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桔梗花开

在这十多年间,光秀真是尝遍了世间辛酸。

他原为一介书生,只知道书本上的学问,如今却成了一个游学武者,开始了另一种人生。对于逆境,他常抱有感谢之心,不过这种居无定所、贫苦窘困的日子也的确过得太久了。

弘治时期,美浓内乱,先祖留下的明智城毁于一场大火。于是,光秀和堂弟弥平治光春逃到了越前,躲到了穴马在一带。在蛰伏的几年里,光秀改名换姓,靠教老百姓的孩子读书为生。

后来,他不甘心长此下去,便与妻子商量,决定只身遍访诸国。

他一边寻访明主,一边观察各国的经济、民风及军队建设状况。

虽然他的足迹并未踏遍整个日本,但西部诸国已悉数走遍。这是因为中国以西的地区接受外来文化较早,能使他擅长的制造火枪等新技术有用武之地。

然而,他在中国地区游历时却遇到了麻烦。

毛利家的一位桂姓家臣在山口城下发觉光秀行动可疑,并将他抓了起来。

光秀为摆脱嫌疑,便将游历经过和盘托出,同时还对各国国主进行了猛烈抨击,但是他对自己的姓名、身世、志向等事却只字未提。

桂姓家臣立即被光秀的渊博学识所折服,并向主公元就推荐道:此人天赋异禀,如果主公将其招致麾下,日后必有大用。

每一位国主都是求贤若渴的,如果轻易放走一个人才,就会为别国所用,成为自己日后的劲敌。

元就听闻,立刻决定召见光秀。于是,光秀被召进了吉田城。第二天,桂姓家臣独自来见主公,并询问主公对此人的看法。

“您觉得他如何?”

“嗯……如你所说,如此博学的武士的确很少见。我会赏赐他华服、黄金,之后你就把他送出领国吧!”

“是……是不是此人不合主公的心意?”

“英雄分为真英雄和枭雄,如果枭雄怀有大才,日后必会篡夺主公之权以致身败名裂。虽然我并不相信面相学,但那位武士突出的颅骨,我实在不喜欢。他遇事沉着、二目有神,说话有条不紊,看得出是一位颇具个人魅力的武士,但我还是更喜欢中国武士的淳朴、敦厚。如果把他放在这些中国武士里,就会像鹤立鸡群一样扎眼,因此我决定将他送走。”

元就之语无意言中了光秀今后的命运,尽管后人传说此事时不免添枝加叶,但毛利家未能收留光秀却是事实。

光秀离开艺州后,又到了肥前、肥后的山野地区,同时还游历了大友家的领国。其间,他甚至还想去海外见识一下。之后,他从四国沿海路回到越前,途中还见识了长宗我部氏的整肃军容。当他赶回家中时,家里仍是一贫如洗,结发妻子早已病死,堂弟光春也不知流落到何方。

他这次游历整整用了六年时间。

可是,他的前途仍是一片黯淡。

后来,光秀在极度落寞中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好友——三国的园阿御房,也许此人可以为自己指点迷津。

园阿是越前船坂称念寺的和尚,光秀曾与他有过书信往来,于是光秀决定登门拜访。

园阿十分喜爱光秀,也非常愿意帮助他。他将称念寺门前的一间小屋借给光秀暂住,于是光秀就以教私塾维持生计。

在他住到称念寺之后,一向宗内部又发生了几次动乱。

称念寺的所在地为朝仓义景的领地,其城池位于一乘谷。光秀原本心怀大志,当私塾先生只是为了一时安身。在称念寺居住的两年里,他对当地政务、民风及各方矛盾都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

这一年,朝仓军赶至加州边境讨伐一向宗教徒,整个战事直至冬季都未结束。有一天,光秀对园阿说:“在下有一妙计,想献给朝仓家,不知拜谒哪位大人好呢?”

园阿素知光秀之志,便告诉他:“要说起知人善任者,还要数朝仓家的朝仓景行大人。”

于是,光秀将私塾交给园阿照料,只身赶往战场。他手中一无兵、二无粮,仅凭一条妙计就去拜访朝仓景行的军营。

后来,军营的随从将光秀的妙计呈给了景行。光秀并不知道朝仓大人是否依计行事了,而他却被困在军营中两月有余。

“看来大人是采用了我的计策。”尽管光秀被囚在营帐之中,但他对军营动向及士兵情况却是了如指掌。

起初,景行觉得光秀十分可疑,便把他抓了起来。然而,军队连日苦战不下,不得已他便尝试了光秀的计策,谁知一战即告大捷。

于是,景行这才相信此人是怀着一片诚意来助朝仓军的。随后,景行第一次召见了光秀。两人言谈之间,景行见此人思路明晰、举止沉着,更难得的是文武双全。因此,景行便把光秀留在营中听用。

