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天惊雷 第三十七回 明察暗访巧获证据 同仇敌忾报仇雪恨
馨叶在京师搜集仇家的证据,她意外地发现十三行收到的贡品流失在外;潘振承和馨叶心照不宣,同仇敌忾,决定借舒赫之手惩治图尔海;图尔海将广东转呈的洋贡献给乾隆御览,他在贡品上做文章,欲置潘振承于死地;舒赫带来潘振承转送给他的荷兰战车,图尔海矢口否认他的罪过,乾隆真假难辨,宣潘振承觐见……
交验贡品
潘振承一行到达京师已是深秋。下榻粤商会馆,潘振承向会馆知事打听内务府总管,知事说有三个总管,一个是军机大臣、领侍卫大臣、武备院兼管大臣阿里衮,阿里衮曾任两广总督,他的主要职守是大内防卫,很少管钱财事务。一个是内务府正黄旗护军统领,曾任江宁藩司兼织造的英廉。此时英廉在圆明园同工部尚书一块监工,内务府事务由镶黄旗老都统萨图勒具体负责。知事说萨图勒事无巨细,任劳任怨,他唯一的嗜好是鼻烟,鼻烟壶一天到晚不离手,一刻不吸就没精神。潘振承放下心来,鼻烟和鼻烟壶早做了精心准备,萨图勒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十三行行首交验洋贡一向在紫禁城外的南池子。只有总督、巡抚、关正转呈洋贡方可进紫禁城里的内务府衙门,更多的时候他们直接将洋贡转呈皇上。潘振承按照旧例来到东安门,通禀后,皇城出来一个姓蓝的太监,说转呈洋贡上内务府。
到底是公行,公行总商与以前的会馆行首相比,待遇大不相同。潘振承一干人跟着蓝公公绕到皇城西面。紫禁城的西门叫西华门,验过官牒,上下搜身,只准许潘振承和伍国莹进入。侍卫把镖师挡在外面,由内务府仆役抬贡品箱,潘振承见人给一枚小洋毫。
到内务府衙门外又是一番盘查,内务府的职官仆役或行色匆匆,或聚一块窃窃私语。蓝公公悄悄告诉潘振承,萨总管昨晚大吐血,皇上派了太医去救治,萨总管恐怕来不了。贡品箱抬进二堂,蓝公公叫潘振承在二堂恭候,他去禀报阿里衮大人,说罢匆匆离开。二堂时常有仆役进进出出,没人招呼他们。潘振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约莫恭候了一个多时辰,数个职官簇拥着一个官员从侧门进来。
潘振承有些愕然,图尔海身穿二品锦鸡补袍,十七年没见,面相苍老多了,不过那张令人生厌的老驴脸却没走样。潘振承从他的补袍猜测图尔海升任内务府总管,急忙碰伍国莹一下,两人跪下,潘振承叫道:“粤海关协办、护贡使潘文岩拜见总管大人,恭请总管大人祺祥。”
图尔海坐上公案,懒洋洋道:“起来吧。”
潘振承起身,图尔海端起茶碗又放下,眯着三角眼打量潘振承:“潘文岩?你就是那个潘振承吧?你是来交验洋贡的?”图尔海打量着潘振承身后的贡品箱,话音营营嗡嗡,像嘴里含了颗梅子。图尔海刚刚接到接任内务府总管的钦命,没人向他禀报广东洋贡到达的消息,内务府人事变动,司员和太监最关心的是自己的位置。
潘振承直腰挺胸道:“回图大人话,在下正是十三公行总商潘振承、潘启官。”
十七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正是这个潘振承使奸计唆使刘统勋出面,使我丢了总管大臣的乌纱帽,贬到东陵跟死人做伴。图尔海皮笑肉不笑道:“恭喜潘启官荣任总商啦。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潘振承不卑不亢:“恭喜图大人荣升总管大臣。”
“彼此,彼此。”图尔海嘴里应付着,心里恨得牙痒痒,寻思着如何报复潘振承。眼下最便当的招术,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抓住某件洋贡吹毛求疵,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图尔海的三角眼透露出诡谲的阴气,潘振承敏感到图尔海正在思量毒计,也在心中紧张地寻思如何先声夺人,迫使他不敢轻举妄动。图尔海低头饮茶,抬起头时,潘振承黑黢黢的梭子眼骤然迸射出凛光:“图大人,您是六部九院的老臣,末商有件事情想请教您。乾隆九年,在下的少东主陈寿山冤死在京师,刑部斩首令急递广东,东主陈焘官被押赴法场,险些人头落地。东主虽然保住性命,却蒙受覆盆之冤,卧病不起,几年后含冤去世。然而,陈焘官死不瞑目,他不知究竟是何人欲置他死地。”
图尔海如坐针毡。他待潘振承说完,沉默稍刻,斟词酌句道:“陈焘官一案,下官不清楚内幕。当年是刑部一手办的钦案,下官无能为力。贵东主的不幸,下官深表悲痛。”图尔海说罢掩面抽泣,用袖子拭眼泪。
潘振承冷峻地看着假惺惺的图尔海,从容说道:“东主虽然赦免死罪,仍背着欺君辱国的罪名。陈焘官曾写过一份诉状,陈述整个冤案过程,乞望还他清白,惩办幕后真凶。东主弥留之际,把诉状交给了末商,嘱托末商将来有机会进京,为他鸣冤昭雪。”
图尔海惊骇不已,捧着茶碗的手晃了一下,茶水泼了出来:“诉状递交了没有?”
