吓得面色大变。他紧忙求告道,“张将军请勿急,此事还请宽限我一会时间,待我与众首领商议一会,即作答复。”

“一言为定,我给你一柱香时间,你到时还没答复,我们就要进攻。”

“是,是,我马上就去商议。”覃燔应允着,紧忙下了墙,马上召集几位心腹商议道,“事已至此,大家有什么法子没有?”

“没办法啦,人家兵临城下,衙署被重重包围了,咱们只有应允对方的条件了。”散毛司卫旗长尚辛远沮丧地说。

“他们只要夺去司印,放去煊母,就这两条也不要紧。”舍把龙民山说,“为权宜之计,解眼下燃眉之急,只有应允其条件为上策。司印之事,以后可再设法谋夺。”

“也罢,就依你们的建议,且应允吧。”覃燔无可奈何地传令道,“速去把煊母和司印送出门去!”

几个兵丁即把覃煊老母扶出,然后由覃燔在墙上喊话道:“你们提的条件我应允了,司印与煊母将从旁门送出,请你们退兵吧!”

张启鸣随即回道:“只要交出煊母和司印,我们立刻退兵。”

稍候,衙署墙边的一扇小门果然被打开,两个散毛司的舍把带着煊母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舍把将司印双手捧给张启鸣道:“此印交给贵司了,还请妥为处置。”

张启鸣接过司印,即下令道:“撤兵!”

围着衙署的兵丁们随即从容撤走了。那覃煊的母亲则被抬进一乘滑杆,由张启鸣率部护送到了数十里外的乌龙寨去,由该寨旗长负责作了暂时安置。

又过数日,张启鸣率印凯旋而归。向国栋在土司大摆宴席,庆贺张启鸣顺利夺印归来。席间,张启鸣将散毛司印递交后问道:“主爷,这司印你打算如何处置?”

“散毛司印应缴呈督宪,恳求总督大人仍发田氏护理。”向国栋回道,“傅总理,你把呈文拟好,明日着人速送武昌。”

“遵命!”傅俊林答道。

第二天,傅俊林果然将缮文写好,经由向国栋过目后,即派舍把向长举带几个随从,从两河口乘船出发,日夜兼程直向武昌赶去。

一个星期后,向长举一行从澧水入洞庭湖到达岳阳,再经长江航行到了武昌。那武昌糸九省冲衢之地,历朝以来都是朝廷重镇。此处设直制台,湖广两省均属制台管辖。制台的最高官员便是总督,比一省的提督官职要大。向长举与两个随从到制台衙门,由门卫验过身份后,方准入内。到达制台处,向长举将呈文和司印当面作了呈缴。制台一位姓杨的官员阅示呈文后,当即请示总督大人,经总督批示,行文都司,允准散毛司印仍发田氏护理。向长举见事办得顺利,便同随员又照原路返回桑植司作了汇报交差。

再说覃燔被迫缴出司印后,因贪谋不遂,又转生一计。他带了五百两银子,于次日兼程赶到荆州,在荆巡道李会生的府上作了拜会。李道台问他:“尔来何事?”

覃燔道:“启禀大人,桑植宣慰司向国栋以强欺弱,前数日竟派兵围攻我散毛司,将我司司印强行夺去,又将覃煊母亲田氏劫走。我特来报案,请求大人主持公道,将司印夺回还我。”

李道台道:“向国栋有什么理由干涉散毛司事务,他竟敢派兵来强夺司印?”

