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武则天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头,在李治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李治就势耍起小孩子脾气来,在她身上揉搓了一阵,挽着她的胳膊,双双走进了寝房。

李冶要将武后废却,委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武则天凭借自己的敏感、智谋和果决,一举消灭迫在眉睫的大祸于无形之中,转危为安。惊叹之余,她也深切体会到了皇后的地位该是多么的脆弱呵:只要一纸诏书,几句话,贵为一国之母、天下身价最髙的女性,随时便可以从九天之上一下坠人十八层地狱。前车之鉴和充满血腥味的事实聱醒了她,必须吸取王皇后的教训,任何时候都不可粗心大意,不可忘记权力之争。

李治不是一个可靠的丈夫,也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他本质虚弱,欺软怕硬,思想、感情和情绪很不稳定,容易动摇。这次过火行为,武则天巳经悟出李治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甚至对她失去了恩情。她感到自己受了一种莫大的欺侮和耻辱,疾首蹙额,心酸落泪。然而她不是那种顾头不顾尾的狂徒,而是一位识大体、顾大局的巾帼英雄,胸襟宽广,气度恢宏,并不打算就此和他一刀两断,放弃对他的依托和扶持。她不能没有他。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女皇帝,要想推翻这个传统,取代李治做女皇帝,那纯粹是白日做梦一不可能的。

但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和人生安全,即使当不了皇帝,没皇帝之名,也要拥有像皇帝一样的实权,操纵朝廷,主宰一切。她重新夺回了因生育太平公主而失去了的部分权力,利用手中的大权,决计杀鸡给猴看,于是把许敬宗召进了内宫。武则天要杀上官仪,本来易于反掌。然而她可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盲目冲动的蠢人,随随便便开刀。她不愿意留下妄杀朝廷大臣和名臣的恶名,要求许敬宗找出个借口,将上官仪交付法司问罪斩首。许敬宗若有所思之后,进言道:“上官仪原先担任过陈王李忠的咨议,忠当太子时,他曾经是东宫的属官,王伏胜也在东宫呆过。”

得到武则天的许可,次日早朝,许敬宗出班告发上官仪和王伏胜逆附废太子、庶人忠,密谋造反,倾覆皇室。十二月十三曰,上官仪因“大逆罪”被捕人狱,悲怆致死。其子上官廷芝与王伏胜处以斩刑。上官一家被抄家灭籍,廷芝之妻郑氏和惟一的女儿婉儿收入掖庭宫,充当宫婢。幽禁在黔州的忠,接到赐死的敕命后,自缢身亡。他的死没有经过多少周折,一不哭二不笑,像个木头人似的,仿佛灵魂早已脱离躯体,只不过形式上履行了一下手续而已。在死之前,这个神经质的可怜虫,生怕中毒,深怕被剌客暗算,经常求医问卜,求人解梦,祈求平安,终于得了“平安”。―石三鸟,以谋反罪处死上官仪,王伏胜和废太子忠之后,武则天觉得还不解恨,还要利用这一事件尽可能消除异己,扫平自己前途上的障碍。右相中书令刘祥道与上官仪交谊深厚,被免去宰相,降职当司礼太常伯礼部尚书、左肃机尚书左丞郑钦泰等朝臣,都因与上官仪有交往的缘故,有的被贬谪,有的被流放。鳞德元年,在李治当政上正好划了一个段落。他处心积虑谋求摆脱武则天的控制,可是事与愿违,发起的攻势好比鸡蛋碰石头,与武后一触即溃,反抗以彻底失败告终,而且也是最后的一次反抗。此后,武则天便以“辅弼龙体欠佳的天子”的堂皇名义,垂帘听政,即在金銮殿与李治公开并列临朝,御榻的东边坐着李治,在垂挂珠帘的西边坐着武则天,并称“二圣”,或者称做“双圣”。

主持朝会,李治只是象征性地坐在御座上,犹如摆设似的,一切政务均由武则天直接处理。天下大权,全归于她,官员升降,生杀予夺,取决于她一句话。朝臣的耳朵里,所听到的全是武则天那响亮、利落而有磁性的声音。有的人内心极其愤慨,而当他们一旦想到眼下的事实和正反两方面的例子时,便敢怒而不敢言了。谁都知道,武则天热衷政治生活,权力就是她的生命。而且,她又是一位稳操胜券的执政者,临大事而不慌,算计精确可靠,远见卓识,胆大心细,云谲波诡,游刃有余。智慧与狂野,诚挚与残酷,在她身上异乎寻常地得到了统一和发挥,不由人不服,也不怕谁不服。历史上,武则天并不是第一个垂帘听政的女性,只不过以前的情形都与她不同,往往是因为天子年幼而无法理事,才由太后暂时代理朝政。像李治这样,由于身体荏弱而由皇后参政专权,在他之前还从来没有过。

沿习日久,习惯成了自然,成了定例,朝廷的正式公文,臣民们私下的交谈,一律都称李治与武则天为“双圣”,不用皇帝陛下,单指李治一人了。临近年关,李治又发了眩晕症的老毛病,武则天也正想换个环境,以便淡忘那些不快的往事。她厌恶长安,向往洛阳,希望借此机会重新去洛阳,避开旧都可怕的阴影与杂念,平衡一下失常的心理状态。同时,她又想起了去泰山封禅,这不但可以了却一桩心愿,而且还能在长途跋涉中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自然而然地改善一下家庭和君臣关系。;十一泰山封禅膦德二年二月十日,李治和武则天离开长安,前往东都洛阳。这次圣驾巡幸,帝、后精神状态良好,一路上谈谈笑笑,饱览沿途风景。武则天一直讨厌和李唐关系深远的西都长安,挖空心思要以洛阳为政治中心,以彻底改变内宫和朝廷的气氛,达到长期独揽皇权的目的,并且在有步骤地进行着。太宗李世民在世时,在宫殿上没有大费国帑,武则天却认为这恰恰是一种美中不足。貤无论到什么地方,总要留下一些碑铭石刻,或殿宇宫室之类,用以表示权威与荣耀,象征国运昌盛。

洛阳宫的正殿隋朝称之为乾阳殿。唐高祖武德四年,当时的秦王李世民击败窦建德,迫使王世充投降后,进据洛阳城,下令烧毁,成了一堆废墟。武则天是有心人,早已安排人在原址上修筑新殿,洛阳宫正殿于三月二十九日落成,命名为“乾元殿”。殿高一百二十尺,东西长三百四十五尺,南北宽一百七十六尺,气势雄浑,巍哦壮观。秘阁郎中李淳风认定故太史令傅仁均所制的戊寅历粗咯,误差愈来愈大,便用隋代刘焯编制的皇极历作蓝本,增减删改,另行编出了新历书一麟德历。李淳风在太宗朝任太史令时,李世民因白昼出现太白金星,又在宫廷秘录中发现了“唐三代后,有女主武氏灭唐”的文字时,陡起杀心。李淳风劝阻太宗“不必妄杀无辜”,间接救了武则天一命。武则天一方面出于对他的感激二方面颁布新的历法,有利于转变人的心态,推行新政,即刻批准颁行天下。此后麟德历传及新罗、日本,以仪凤历之名使用长久。已过不惑之年的武则天,精力照旧充沛。来到洛阳,进一步焕发出了青春般的热情和活力,忙这忙那,不辞劳苦,不觉疲倦。新殿落成后,随即又在邙山下校阅三军。她积极筹措泰山之行,张罗各项准备工作,拉着李治四处奔走。武则天身体健硕,雍容大雅。李治和她恰成鲜明的对比,显得干瘪瘦弱。尖长脸面色灰黄,两腮凹陷,眼角刻上了鲜明的鱼尾纹,宛若一具木偶似的,又像一只未老先衰的猴子,躬腰曲背,无精打采。朝廷一年一度的百官政绩的考核,官员的遴选,历年都要费几个月工夫,今年实在忙不过来,只得暂停办理。五月,司空英国公李筋与高阳郡公许敬宗授命当封禅大使,负责筹备封山大典。