“暂时没有。末商准备聘请退休的老捕快彻查此案,若有眉目,就去通政使司击鼓鸣冤,把状纸和证词递交上去,彻查此案,严惩幕后真凶!”潘振承目光似剑,凛凛地盯图尔海一眼,图尔海油然打了个寒噤,打了个喷嚏掩饰他的不安:“潘启官请三思,刑部那帮爷不是好惹的。”
潘振承抱拳拱手:“谢谢图大人忠告,末商会秘密行事。地球仪案直接涉及内务府,到时候,还望图大人配合。”
“当然,当然。下官义不容辞,就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图尔海尴尬地微笑着,招呼仆役奉茶。这时,蓝公公进了二堂,愣在一旁。图尔海责骂蓝太监怠慢了广东的护贡使,叫蓝公公安排验贡。
图尔海笑容可掬对潘振承道:“广东的朝贡,多次得到皇上褒奖,内务府也沾光不少。潘启官,等验收完毕,本官请你上京师最好的酒楼吃涮羊肉。”
潘振承不冷不热道:“图大人的好意末商心领了。今日末商另有安排,望图大人体谅末商不敬。”
验贡很顺利,潘振承和伍国莹一身轻松回到粤商会馆。馨叶去法源寺还没回来。潘振承的少东主陈寿山转呈贡品丢了性命,馨叶担心潘振承遭遇什么不测,一大早就雇车上法源寺,为潘振承烧香拜佛。
馨叶上法源寺是个借口,她压根儿就没在法源寺停留,坐驴车直接出了永定门,南行来到西洼地附近的杂树林。深秋季节,天空澄澈,纤云全无,馨叶眼前却一片灰蒙。树木萧索,野草枯黄。馨叶身着黑色风衣,跪在一座无名氏墓前化纸钱。土堆里葬着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冤死在武夷山的密林中,母亲被杀手抛尸黄河。天杀的魔头连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放过,杀人灭迹,连尸首都没留下。
馨叶眼前浮现出师太狠毒的面容,师太厉声叫道:“高图鄂李潘五个魔头,你要刻骨铭记,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馨叶面对父亲的冤魂,流下愧疚的眼泪,她不再抱怨二姨,二姨不让她像寻常人那样活着,用心良苦。馨叶伏身磕头,泪眼闪烁着仇恨的凛光,她咬牙切齿念道:“馨叶因仇而生,必为仇而死!家仇不忘,眦睚必报!”
馨叶像幽灵般地喑喑离去,纸钱灰烬漫天飞舞,天空灰蒙蒙一片。
黄昏时,馨叶站在槐树斜街的面摊旁,看着“樊氏杂酱面”的幌子发愣。十七年前,馨叶跟着二姨,化妆成乞丐来槐树斜街的食棚认仇人潘氏。看到潘振承在面摊吃杂酱面,旁边的食摊坐着两个神情诡秘、杀手模样的人。潘振承逃过了追杀,不然的话,十二年后他们就不可能在宁波邂逅,也不会有同船共渡,刻骨剜心的欢情。
一个中年汉拿抹布擦桌子,打量着馨叶问道:“客人是来打听人?”
“大叔怎么知道?”
“我看你的神情,不像食客。都半年了,还不断有人问面婶的下落。”
“大叔,原先的摊主面婶呢?”
“半年前她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以前,支撑不了面摊,就盘给我了。面婶随她的一个侄儿回了娘家,啥地方我说不上来。面婶在京城没一个亲戚,对自己的身世闭口不谈,没一个人知道她姓啥名啥。客人,老樊我竹筒倒豆儿,全说给你听啦。”
馨叶流露出失望,不失礼节地说:“谢谢樊老板,有劳樊老板下碗杂酱面。”汉子兴高采烈:“好呢!不瞒客人说,老樊的杂酱面,不比面婶的差。老樊是面婶的徒弟,面婶离京前,把做杂酱面的诀窍全传给我老樊了。”汉子边说边给馨叶倒茶。然后乐颠颠地去下面条。
北京的秋日天黑得快,刚才还晚霞满天,倏忽间天地一片昏暗。
伍国莹把蜡烛台放在客房中央的圆桌上,桌面摆着一只黄铜火锅,锅底是灼红的炭火,锅面的汤汁滋滋地冒着白色的水汽。潘振承坐在桌边,掏出怀表看时间,一脸焦虑。
“东主,要不要去法源寺寻找?”
“她不可能在法源寺呆一整天。”潘振承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怀疑馨叶根本就不是去法源寺烧香拜佛。馨叶行踪诡异,城府很深,数年的密切交往,他眼里的馨叶仍是个谜。馨叶常常不经意地流露出仇恨和迷茫,她究竟隐藏着什么深仇大恨?潘振承不便询问,怕刺痛她脆弱的心。
馨叶袅袅步入,看着潘振承迷蒙的双眼,淡淡一笑:“承哥,想什么呢?”