“道台有所不知。覃煊当土司时,因侵犯乌罗寨一案被革职,心里常怀不满,他前段跑到桑植宣慰司,想借向国栋的兵马夺回司印,重当司主。桑植宣慰司由此才发兵来,企图扶覃煊任职。”李道台沉吟道,“覃煊已被革职,按理散毛司印该由其母田氏护理,而待覃煊有子后则可承袭其司主职。”

“大人,田氏乃一妇道人家,管印视事众所难服,覃煊被革职,一时没有儿子,这司务事理当由我来主持,还请大人多加扶持!事成之后我定当重谢。这里有五百两银子,请大人笑纳。”

覃煊说罢,就将一包银子放在了桌上。

李道台见到银子,眼睛立刻放了光亮。他笑道:“你勿要客气,这案子该如何处置,我自会关照。”

“那就拜托大人了!”覃燔又道,“覃煊母子现不知被桑植司藏匿何处,大人可将这二人拘来,届时再迫其让位即可也。”

“放心,这事我会办好!”李道台说。

过了数日,李道台着人四处探查,先将煊母田氏从乌龙寨强行拘押到案。然后作了审讯。李道台劝煊母道:“老婆子,你儿子覃煊已被革职,你一个妇道人家,掌管司印很不合适,我劝你还是自动让给你侄儿覃燔掌管为好,请你三思。”

“我为什么要让司印给覃燔?他不配做我侄儿,也没资格承袭土司职位。”田氏妇人回道,“我丈夫在世叮嘱过,他死后职位由儿子覃煊袭位,儿子去了,再传孙子,此乃官纲正道。道台大人,你不维护正义,反倒劝我老妇让出司印,不知居心何在?”

“嘿,田老婆子,你这般倔犟有何好处!”李道台恼羞成怒道,“你不让司印,那就等着吃官司吧。到时侯,你的司印照样保不住!”

“吃官司就吃官司,要我让司印,我宁死不让!”田氏妇人一口回绝。

李道台见其态度强硬,亦无可奈何。审讯过后,他回头到房里,把覃燔找来说:“这田氏老婆子蛮得很,要她主动让印,她决不会肯。”

“只有把覃煊抓来,他的性情懦弱,以威压他,或可让官。”覃燔又出谋道。

李道台言听计从。遂又着捕快到桑植宣慰司处,要求向国栋交出覃煊,听侯荆巡道的会审。向国栋来到后院,差人把胡仁贵和覃煊叫来道:“事不妙也,荆巡道着捕快来传覃煊到案听审,你俩看怎么办?”

“此必覃燔之计谋也。”胡贵仁说,“他可能早买通了荆巡道,想提覃煊到案,再强压他让官,我看咱不能中其诡计,自投罗网。为今之计,只在出奔铜仁府去躲藏,以免连累贵司。”

覃煊亦道:“到荆州去,无疑自送死路。到铜仁府去暂避一段也好。主爷为我散毛司事已仁至义尽,在下感激不尽。在此就作告辞了。”

向国栋道:“我无法再留你二位,因为荆巡道催逼很急。如今你俩速去铜仁,我就说覃煊早已离开我处。今后打起官司,我会帮你再申正义。”

“那就多谢了!”覃煊说罢,鞠躬行礼拜了一拜,便和胡仁贵悄悄离开两河口,直向贵州铜仁府奔去了。

向国栋回头到宫内,对荆巡道派来的捕头回话道:“覃煊早两日已离开我处,现不知去了哪里,不信,你们可在我司辖地搜查。”

那位捕头听说覃煊已离开桑植司,只好回荆州作了交差。荆巡道台李会生见拿覃煊不到,认为向国栋从中作梗,乃提笔给制台写了一道呈文,状告向国栋藏匿覃煊,请求制台依法传讯向国栋听审。制台杨总督不暇细思,挥笔批示传向国栋缴司印到藩司受审。向国栋接到督部行文,始知自己已被荆巡道参奏,无端卷进了散毛司的官案。

又过半月,向国栋将司内事务依然交给云先二旗头人同亲族舍把共同管理,才带一行随员乘船至长沙,将宣慰司印上缴到了藩司。次日,由制台指定荆巡道台李会生与岳常道道台裴衡度共文武四员在潘司一起会审散毛司案。其时,覃煊在铜仁府躲藏,已被荆巡道暗访查出,遂被强制押至长沙,同其母田氏一道听侯会审。

庭审开始,两位道台首先传覃煊到案质讯。斐道台问:“覃煊,你被革职后,司印归你母执掌。为何你要跑到桑植司去搬兵夺印?”