泰山封禅,就是到泰山祭祀天地。古代皇帝登基之初,太平之岁,为答谢天地之恩,便带领文武百官到泰山顶筑坛祭天,表示归功于天,这叫做“封”。下山后再到前近地的小山丘如山麓梁父设坛祭地,表示福广恩厚以报地,便叫做“禅”。自古以来,人们视五岳为镇国之物,特别尊重。五岳是:东岳泰山山东省,西岳华山陕西省、南岳衡山湖南省,北岳恒山河北省,中岳嵩山河南省。其中,泰山位居东方,古人以为东方是“万物之始,阴阳交代”的地方,故有“五岳之长”、“五岳独尊”的称誉,被抬到了神圣的至高无上的高度。泰山,又名岱山、岱宗、岱岳、泰岳,远古时称大山、太山。

“大”在甲骨文与金文中均见其形,按古文字的传统读法,有“大”、“太”、“代”三音。由于同音字的引申和同义字的演变,“太”与“泰”、“代”与“岱”也互相变通了,这样就出现了“泰山”、“岱山”、“岱宗”等专用名称。泰山为东方之大山,被人们看作是通往上天的道路,即所谓“天地交泰”。泰山封禅源于远古人类对大自然的崇拜。最早的封禅是在山上燃起一堆火,称为“燔”或“柴”。甲骨文中有“僚于山”,尚书有舜“二月,东巡守,至岱宗,柴”的记载。燎、柴都是点火致祭的意思。原始社会末期,封禅向“君权神授”方面转化。进入阶级社会,封禅发生了质的变化,成了历代统治者加强统治的重要手段。

一代帝王若能登封泰山,即被视为国家兴盛、政权稳固的标志,君主本人也俨然成了“奉天应运”的真龙天子。历史上到泰山封禅的帝王有:秦始皇、秦二世、汉武帝、东汉光武帝、章帝、安帝、北魏太武帝、隋文帝,在唐髙宗李治与武则天之后,有唐玄宗、宋真宗。宋以后封禅遂废,清代圣祖和高宗仅只遣官到泰山告祭。太宗李世民对于创建大唐帝国厥功至伟,即位后又开创了政绩卓着的“贞观之治”,应该有资格登封泰山,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却始终未能实现。贞观六年正月,朝臣奏请封禅时,李世民批驳道:“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衣食丰足,虽不去泰山封禅,也不失为一个有道明君。倘若天下混乱,百姓遭受战乱之苦,贫困无以为生,虽然举行封禅大典,也不足以粉饰太平。”

那时的李世民,年轻气盛,思想倾向于现实与功业,顺应民心。到了贞观二十一年,李世民打算明年二月去泰山封禅,却因风湿症住进了离宫一翠微宫一一避暑。七月,返回长安,河北发生了水灾,重建灾区需要庞大的费用,封禅告吹。李治继承大统,政治上没有大的收获,严格地说,只能算:位平庸的傀儡皇帝,他有自知之明,不是一代英主,显庆四年,当臣下奏请去泰山封禅时,他内心相当矛盾而显得犹豫不决。当时武则天已开始干预朝政,非常盼望举行封禅大典。

“封”必须由天子单独主持,这是无法改变的,她却想变通一下,主持“禅”礼。不管怎么说,只要能举行大典,她便是本朝第一个参与封禅的皇后。许敬宗遵循武则天的心意,采取不使李治犹豫,或者当场拒绝的方式,启奏道:“髙祖草创大唐,太宗文治武功,一统天下,都应举行封禅大典,却很遗憾一拖再拖失去了时机。陛下一定要继承遗愿,完成先帝未竟之志,这样才算尽到了为人子的孝道,并垂范于后世。”

“朕功德微薄,不敢僭越。”

李治懦弱无能,却并不愚蠹。他知道封禅泰山是一个皇帝最夸耀的举动,远出其他典礼之上。仪式异常隆重,所费不赀,借此得以与天地神只接近,勾通,表示帝业兴盛,国运昌隆,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或开国鼎革之祥,或拓宽疆域之大,配得上敬告上苍,才有理由在泰山行封禅大典。否则,便不够格。当时的武则天还不具备完全操纵李治的实力,因此李治一拒绝,她尽管非常失望,也只得暂时放弃。现在,武后几乎全权在握,一切由她决断,李治不过一位“挂名天子”而巳,她按照既定方针,着手备办封禅事宜。这是唐朝建国以来的第一次,是功德无量的举措。她要以此答谢上苍赋予自己的天命,祈祷自己早曰掌握天下大权。

封禅要在泰山举行,来回和典礼所需的时间,加起来约半年之久,又是朝廷与后宫一次大规模的移动,并且还有外国使节及其随员,还有皇家卫队,数千名的歌舞乐工队伍,能工巧匠,以致禽、鸟、牛、羊、骆驼、马匹及禁苑里的虎、豹、熊、猴,南蛮和西域进贡的狮子、大象等等,都要随驾同行。另外沿途的吃、喝、住宿、桥、路、交通安全、蒈卫、医药卫生,以及装饰品、化妆品之类。除了人的衣食住行,尚有动物的饲料和照养,一切都要安排妥当,不得疏忽。圣驾预定于十月十八日由洛阳出发,除去镇守军事要塞的武将和留守京都的官吏,以及在押的钦犯与流放人员,其余王公大臣和文武百官,陆陆续续汇集到了洛阳都城。近郊兵马如云,驻屯着大军营垒。朝廷下达诏书,命令熊津都尉扶余隆与新罗王金法敏化解旧日的仇怨,双方在熊津城发誓结盟。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携同新罗、百济、耽罗王国济州岛、倭国日本的使节,一同横渡黄海西返中国,参与国君李治的泰山大祭。