“等你呢。”潘振承起身帮馨叶脱去黑色的风衣,招呼馨叶坐下,“涮羊肉,国莹上菜市口买的新鲜羊肉,切成薄片带回来。”
伍国莹斟上酒,退到一边站着。
“好多年没到京城,什么都觉新鲜。拜过佛后,到外面走走,不知不觉天就黑了。”馨叶拿起酒杯,看着潘振承炯炯有神的双眼,“看你的神情,一切顺利。”
“让国莹说。唔,国莹你坐下,我做陈焘官的跟班,可没这多规矩。”
伍国莹拘谨地坐下,叙述白天发生的事。潘振承补充道:“不是冤家不碰头,冤家碰头兴许是件好事。当年正是图尔海设计陷害陈焘官父子,我心有余悸,不得不防。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怯懦,我临时编了个故事,佯称陈焘官写了一份详述冤屈的诉状,捏在我手中,老捕快正在暗中调查。”
馨叶开心地笑道:“这一来,他半夜可要噩魇不断了。”馨叶举杯和潘振承碰一下,一饮而尽。
潘振承呷一口酒,放下酒杯忧郁道:“图尔海老谋深算,比狐狸还狡猾。当年我说服刘统勋大人给陈焘官洗刷不白之冤,图尔海给摘了顶子,去东陵陪伴死人。他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他坐上内务府总管的宝座,想找十三行的茬太容易了,炮制一个类似的球仪案的事情,或者下派一大把礼单给粤海关,粤海关责成十三行代办,十三行赔垫非倾家荡产不可。”
“你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吧?”馨叶把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到潘振承面前的碟子里。
“眼下唯一可做的,就是送礼。王公大臣们得了十三行的好处,到时候,总有人出来帮十三行说话。馨叶,你明天随我一道去送礼。有些官员避嫌,受礼之事交夫人代劳。女人同女人打交道,效果到底不一样。”
馨叶冷冷说道:“我不去,跟在你背后,不伦不类,算个什么?”
潘振承嬉笑道:“算我的内人。在镇江遇到庄有恭,你不是很会变通吗,自称潘吴氏。”
“我是说无氏,我从小就是无名氏。世上本不存在的人,当然也就不是什么人的内人。”
潘振承和馨叶同船共渡,亲密得胜过新婚夫妻。馨叶的变化太快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潘振承沉默稍瞬,从袖中掏出一份礼单:“我想修改礼单,你帮出出主意总可以吧。礼单大体是遵照李侍尧的旨意确定的。不可不依,也不可全依。我的意思是,送礼孰轻孰重,不能只看与李侍尧关系的亲疏,也不能光看品秩。像史贻直,虽是一品大学士,老得快要死,送他也享用不了几天。”
馨叶接过礼单看,抬头问道:“有没有品秩虽小,前途无量的京官?”潘振承傍晚时在茶铺泡了半个时辰,说:“有一个,崇文门榷关监督舒赫。”
巧获证据
舒赫出身内务府包衣,汉军正白旗人,在庆丰司跟牛羊打了二十年交道。舒赫朝思暮想出人头地,可他的职位,连瞻仰皇上龙颜的机会都没有。舒赫苦心孤诣,拜民间杂耍艺人为师,训练出一只会下跪磕头的羊。内务府总管英廉拍皇上马屁,立即禀报皇上,说庆丰司牧场有一只灵羊托梦给他想晋见皇上,他到牧场见这只灵羊,灵羊跪他面前不起来,泪流满面。乾隆半喜半疑,叫英廉把羊牵来。英廉本想单独抱羊晋见皇上,然而灵羊根本不听英廉使唤。英廉只好让舒赫牵灵羊晋见皇上,灵羊见到黄袍,立即行三跪九叩大礼,嘴里咩咩叫。舒赫解释灵羊的话:“贱羊愿为皇上龙体安康,献上心肝孝敬皇上。”皇上舍不得杀掉这只灵羊,放生西苑,由舒赫专门照料。皇上闲暇时常去西苑看望灵羊,体味牲灵朝拜的乐趣。舒赫使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常常逗得皇上开怀大笑。灵羊死后,皇上钦点舒赫任崇文门榷关监督,官阶从四品。
馨叶没随潘振承去给舒赫送礼,当然不是因为没有名分。她来京师是有目的的,倘若一项任务都没完成,她无颜面对师太。
馨叶抱着一线希望在京城的古董店暗访,跑了多家,一无所获。馨叶进了一家估衣店,换了一身公子行头,出崇文门来到郎记古董店。黑漆柜台有四尺半高,货架上摆着若干件平常的古董,四壁挂着古代名人字画。店面冷冷清清,不过冷清和热闹都不能说明古董店的生意,不像茶馆面铺,人气旺生意肯定兴隆。古董店是做豪客的生意,一单成功的买卖,关起门来够吃一年。馨叶度着方步进了店面,看也不看柜台,径直坐到铺面小厅的雕花椅上,手把折扇玩弄着。
伙计出柜台迎了上来打千,笑容可掬道:“客官,小的向您请安。”
“你家掌柜呢?”馨叶用眼睛的余光瞟伙计一眼。
“您见掌柜贵干?货全在架上呢,您看左上角那只青花瓶,宋代宝庆年间景德镇御窑出品;那轴画卷,明代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的真迹。”
馨叶冷眼一挑:“你想用赝品糊弄本公子?”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去请掌柜。”伙计掀帘子进了后门。须臾,掌柜郎敦克出来,双手抱拳作揖:“客官请海涵。”说着叱喝伙计,“还不快给客官看茶。”郎敦克赔着笑脸,打量着馨叶,眼睛碌碌转动,“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免贵姓钱,小名无数。”
“钱无数?好名字,看来钱公子名如其人,人如其名。”
“不敢,姓钱而已。姓钱若有钱,那么明朝江南首富沈万三,该叫钱万三。”
郎敦克眼睛眨巴着,在心里琢磨馨叶的话:“请问贵公子是要淘名瓷,还是淘古画?”