覃煊回道:“我母本掌司印,无奈被覃燔所逼,将我母亲挟持了,欲还加害于我,我因害怕才逃至桑植司,幸亏桑植司向宣慰同情我,才应允出兵解救我母,并把司印追回。”

“据覃燔所言,他并未逼迫你母。”李道台接话道,“你母一个妇道人家,难以处理司务公事,覃燔才代行掌管司印。再说,你之才干难胜任土司,如你能让覃燔袭职,此官司即可免也。”

“我虽被革职,以后生子,会有儿子承袭,我为什么要让官于他?此非我所愿也。”

“你好好想想,权衡一下利害,再考虑作答吧!”

李道台说罢,即命覃煊退席,接着传讯煊母田氏到庭质讯。

“田老婆子,你这段时间考虑好了没有?司印愿不愿出让给覃燔执掌?”李道台又问。

“我给你早申明了,要我让印,除非我死。”田氏一口回绝,又说,“叫覃燔死了这份心吧!我儿子孙子才有权承袭土司位,掌管土司印。”

“罢,罢,这老婆子没什么可审的。”李道台又道,“传桑植司向国栋宣慰到庭。”

田氏被庭卫带了下去,向国栋遂被唤进庭来。

“向宣慰,本道台问你,你为何要出兵围攻散毛司衙署,将散毛司印夺走?”

向国栋道:“启禀道台,此乃吾司维护官纲正义之举。前番覃煊皆一友人投到我处避难,诉说其叔伯兄弟覃燔有篡位野心。并欲加害覃煊母子。经我司公议,认为此邻司之事不能坐视不理,况且土司官职,历来是父死子袭,此乃天理所在。以此我司决定应覃煊之请求,出兵包围散毛司署,救出了覃煊母亲,追回了散毛司印,并及时上报制台,经制台允准,司印仍发回由田氏护理,我司此举合乎道义,何错之有?”

“尔言无错?为何匿藏覃煊?”李道台诘问道,“本道台差捕快到你司,你为何不交出覃煊,反将其放走?”

“覃煊犯事,无非道台要煊到案让官与燔,我藏匿无益,他出走铜仁府是实。”向国栋理直气壮地回道,“捕快没有亲眼见到覃煊,为何诬我匿藏?”

李道台又道:“散毛司事与桑植司本无相干,你多管闲事,竟出兵相助,强夺散毛司印,理当治罪。”

“是非自有公论,我出自好意维护官纲正义,如果藩司硬要治罪,我亦无话可说。”

“你出兵夺印也太轻率。”斐衡度此时因惧制台错奏,也不敢秉公断案,只是含糊其辞地敷衍道:“你且下去,等侯藩司裁杀。”

向国栋随即出庭。因该案判定尚需时日,藩司准其到九溪协去侯案。九溪协在今慈利县江垭镇内。其地修有一座城堡。驻守城堡的协台是个副将,名叫包进忠。向国栋带着藩司文书,到了九溪协报到。包进忠接过文书,见藩司将向宣慰打发到九溪侯案,实际等于软禁他于此。随即呵呵笑着道:“向宣慰到我协侯案,可要屈尊你了。”

向国栋道:“此案终究会水落石出,我屈尊地一段又有何妨,只是我在贵协酒店居住,还请协台大人多多关照。”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只要有银子,包你住得舒服。”

“你要多少银子?”

“先给一千吧!”

“我在外盘桓多日,没带那么多银子。”

“堂堂土司王,区区千两银子算个啥!”包副将狮子大开口,只管索要。

向国栋见此人如此贪婪,若不给吧,在此居住侯案,必受其刁难,无奈只得忍辱负重,吩咐随员给包副将送了一千两银子,包副将接银子在手,方才安排向国栋一行在九溪内一旅馆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