髙丽王国也派太子髙福男前来陪祭。吐蕃、突厥、西域各国、回纥、南诏、斐济、波斯〔伊朗、拂祙〔东罗马、大食阿拉伯帝国、林邑〔越南南部〕、真腊〔柬埔寨〕、今马来半岛一带的土着、丹罗、盘盘和骠国〔缅甸〕久河陵爪哇、宝利佛斯和堕婆罗〔印度苏门答腊〕、婆利、婆罗洲、狮子国、斯里兰卡、尼婆罗、尼泊尔、天竺、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国的官方代表,各部落的酋长,都应邀如期到达。洛阳大街小巷,城内城外,处处拥挤不堪,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熙来攘往,万头攒动。李治素知武则天好张扬,火气足,喜热闹,爱大型活动,大吹大擂,大出风头;而且又善于从中周旋,调度得心应手,封禅之事可谓万事俱备,只等启程。他佩服她的气魄和胆略,而自己却对这次迢迢长途至为劳人的旅行视为畏途,并不热心。远离都城,五、六个月享受不到宁静安逸的生活,人嘶马吼,喧闹汹汹,耳朵发麻,胸口鼓胀,那真不是滋味:唉,我宁愿一个人留下来,清静清静,尤其是能和夜鸾似的魏国夫人在一起,卿卿我我,共度良宵,又不受干扰,那该多好啊!忙里忙外的武则天无暇揣测李洽的思想动态,只顾考虑自己的事去了。即将出发时,她在检查时发现仪式程序中没有列入她的名字。明白这是遵循古制惯例,并经博学鸿儒再三考证之后确定下来的。不过,她从来就反对男尊女卑,蓄谋已久要向传统礼教发难,公开挑战。十月十五日,便以一种坚毅的语调和委婉的措辞,向李治上了一道奏折,陈述大典若无皇后参加,实属大错特错,理当予以矫正。她在表中说:“封禅大祭原来的仪式,不论是祭天的封礼,还是祭地的禅礼,都由皇帝一人主持,女性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即使贵为皇后,也被排斥在外实际上释不合理的。既然天属于男性,地就该属于女性,有男有女,天地合一,才是人间正理。况且,祭祀地神时,由皇太后配享,公卿大臣执行祭祀,依照礼教并不妥当。因此,我请求打破传统陋习,由皇后率领宫廷内外有封号的妇女奠献祭品。”

文从字顺,精确详明,堂皇裔丽,没有法子不接受,也找不出更多的理由来反对。李治当即作了批示:“在社首山祭祀地只时,皇后继朕之后行礼亚献,越国太妃燕氏行终献礼。”

越国太妃燕氏,是太宗李世民的妃子,越王贞的生母。在李世民的众多嫔妃中,活到现在的仅只燕氏一人了。麟德二年离李世民殡天才十六年,李世民与诸嫔妃的年龄,毫无疑义相差悬殊,大都比李世民小得多。由此可以推断,后宫妇女的寿命多数早逝。武则天从重新提出泰山封禅,任命封禅大使,到颁发出发诏书,最后到上表请求主持禅礼,策划周密,算计精确,一步一步逼进,有理有节有力,迫使李治件件依从,无法否决。她踌蹐满志,夙愿已偿般的欢悦,心头喷射出灿烂而快乐的火花,丹凤眼兴奋得发红。然而她从不浮躁,稳健持重,不慌不忙,那永远沉着的劲儿把满朝文武和宫里宫外都鼓动得活跃起来。以许敬宗为首议定舆服、仪卫制度。衮冕仪仗,辂辇车舆,帝后卤簿,百官仪服,务求华贵。敕令州县送交羽毛,用来装饰仪仗。州县发动老百姓四处寻捕,水陆尽披罗网,羽毛堪用的禽鸟几乎捕杀殆尽。单是制造仪仗的人工就多至十万,所用金银钱帛不可胜计。临出发前,还颁下一道诏书:“封禅祭坛上的上帝、后土的神位前,原先摆设麦秸和陶土酒瓢等,均改用锦绣绸缎,以及金属酒壶。以后郊祭也应照此办理。”

又下诏说:“自今以后,郊、庙祭礼宴会,文舞用功成庆善乐,武舞用神功破阵乐。”

十月二十八日,千乘万骑簇拥着李治和武则天离开洛阳,浩浩荡荡地向着泰山行进。导驾者前后是京畿地方长官,朝臣中有太常卿、司徒、御史大夫、兵部尚书等。接下来是“清游趴”,擎着二面白泽旗,分列左右,各有二人执,二人引,二人夹。其后是金吾折冲二人,各领四十骑,全副武装,分列左右。其后是金吾大将军,二人,分列左右。

另外,飞骑照例担任天子的仪仗队。李世民于贞观十六年设立左、右飞骑营,为驻扎玄武门禁军的特称。他们身穿华美的五色戎装,骑着高头大马,马又按毛色组成队列,看上去整齐划一,显得分外骠悍,威风凛凛。皇帝大驾的整个仪仗队伍,从朝廷重臣,到侍从护卫、鼓乐旗盖、车骑扇辇、清道杂役等等,前后排列达一百二十多次方阵,其中有许多列次本身就是一个方阵或纵队,有十二人、二十四人、四十人、一百零五人、乃至三四百人不等。如左、右威卫折冲都尉各一人,带领掩后二百人,各执大戟刀楣弓箭及弩,五十人为行。左右厢步甲队有四十八队,前后各二十四队,队引各二十五人,共计一千二百人。

仪仗队总人数在万人以上,马上万匹。另备骆驼近千峰,用以驮载太仆寺扎营用的黄布城、帐篷、帐房和茶膳房用具。地方官员还在沿途各站,征调役夫几千名甚至上万名,供搬运役使。亲王与王公及其随员也自成一队,各有各的旗锣伞盖、执事从人和侍卫,前后簇拥着相当庞大的侍卫仪仗队伍。这时候,高祖李渊的二十三个儿子,除病死、赐死和被诛杀者以外,活着的还有九人:第十一子韩王元嘉,第十四子霍王元轨,第十五子虢王凤、第十八子舒王元名,第十九子鲁王灵夔,第二十二子滕王元婴等。太宗李世民的十四子中,病死的七人,赐死的二人,活着的除高宗李治外,还有第七子蒋王恽、第八子越王贞、第十子纪王慎、幺子零陵王明。李治的子女情形如下:废太子忠与第二皇子原王孝,在去年一个赐死、一个病死;杞王上金和许王素节没有获准参加封禅大典;义阳和宣城两公主,自生母萧淑妃死后,一直被幽禁在掖庭宫武后所生的四子一女,除留下太子弘监国,其余都在封禅的行列之中。一路上,旌旗蔽野,鼓乐喧天,随从二圣的文武官员和仪仗长达百十里,络绎不断。