“箱底货。”
郎敦克愣怔道:“箱底货?蔽店没有,一是无能搜集;二是不敢盘下。”
“既然没有,本公子告辞了。”馨叶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郎敦克追到门边叫道:“钱公子请留步。”
郎敦克引领馨叶穿过黑糊糊的暗道,进入一间密室。微微的灯光下,显出一只大木箱。郎敦克开锁搬出几件古董:珐琅彩西洋瓶,嫔妃的凤冠,自鸣钟,模型战车。
馨叶的目光落在模型战车上。
乾隆二十三年,李侍尧以护贡的名义进京,奏请朝廷严令阻止西洋商船蜂拥宁波。为促成朝廷关闭浙江口岸,李侍尧和潘振承决定在朝贡上大做文章。十三行不遗余力操办贡品,潘振承向馨叶介绍贡品时,专门谈到过荷兰模型战车。
“这是啥玩意?”馨叶试探道。
“红夷战车。”郎敦克两眼澄澄放光,“此乃盖世珍宝,名贵珍奇之处有三:一是纯金精制,二是宫廷珍品,三是行走自如。”郎敦克按了暗开关,取出一枚钥匙,拧动发条,战马拉着战车辘辘行走,战车上的将士挥刀舞剑。
馨叶同郎敦克谈定价钱,声称回去取银子,告辞了出来。
馨叶坐驴车上换回女儿装,回到粤商会馆,潘振承和伍国莹刚送过礼回来,坐桌边喝茶。
“见着舒赫了?”馨叶接过伍国莹沏的茶问道。
潘振承平平淡淡道:“人是见着了,礼却没送出。国莹,你来说。”
伍国莹道:“我和东主在舒府候了老半天,终于等到舒赫的官轿。东主报了家门,舒赫不冷不热说:公事请进,私事免入。东主说是公事。舒赫说公事公办,述职请去户部,验贡请去大内,报官请去顺天府。若是行贿,请立马滚蛋。”
馨叶看着潘振承有些倦意的脸色,说道:“你昨日就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可你还要去碰钉子?”潘振承呵呵笑道:“我们不是去测试送礼的本事,而是想试试舒赫的深浅。如果他现在就一副贪婪德性,他的前程恐怕到此为止。”
馨叶沉吟道:“这么说来他前程远大,你有意笼络住他?”
“礼未送出,却不算失败,至少我在他心底留下印象。要想笼住他,除了送礼,没有别的途径。可他见礼色变,畏之如虎。”
馨叶亮着明澈的丹凤眼,柳眉一挑:“他会不会嫌你的礼物太轻?”
潘振承点点头:“是的,我虽然没表明为什么求见他,但他猜测得出,商人套近乎,无非是拿银子开路。他不会因小失大,所以将我拒之门外。因此,我们既然要送,就一定得送大礼。礼物要大到对他仕途有益,他想不收也难。”馨叶抑制住心头的喜悦,不动声色道:“现在正有一份这样的礼物,不过你得花费六万银子。”
六万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潘振承沉默稍许问道:“能不能先告诉我是何物品?怎么要六万银子?”
馨叶诡谲地笑了笑:“你不是担心图尔海会找茬陷害你吗?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潘振承不暇思索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凭他害死少东主陈寿山,十万银子我都舍得。”
潘振承取出六万兑换好的京师票号的银票,半个时辰后,伍国莹抱着一只红布包裹的纸盒进来。馨叶打开纸盒,现出一辆金灿灿的模型战车。
潘振承瞪大眼睛,狐疑道:“荷兰战车?好像是十三行经办的贡品?”
馨叶道:“你们收到贡品就藏进了密室,我虽然没有见过这只战车,但听你详细介绍过。”
“这是乾隆二十三年的贡品,严济舟和我代收的,粤督李侍尧押解进京。”潘振承拈量战车,触摸战车黄澄澄的外表,“洋贡进京,去有进贡清单,回有验收清单,绝不可能在押送途中出差错。那么八成是在京城出现纰漏。谁最有条件做手脚?太监?不太可能,太监要做手脚,必须在贡品献给皇上之后,谁有这么大的胆?”