如此一来,光秀就成了景行的幕僚。有一次,他曾信誓旦旦地对景行说:“如果大人能赏赐我一把步枪,我一定能将敌营彻底击垮!”光秀平时谦恭有礼,立下如此豪言甚是少见。

听到此语,景行不免有些怀疑,不过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同时,景行命手下暗中监视光秀的一举一动。

尽管朝仓家十分富足,但在当时步枪仍属极为贵重的武器。光秀谢过景行之后,便拿着步枪和士兵一起赶往前线。随后,他趁着一片混战,跑入了敌军阵地,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看来,此人还是来刺探军情的奸细呀!”听到手下的回禀,景行十分气愤,同时责怪手下为何不用弓箭或步枪从背后将其射杀。

没想到几天之后,前线突然传来消息说敌军猛将坪坂伯耆守在巡视阵地时,突然被步枪射杀,现在敌军士气一片低迷。

随后,光秀突然回到朝仓军营,一见到景行就大声呵斥道:“大人为何不趁此机会全军压上将敌军彻底击溃?您错失如此战机,怎堪当将军之任!”

光秀没有说谎。当日,他深入敌军阵地,孤身将敌将坪坂伯耆守射杀,随后立即返回了朝仓军营。

战事结束后,朝仓景行返回了一乘谷,并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告诉了主公义景。

义景随即召见了光秀,并询问他是否愿意为朝仓家效力。

义景从景行处得知光秀善使步枪,于是便命人在城下的安养寺内设立靶场,让光秀展示一下狙击技艺。

与枪法相比,光秀对火枪的制作、分解及研制子弹更为熟知。尽管他的枪法不俗,却谦虚地说:“射击目标乃士兵之事,并非在下最擅长之事。”

为了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向义景要了一百发子弹,并将其中的六十八发全部命中了目标。

义景看后,赞赏不已,并对光秀说道:“请您一定要留下来!”

随后,他将城内一处府宅赏给了光秀,并赐他年俸千贯。同时,义景挑选了一百名精明强干的武士,交给光秀组成了一支全新的火枪队。

自此,光秀终于走出了逆境。

光秀十分感念义景的知遇之恩,之后的几年里他一直勤勤恳恳地为主公效命,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他的才干却遭到了其他家臣的嫉妒。朝仓家的一些老臣及当地族人心想:这家伙明明是个刚入世的菜鸟,却总想在主公面前出风头。无论什么事,他都要抢着表现自己有多么精明能干。

有人说光秀是“耍小聪明”,有人说他是“伪学问家”,甚至还有人骂他是“伪君子”。总之,家臣们对光秀的反感是与日俱增。

如此一来,主公义景也开始疏远光秀了,因此光秀在办理公事上经常遇到麻烦。本就生性孤傲的光秀,成了一个生活在人们冷漠目光中的异类。

如果此时义景能站出来支持光秀,结局就会完全不同。然而,义景的身边经常有众多贵族陪伴,就连重臣和同族人都很难见到他。当时,一向宗叛乱时有发生,藩内情况异常复杂,这些都让光秀忧心不已,而主公却只顾在后宫享乐。

义景身边妻妾成群,一入后宫就不理政事,根本不在意光秀等忠臣的担心。

“……我错了!”尽管光秀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但内心却后悔不已。

当初自己为了摆脱逆境,便投靠了义景,然而事实却证明这个决定太过盲目。自己历经风浪、饱尝艰辛游历各国,如今只落得在唉声叹气中度日。

“难道我的后半生就这样度过吗?”每每思及此事,光秀就哀叹不已。

也许是心中忧思太重,没过多久他竟患上了湿疹。因为病情颇重,所以光秀跟主公告了假,去山代温泉养病,并借以散心解闷。抵达山代之后,他突然想到很久没见到园阿,便想趁此机会去顺道拜访。于是,光秀又从山代赶往三国探望园阿。某日,两人泛舟至津市的御岛游玩。

园阿擅长作诗,光秀也略通风雅,所以两人谈话十分投机。

“光秀先生,身为自然之子的我们,能在这天地间驾一叶扁舟徐行,是多么惬意啊!”

