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眼、地之眼

大日和尚对秀吉的天下感到恐惧,打算离开堺地助松庵。可以说,这多半是从宗教的进退来考虑的。

经过三次拚命谏争仍达不到愿望的话,便要静静地退下来等待佛的处置,这是佛教中不成文的教诲。连信仰谏争十分激烈的日莲等人都严格地遵守了这一教诲,因此大日和尚即使考虑韬晦也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他从秀吉的性格中看到了一种宿命。这或许同青年时期的木下藤吉郎所具有的拚命精神一样。

即使成了关白太政大臣以后,这种精神仍然存在着。虽说他完成了日本的统一,但是实际上只不过是继承了织田信长的意志。

当然了,不把信长干不了的事情做给他看看的话,那么即没有太政大臣存在的意义,取得了天下的意义也减少了一半。如果这样去考虑的话,那么在秀吉前面所耸立着的拚命的对象,只能是日本国的领土扩张,即对外国发动侵略。

然而,至今国内尚未平定。现在,连小田原的北条氏政也不对秀吉唯唯诺诺了,而在这前面的奥羽,有一只年轻的雄鹰正以那凶猛的姿势搏击长空。这就是伊达政宗。

况且在这些尚未平定之前,是不会考虑出征外国的。

“可是,这个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大日和尚是这样看的。因为他想,秀吉已经控制了中国的毛利,九州的岛津以及东海的德川,他是不可能平定不了小田原和伊达的。

可是,这以后的事,对于“还活着的光秀”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光秀背叛了信长。叛变和叛乱等等,如果说在战争时期是常有的话,那只是以前。于是那些理当败去的人,那些理当被诛的人,却不可思议地活了下来。一旦这样,那问题就完全另当别论了。

“究竟神灵为甚么不结束光秀的性命呢?!”其根本,只是在于有很深的宗教信仰的知识人在思前顾后之后得到的结论:“在你的意志深处潜在着合乎神灵之意的善意。”

或者,这也许是使所有的人更生持决定下来的步骤。光秀便是走了这条道路而成了大日和尚的。

而且,确实是为了秀吉而三次谏言,冒了极大的风险。

其一,向秀吉的身边派遣了坂内宗拾以下的堺地人,使两者的理想靠近了。其二,亲自栖身于堺地一角,在经济方面毫无破绽地帮助了完成大业之前的秀吉。其三,接近菊亭晴季,从背后促成了他的关白任命。

菊亭当然不知道大日和尚就是以前所熟悉的明智光秀。在未发觉的情况下接近他,做为学识渊博的叡山学僧,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大日和尚治国之策的启发。

“其实,所谓英雄,只是当时时代众生所希望的影子。不,可以说是怀着愿望的影子而劳动的人。现在,我国众生的愿望是甚么呢?不用说,已经对持续一百二十年的战乱厌烦了,以求获得太平之世。并且,只要胸怀要求太平的众生之愿望,就必须以众生的力量去发现英雄,培养英雄。你认为如何?把英雄的心愿赌给羽柴筑前守是没有道理的吗?”

听了大日和尚的话后,菊亭立即敲了敲膝盖,用他那动得极快的头脑想了想后说道:“是啊!众生的身旁出英雄……”

“得到协助的人拯救了时代。过去,有一位大家都知道的明智光秀这样人物。这个人,对于做为人的信长公的冷酷极为不满,神灵已叛变了自己的伙伴和内心。可是,众生丝毫不想帮助光秀。反之,却被羽柴筑前追得无路可走,被世人嘲笑为只坐了三天天下,同路边的露水一样消失了。”

“的确如此。”

“第一,光秀看错了众生的愿望。光秀渴望人情,同时也是一种错觉,他以为这是千万人的第一要求。是的……这是一种错觉。比起人情来说,众生还是把没有直接战乱的社会当作第一要求。因此,他把能创造太平之世的羽柴看作朋友,而怀疑明智能成功。怀疑便不协助,得不到协助的人便只有失败……那么,直至今日,筑前朝着日本统一的方向长驱直进。若是众人对这位筑前冷眼相看那就错了。应主动协助,把筑前装扮成英雄才是大局。不知意下如何……?”

到了这个时候,菊亭是绝不会说甚么豪言壮语的。是自己亲手将秀吉推上的关白太政大臣的位置上的,因此,比起豪言壮语,还是自己去接近秀吉,从自家宅邸建筑起来的好。

不用说,大日和尚从京城通过堺地众人去帮助过他。

然而,就是这位大日和尚,现在却要离开秀吉了。或者说,他考虑到如果不离开的话也许又要惹神灵发怒了。

理由十分简单。那就是秀吉发迹了之后,虽说给众生带来了所希望的太平,但却说过“连织田信长也做不到?!”的话。这就把他那种奇怪的战略家、侵略家的真面目暴露无遗。

通过小西、宗对马守向朝鲜国王交涉朝贡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是,曾吕利新左卫门坂内宗拾的看法,却与此不同。

他还没有抛弃丰臣秀吉。

(不论甚么样的人都是有缺点的!)

从尾张的普通百姓爬到了关白太政大臣的高位,一时表现出傲慢也是不足为怪的;征伐九州后觉得信心大增,在考虑琉球或朝鲜的时候,反倒失去人类应有的进取心了。

若说申斥弟弟秀长算是一例的话,那末因茶碗的价格而同利休发生冲突,是除了秀吉之外别人难以做到的。

对淀君的迷恋,让庶民心惊肉跳的为所欲为,以及对阿吟一见钟情……等等,都可以看出年轻时代不知道何为放荡的不幸的境遇,又不能不令人同情。

问题在于更进一步深掘的人的灵魂之本性上。

(秀吉仍然是卓越的漂亮的花中之花啊!)

因此,他十分自负:我是一位领导者,无论何时都没有抛弃他,而是挖掘其掩盖起来的善良,结出美丽的果实。

或者可以说这是一种爱情,是一种近似于“父爱”的爱情。因此才能在经过三次努力之后理应断绝关系的大日和尚的思想上产生一种对真理的谨慎或懊悔。

反正两人因此而形成了一种针锋相对之势。

“大日先生,您为甚么不说话?您不认为抛弃殿下要比帮助更坏吗?!如果从此断绝关系,那不是和允许自己的儿子放肆的不负责任的父母没甚么两样了吗?”

越说越激昂,大日和尚的脸上现出了苦涩的表情。

“怎么样?是眼看着七零八落下去,还是从您开始做起?”

“宗拾先生,那么就这么办吧!被您责备那太难受了。所以,我相信您,靠您的领导,为使关白不犯错误再在堺地待一段时间,并为他祈祷。”

“那么……您这样决定了?!”

“那当然。但是,众生所要求的不是战争,也不是侵略,而是希望太平的菩萨所为。这一点望能再次铭记心头。”

“明白了!利休居士如有阿吟的事需要商量的话,那我定前去侍候,一件件与你屈指相约。怎么样!这样可以了吧,利休居士?”

然而,利休依然表情深沉地盯着锅边。曾吕利说罢,却爽朗地再次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