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晋州,春秋时属于晋国,战国时先属于韩国,后归于赵国,自古为军事重镇。汉武帝时期的名将卫青、霍去病即是晋州人。

宋初,晋州州境东西三百二十四里,南北三百五十里,户口虽然比唐代时少了,但依然有近三万户。晋州东南至汴京九百里,东至潞州大约三百九十里,东南至泽州大约六百四十里。如果晋州与潞州结成军事同盟,就会对汴京形成巨大的压力。这正是赵匡胤担心晋州的原因。

荆罕儒带着三个亲信,骑着快马,在从京城前往晋州的道路上已经行了两日。荆罕儒身着锦袍,装扮成大商人模样,三个亲信则装扮成了仆人。在他们前后百里地内,共有十组人,穿着打扮都与他们类似,每组都由三四个人组成。其中有一组人,赶着几辆马车前往晋州。在每辆马车上,都垒放着几只沉甸甸的大楠木箱。这些箱子,看上去像汴京城布帛店里装布帛的大箱子,可是箱子里面装着的,其实都是精制铠甲与兵刃。

这些都是赵匡胤亲自安排的,但是想出这个主意的,却不是赵匡胤,而是吕馀庆。吕馀庆面见赵匡胤之时,思虑良久,方才献上这个计谋,将它可能行之有效的方方面面都与赵匡胤说得通透。

“杨廷璋,对于周祖、周世宗是极为忠诚的。当年周祖去世时,他为泾帅,听说周祖突然去世,伤心欲绝,吐血后几日不能进食。陛下还是小心为是。”吕馀庆这样提醒赵匡胤。

根据吕馀庆的计谋,赵匡胤令荆罕儒挑出了三十多个以一当十的精干武士,先分头潜入晋州临汾城做准备。待铠甲运到后,他们将在城内合适地点换上铠甲,然后列队直奔节度使府邸宣旨。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不想惊动晋州节度使杨廷璋,另一方面是希望用这个办法产生神兵天降的效果。这样的做法,对于刚刚开创宋王朝的赵匡胤来说,并非是过于小心,也不是多此一举。

当时中原的政治,带着唐代政治残留的影响,经历了五代乱世。尽管赵匡胤通过后周恭帝的禅让获得帝位,但是这禅让毕竟是陈桥兵变的结果,各地的节度使虽然表面表示服从朝廷,但是很多人都对这个新立的朝廷持观望的态度。唐代政治特征有着皇帝和贵族协商的特征,朝廷给予节度使的特权很大。唐代朝廷的政策,也只有在承认贵族特权、承认节度使特权的基础上才能实行。唐代的皇帝,实际上并没有掌控一切的绝对权力。五代割据、天下杀伐局面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唐代这种政治特征在兵乱发生后进一步产生的恶果。这一恶果给各地节度使的一个重要启发是:无论如何,要好好稳固自己掌握的兵权,只要拥有兵权,就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就有自己实实在在的小王国。只要拥有兵权,即便是皇帝,也拿我没有办法。如果失去兵权,就可能失去一切。赵匡胤和吕馀庆对各地节度使的心态当然心知肚明。任何威胁节度使兵权的行为,都可能刺激节度使敏感的心理。在这种情况下,朝廷若想对节度使施加影响,就得采取巧妙的手段,不但要迅速介入节度使的势力范围,而且要产生一定的威慑力。

不过,荆罕儒却认为皇帝耍这样的小手腕,真是有失朝廷颜面。“陛下也太小心了!要我看,带上大队人马直奔晋州,那杨廷璋还敢怎样?”荆罕儒心里想,嘴上终究忍住了,没有将这种想法对着手下说出来,但是一路上却将怒气撒在杨廷璋头上,唠唠叨叨,咒骂不休。

其实,荆罕儒与杨廷璋并不相识,只是从皇帝口中知道,此人颇有传奇色彩,甚是了得,千万不可低估。

杨廷璋,字温玉,他出生在贫穷的家庭,地位卑贱。早年,他有个守寡的姐姐住在京城。当年的郭威还没有发迹,地位低下,一个偶然的机会,邂逅了杨廷璋的姐姐,对她一见钟情,想要娶她为妻。偏偏杨廷璋的姐姐一开始对郭威没有感觉,不想嫁给郭威。郭威不依不饶,软的不成,便来硬的,派了人传话恐吓杨廷璋的姐姐。杨廷璋知道姐姐受欺负,考虑再三,决定当面去找郭威理论。他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但是姐姐受欺,再怎么危险他也得出头。去找郭威前,他将自己多年辛苦积攒的钱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友人,嘱咐友人,一旦他出事,务必帮忙收留他姐姐。将一切安排停当后,杨廷璋便昂首挺胸出现在郭威面前,心不跳面不惊,但是却用极为严厉的口吻将郭威斥责了一番。郭威是个有野心之人,他见杨廷璋气质纯朴却胆气过人,可为自己所用,因此尽管遭受杨廷璋斥责,还是对他大加赞赏。杨廷璋见了郭威的气度,也大为折服。两人不打不相识,自此惺惺相惜,成为知心好友。