“我的心情好久没这么好了!之前每天都被琐事烦扰,既于自身无益,又招他人忌恨。”

“如果您能以这种从容的心境去面对生活,定会摆脱那些纷纷扰扰。您委身朝仓家,并无不可。不过,与其为了些许名利而招致他人陷害,不如驾舟泛湖来得悠闲、惬意。”

“我也想这样啊,可是……”

“您还是做不到呀!哈哈哈……凡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不过,我也在思考,是不是应该结束这种烦闷而没有意义的生活了。”

“如果您厌倦了为官,可以随时回到称念寺。私塾里的那些孩子一直等着先生回去呢!”

整整一天,光秀的心情都很好。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继续置身于朝仓家的内斗,就如同一个人明知粪土肮脏还要接近粪土一样愚蠢。与之相比,私塾先生虽然生活清贫,却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夜晚,光秀与圆阿登上了御岛,并在御岛神社神官治部大辅的府上住了下来。当晚,光秀、园阿和治部大辅三人以百韵连歌取乐。席间,光秀还将当日泛舟时作的诗拿给园阿看。只见诗中写道:

有松扎于潮越之地,

无风潮时未见其根。

待到潮水洗尽铅华,

方见松根坚韧不拔。

“原来如此!”

园阿只是点头,却并未发表意见。尽管光秀喜好和歌、连歌,但在园阿看来,这些作品始终未摆脱武士身份的局限,还远远算不上佳作。

随后,光秀邀园阿一同返回了山代温泉的旅馆。由于园阿生性随遇而安、平易近人,很快就获得了当地百姓的好感。

尽管光秀在此地已住了一段日子,可无论是旅馆伙计还是当地人,见到他时只是点头示意。他们很尊敬光秀,但并不愿亲近他。光秀每天泡在山中的温泉中,与周围人赤裸相见却不被大家亲近,其中的寂寞不言而喻。

不久之后,他偶然从游客口中听到了一件有关京都的大事。有人说:“听说三好、松永两党党徒偷袭了室町御所,还杀害了将军义辉公。”

还有人说:“如果将军被杀,一定会天下大乱,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

总之,整个山中都充斥着各种关于京都的传闻。

光秀在温泉室听到了这些传闻后,立刻返回住所对园阿说:“如此非常时期,大丈夫怎能在山中闲散度日。请大师尽情游玩之后独自回去吧,在下突然想起一事,即刻便要告辞了。”说着,光秀急忙打点好行装,返回了越前的一乘谷。

光秀走后,园阿感叹道:“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做。此人的野心非常人可比,他一旦抓住机会肯定会成就一番大事。”随后,园阿独自返回了津市的称念寺。

光秀知道,京都之乱即为天下之乱,主公义景必会受到波及,自己必须处理好各项公务以防有变。

想起前日的消沉,光秀不觉羞愧万分,他心想:“堂堂男儿怎能因一时困窘而一蹶不振!如此怎能成就大业!”

很快,他就回到了朝仓家。此时,他的皮肤病已经痊愈,便立刻来面见主公义景。

“在下休养多时,如今病患已愈,特来向主公报到。”

听到光秀此语,义景并未显得特别高兴,也没说几句“你的病治好了,你回来了,我很高兴”之类的话,只说了一句:“是吗?”看到主公的态度如此冷淡,光秀只得退了下去。

之后,光秀也未受到召见。

真奇怪呀!自从回到藩地后,光秀顿觉周围情况的变化,自己所带领的火枪队已交由别人管理,他所处的环境也越来越不利。

不难看出,主公义景对自己已不像从前那样信任,此时的光秀再次陷入了苦闷之中。光秀生性敏感,很多事在常人眼中不足为奇,他却会一直耿耿于怀。而且,他还会发现其他人用肉眼看不到的一些细微变化,正是他的敏感善察才酿成了今后的不幸命运。由于他太过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动向,因此才会陷入苦闷而无法自拔。

尽管身上的湿疹已经痊愈,但心病依然在折磨着他。他整日将自己锁在房中,就像被幽禁的囚犯一样不做任何事,只是拼命看书。

他想用书本来慰藉自己的苦闷,同时也一直相信书是世上最好的东西。通过追寻书本中的圣贤之道,他可以暂时远离这个不平、纷乱的世界,并且还能提升自身的修养与情趣。

这样一来,他的学识变得更加渊博,但性格也更加孤傲了。

突然有一天,一个人敲响了那扇关闭已久的大门。这对光秀来说简直难以相信。

“先生,外面有人求见。”仆人向光秀回禀。

这位访客可不是一般人,他名为细川藤孝,在掌管政务的室町家臣中,他是颇具名望的一位。光秀见此人来访十分惊讶,并亲自出门相迎。

“欢迎您光临寒舍。”光秀一边说着,一边倒身便拜。

藤孝显得十分随和,他说道:“听说您和园阿先生交往甚密。其实,我刚见过高僧,他经常跟我提起您,还告诉我如果来金崎城,一定要来拜会明智大人。每次我来到贵城都希望能见到先生,怎奈您最近一直赋闲在家,我们迟迟未能见面。所以,今天突然登门打扰,还望先生海涵。”