东起高丽,西至波斯、乌长诸国的使节,率领随员扈从车驾,组成各自的方阵。远远望去,人马车骑如海潮般涌动,艳彩辉映,照耀山川,气势显赫,场面雄浑壮阔,恰似一条自云天垂下的流动的彩练。白昼人嘶马吼,一片喧阒,羽仪填街溢路,车马人流比肩继踵,尘土播场,拥挤得甚至道路阻塞不通。夜晚只见围绕着村镇和山谷原野都是一溜溜圆顶篷帐,梆声锣响,灯烛火把与星月交辉,加上雪光的衬托,炫烨光耀,夺人眼目。为了方便行程,确保安全,先行派遣的置顿使,提前到达每个所经驻点,检査有无疏漏之处,督促及时整改,进行验收。沿途剌史县令等官吏,一个个诚惶诚恐,兢兢业业,生怕出现失误,出现差错,朝廷一旦怪罪下来,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凡所经过的州县,一律免征陚税一年。实际上,它连人力、物力和财力的一半负担也弥补不上。那些地方,事先都要修桥补路,更艰难的是开山筑路,拓宽驿道,遇水还得架设新桥。人马及兽类的所需食用,原则上也要就地供应。所幸从洛阳至泰山沿途连年丰收,物资充足,价格低廉,一斗米才五个钱,小麦、豆类上市都没有人买。武则天满心舒展,丰满的胸脯由于过分激动,海涛般的剧烈起伏着,一种女强人所特有的对自己体魄的自豪,充溢在她的全身。她想起了有生以来难得的几次无比的荣耀:册立皇后,衣锦还乡,再就是此次前往泰山封掸。李治和她恰成鲜明的对照,他两眼直呆呆地发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对于她的问话和媚跟只用点头回复。他脸上的神色既不热情,也不冷漠,木雕泥塑似的无感觉的坐着,凝望着前方。又像投身荒原野外一样,茫然,寂然,昏然,冥然,双唇紧闭,仿佛神不守舍一般。十—月二十日,圣驾抵达濮阳河省濮阳县,司元大常伯户部尚书窦德玄骑马随行,李治抬起窄窄的额头,问道:“濮阳在古代称帝丘,什么缘故?”

“臣实在不知道。”

窦德玄窘得汗颜无地,对答不上来。许敬宗一提缰绳,从后面跃马上前,接话说:“黄帝的后裔三任帝玄帝,即姬颛顼居住在这里,所以称为帝丘。”

“许卿学富五车,”李治赞许道,“博古通今,无所不知,了不得,了不得。”

许敬宗沾沾自喜,退下后,用手掠一掠葱白的胡须,得意地对人说:“当一个大臣,不可以没有学问,我见窦德玄对答不出,替他感到羞愧。”

“人,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不知道的事不假装知道,这正是我所能的方面。”

窦德玄回敬道。周围的官员听了两方面的话,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李筋略一凝神,措词圆滑地评判道:“许敬宗学识渊博,诚然很好。窦德玄表白的话,也是至理。”

“英公的公断,两开两合,最见功力。”

众人哈哈一乐,都不再言语了。寿张山东东平县西南人张公艺,九世子孙,同居一堂。北齐、隋、唐各朝都对他家予以表彰。圣驾经过寿张,李治和武则天前往张公艺家里,询问他九世同堂的秘诀,张公艺手写―百多个“忍”字呈递。李治赞叹道:“―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家之计在于和。万事和为贵,要想和平共处就得忍,张公百忍,体现了中国人的传统美徳”?“忍”字“心”上一把“刀”,等到愁不住时,“刀”就会砍下来。不可一味谦让,谦让某些时候是无能的代名词。该斗还得斗,斗则进,不斗则退,则输。武则天心里想着,但她没有说出口。李治见武则天站在天井边观看金鱼,以为她默认了,赏赐了张公艺一百匹绸缎。长途漫漫,风尘仆仆,晓行夜驻,游龙般的庞大队伍于十二月九日行进到齐州山东济南市,休整十天后,折向南行一百四十余里,途径灵岩顿山东长清县东南,到达了泰山南麓的博城。博城,可以说是今泰安市的前身,但位置不在今泰安市。春秋时期,泰山一带属于齐鲁两国的领土,设有嬴、博二邑。汉武帝封禅,于蠃、博共界处割置奉高县以供泰山。奉高在泰安城东约五十里处的故县村。隋炀帝迁奉髙入博,改名为博城。博城位于泰山南麓,秦代称为博阳。唐代把分布于今泰安境内的嬴、博、钜平、梁父、柴、蛇丘等县,全部划归博城县。

李治和武则天到泰山封禅,把博城改名为乾封。乾封和奉高一样,不仅名称和泰山有关,同时在封禅中也和奉高起同样的作用。宋太祖开宝五年,县址由乾封城迁至泰山南麓的岱岳镇。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又将县名改为奉符,这便是今天的泰安城在历史上成为地方治所的开始。金国灭亡北宋后,于奉符县设立了泰安郡,后改泰安州,管辖奉符、新泰、莱芜三县。雍正十三年,泰安由州升府并设县。

“泰安”二字,意思是“泰山安则四海皆安,”总义是“国泰民安”。泰安因泰山而设,泰山又促进了泰安的变化和发展。泰山耸立于鲁中南低山丘陵之上,成山于太古代,为片麻岩构成的断块山地,主峰一玉皇顶一一海拔米,群山拱卫,髙入云天,西俯黄河,东眺大海,山势磅礴,峰峦突兀峻拔,景色壮丽,山上名胜古迹众多。它以“横空出世、擎天捧日”的雄姿,赢得了世人的景仰。古代祭祀天、地都分项单祭,到了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他不满足于上述祭祀做法,就进行“封禅”,改为天地合祭。封禅的仪式不仅复杂,而且神秘,各朝各代不尽相同。秦始皇准备封禅时,曾召集儒生博士七十多人到泰山下,问他们封禅的礼仪。说法各异,又都固执己见,争来论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秦始皇只得自定仪式,修筑车道,乘车从泰山南坡上到山顶,立石颂德,明其得封,然后从北坡下山,禅于梁父山。秦始皇是一封一禅。汉武帝却是两封两禅,他在封禅前也召集了一些名儒研讨,一人一个说法,难于施行。汉武帝也只好自定一套程式,他先到梁父山祭地,后在泰山下东方设坛祭天,坛广一丈二尺,高九尺。礼毕,亲率少数大臣登上泰山顶,再次祭天,封埋玉牒。然后从北坡下,在泰山下的肃然山再次祭地。此次封泰山的典礼,定在新年正旦举行,凡与仪式有关的官员和护卫等,均于年前各就各位。李治和参与祭礼的各官,三天前就斋戒沐浴,杜绝房事。大年初一凌晨,李治在特辟的行宫里起了床,在彻夜通明的灯火照耀下,由太监和宫女服侍他净手洗脸,梳理装扮,穿戴上用名香熏过的衮冕大礼服。天刚玻晓,李筋、许敬宗等文武大臣和王公贵戚,跟随李治一道,去泰山南面四里处的祭坛,举行祭天仪式。祭坛是特为皇帝祭天建造的大形圆坛,三重,十二阶,如园丘之制,四周立着祭礼的专用旗帜,坛上油漆成蓝色。圆象征天的形状,蓝色是天的颜色。祭坛顶层设香案神烛,呈三牲祭品,列雕刻在玉石上的祭文,供奉三个用玉石雕刻的神牌:一尺二寸长,一寸二分宽,上面刻着神名,字上贴有金叶。