馨叶道:“我看是内务府的人干的,要么他们篡改了十三行的贡品清单,根本就没有把模型战车呈献皇上;要么他们把真品倒卖给古董商,另外仿制了一个贋品献给皇上。”
这些年来,潘振承始终有个疑团藏在心底。乾隆九年,图尔海借地球仪欲将陈焘洋灭门,刘统勋仗义执言,推翻刑部的定论,皇上赦免陈焘洋死罪,罚图尔海在东陵呆了七年。图尔海能不记恨在心?图尔海回内务府后一直在广储司任职,协助内务府总管大臣收验贡品,鸡蛋里挑骨头易如反掌,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越是没事,潘振承越是担忧,潘振承万万没料到出这样的事。他忽地站起来,激动地叫道:“我们十三行年年赔垫采办洋贡,还不知有多少没有献给皇上?每年广东督抚海关悉心督办洋贡,悦圣的拳拳之心付之东流!”
馨叶火上浇油:“如不是巧遇这个模型战车,广东的封疆大吏和十三行商,还要继续被他愚弄。”
潘振承悻悻恨恨道:“一定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否则,十三行代办朝贡还有什么意义?”
潘振承设想,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图尔海做的,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上刑部报官,刑部一定会派捕快调查,但有可能节外生枝,像图尔海这种老滑头,很可能把疏漏堵得严严实实。潘振承还有担心,商告官,以后官员见到潘某,会怯之三分,避退三舍。
馨叶也猜想是图尔海干的,对图尔海这种老奸巨猾的人,明告不如密告,最稳妥的办法是借刀杀人。
向谁借刀呢?图尔海借皇上对地球仪的愤怒,欲将陈焘洋一家斩尽杀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潘振承朗声笑道:“不是为送什么礼给舒赫发愁吗,这份礼送舒赫正合适。”
伍国莹提醒道:“东主,我们已经碰了钉子。”
潘振承自信道:“那是我们送的礼太小,他当然拒之门外;这是一份大礼,能助他在皇上面前立大功,舒赫准会笑纳。”
鉴别真伪
养心殿东暖阁临时加了几张条桌,桌上摆放着内务府收验的洋贡,洋贡琳琅满目,争奇斗艳。乾隆坐在宝座上,淡淡地扫视一周贡品,捧起贡品册翻阅。白发白眉的图尔海躬着腰,恭恭敬敬献上贡品给皇上御览:“皇上,这是英吉利贡商呈献的贡船模型,玲珑剔透,用上等的玻璃精制。”
乾隆抚摸着冷滑的玻璃,说道:“过去那只是三桅,现在他们送上五桅模型。”图尔海阿谀奉承道:“听粤海关胥吏说,外洋风急浪高,西夷贡商便把贡船造大,造成五桅,确保洋贡能够安全运来天朝。”
“难得他们一片孝心。”乾隆绽开一丝微笑。
图尔海打开一只精致的盒子,里面放有四只玻璃小瓶:“皇上,这是红毛贡商敬献的香水。”乾隆喜滋滋道:“这洋玩意儿香气奇特,朕的嫔妃格格们,还向朕讨呢。”
图尔海三角眼骨碌一转,捧出一只贡品盒说道:“皇上,这里面装有两杆新式千里镜,比旧式看得更清更远。广州十三行总商潘振承说,这是汉堡贡商本茨特意请军械工匠制作的,本茨说他在虎门要塞,见大清水师用肉眼观察,倘若敌军打到眼鼻子底下才被发现,大清水师必溃不成军。”
乾隆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拿起望远镜对着眼瞭望。
图尔海察言观色继续说:“十三行总商潘振承还说,他要本茨来年送一些长短火枪来,好让我大清八旗清醒清醒,不要夜郎自大,目中无夷,倘若见识了西洋军械兵器,八旗将士定会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一个商人会这样说话?”乾隆满腹疑窦,放下望远镜盯着图尔海的老驴脸。图尔海双腿直打哆嗦,他轻咳一声,稳了稳情绪斗胆说:“潘振承交验洋贡时,确实这般与奴才说。也许……也许是红夷本茨教他说的,红夷来我大清名为朝贡,其实心怀鬼胎,没安好心。”
乾隆打断图尔海的话:“不管本茨送千里镜用心如何,这两杆千里镜朕正需要。朕的小阿哥见大阿哥都有千里镜,也吵着要弄一杆玩玩。”
图尔海干笑道:“皇上喜欢红夷贡品,奴才欣慰之至,荣幸万分。”
图尔海本想借敬献洋贡激怒皇上,迁怒于潘振承,置他于死地,不料皇上不吃这一套。好在图尔海做了多手准备,这两天他把贡品察看过无数遍,鸡蛋里果真挑出了骨头。贡品就是鸡蛋,不过是火鸡蛋。其中一只彩蛋画的好像是他们的国王,国王穿一件明黄色的长袍。明黄色是天朝皇帝的专用色,夷国小王岂能穿明黄色的长袍?为了使彩蛋更邪乎,图尔海秘密叫画师在明黄的长袍上画龙,有意让夷国小王冒犯天朝皇帝。图尔海准备拿出杀手锏时,太监李世仆进来:“启禀皇上,舒赫说他有件盖世宝物敬献,在外面候着。”
“盖世宝物,牛皮吹大了吧?天下宝物尽在紫禁城。”乾隆不悦道,“叫他拿进来,朕正要见识见识。”
矮矮胖胖的舒赫拎着一只红布包裹进来,伏地叩拜:“奴才恭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乾隆急不可待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快拿宝物出来,与图尔海转呈的夷国奇器珍宝比试比试。”
舒赫顾虑重重道:“皇上,奴才想……奴才不敢说。”
乾隆道:“但说无妨。”
“奴才想和万岁您的宝物比试。”
图尔海倚老卖老,厉声斥道:“舒赫你放肆!”