藤孝语气诚恳、态度温和,尽管二人是初次见面,光秀却倍感亲切。

而且,藤孝的人品极佳,性格喜好也与光秀十分吻合。加之他出身名门,颇具书卷气,对久未遇到知己的光秀而言,他从心里欢迎这位贵客。不过,藤孝此时登门究竟所为何事呢?

细川藤孝,晚年号幽斋,他为复兴细川藩立下了卓越功勋。

不过,此时的藤孝还只是一个负责琐碎事务的家臣,而且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朝中的三好、松永两党作乱,将军义昭流亡在外。前一阵,他投奔了若狭的武田义统,并在那里暂时安了身。义昭对义统说:“这次微服出巡就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备日后夺回统治权,将乱党赶出京都。”同时,他也在暗暗物色能助自己成大事的领主。

当时,义昭刚刚还俗,年纪很轻,是一个徒有其名无有其实的将军。然而,有一人却不惧艰难困苦,帮助义昭游说各国领主,使其尽早摆脱困境,此人正是细川藤孝。

藤孝对义昭说:“目前,只有朝仓家可以信赖。如果若狭、越前二州能助将军起事,则北陆诸国皆会加入将军麾下。”

因此,藤孝身带将军的亲笔信,秘密从若狭赶到了金崎城。随后,他多次拜访了太守义景及几位藩中老臣,为达成此事他几乎是不眠不休。

然而,义景却迟迟没有回复,几位老臣也不赞成此事。

为能说动义景,藤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几方面阐述了支持将军义昭的重要性,可是义景却不想与京都的势力为敌。尽管朝仓家兵强马壮,但义景和众家臣只想安于现状,并不愿参与到各派党争之中。

藤孝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立刻认识到义景并非成大事之人,同时也认清了朝仓家臣内斗与姻亲争权的乱象,于是他放弃了游说。然而此时,将军义昭和侍臣一行已离开若狭,朝金崎城赶来。尽管朝仓家不愿收留义昭,但忌于将军之名,却不敢过于慢待对方。于是,义景将城下的一座寺院让给义昭居住,尽管他表面上十分客气,但心里巴不得义昭早日离开。

今日,藤孝的突然来访终于让光秀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然而,一直郁郁不得志的他却不知道,同样身处逆境的藤孝此时到访究竟有何打算。

“听说先生喜好和歌。我拜访园阿先生时,偶然看到了先生去御岛游玩时写的诗。”

光秀没想到,藤孝竟提起了此事。只见对方语气平和、面带笑容,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历经磨难、饱受挫折的人。

“哦,实在让您见笑了。”光秀并非客气,而是真的感到很羞愧。因为京都各地的人都知道,藤孝是一位诗歌大家。

当日,两人先谈到了和歌,之后又说到了国学文化、飞鸟奈良时期的佛教美术、最近流行的茶道风格,甚至还说起了吹笛、蹴鞠、美食、旅游等事。他们相谈甚欢,连时间都忘记了。不知不觉,已到了华灯初上之时。

藤孝忙起身说道:“我与先生真是一见如故啊,谈话竟如此投机。”随后,他便告辞回去了。

“……真奇怪呀!”

藤孝走后,光秀眼望烛火,独自想着心事。

此后,藤孝又来过两三次。然而,他们的话题始终限于和歌、茶道等无足轻重的事。

某日,外面下起了小雨,府内光线很暗,光秀不得不命人点起灯。雨天让人倍感压抑,而此时登门的藤孝却一改往日的口气说道:“我今日到访有事与先生商量。不知先生能否听藤孝一言?”

