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睡着等死的官差 第五节

一行人自北而来。

其中有缠着腰布的武者、穿着水干的人、童仆、女佣等约三十多人,正中央有辆镶金银的紫线毛牛车,车轮辗过地面,发出吱咯声。

这一行人吸引着牛若的目光。

他不知不觉靠近队伍,混在随行的人群中向前走。

(啊——)

牛车主人发现有异,命人掀开帘子。只见坐在车里的,是个年纪非常小的孩童。

他跟牛若年龄相仿。

牛若没有剃眉毛,而车中的孩子画着一双天上眉,脸上还有淡妆。

若是其他大人看到,应该会知道这孩童是平家公卿之子。

可是牛若不懂,他想要更靠近点,看看这个孩童。这时,行列中的人发现牛若了。

“小子!”

缠着腰布的武者叫住他,捉住他脖子后的头发,突然殴打他的脸。

以牛若的年龄,还不会反问对方在干甚么,他只会拚命大哭,还咬住武者的右手。刚开始他只咬到武者的护腕,然后牙齿一滑,就咬进肉里了。

武者惨叫一声,其他人立刻用长柄大刀的刀柄敲打牛若的头。

牛车停了下来。

“我要看!”牛车中的孩童说。

观看同龄少年挨打,是场好看的热闹。

知道小主人有兴趣,殴打就变得像拷问般严酷。

一名武者把牛若像小皮球般丢出去,其他武者则用脚踢他。

牛若没有逃。

他的水干破得像网子似的,这模样更像在向武者挑战。武者又用刀柄敲他的脚。

一个年迈的女佣跑了过来,叫道:

“住手!”

要是再不制止,牛若可能会被打死。

牛车又开始走动了。

女佣们扶起牛若。牛若看了看牛车中的少年。少年的眼睛微妙的眯得很细——

他在笑!

“笑甚么!”

牛若这时才喊叫起来。他一生都无法忘记这时紫线毛牛车中少年的冷笑,但他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他是谁?”牛若问留下来照顾自己的女佣。

“你讲话太无礼了,那是平三位大人的孙子啊!”女佣说。

原来是清盛的孙子,那应该是重盛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维盛或资盛,从年纪来看,也许是资盛。资盛后来率领一之谷七千骑,被源义经打败,逃往西海,后来在屋岛遭义经突击,终于在坛浦海战中投海身亡。

(平家的公子吗?)

牛若想。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也没有甚么感觉。

“你是哪家的孩子?”女佣问。

牛若沉默着。他只要说出自己是一条坊门大藏卿长成的儿子就好了,可是,这件事情要是被父亲知道,恐怕会挨打。

牛若继续保持沉默。

女佣对牛若的倔强感到很不愉快。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不过,肯定是不得人疼的孩子。”

她说着就把牛若丢在路边。

可怜的牛若在泥地中打滚了几下,正想站起来时,突然感到悲伤,于是像小狗似的哭了起来。

女佣离开了。

牛若无奈的站了起来,朝与女佣相反的北方走去。

除了走路,他不知道还能做甚么。

从高仓往北走有条小路,可通往一个似乎有兔子藏匿其中的森林。森林上方的天空,蔚蓝得令人心痛——牛若日后成为义经,仍无法忘怀当时的景象。

几天后,这件事传到长成耳中。

长成不知道用甚么方法,查出那个小孩就是牛若。

他被叫到六波罗,让平家的管家平家贞严重的申饬一番。

“那孩子知道自己是源义朝的儿子吗?”

平家的管家还关心这一点。牛若故意挑衅平家的人,只会令人以为他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长成急得快哭了,直向平家的管家叩头,拚命否认。

“他如果知道自己的身分,就不能再让他活着。武家的孩子不是朝臣之子,现在虽然只是小猫,可是若放到野地,以后会变成老虎。”

长成拚命辩解,表明已经安排好初春要送牛若去鞍马山。于是,太阳西下时分,他才好不容易踏出六波罗大门。在回程的车子里,长成自问:

(娶到常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没有答案,却有种模糊的预感,觉得将来上天可能会告诉他。这份预感刺痛着长成的心。

(先等初春来临吧!)

到了初春,鞍马山的云珠樱开了,就可以上山祈福除厄。

牛若如果成了寺里的稚儿,监护人的责任就转移到寺院,而不在长成身上了。

不过,牛若那疯狂的模样,绝不寻常。

(义朝的血统这么浓烈吗?)

长成不得不对武家这种人感到诡异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