一个牌位雕刻着“昊天上帝”字样,另外两个牌位,一个写着高袓李渊的名字,一个写着太宗李世民。祭坛下,在外面的高台上,另设围墙,供宫乐班演奏。诗经说:“八音克谐”,八音指金钟、玉罄、丝弦、竹筑、木枚土埙、匏管、云鼓等、它是华夏音乐的正宗和精萃。主乐部分由八音十六种三十二件乐器组成,前后乐部各有十六件乐器组成。主乐部突出特钟、编钟、特罄、编罄、搏拊、敔、税等,前后乐部以笙、笛、管、箫、钲为主。朝阳初升,祭礼开始。钟罄齐鸣,鼓埙和应,香案上的香烛紫烟缭绕,坛下称之为“燔”的堆码起来的柴垛点燃了,烈焰腾空,青烟直透筲汉,迎接天神降临。李治迈着庄重的步子,走到香案前,毕恭毕敬地诵读祷文,依次祭献玉帛、牲血、全牲、大羹、黍稷等,每次祭献都同时献酒。他每行一礼,必有特定的歌乐相伴,循序进行,有条不紊。献祭毕,跳“云门”舞蹈,撤下祭品。当天下午,李治仍由参与祭典的官员陪同,从南坡乘舆登上泰山玉皇顶,就在山顶过夜。

上山的路是用宽大的石板铺成的。当年孔子也是从这条石板路上的山,并且留下了两句感慨深深的话:“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流传至今。登封台侧边仍有一块石碣,指明是“孔子小天下处”。玉皇顶又叫天柱峰,是泰山最高处。这里有玉皇庙,亦称玉皇观。门外耸立着无字碑亦称石表,高米,宽米,厚米,光整平滑,颜色淡黄。庙内大殿三间,供奉玉皇大帝。院内中央的极顶石,上刻“极顶”二字,以石栏护之。庙东有日观亭,可观旭日东升。庙西有望河亭,日落时可远眺黄河金带。庙西北恽是登封台,封的仪式即在此举行。登封台上层直径五丈,高九尺,四面有陛,圆形台上层漆成蓝色,四面各如其方之色。次日天明,李治头戴冕冠,身穿玄衣燻裳。冕冠用白玉珠,垂十二旒。衣裳用十二章,即绘绣十二种纹样: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其中前六章绘于衣,后六章绘于裳。他一个人单独步上登封坛。这是天子单独举行的秘密仪式,极其神秘、庄严,不准任何人跟在身边。磬与钟在此同样最重要,置于台后鼓与其他乐器陈列的顺序与前一典礼同样。

祭品也与前相似。祭坛顶上是雕刻在玉石上的祭文。三个玉石雕刻的神脾都是一尺二寸长,一寸二分宽,牌上雕刻着神的名字,字上贴金。其中一个牌位上刻着“昊天上帝”,另两个牌位,一个写着高祖李渊的名字,一个写着太宗李世民。封礼开始,点燃柴垛,奏乐,焚香奠酒之后,读祭文。典礼完毕,玉牒及祭天的祭文放进玉柜里,祭祖的金册放进金柜里,玉柜和金柜分别都封上金泥,盖上玉玺,再用金绳缠绕五度,藏入封禅专用的大石匣里。然后用五色土盖上全台,于是这个祭台就成了一个髙丘,永志这一神圣的封山大典。

第三天,在离泰山一里多远的社首山祭祀地神。参加祭典的人行至专门设置的大幕殿,称做大次,更换祭服。李治戴平天冠十二旒,穿青衮龙服,中单,朱乌,纯玉佩。二中贵扶侍,行至降禅坛前,坛下又有一小幕殿,叫做小次,内有御座。禅坛方形八隅,一重,八陛,如方丘之制,坛面饰以黄色,四方各如其方之色。祭典开始,坛下干柴垛烈火熊熊燃烧,烟焰冲天,迎接神灵。钟罄合奏,宫廷唱班齐唱祷歌,乐队伴奏。一曲终,礼直官李筋奏请圣驾登坛。前导官许敬宗、道士郭行真等皆躬身侧引李治至禅坛陛下,髙延嗣、丁点儿、傻大哥等太监将盛放祭品用的礼器俎豆及酒奉上祭坛后,在一旁递酒和供物的官员全部迅速地离开祭坛。李治独自在禅上奠酒,诵读祷文。每行一礼,都伴随有特定的歌乐。他下坛时,由一百六十四人组成的舞队继续表演青山舞。舞者头戴黑色假发,身穿宽袖长袍,裤腿束带,脚着黑皮靴,动作协调,舞姿俊美。武则天的凤辇到来,祭坛上下的气氛似乎为之一振。柴垛噼啪作响,烟焰如乌云般翻腾,遮天蔽日。铜鼓咚咚响如爆豆,几乎压住了钟罄的演奏。乐队又加入了龟兹的管弦乐器,如箫、陶制的种种管子和鼓,还有低音的筝、五弦琵琶。其中筚篥吐蕃的小短笛声音异常尖锐,战马都闻声震惊。舞蹈由文舞改武舞,舞者身披银铠,手持金戈铜盾,跳跃旋转,威武雄壮。丁点儿和傻大哥等太监用双竿从两侧张起步障,武则天由玉兰、香荷、红杏等宫女搀扶着走上陛阶。

“障”是一种用丝绸制作的宽帐帘,帐上的凤凰等刺绣别出心裁,格外富丽鲜艳。李氏宗族和宿儒们交头接耳,议议论论:“封禅乃告祭天地之大典,又不是什么社交集会。如此炫耀,是何用意?”

“嗨,她这是出风头,借机会展示一番。”

“天子行告祭天地之礼,自古不准女人参与。她的做法,明明有背泰山祭典之庄严端肃。”

“唔,唔,说话小声点,她的耳目多着嘞。”

“看呀,看呀,武后登坛喽。”

武则天所穿的祭服式样与李治的男服不同,男服分为二截:穿在上身的称“衣”,穿在下体的称“裳”。女服则上下连属,合二为一,隐喻女性德贵专一。所用衣料为黑绢,为了衬托出衣上的纹彩,特地在衣内缀一层白色夹里,即周礼所谓的“素纱”。与此服相配用的还有大带、蔽膝及袜为等。她登坛进玉爵盏,行亚献礼。斟酒,往俎豆中放祭品,以及登坛唱圣歌,都由太监或宫女担任。宫廷乐妓想到皇后也为她们赢得了参与禅典的资格,唱得分外卖力。嘹亮的歌声,仿佛给寒冷的清晨注入了一股热烈的气息。武则天在奠酒磕头时,一个比一个虔诚。她默默地祈祷着:感谢皇天后土恩赐予我的机运与幸福,但愿赋予我以坚韧不拔的勇气和力量,早日实现君临天下的宏愿!武则天礼毕,由李世民与李治的公主,以及各皇子的母亲、正妻等内命妇行礼。武后之母荣国夫人杨氏和外甥女魏国夫人贺兰蓉也沐恩参加。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令武则天不大愉快,就是高袓的第十九女,即幺女长乐公主。