杨廷璋回来拜访姐姐,向姐姐细细说了郭威的为人。他的姐姐经弟弟这一番劝说,对郭威的拒斥也慢慢变为喜爱。郭威于是娶了杨廷璋的姐姐。后来,郭威跟随汉祖镇守太原,杨廷璋多次专程前往太原看望姐姐。姐姐去世后,郭威劝服杨廷璋留在自己身边供职。郭威随后外出讨伐三个地方的叛乱,又入京平定了大乱,期间,杨廷璋多次向郭威献上计谋,为郭威称帝立下汗马功劳。郭威是个重情义的人,称帝后,将杨廷璋的姐姐追认册封为淑妃。郭威还想要任命杨廷璋为后周的右飞龙使,杨廷璋坚决推辞,希望郭威将官职授予自己的老父亲杨洪裕。杨廷璋的老父亲来到朝廷觐见,以自己年老推辞任官,郭威便就地拜他为金紫光禄大夫、真定少尹。

郭威知杨廷璋有胆略才干,数次劝说他出仕。杨廷璋为郭威所感,接受了他的任命,先后担任皇城使、昭义兵马都监、澶州巡检使。柴荣在澶州遇到了杨廷璋,对他颇为欣赏。回到朝廷后,向周祖郭威上书,大力推荐杨廷璋。郭威见柴荣也喜爱杨廷璋,大为高兴,便升杨廷璋为客省使。没过多久,郭威又任命杨廷璋为河阳巡检、知州事。这些都是干实事、有实权的职务。杨廷璋的才能由此进一步彰显。当时,泾帅史懿对朝廷的一些政策不满,便假装生病不来朝廷觐见。郭威大为恼怒,便派杨廷璋去传令,免去史懿的同时,让杨廷璋接任。在出发之前,郭威私下召见杨廷璋,给他下了密令:“如果史懿不接受朝廷的免职令,你就立刻杀了他,砍下他的头送到朝廷来。”杨廷璋闻言大惊,但是还是当即接受了使命。他知道史懿是个好官,除了性子执拗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大错,实在是罪不该死。到了泾州后,杨廷璋令左右之人全部退下,拿出诏书向史懿细细说了利害关系和郭威的意图。史懿闻言后,感激涕零,当天便收拾行李,上路赶赴朝廷去请罪了。

周世宗柴荣继位后,杨廷璋被拜为左骁卫大将军,任宣徽北院使。后来,又任建雄军节度使。在抵抗并州军入侵时,杨廷璋数次立功。周世宗显德六年(959),杨廷璋率军进入河东界内,攻下堡寨十三个。随后任晋州节度使。赵匡胤陈桥兵变后,为了安抚杨廷璋,为他加官检校太尉。不过,赵匡胤知道,太祖郭威和世宗柴荣对杨廷璋有知遇之恩,更有知己的情谊。所以,对于杨廷璋内心对朝廷的态度,赵匡胤一直心里没底。赵匡胤一方面对杨廷璋大加赞赏,另一方面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听到皇帝夸赞杨廷璋,荆罕儒心中自然不服,只想快马加鞭去会会此人。荆罕儒自己就是一个传奇人物,所以杨廷璋这个被皇帝视为传奇人物的人激发了他心中的好胜之心。这种心理,往往建立在对自己极度自信的基础上,也常常会低估了对手。

数日后,荆罕儒一行四人进入了晋州临汾城。随即,他们投宿于临汾城内的平山客栈。在同一日的子时之前,其余九组人也都陆续进入了城中,各自投宿。

次日,夜,戌时,按照事先的约定,荆罕儒及其亲信三十多人穿着便装,赶到临汾东城楼西端的墙根下聚集。其实,在他们潜入城内之前,荆罕儒已经安排探子摸清了杨廷璋的行动习惯。他知道,杨廷璋这日必定会按照惯例,亲自巡视东城门的防卫工作,并且会夜宿城楼。杨廷璋不是那种敷衍了事的官员。他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竭尽全力保护着一方百姓。尽管这行为背后有维护自己势力范围的动机,但是他作为节度使,是非常尽责的。

