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童女抄

同一夜,虽然是同一个夜空,但每个人的夜却不一样。败者和胜者所拥有的明天也是大不相同的。

黄昏时刻,秀吉让足羽山的大本营继续向前挺进,然后在城镇的一角,九头龙河的后面驻扎了下来。

“天逐渐变亮了,一切……”

下完了所有的命令,秀吉正静心地等待着天亮。

整个城镇也极其风平浪静。

有两三个地方起火了,但这并不是战火,与其说是慌张的市民不小心引发的火灾,还不如说是借着这熊熊燃烧的篝火,以方便监视敌军的突袭,终夜,就任其燃烧着。

夜晚,从秀吉那里传达到堀秀政这里的军令立即就被复写了五六十张。“把这张军令告示传到每个军营去!”说完,就交给了各军营的部将。

军令的条款如下:

必须遵守的事

一、所有进退,都应该遵守秩序,依照这个法规办事。

二、不准鲁莽行事,不准进入酒家。

三、不准贸然出兵。

四、不准夸耀胜利。

五、用心备战,并做好夜战的准备。

从入夜一直到半夜,一时间,谣言好像传遍了各个军营。秀吉的军营内,确实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出入,因此,胜家是否正在进行着活动?会不会即时开城呢?尽管各种谣言四起,但是夜已经过半,也未见最初的作战方针有丝毫变动。

各阵营的想法也早就在接近黎明时分有所变动了。

不久,号角吹响了。太鼓的声音穿破了浓雾,整个阵地开始震动了。天已经亮了。

总攻击正如预定的那样,在凌晨四点正常开始了。先由面对着城墙的先锋部队开枪行动。

嗒嗒嗒嗒,雾中传来激烈的枪声,但不知为何,突然间枪声和第一先锋部队的呐喊声都停息了下来。

“咦,怎么回事?”不少阵营都踌躇不前了。

就在这时,传令者骑着马,穿过大雾,在秀吉和堀秀政的营地之间挥着马鞭来回奔跑着。

不一会儿,看到一名由三名女子陪伴着的敌军的武士,从城外的柳马场而来,在秀政手下和传令者的带领下,徒步走向城镇。

“停止开枪!不要开枪!”传令者骑着马,小心翼翼地先通过了。

“喂,是不是城里出来投降的人?”士兵们睁大眼睛,提高警惕。

这是信长的侄女们,就算看不出是三个姑娘,但大家都看到了被雾水沾湿的六只衣袖的可怜样子。

姐姐牵着妹妹的手,妹妹照顾着更小的妹妹,掂着脚尖在石子路上走着。

出于来投降的礼仪,礼节上规定不能穿鞋,所以姑娘们都只是穿着丝绸的短袜走在路上。

“好疼,好疼……”最小的姑娘不想走了,一直嚷着要回城。

从城里跟随而来的富永新六郎一直哄着安慰着她,把她背了起来。

“新六,去哪儿?”背上的小姐在战栗着,那种冰冷的感觉就好像背着一具美丽的尸体一样,就连新六郎也好像死人一样流着眼泪回答道,“去你好叔叔那儿。”

“不要,不要……”最小的姑娘哭了。

十三岁的二姐、十七岁的大姐两人拼命地安慰着她:“不久,母亲也会来这边玩儿的,是吧,新六郎?”

“嗯,会来的。”

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位于九头龙河边秀吉的阵营。

秀吉从帷幕里出来了,伫立在松树下。朝这边走来的正是刚刚看到的人。

“人已经带到了。”带人来的秀政的家臣把从城中一路走来的经过都报告给了秀吉。秀吉回话以后,立即走到了小姐们的身边。

“……真的很像啊。”在秀吉心中的镜子里不知正映照着信长的面容还是阿市的样子,总之他小声地嘀咕着,“真是好姑娘啊。”几次都看得出神。

最大的姑娘茶茶那淡红梅色的衣袖上优雅地垂吊着盆栽带子的流苏。中间的姑娘那刺绣着大花样的衣袖上是胭脂的带子。最小的姑娘的装束打扮也挺秀丽,在一个个小小的金铃上挂着沉香的香囊。