她的话太多:一会儿说李治的样子可怜巴巴的,一点都不像她二哥,即李治的父亲李世民那样英气勃勃一会儿又说武后炫耀得太过分了,好像是个女皇似的;一会儿又说荣国夫人的动作太慢,占多了时间;一会儿又说魏国夫人动作太快,磕头像鸡啄米一样,不虔诚,不在意,马马虎虎走过场。越国太妃终献之后,走下祭坛。李治和武则天并立在小幕殿的前面,望着丁点儿和傻大哥指挥太监们把坛上的礼料币帛玉册等搬运到柴垛跟前,由道士郭行真点唱,逐一投人火内焚烧。李积和许敬宗等皆面北立班。在场者数十万众尽皆肃然,惟闻朔风吹动环佩的声响。最后许敬宗以微带嘶哑的苍老音调髙声喊着说:“赞一拜!”众人一齐跪拜。繁缛复杂的仪式全部结束。正月初四日,没有安排正式的活动。李治劳累了几天,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倦得哈欠连天。然而一想到贺兰蓉的身上,他又来了神,强打起精神,溜出去找贺兰蓉游玩去了。武则天照理也该歇息一下,她却是个大忙人,忙里忙外,无法闲下来。玉儿服侍她盥洗漱口后,刚进了早膳,丁点儿就领着充当耳目的太监们拥了进来。傻大哥瞅见丁点儿像鸭子似的一践一拽朝他走了过来,脸刷地红了,垂下了硕大的脑袋。丁点儿用手触了触他的胳膊肘,带着谐璩的口气悄悄地问道:“老兄,昨晚伺候娘娘睡得怎么样?”

“她累了,”傻大哥嗓音微弱得如同苍蝇一样嗡嗡着,“身子骨酸痛。”

“让你给她按摩,像李义府那样子,是不是?”

“嗯啦。”

“你这头色狼,是不是把娘娘搓弄得太厉害了?”

“没、没有。”

傻大哥吞吞吐吐,“我只有那么半拉子,过不了她的瘾。”

“有你作陪,总比没有好嘛。”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娘娘还稀罕作陪的人吗。老实说,我比不得你,你和红儿对食,那才真快活咧。”

“她呀,早嫌弃我啰,口口声声要找你,另起炉灶。”

“我一个都应付不过来。要是再加一个,我的精血都会被吸干。”

“瞧你这熊样子,腰圆腿壮,十个八个也奈何得了。”

丁点儿和傻大哥退在一旁寻开心,避开了武则天的视线。耳目们都想抢头功,都往前头挤。武则天瞥见他们那争先恐后的样子,双手向下压了压:“不要急,时间有的是,一个一个来,慢慢讲,把话讲清楚。”

“依我看,韩王元嘉最阴险,他拈着那撮花白胡须,鼻孔里哼哼着。”

高延嗣的义子高延福跪到武则天跟前,禀报说。

“他说了些什么?”

“声音低得像蜜蜂一样嗡嗡嗡,听不清楚。”

“比方都不会打。咳,他算得蜜蜂吗?一只讨厌的红头苍蝇。他不死,我不安。”

善于察言观色的髙延嗣见武后双眉紧蹙,怕因此打落了兴头,逗得她发怒,轻咳了两下,转换了话题。

“北门学士的表现都不错,”他说,“武后登祭坛时,一个个都欣喜若狂,吹呼雀跃。”

“嗯,很好。唔,你说说,他们是不是从内心发出的。”

“是的,是的,那还用说。其中刘祎之、元万顷特别突出。”

所谓北门学士,是从鳞德元年废后未遂事件以来,武则天垂帘听政的同时,陆续召集的一些才智俊秀的硕学鸿儒。她不愧一位革新大师大胆突破了由州县荐贤举能和开科取士的惯例,随时从有名气的士人中直接取来他们的文章和着作,于繁冗的政务中抽出时间亲自审阅。凡有真才实学者,不论身份高低,一律择优录用。并从中选出文学造诣深厚的人,帮她写作着述。这些学士官,她非常信任,十分优待,让他们参与策划决议政事。当时早朝或内廷议事,朝臣按规定从南门进出,而学士官则走北门即玄武门,经过后宫进入含凉殿,比南门又近又方便,无形中又缩短了和武则天之间的精神差距。这个新兴的知识团体,俨然她的私人内阁,称之为“北门学士”。

“越王贞怎么样?”武则天最关心的是政治斗争和王公贵族的动向。

“他和韩王简直一丘之貉,一唱一和。”

高延福回禀道。

“老东西真不识好歹,我抬举他母亲不就是抬举他吗?”

“嘿,他可不这么看,反而大放厥词,说娘娘自己怕人攻击,拿他母亲来做挡箭牌。”

“瞎说,无知的蠢材,亏他是皇兄。如此保守,顽固不化,顽到最后,必将成为不齿于人世的狗屎堆。”

“娘娘,嘻嘻,有两个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谁?”

“一个是比肥猪还要胖的蒋王恽,一个是瘦得像艾蒿的虢王风。弱不禁风的虢王凤,脑袋缩进了脖子里,冷得直打哆嗦,双脚不住停地抖动,踩得凌冰吱喳吱喳地响。蒋王恽恰恰相反,伸长桓短的脖子,扬起面孔,张开口,傻乎乎地只顾朝前看,那个说快完了的就是他。”

“这些人哪……真是叫人气不是,笑不是。”

武则天用一句模梭两可的话,掩盖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初五日,李治和武则天登上特别建造的朝觐坛,接受文武百官与诸夷使节及酋长的朝贺。更改年号这天之前是膦德三年,之后是乾封元年。大赦天下一般罪犯。文武官员三品以上者各进爵一等,四品以下升级一阶。封山之行所经州县及泰山地区,豁免当年田陚,并赐给当地百姓的酒食,欢庆七天,以志封禅之庆。随后数日,接连举行盛大的宴会,演奏宫廷音乐,表演舞蹈、游艺和各种杂耍,如走钢索、耍盘子、顶碗、叠罗汉,以及魔术等等。李世民当年所创的“破阵舞”,做了一番改进,由一百二十八人参加,分成八队,舞者身披铁铠,手持长枪、阔斧,前一人挥动战旗指挥,队列时聚时散,兵刃相举,以示击溃敌人之状。军威冻凛,气势磅礴,观者为之动容。