晋州临汾城东城楼是一座用大石垒筑的城楼,很高大,经历了多年风雨后,城墙已经变得坑坑洼洼。此时,城门早已经关上。在城楼负责巡逻的卫士们,举着火把在城楼的顶上走来走去。不过,他们警惕的眼光几乎都是投向城楼之外。几乎没有人想到,就在东城门内西端的墙根,已经潜伏了众多武士。

当夜,天空昏暗朦胧,看不见月亮——它早已经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不过,在广阔无垠的夜空中,隐约有些星辰,散发出清冷的光。在混沌的夜色中,几辆大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稳稳停在东城楼的墙根下。三十多名精干武士早已经聚集在那里。荆罕儒与几个亲信打开每只楠木大箱,从木箱中取出铠甲与兵刃,递给众人。三十多个武士在夜色的掩护中,借着星辰清冷的微光,紧紧贴着城楼的墙壁,沉默着穿戴铠甲,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趁夜色,披上铠甲,手执利刃,往城门处摸去。

他们从城楼西端很快摸到了东城门。东城门早已关闭,只有四个戍卒举着火把例行警卫。他们分成两队,从东西两边,沿着城楼台阶,悄无声息地摸上了城楼。荆罕儒亲自带着三名亲信,摸到四个戍卒背后。四个偷袭者几乎同时出手,用手掌重重击打在四个戍卒的颈部。四个戍卒没有发出一声呼喊,便晕了过去。按照原计划,荆罕儒应该带着人前往杨廷璋府邸宣读诏书。但是,当荆罕儒知道杨廷璋有到东城楼巡城的惯例后,他决定让自己的行动更具威慑力一些——他决定突然出现在城楼上。

当三十多人全部登上城楼后,荆罕儒做了一个列队的手势,三十多名武士迅速组成一个小方阵。当方阵列成时,城楼上的戍卒也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他们的吃惊程度是可以想见的。每个戍卒都被突然出现的一群铠甲武士惊得不知所措了。杨廷璋听到动静,也匆匆带着随身将校从楼顶的阁楼中冲了出来。

荆罕儒见时机成熟,从怀中取出诏书,大声喝道:“杨廷璋接旨!”

杨廷璋乍闻是皇帝诏谕,心中大惊。

“从未听得通报,诏谕怎么突然就到了?他们又是何时入城的呢?难道是朝廷欲取我性命不成?吾命休矣!”这种想法在他听到荆罕儒呼喝的一刹那,在他内心倏忽闪过。

潜伏入城的伎俩,杨廷璋自己也曾经用过。就在荆罕儒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杨廷璋回想起了多年前保卫隰州的那段经历。当时,隰州刺史孙议去世,他经周世宗同意,派遣监军李谦溥领州事。李谦溥到达隰州后,正好并州军突然前来攻打隰州城。李谦溥情急之下,派人飞骑向他求救。“当时我是怎么应对来着?不错,当时参谋建议我派大军出援。不过,我却没有发大军救援,而是派出了百名死士,令他们星夜赶往隰州城。又令几名武士趁夜色绕远道摸小路进入城内与李谦溥约为内应,城内外同时出击,将尚未做好攻城准备的并州军杀得大败。那一仗打得可真是痛快啊!我们的人足足追击了败兵数十里,斩首数千级,缴获的武器铠甲更是不计其数啊!当年我用来救助隰州的潜伏入城的伎俩,现在朝廷用来对付我了!朝廷派人潜入晋州城,莫非就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难道,当年周祖对付史懿的办法,赵匡胤现在要用来对付我?”这些想法,几乎是一瞬间在杨廷璋脑海里出现的。

杨廷璋猜对了一半,猜错了一半。

当吕馀庆向赵匡胤献策时,曾说了这样的话:“陛下,荆罕儒就应该是当年的杨廷璋,杨廷璋就好比当年的史懿!如果杨廷璋真的不服陛下,陛下就让荆罕儒当场格杀为好!”