“你们都多大了?”秀吉问道,但三人都没有回答。三人都嘴唇发白,一摸全是露水,都好像流着眼泪一样。

“哈哈哈。”秀吉觉得有意思,笑了。

“三位姑娘,不要害怕,从今以后就在咱们筑前玩儿吧。”秀吉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中间的姑娘开始笑了一下,也许只有她联想到了猴子。

然而,就在这时,在清晨的天空下,北方的城镇四周又开始响起了之前的枪声和呐喊声,大地又开始震动了。

姑娘们看着城墙上的烟火,“母亲,母亲”地叫喊着,哭成了一片。

“把女孩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秀吉委托家臣,然后骑着马,大喊着直接奔向了城镇。

之后,女孩们也长大了。

其中一个叫茶茶的姑娘嫁给了秀吉为妾,成了淀君。第二大的姑娘成了京极高次的正室。最小的姑娘成了德川秀忠的夫人,生下了家光。这些都是人所周知的动荡不安的战国所发生的历史事件。

隔着九头龙河水外围的二重护城河,不允许敌人轻易靠近。

但是,外围的护城河终于还是崩溃了,守城兵把城前门的唐桥亲手烧掉了。

火灾蔓延到了多个箭楼,连附近的兵舍也着火了。

守城兵的反抗,出人意料的激烈。

要对付前晚上攻上来的敌人那种好像已经赢了一样的气势,是很困难的。

“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那种傲慢。”这正如秀吉告示给各阵营的那样,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的地方。因此,他从今早上开始,就站在先锋队营中,直接指挥作战。

正午,外城沦陷了。

攻上来的敌人从各个门拥入主城堡。

然而,胜家以下北之庄的领导们,全都据守在天守阁,策划着防御战。这个天守阁由九层铁门石柱建成,坚不可摧。

攻上来的敌人牺牲的人数,从早上到现在这一刻,一共增加了好几倍。

顷刻间,城中庭院殿廊,全都化作一片火海。

秀吉来到这儿,“全部撤退!”这里围墙看不清楚,不如让已经厌烦了进攻的士兵撤退。秀吉说道,“先休息一下吧。”

然而就在这期间,他从直属的精锐部队还有各队当中,选出了数百强壮的士兵,不让他们拿步枪,只拿手枪和刀,命令道:“看我秀吉只拿这个。给我杀入天守阁!”说罢一齐冲了进去。

精选出来的枪手队,蜂拥而至,把天守阁包围了起来,并已经飞奔进入了天守阁内。

阁内的第三、第四、第五层走廊,都喷出了浓浓的黑烟。

“好样的!……”秀吉大喊的时候,天守阁的千本屋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焰伞。

这也许就是胜家临终前的一道闪光。

胜家以及八十余名家眷一起,在天守阁的第三层、第四层处埋伏着强大的敌人,进行着最后的浴血奋战。同族的柴田弥右卫门、中村文荷斋、小岛若狭长官等,一直催促着:“快点,快点,请您准备好。”在他们的催促下,胜家他们都赶上了五层,和阿市一起。当看到了阿市的死,胜家也在文荷斋的陪伴下切腹自杀了。

此时正是下午四时。

天守阁的烈焰焚烧了一夜,信长在越前经营以来所建立的这一切,像是在吊唁着九头龙河畔高大宏伟的建筑,以及昨日逝去的美梦和千万的灵魂,一直在熊熊燃烧着。当一切都化为灰烬,就几乎看不出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了。

就像看不见死后的世界一样。

在充分的准备之下,把燃烧的草堆放在阁上,让它自己燃烧殆尽。就这样,胜家的死并没有根据首级得以确认。

“难道说他还没有死?”虽然一时间传起种种毫无根据的说法,但秀吉毫不理会,在第二天即二十五日,他已经朝着加贺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