乾隆指着舒赫:“朕赦你无罪。唔,你起来。”
“谢万岁。”舒赫爬起身,躬着身子道,“奴才斗胆先向皇上借一样宝物,红夷战车。”
乾隆吩咐李世仆去取红夷战车。图尔海做贼心虚,他敏感到将会发生什么,大声说道:“皇上,广东转呈的贡品还未御鉴完毕,奴才恭请圣上御览这套黄旗国彩蛋。”乾隆摆摆手,说:“还是先看舒赫的宝物。”
李世仆抱来红夷战车,摆乾隆面前的台子上。舒赫从容不迫地解开红布,揭开盒盖,取出另一架外形一模一样的战车。乾隆瞪眼看两架模型战车,疑惑道:“这不是一样的吗?朕还以为你真有啥宝物。”图尔海急忙插话:“皇上,老奴以为,是舒赫看过皇上的藏品,然后偷偷描了图样,叫外面的工匠仿制了一只。”
舒赫盯着图尔海的老驴脸问道:“图大人,你是说卑职那只是贋品?”
“你敢说皇上的宝物不是真品?”图尔海色厉内荏,反打一耙。
舒赫冷笑道:“是真品,抑或贋品,马上就能见分晓。”
按照事先的密谋,潘振承早就在皇城东安门外恭候。“宣广州十三行总商潘文岩觐见”的声音一声声向外传。一个太监引领潘振承在迷宫似的皇宫行走,身后跟着四个大内侍卫。进了养心殿正殿,越过南墙的门,往西走便是西暖阁。西暖阁分南北前后两室,前室西为“三希堂”,额为乾隆帝御笔。东墙有小门通中室,匾额书写着“勤政亲贤”,为雍正帝御笔。
潘振承身着六品官服,跪乾隆帝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礼,口颂万岁。乾隆赐他平身。潘振承趁起身之机,看了一眼万人景仰的皇上。皇上四方脸,脸形略显长,目光炯炯有神透着威严;头顶满花金座,上衔大珍珠;身穿紫貂服,外罩明黄的龙袍,龙袍绣有九龙,列十二章,间以云彩烘托;披肩和袖口缝有一道黑貂皮,胸口是一串佛珠。
乾隆问道:“潘文岩,你是否见过这上面的模型战车?”
潘振承略为抬头:“回万岁,驽商见过其中的一只。”
“是哪只?”
潘振承从容不迫道:“是哪只,光凭肉眼一时难辨真贋。但要鉴别却非常容易。方法有两种,取一即可。一,真品的车厢乃纯金打造,贋品是铜质镀金,金重铜轻,用手掂重量,即可分辨。”潘振承掂了两只战车,指着其中一只说:“这只重,想必是真品。”
乾隆用手掂两只战车,指着潘振承挑出的真品战车道:“不错,这只明显重许多。”
“皇上圣明烛照。第二种鉴别方法:真品战车内有机关,驽商取钥匙一试。”潘振承旋转一个按钮,取出钥匙,对准微孔紧发条。战车在桌面嘟嘟地自动旋转行走,战车上的将士随即舞刀弄剑。乾隆龙颜大悦,连声赞道:“妙,妙!”
图尔海呆若木鸡,脸色发青,越来越难看。舒赫瞥一眼惶恐不安的图尔海,然后目视乾隆:“皇上,奴才的宝物如何?”
“胜朕的一筹。”乾隆说着,目光在舒赫、图尔海身上悠转,沉下脸来,“这是咋回事?舒赫,真品缘何落你手里?”
舒赫用眼侧视图尔海:“那要问内务府总管大人。”
图尔海急道:“当家的总管是萨图勒,奴才只是他手下的末吏。”
乾隆板着脸道:“萨图勒昨天病故,死无对证。”
“虽然死无对证,却有证据落下。乾隆二十三年九月十日,两广总督李侍尧护送洋贡进京,收验洋贡者正是内务府郎中图尔海,当时萨图勒患重病,皇上您传太医为其救治。”舒赫说着从袖中漏出一卷小册子:“皇上,这是当年太医院出诊的记载。”
图尔海方寸大乱,扑通跪下:“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奴才当年确实替萨图勒收验洋贡,不慎接收下了贋品,奴才眼瞎,当千刀万剐!”