不过,赵匡胤思索良久后,是这样回应吕馀庆的:“荆罕儒要做当年的杨廷璋,但是,我不要杨廷璋做当年的史懿。他如果能够效忠于我,对于我大宋的价值,要远远大于史懿当年对后周王朝的价值!我应想法尽力保全他。”

“微臣不知圣旨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只是,我受朝廷重命,不敢轻信于人。这位上使是——”杨廷璋迅速稳定了心神,沉稳地回答,但同时谨慎地提出了质疑。说话的同时,向身边的几位军校使了使眼色。

杨廷璋平日善待部下,身边的军校们深受其恩,此时都在心中暗想:“看来者不善,恐于大人不利。只要大人下令,我等必与一战!愿誓死保护大人!”

杨廷璋稳定心神后,仔细察看来者,心想:“来者武器在手,奇兵突上城楼已经成功,却并未立刻进攻,说明他们并非想取我的性命。恐怕确实是朝廷派来的人。他们必是事先潜入城中,只是为给我一个下马威而已。刀剑出鞘,只不过是欲试吾心也。既来之,则安之,我且见机行事。”杨廷璋说话间,眉头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来,微微一笑。

“本人荆罕儒!杨廷璋,接旨吧!”荆罕儒面露得意之色,傲然说道。

“臣在!”说话间,杨廷璋跪倒在地。

荆罕儒面色一板,开口道:“他奶奶的,听好了!”

杨廷璋不禁眉头一皱,心想:“皇上怎么派了这样一个愣头青来?此人竟能想出潜行入城的计谋,莫非如三国张飞那般粗中有细?”

只听那荆罕儒已经开始宣读圣旨:

“尔在镇多年,缮城治军,劳苦功高。朕今委晋州兵马钤辖荆罕儒助尔共治晋州之军,以备北贼。望尔与罕儒相谐于镇,不负朕望。”

“臣接旨!”杨廷璋起身接了圣旨,对荆罕儒哈哈一笑道:“荆将军,今日就与诸位兄弟一起,到府内暂歇吧。待明日一早,我便带将军与诸位去军营安顿。将军,请吧!”

荆罕儒因为“偷袭”城楼成功,心中甚是得意,也是哈哈大笑道:“好!既如此,弟兄们,咱们就听杨大人的安排。”说着,又一把拉了杨廷璋的手说道,“杨大人,我这些兄弟,个个乃是以一当百之人,不知比晋州军如何?”

杨廷璋面不改色,以另一只手抓住了荆罕儒的那只手,看上去似是亲热,却是手上加了劲。

荆罕儒手腕乍一疼,猛地放开了杨廷璋。

“荆将军的手下果然是个个出色,不过,我晋州也有不少杰出将士,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哦!”

荆罕儒未料到杨廷璋如此了得,不禁脸色大变。这时他方仔细打量起杨廷璋。只见杨廷璋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蓄着美髯,唇上的胡须长,下巴的胡须却短,面孔虽然显得沧桑,但印堂发亮。杨廷璋的年纪看上去大约在五十四五,身上衣甲整洁利落,仪表颇为端庄,看上去仿佛不像武将,而像个宰执。荆罕儒近距离接触杨廷璋,为杨廷璋的风度感染,但是对他的警惕心也无形中增强了几分。

杨廷璋见荆罕儒放了手,手上也松了劲,不过照样还拉着荆罕儒,微微笑道:“将军初来,今夜就由我在府中请将军小饮几杯,就算给将军接风如何?”

“他奶奶的,你以为本将军不敢!”荆罕儒心中暗想,口中便道:“甚好!请!”

杨廷璋见荆罕儒虽然莽撞粗鲁,但为人豪爽有胆气,对他增了几分好感。

于是,荆罕儒令手下放了先前被击晕的四名城门戍卒,带着三十多名武士,刀剑入鞘,一起跟着杨廷璋下了城口,往杨廷璋府邸走去。

杨廷璋很快令人备好了粗略酒宴。因为时间仓促,菜肴大多是现成的熟食。不过,牛羊肉给热了后,却也香气扑鼻。

“简单了一些,不过酒是好酒!诸位兄弟可要喝个够!”杨廷璋首先向诸人敬酒。

“好!大伙要放开喝,莫要给本将军丢脸!”荆罕儒虽然对杨廷璋心有疑虑,但却不愿意输在胆气上。“如果这酒里有毒,我等在此丧了性命,也算是为朝廷鉴别出了杨廷璋的谋叛之心。值!值了!”荆罕儒自出京之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要完成赵匡胤赋予的使命。他哈哈大笑了一声,率先仰天“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酒。

那三十多位亲信,皆是荆罕儒精心挑选的死士。他们见主将如此,便纷纷不顾疑虑,大口喝起酒来。

赵匡胤的诏谕使杨廷璋明白,朝廷对自己并不信任。他请荆罕儒一干人喝酒,当然并非仅仅为了给他们接风。他想通过宴席,从荆罕儒口中进一步了解当今的皇帝赵匡胤,以便对将来做出打算。

皇帝显然是放心不下我,可是为什么又派了荆罕儒这样一个愣头青来呢?这个问题再次从杨廷璋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准备诈一诈荆罕儒。

“荆将军,你可真是神兵天降,令我这个带兵之人大感惭愧呀!”

