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银票 14、何冠英说:“重振山河、光复华夏的期望,只能托付给后生们了。”

三月初九这天,青岩富商王老楞的一个亲戚打发女儿出嫁,他应邀去省城吃喜酒。

亲戚家住在贵阳苏家巷。王老楞送上一份厚礼,又和其他亲戚一起坐了酒席,便客客气气地告辞走了。这时,太阳往西斜去不过一巴掌宽。王老楞目测了一下,估计现在大约是下午的未时与申时之间。

他想到回花格闹也没什么事,便打定主意今晚在省城住上一宿。

这段时间,全省各地就像约好了似的,到处都有人在起事造反,世道给搅得乱哄哄的。这一乱,来省城的客商就少了;那些逃生的难民又住不起客栈,都是在人家屋檐下东一堆、西一堆地露宿。王老楞的客栈生意很差。

王老楞走出苏家巷,顺着福德街(富水北路)往北面小十字方向走。

他打算去江西会馆看戏消磨时光。才走出几步,他就见对面走来了一个驼子。那驼子一面走,一面很吃力地偏着头,用那心不在焉的眼神,瞟着两边的店铺。

“赵包包!”

路直、街宽、行人也不算多。王老楞这头刚一喊,那头的赵包包就看见了他。

赵包包急匆匆紧走几步,很快凑到王老楞跟前:“哟,王老板,这么快你就吃完喜酒了么?我家叔,他正想找你咧!”

赵包包是赵国澍的远房侄子,他在“石坊团”当勤务兵兼马夫。

若是论年龄,他比赵国澍大了一岁多,但是,因为赵国澍的辈分比他高——更主要的是赵国澍的家境比赵包包的家境富裕得多,而且也时常给他一些细细软软的小便宜,所以,赵包包从小就把赵国澍“叔”呀“叔”地喊得怪亲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叔”便也越来越顺口了。

“嗨……你们咋晓得我是来吃喜酒?”王老楞心里暗暗嘀咕道:

赵国澍这么急着找我干什么呢?

赵包包故作神秘地咧嘴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

王老楞问他:“畏三呢?”赵包包说:“才从府衙出来。他叫我到苏家巷找你。现在他可能去了六洞桥。”

“那我先去车家巷。”王老楞说,“你给畏三讲,我在车家巷‘江西会馆’等他。”赵包包应了一声,扛着那驼背走了。王老楞也赶紧往北门方向走。

江西会馆位于北门西侧,在车家巷对面。

从六洞桥提督衙门出来,赵国澍听说王老楞在“江西会馆”等他,便叫赵包包他们几个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去了“江西会馆”。

今天,他表面上悠哉游哉,其实却心急如焚,愁肠百结!

去年,上苍好像对赵国澍格外开恩,仅四五六三个月他就数喜临门。

第一喜,赵国澍以军功获候补知县衔;第二喜,“石坊团”扩编增员;第三喜,陈氏生下了他们的长子。贵阳知府何冠英还亲自给畏三的儿子起名“以焕”。

当时,“石坊团”刚从黔北撤回不久,何知府来青岩堡巡视团务。

与何冠英同行的,有两位官员,一个是协台大人——即提标定广协副将特克慎,一个是广顺州知州。满族武官特克慎红光满面、膀大腰圆、长相凶恶,一开口就咬牙切齿的,看去简直就像一个穿错了官袍的屠户;同行的知州大人,就是当初用“黄帖”敲诈过赵国澍的那个福连。如今,他在赵国澍面前很是知趣,不敢再像以前那么张狂。

知府何冠英时年五十八岁,头发花白、面色浮肿,弃轿步行稍微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步子,张开嘴巴喘几口长气,旁人一望而知其身体虚弱。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何知府说话、做事都不紧不慢,于委琐中显出吃力的谦逊与随和。畏三本来不喜欢何冠英这种病恹恹的官员,后来,当他听说何知府是民族英雄、前两广总督林则徐的门生,于是对其刮目相看。

何冠英,字杰夫,福建闽县人,生于嘉庆三年(1798年)。道光十六年(1836年),何冠英进京参加会试时,考中一甲二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十七年充山西乡试副考官;道光二十年至道光三十年,何冠英先后在浙江道、山东道、湖广道担任监察御史。

在出任监察御史的十年间,何冠英以惩贪除恶为快事。他不仅时时处处都以身作则廉洁奉公,且屡屡兴言上奏针砭时弊、弹劾劣吏。其操弄刀笔厉言挞伐者,即使权倾一时的尚书或总督、巡抚之类的封疆大吏亦概不例外。为此,何冠英受到了朝野上下的敬重。

道光皇帝多次夸赞何冠英“忠于职守”,“未辱使命”,“实乃我朝不可多得之良材”!其子奕即位后,于咸丰元年(1851年)下旨,授何冠英贵阳遗缺知府,次年又改授实职。

何冠英巡视完团务,便由赵国澍、汤正年等地方官陪着在青岩游览,逐一下细观赏本地的文物古迹。他们去了骑龙寨的“桐野书屋”,去了龙泉、寿佛、药王、孙膑等各大寺庙,拜访了五皇阁和班麟贵土司祠。后来,经汤正年提议,他们又转到了定广门的“赵理伦牌坊”下。赵国澍对牌坊总是怀着一种敬畏参半的心情,此时,他老远见牌坊东侧有堆牛粪,忙抢先几步,从卖菜油的张家借来一把板锄,将那牛粪掏在撮箕里。

国澍叫人刚把牛粪端走,几位大人已经到了牌坊下面。

何冠英站直身子,将两掌并举额前,对着牌坊上的“圣旨”和“七叶衍祥”几个字拜了一拜,然后和福连、特克慎一起,细细品味牌坊上的诗文和贺联。当他看到但明伦的贺联,兴趣更浓了。“但大人,但大人,文武兼备的但大人!您可是威名远播的抗英名将啊!”

何冠英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深情地抚摸着“但明伦”三个字,连声赞叹着。看得出,这个名字使他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几位大人,坐下歇口气。”赵国澍说着,招呼大家在牌坊一侧的石凳子上落座。何冠英摸出手帕,细心地揩净汗水,主动和国澍聊起了自己的恩师——前两广总督林则徐。

出生于福建侯官(今属福州)的林则徐是嘉庆进士。他历任湖广总督、两广总督和陕甘总督。中进士之前,林则徐很不得志,他曾在福建闽县等地靠教书谋生。何冠英就是林则徐早年的学生之一。

何冠英指着牌坊问赵国澍:“你家和这个赵老太爷是什么关系?”

汤正年插嘴说:“何大人,赵老太爷是畏三的祖父。”何冠英听了,不由感叹曰:“无怪乎‘七叶衍祥’,果真‘皇恩无靳’。原来,你们青岩堡赵氏是大根大骨的书香门第嘛!”

在赵府吃饭的时候,赵国澍频频给上司们敬酒,并请何知府给自己的长子起个名字。何冠英问了出生的日子,又问字辈,国澍说,他是“国”字辈,他下面应是“以”字辈。

何冠英说就叫“以焕”吧!

他解释说:“自道光二十年(1840年)英夷入侵以来,我大清朝千疮百孔、噩耗叠出。前几年,‘长毛’作祟,‘捻子’肆虐,现在,贵州也出了不少乱党。老朽我尸位素餐,空耗银钱,惭愧啊!看来,重振山河、光复华夏的期望只能托付给后生们了。贵子出生于阳春三月,此乃万物复苏、山川秀美之大好季节。‘以焕’二字,不正注解和承载了这层深意吗?”

他一说完,大家都连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