除了宫廷的大型音乐演奏、舞蹈和技艺之外,另有色彩浓艳的民间鼓吹乐、手龙舞、狮子舞,旱船、竹马、跑驴、渔鼓,以及最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龙灯。在舞龙的同时,还有云灯、桔灯、水族灯相配合。其中最精彩的当属二龙戏珠两条巨龙腾空飞舞,四名孩童随着巨龙的舞动,时而抚摸龙角、龙须,时而骑到龙背上嬉戏,出色地表现出了人的勇敢,龙的温顺,使人回味无穷。颇具地方色彩的顶灯,大致相当于讽刺性的舞蹈小品。懒汉丈夫输光了卖线的钱回家,妻子罚他顶灯、坐棒槌、跪踏板,鼓乐声中他踩着鼓点边说边唱边打边舞,诙谐滑稽,引人发笑。还有泰山“芯子”,采取杠、抬、车、顶等形式,上方扎一个高台,高达二丈四尺,“龙谭仙女”芯子和“泰山悬云寺”芯子,站在最高层表演自如。观看的人都提心吊胆,惊叹不已。这时候,泰山上下,东岳庙、凌汉峰、龙泉观、经石峪、柏洞、回马岭、五大夫松、南天门、天街、白云洞、日观峰、仙人桥、天柱峰、月观峰、后石坞、黄花洞、九龙岗、香油湾、白龙池、黑龙谭、扇子崖、群玉庵、普照寺等等,到处人群浮动,压肩叠背,人们几达忘我境界,沉缅于歜舞升平之中。作为第一位参加泰山封禅的皇后,同时又是发起者,武则天兴奋得彻夜不能成眠。然而皇亲贵戚对于她的所作所为并无好感,甚至持反对态度,恶意中伤。他们打着维护祖制和皇权的旗号,不断变换手法,忽而发起正面攻击,忽而冷嘲热讽,忽而躲在背后放暗箭,更加可恼可鄙而又可恨的是,身为皇帝的丈夫,也不理解她革新的意向和伟大意义,不以国计民生为重,贪图个人享受,寻欢作乐,偷鸡摸狗,勾搭姐姐韩国夫人武艳之后,如今又和其女魏国夫人贺兰蓉眉来眼去,打得火热。自己娘家的武氏弟兄,不知是积怨未解,还是畏葸,老是处处回避她,似乎和她过不去。武则天眼里水汪汪的,心头翻卷着浪花。她凝望着在山谷上空盘旋的苍鹰,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巴,凤眼亮出两道枪锋般的光芒:“你不仁,我不义。哼,你们敢向我发难,制造麻烦,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下手太重。”

孔雀胆兴师动众的泰山封禅大典,终于降下了帷幕。乾封元年㈱正月十九日,李治和武则天踏上了归途。二十日,圣驾南行至曲阜,李治御驾晋谒少昊陵和周公庙,又用少牢羊、猪祭祀孔子庙,追赠孔子太师的称号。少昊,姓己,名挚,黄帝的儿子,自穷桑登帝位,彳步曲阜,在位八十四年,寿百岁崩,葬于云阴山。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岐山北八故称周公或周公旦。他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位贤相,西周初年的大政治家、思想家,制礼作乐,备受后世推崇。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末期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他在而立之年创办私学,任教四十余年,整理古代文献诗、书、礼、乐、易、春秋,后世称之为“六经”。论语是其学生根据他的言行编纂的,是研究孔子学说的主要资料。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孔子学说成为两千余年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正统,孔子的声名扶摇直上,被尊为“圣人”,奉为“万世师表”。二月二十二日,车驾西行到亳州〔安徽亳州市〕,李治在老君庙特别隆重地拜祭了老子,给老子上尊号“太上玄元皇帝”。

老子姓李,名耳,字聃,一说字伯阳,谥号聃。古代着名的思想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他是春秋时楚国苦县河南鹿邑东厉乡曲仁里人,着作道德经,对中国哲学思想的发展影响较大。除学术思想、政治、文学以外,也影响及于宗教、习俗、方技等方面。李渊称帝后,即以老子的后代自居。唐朝皇帝既然自称是老子的后裔,便以道教为国教,不断给他上尊号,不断抬高他的地位。在道教,则尊老子为“道德天尊”。武则天受了启示:到时候我也得找出一个老祖宗,往他脸上贴金,把李耳压下去,把道教压下去,达到稳定政权的目的。李治和武则天返回洛阳后,在洛阳宫停留了六天,处理了一下政务,便移居到了合璧官。此次泰山之行,历时一百零八天,三月十一日返抵洛阳,四月八日回到京都长安,拜谒太庙,向祖宗禀告唐朝的第三代天子李治偕皇后武则天,圆满完成了泰山封禅大典。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典礼,必须善始善终,不可漏掉任何一个环节。住进蓬莱宫,武则天总有一种压抑和沉闷的感觉。尽管蓬莱官地势颇高,布局开阔,克服了太极宫的阴暗、潮湿和夏季闷热的缺陷,她却一心向往洛阳,向往洛阳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向往合璧宫舒坦畅意的生活。合璧宫的往事,骤然重现出来了。李义府一进人合璧宫,就显得特别的活跃。他的体内满贮着情欲的火种,稍许一点点磨擦,就会喷发出燎人的火焰。而且他明显和李治不同,李治是要她将就他,服侍他,满足他的私欲。李猫恰恰相反,竭力巴结她,奉承她,讨她的欢心。

他的按摩使她的身体觉得如同陶醉似的酥软起来,满心舒展,赛如熨斗熨烫一样。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双手恍若化成了猫爪,将她抓住,胡须厮磨着她的发鬓,牙齿轻轻地啮咬着她的脖颈,肢体好似蜜一般的粘贴在她身上。喜悦涌进她的心田,暖流弥漫开来,一种纯然的快感转化成了兴奋的眩晕。武则天感觉脸上热辣辣的,宽广的额头上绽出了汗珠。难以忘怀的旧情,委实无法排遣。李猫情感丰富,又善于揣摩人意,每次幽会,都能达到称心如意的效果。有人说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事实如此,一语中的。李猫天资颖悟,才华出众,可惜的是贪心不足,得意忘形,自己把自己给毁了。不知怎么的,群臣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好感,甚而至于恨之人骨。当年流放他时,朝野莫不拍手称快,连许敬宗也不敢帮他说话,替他开脱一下罪责。他却照样嚣张,大放厥词:“别高兴得过头了,我李义府是天生的不倒翁,打不倒的,等两三年,又会回来。”

众怒难犯!人们议论道:“李猫好比白露时的雨,落到哪里,就坏到哪里。”

年初大赦,许多人露出了忧心忡仲的神色。不久,武则天的耳目便探出了其中的缘由。朝廷上下提心吊胆,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二圣赦回李猫。”

人们把他当作了一大公害。李猫如此不得人心,简直达到了谈“猫”色变的恐怖程度。许敬宗虽然也提到了李义府,武则天却泄了气,怕惹火上身,没有再保他了。五十有二的李义府,已经步入老境。此时他萌生出了改过自新的念头,还想从头再来,干一番事业。侥幸心理驱使他等待武后设法搭救他脱离苦海隽州〔四川西昌市〕,他坐卧不宁,望眼欲穿,日思夜想一纸诏书赦免他的罪过,重新召回长安。时间一天天过去,美梦成了泡影,希望破灭了,他酷似坍了架,丢了魂,一下子变得像被寒霜打蔫了的蒿草,万念俱灭,心灰意懒,整日里长吁短叹,一病不起,呜呼唉哉,阎王爷在生死簿上把他的名字给勾掉了。长安得到李义府的死讯,赛如喜从天降,奔走相告,很快便传开了。武则天的脸煞白煞白的,心头茫茫然,洒下了几滴眼泪。李筋猜透了她的心思,开导说:“娘娘明断是非,赏罚分明,只有一点太重感情。凡是替你出过力的,无不恩恩相报,公然袒护。常言道,天子无情。你为国操劳,就得把国家利益置于一切之上。李猫这种祸国殃民的败类死了,就该感到高兴,不要再想他了。”