“哈哈,哪是我的主意,如照我的意思,便当带两千铁甲,直奔晋州了。我才不愿偷偷摸摸进你这临汾城呢?”荆罕儒记得离开京城时,皇上叮嘱他一定要对杨廷璋坦诚相见,事事无须隐瞒。

“那么,这主意是……”

“那可是当今陛下亲自安排的。”

“哦?!”杨廷璋闻言又惊又喜,心想:“当今主上果然是善于权谋的枭雄。这不就是在警告我,朝廷随时可取我项上人头吗?可是,皇上令荆罕儒这样一个人来,又令他引而不发,这乃是在告诉我,朝廷依然是肯定我的治理能力的。”

“那么,陛下除了书面的诏谕,可有其他的话要将军对在下说的吗?”

“没有了,陛下只令我协助大人整治晋州之军。”

“尔在镇多年,缮城治军,劳苦功高,朕今委晋州兵马钤辖荆罕儒助尔共治晋州之军……望尔与罕儒相谐于镇,不负朕望。”杨廷璋心中反复念着诏谕中的每一句话,一时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用意。

荆罕儒等见喝了酒并无事,渐渐放下心来,料想这杨廷璋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他想:“我背后有皇帝撑腰,只要他没有反朝廷的念头,我等就没有危险。否则,这酒恐怕就没有那么好喝咯!”杨廷璋当下也不再多问朝廷之事,只与荆罕儒等聊起了开封一带的风俗。

当夜,荆罕儒及亲信一醉方休,宿于杨廷璋府邸。

次日,杨廷璋带着荆罕儒三十多人前往军营安顿。

刚刚安顿下来,荆罕儒便提出要阅军。他既为晋州兵马钤辖,说话自然有一定的分量。杨廷璋也不反对,当即传令,本城卫戍军于巳时集合于北城门外。

巳时,荆罕儒在杨廷璋带领下登上了临汾北门城楼。

荆罕儒往城楼下一望,但见数千步骑列阵于城楼之下,刀枪林立,兵刃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寒光。靠近城楼的,乃是骑兵,估计有五百余骑。骑兵之外,乃是手持刀盾的步兵。再外一层的士兵,武器却颇为奇怪,每人手中持一长枪,长约两丈。这长枪兵外层,乃是数百弓弩手。最外一层士兵,皆手执齐身高大铁盾。

荆罕儒见杨廷璋所带之兵纪律严谨,虎虎生威,不禁心中暗暗佩服。

“杨大人,这晋州军总共是多少?”

“州城驻军三千,其余各城共两千五百余人。”

“看上去兵强马壮呀!”

“荆将军过奖了。”

“杨大人,如此精兵,放之不用,岂非可惜?”

杨廷璋心中一凛,暗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了!”当下呵呵一笑,问道:“荆将军有何见教?”

荆罕儒也是带兵之人,眼见杨廷璋治军如此,知道这支军队对杨廷璋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了。

“陛下要我判断晋州军队对杨廷璋是否忠心,这只看一眼,便清楚了呀。”荆罕儒这般想着,口中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哪敢呀!这支精锐之师,恐怕离开大人,是谁也指挥不动的啊!”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廷璋听到这话,心中重重一震,心想:“是了,陛下诏谕中‘尔在镇多年,缮城治军,劳苦功高’之语,不仅仅是不放心我,恐怕还担心我想要拥兵谋反。当年史懿在泾州拥兵自重,周祖心中才会起了杀心吧。难道,今日我杨廷璋,在赵匡胤心中,就是当年的史懿不成?近来关于潞州欲反的谣言颇多,我姐乃周太祖之妃,赵匡胤靠兵变登上皇位,也难怪当今朝廷起疑心。幸好我对荆罕儒公开坦诚,否则我族危矣!”

当下,杨廷璋面不改色,按计划发号施令,组织城下诸军演练阵法。“朝廷既派了荆罕儒这样的人前来,虽然是暗示朝廷对我已经心存警惕,似乎也在暗示依然可以容我吧?但是,这也恐怕只是暂时的事。主上的恩威,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