舒赫斥责道:“好一个图尔海,死到临头,还要嫁祸于人。照你之说,广东十三行转呈的战车原本就是贋品?”
图尔海振振有词:“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普天之下,无商不奸,商人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图尔海猜想出是潘振承捣的鬼,否则,舒赫再有心机,也不会想到红夷战车被调包。图尔海转目瞪潘振承一眼,潘振承黑黢黢的梭子眼冒着怒火,逼视图尔海。图尔海打了个寒噤,抽自己的耳光:“奴才该死,奴才糊涂,中了广东奸商的奸计……”
图尔海跪着行走,捧起一只贡品盒,揭开盒盖道:“皇上,您看十三行总商潘文岩转呈的彩蛋,蛮夷国王身穿明黄龙袍,龙袍还绣了五爪金龙。潘文岩不仅奸诈之极,还恶毒之至,勾结蛮夷欺君辱国,煽动蛮夷小王企图与我天朝平起平坐,妄自称帝。”
潘振承没料到图尔海竟用上如此恶毒阴损的手法,又恨又气又觉好笑。潘振承不等皇上作出反应,立即反击:“图大人,你做假的手法未免太拙劣。前两天你带广储司库掌、书办等一干人收验贡品,不曾对彩蛋吹毛求疵,可见收验时西夷国王并没有穿龙袍。这件龙袍大概是你加上去的吧。”潘振承转向乾隆,跪下奏道:“皇上圣明烛照,洞察千里。驽商恳求皇上恩准驽商把彩蛋置于水中,西洋画用的是油彩,中土画用的是水彩。水彩遇水即化,便可辨别出真伪来。”
乾隆拿着彩蛋细看,说道:“不必用水试,朕鉴赏绘画无数,以假乱真的贋品逃不过朕的法眼,况且这条金龙画得如此拙劣,面色和底色未融合,明显是添加上去的。”
舒赫大声斥道:“图尔海,你栽赃陷害,好狠毒啊!”
乾隆道:“十三行商人操守,朕信得过。但朕有个疑问,为何你们护送进京的真品,落到了舒赫手里。唔,你站起来回话。”
“谢皇上,驽商不知舒大人如何得到这架真品战车。驽商只知道十三行收下的是真品,总督李侍尧护送进京的是同一件真品。”
舒赫道:“皇上,奴才到崇文外大街的古董店为皇上淘宝,发现这架与皇上您的一模一样的红夷战车。奴才不明就里,恰巧遇到广东十三行护送洋贡进京,就请十三行总商潘文岩来奴才敝舍询问情况。那个暗售宫中宝物的古董商郎敦克,奴才已派人暗中监视,郎敦克倒卖的宫中宝物,恐怕还不止红夷战车这一件。”
乾隆龙颜大怒:“广储司郎中勾结宫外奸商,盗卖献朕的贡品,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图尔海磕头哀叫:“皇上,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受奸商郎敦克唆使。”
乾隆雷霆大怒:“带下去,打入死牢!连同郎敦克一道处斩!”
侍卫把图尔海拖走。
乾隆的目光停留在模型战车上,然后再转向舒赫:“舒爱卿,你为朕除了身边的祸害,朕要奖赏你。”
舒赫激动道:“真品战车完璧归赵,就是对奴才的最高奖赏。”
“大内的事务,以后你要多操心事。”
“奴才谢主隆恩。”
乾隆把目光投向潘振承:“潘文岩,朕要颁旨表彰你协助舒赫替朕铲奸。”
潘振承不卑不亢:“谢万岁!驽商有一事请求。皇上若要严惩图尔海郎敦克,诏告天下,驽商恭祈圣上不要点明他们犯有何罪。”
乾隆一愣:“何出此言?”
“驽商担心此事传到夷国,夷国小王不愿再来天朝贡物。”
乾隆微笑道:“你倒会替朕,替国家社稷着想。朕恩准。”
潘振承鼓起勇气道:“皇上,驽商还有一事请求。”
舒赫插话道:“潘文岩,你有完没有?”
乾隆摆摆手:“让他说吧。”
潘振承道:“禀皇上,羁留广州十三行的英吉利医师殷无恙,遵我大清法度,行我天朝礼仪,着我中土服饰,归顺之心苍天可鉴,医术高明路人皆知。殷无恙乃我大清可用之才,驽商恳求皇上恩准他进京效力。”
乾隆甚是不解:“你不说自己的事?”
“驽商没有自己的事。”
“你倒会替别人着想。”乾隆沉默稍许道,“殷无恙进京一事,容朕与臣工商议后再做答复。你跪安吧。”
潘振承伏地跪拜,然后倒行退出中室。乾隆突然想起什么,叫道:“慢,慢,朕有话问你。”
潘振承站住,有些不安地看着乾隆帝。
“前些时,十个王公大臣联名上了一道折子,奏请裁撤广东通商口岸。朕交付廷议,赞成者反对者皆有,交锋虽然激烈,却都是陈词滥调。朕首次召见行商,想听听行商有什么新鲜见解。”乾隆端起碧玉碗悠悠喝了口茶,“陈词滥调,以舒赫为最。舒赫赞同朝贡贸易,理由却是什么进贡宝物呀、珍品呀,从自鸣钟到象牙犀牛角,他如数家珍,能数出三百九十多种。舒赫,是不是这样?”