其实,光秀一直在等着对方先开口。于是,他说道:“请您相信我,我发誓为先生保密。您尽可放心讲。”

藤孝重重点了一下头,随即开口道:

“凭先生的智慧,想必早已猜到藤孝为何会登门拜访。其实,我此次是来游说朝仓大人辅助将军起事的。可是,尽管我数次与义景交涉,他却迟迟没给我回复,看来此事是难以达成了。”

“……哦。”

“其间,我静观朝仓家内政及义景其人后发现,此人根本不具有拥立将军、平定天下的英雄气概,更不值得我们为其效命。然而……”

藤孝语气郑重,一改往日的温和,他接着说道:“除了朝仓大人,哪位领主堪当此重任呢?在当今天下,何人又是将军真正可以依傍的武将呢?在下听闻,先生年轻时曾到多国游历,先生的博学与善察也让藤孝敬佩不已。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长期身处京都,反而无法看清世道变换,以致错把朝仓家当成了唯一能倚重的对象,如今我已彻底认清了自己的错误。不知先生能否赐教一二,您认为哪个武将可为将军所用呢?”

“现在,的确有这样的人。”

“真有吗?”藤孝两眼放光。

光秀抬起一直垂于膝上的手,在榻榻米上写下了几个字:织田信长。

“……是岐阜城的领主?”

藤孝倒吸一口冷气,呆呆地看着榻榻米,随后又把目光移到了光秀脸上,好久都没有开口。

“先生真不愧是名士呀!”藤孝点了点头。之后,两人又深入交谈了一番,其话题中心自然是织田信长。

光秀自幼在斋藤家长大,后又跟随旧主道三山城守多时,所以他对旧主的女婿信长自然较为了解。

几天之后,在将军义昭暂住的寺院的后山,光秀再次见到了藤孝,并从他手中接过了将军写给信长的亲笔信。

当晚,光秀就连夜离开了一乘谷,他舍弃了府第、用人,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第二天,朝仓家立刻传出了光秀失踪的消息。

义景急忙派人去追捕光秀,可此时光秀早已离开了藩地。

后来朝仓义景听说,将军义昭的随从细川藤孝曾多次探访光秀,便想到一定是义昭唆使光秀去别国充当说客,因此他更坚定了将义昭赶出领地的决心。

同时,藤孝也察觉出了义景的疑心,便趁机和将军一起离开越前赶往近江,并在浅井长政的小谷城暂时栖身,以等待光秀的好消息。

就这样,光秀来到了岐阜城。他怀揣将军义昭的亲笔信,一路几经生死磨难,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此时,他将事情经过及自己的使命和盘托出,并希望森可成能帮助自己见到信长。

永禄九年(1566年)十月九日,可以说,这天是决定信长命运的一天。

此前,森三左卫门已将自己密会光秀的详情禀报给了信长。

今天,光秀第一次登上岐阜城,也第一次见到了信长。

光秀时年三十九岁。

信长比他小六岁,正值三十三岁。

光秀入城后,首先由猪子兵助、森三左卫门等家臣陪着闲聊了一番。

随后,他见到了信长。

“细川大人和将军殿下的亲笔信,我已看过。既然将军如此看重信长,信长定会竭尽全力辅佐将军。如此才不辜负您不畏艰险、跋涉千里的一片忠心啊!”

听到信长此语,光秀立即伏身答道:“在下的性命轻如鸿毛,如能为天下苍生尽微薄之力,在下死不足惜!而今听闻大人如此慷慨,在下早已将旅途的劳苦全然忘记,喜悦欣慰之情难以言表!”

此时的光秀的确非常激动,甚至可以说,他心中的喜悦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信长发现,此人不仅态度诚恳、举止大方,尤为难得的是思路明晰,学识也非常渊博。随着与光秀的交谈深入,信长越来越喜欢他。

“此人可为大用!”信长心中暗想。

信长一旦看中某人,就不会再动摇。他对佐久间、柴田、前田犬千代以及藤吉郎等家臣均是如此。因此,信长与这些家臣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君臣关系,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更为牢固而深厚的感情。

“此人真是名不虚传!”光秀对信长也十分欣赏。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为明主效命。而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当信长得知夫人身边的侍女是光秀的侄女时,便让他们见了面。同时,在夫人的美言下,信长任命明智光秀为织田家的卫队长,赏年俸四千贯,并将美浓安八郡的一部分土地交由他管理。

同时,信长还派光秀赶去江州浅井家将将军义昭一行人接入岐阜城。

当这个被各国领主都视为“烫手山芋”的亡命将军来到岐阜城的那天,信长亲自去国境迎接。而且,一行人抵达城门时,信长还亲自为将军牵马,以大礼相待。尽管有些人暗笑信长此举,但信长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义昭的马缰,而是能牵动天下大局的缰绳。从此以后,天下风云就要随着他手中的缰绳而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