舒赫奴颜卑膝道:“是,是,奴才愚笨,只会陈词滥调,滥调陈词;尽说些陈谷子烂芝麻,烂芝麻陈谷子。”乾隆忍不住笑,转眼看潘振承。
裁撤广东口岸的言论,潘振承从李侍尧口中曾多次听说,两人也多次议论。潘振承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普天之下,除我天朝,尚有西洋、东洋、南洋、北洋。我大清皇帝,不仅是中土皇帝,更是万国之君。既然天下共主,哪有封海闭关,堵塞藩属朝贡的道理?倘若一口都不保留,岂不宣称我大清国不是天朝,皇上您不再是万国之君?”
乾隆对这番鸿论十分欣赏:“正是此理,到底是承办朝贡的官商,说出的见解就是新鲜。”
舒赫道:“潘文岩,皇上褒奖你呢,还不叩首谢恩。”潘振承正欲下跪,乾隆阻止道:“免了,免了。舒赫,你就会瞎掺和,好好琢磨潘文岩的话吧。我下次可不愿听你的陈谷子烂芝麻。”
舒赫跪下:“奴才谢主天恩!万岁启智开蒙,奴才茅塞顿开,吾皇乃万国之君,威慑天下,四海臣服。”
潘振承心想舒赫真会拍马屁,皇上给他弄得忍俊不禁:“起来,起来。朕没让潘文岩跪,也没叫你跪。”
舒赫的神情像个受宠若惊的大孩子:“奴才天生好跪,跪着舒坦。”
报仇雪恨
潘振承回到会馆,叙说他觐见皇上的情形,客房里洋溢着欢快的笑声。
潘振承朗声大笑:“痛快,痛快!万岁爷替我东主出了这口怨气,也替广东口岸的官员官商除去一大祸害。”
馨叶百感交集,昔时被杀手追杀的情景历历在目,整天战战兢兢,惶恐万分,听到图尔海的名字都会浑身颤抖。高图鄂李潘,血案的炮制者图尔海即将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五个魔头行将去掉三个,馨叶忍不住热泪盈眶。
潘振承收敛笑容,不解地看着馨叶:“你哭了?”
馨叶破涕为笑:“我是替你高兴才哭。你不知我这两天有多担心,图尔海奸诈恶毒之极,在彩蛋上绘制龙袍欲置你死地,若不是先抓他倒卖红夷战车的罪证,你的结局不会比陈寿山好到哪去。”
这时,舒赫带戈什哈来到粤商会馆,一个戈什哈在楼下大叫:“圣旨到,广州十三行总商潘文岩接旨!”潘振承慌慌张张更衣,馨叶侍奉他披上六品官员的鸬鹚补袍。
潘振承急匆匆下楼,跪在舒赫面前。舒赫展开金黄色的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潘文岩正四品道员衔,主理朝贡贸易兼署广东理藩夷务。潘文岩承办朝贡贸易尽心尽职,赐御墨折扇一把。钦此。”
潘振承接旨:“奴才谢主浩荡天恩。”
舒赫道:“皇上口谕,朕恩准英吉利人殷无恙长居广州,殷无恙可在粤省督抚的安排下,在省内游山玩水,看我大清大好河山,广东官民须善待殷无恙。”
潘振承送走舒赫,欣喜若狂回到客房。馨叶为潘振承披上绣有云雁的新官袍,满心欢喜地打量。潘振承喜形于色:“我送舒赫大礼,他也回报厚礼。没有他,皇上知道我老几。”
“你想把舒赫视为恩公?”
“这倒不必,他能成我的事,也能坏我的事。对舒赫,我该不亲不疏,若即若离。哎,明日宴酬粤籍京官商贾,你可要多替我抵挡几盅。”
馨叶冷冷道:“国莹是海量,带他在身旁你怕什么?后天就要动身离京。我想该给史德庵买一套文房四宝。”
潘振承满腹疑虑:“你怎么突然想起他?”
馨叶正言正色道:“他还是我的丈夫。”
图尔海的案子速断速决,次日午时三刻问斩。
馨叶跟着囚车,从刑部大狱一直跟到菜市口。图尔海、郎敦克五花大绑,跪在刑台上。图尔海面如土色,满头散发如银丝在秋风中颤抖。
舒赫气宇轩昂地坐在监斩台中央,宣读钦犯罪行:“经查实,图尔海、郎敦克二钦犯自乾隆二十二年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图尔海描绘宫中宝物,将图样交予郎敦克仿制,以贋品冒充宫中宝物秘密出售,牟取暴利,乱我纲纪……”
午时钟声响。监斩官叫道:“时辰到。”监斩大臣舒赫把令牌掷地:“斩!”
刽子手刀落,图尔海头颅落地,颈口鲜血喷涌,身子朝前栽倒。
馨叶露出泄恨的微笑,倏地泪水洇眶,忍不住嘤嘤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