“李义府笑里藏刀,又以柔害物,所以得了个李猫的绰号。不过,他对哀家倒是忠心耿耿的。想当初立后时,要不是你和许敬宗以及他站出来说话,也许被无忌等人扼制住了。”

“过去了的事,再提它没有必要了。娘娘总要以国法为重,抛开个人恩怨,不徇私情。这样,才能稳定人心,创造更加美好的格局。”

“天赐爱卿助我!”武则天感慨深深地说,“每当遇到了麻烦,老卿家便像及时雨一样的来了。我一见到你,就油然而生一种可靠的温暖的感觉,再骚乱的心情,也会安定下来。”

“娘娘过奖啦。”

李筋拱手道,“微臣老喽,快枯朽喽,不中用趣”鸣“爱卿不必忧虑,有哀家在,便有你在。即使爱卿百年之后,哀家心中有数,你的后人我也会尽可能关照,不使他们遭受伤害。”

“有娘娘这句话,老臣死亦瞑目了。”

李筋跪倒在地,拜了几拜。武则天立刻吩咐丁点儿和傻大哥把他搀扶起来,一直送到殿门之外。封山之行,有两名皇子也没获准参加。他们一个是李治的第三子杞王上金;另一个是许王素节,他是李治的第四子,萧欺妃所生,其时任申州刺史。不但不准他去泰山,而且还下了一道圣旨,说他有恶性痼疾,终生不得入朝。素节想到母妃受宠时,父皇对他特别器重,曾期予厚望,便与许王府仓曹参军张柬之商议,写了一篇忠孝论,夹在奏折中,由张柬之送到长安。武则天看到忠孝论,从字里行间分析出是冲着她来的,即刻将其降为鄱阳郡王,软禁到袁州江西宜春市。杞王上金刚刚调任寿州刺史,以与素节有勾结的罪名免去官职,幽禁澧州湖南澧县。武后又一次运用了她最拿手的阶段性击毙之法,使对方一级―级下降,最后置之于死地。多情善感的李治,自从魏国夫人走进他的生活以来,简直不知道世界上发生过的事了一江山、社稷、臣民、家庭,一切的一切都抛到九筲云外,心目中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的性灵由此变成了麻痹状态,沉迷于她的新鲜的魅力,宁可死,也不愿和她拆开、分离。只要属于贺兰蓉身上的东西,一句话,一个风眼,一个小小的动作,头上的金簪、腰上的环佩,以至一只锈花鞋,也充满着无比的吸引力,使他神魂颠倒。如今,她俨然是天地间惟一可亲可爱的人了,惟有她能够逗他快活,填补他心灵的空虚,使他得到人生的乐趣。他一心只想将这株娇艳多姿的鲜花移植到后宫,供他玩赏、享受。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贺兰蓉本来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却不肯嫁。她心中所盼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得到皇上的宠爱,正式进入后宫,成为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进而与皇上联手,打倒姨娘,讨回母亲的血债,自己也可以登上皇后的宝座。他俩虽然各怀心事,却相处得异常融洽,情深似海,悱恻缠绵,互相表现出最温柔最热忱的情恋。吞噬他们的爱的火焰,燃烧得愈来愈强烈了,彼此眼对着眼,凝视着对方。这种胶结的、滚烫的目光,仿佛把两个人的血肉都融合在一起了。两个人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并且透过这心灵的窗口,唤起新的更强烈的欲望。

“皇上,你还在犹豫什么,为什么还不封我为妃?”

“欲速则不达。”

李治沉吟不决,“只能慢慢来,等待时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要知道,事久多变哩。”

贺兰蓉显得烦躁而焦灼。

“变不了的,宝贝儿,你莫逼得太紧。”

“你是不是怕姨妈,皇上?”

“哎,哎,朕不是怕她,而是想说服她,或者抓住她—个什么把柄,让她老老实实服从我的安排。”

提到武后,李治顿时涌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推推脱脱,说话也结巴起来。武则天得知外甥女和李治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不―收拾的地步,觉得太不像话了,该出面管一管了。可是转念一想,按照唐代的后妃体制,皇帝除了皇后以外,可以拥有一百一十三名妃嫔。要是为纳一妃而设阻,那也未免太过分了。如此看来,不可公开处理,不可吵闹,只能暗中进行,“蓉儿呀蓉儿。”

武则天咬着细碎的牙齿,“你也太不识好歹了!我十四岁人宫,赤手空拳,独闯天下,九磨十难,吃尽了苦头,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和命运拼搏。先帝驾崩,凡属先帝临幸过的宫人,一律送往感业寺削发当尼姑,变成了活着的陪葬品。二度进宫,我处处采取低姿态,逆来顺受,屈身忍辱,竭力博取李治的欢心,好不容易才摘取到皇后的桂冠。你们一家仅凭血缘关系,平步青云,乐享荣华富贵。你,你,你,小小的年纪,如此胆大妄为,竟想取代我的地位。”

她眼里闪动着一片红光,白玉般的牙齿快要咬出血来了。老天有眼,李治许诺贺兰蓉的条件还没有成熟,武则天的时机来了,她暗自欣慰,不露声色,周密部署,妥善安排,果断地采取了致命的一击。泰山封禅回到长安,武后的堂兄始州刺史惟良和淄州刺史怀运,谋求恢复京官的身份,登门拜访荣国夫人,嘘寒问暖,低声下气,只想取得她和武后的宽恕。时间过去了大半年,不能再逗留了,只好再破一次费,打算把杨氏接到家里,举行一次宴会,作出最后的恳求。杨氏进宫征询女儿的意见。武则天当机立断,利落地说:“盛情难却,我也跟你去一趟,看看他们是否出于诚恳,然后再作决定。”

“有你去,娘就放心了。”

得到武后赴宴的消息,惟良和怀运欣喜若狂,杀鸡宰鸭。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全都办齐了,恭候武后光临。武则天带了玉兰和红杏,又吩咐丁点儿和傻大哥选几名年轻力壮的太监,跟随她回娘家走走。杨氏、敏之、蓉儿、以及惟良、怀运降阶跪接,迎入中堂。武则天样子很随和,面带微笑,挥手示意道:“这是家宴,不必拘礼,一同坐下进餐。”

客气一阵之后,惟良和怀运才敢坐了下来。二人轮流把盏敬酒。酒过三巡,紧张的气氛消释了。武则天的心情特别好,有说有笑,边吃边喝。

“惟良哥,怀运哥,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不要一遍一声娘娘娘娘的,还是叫我的乳名二闺女,或者二妹子,又亲切,又好听。你们说,是不是?”

“娘娘,哎,二妹妹,”惟良硬着喉咙改了口,“你对我们好,我们托你的福,武氏家族愈来愈兴旺发达,亲友都沾了光,沐浴皇恩,连蓉儿都当上了一品夫人。”

“莫奉承,少说客气话。二位哥哥,我们难得见一次面,你们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请求,尽管说出来,我一定设法帮忙。”

一阵沉默之后,怀运大着胆子站起身来,哈着腰,期期艾艾地说:“实不相瞒,我们都已年过半百,身体愈来愈不行了。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因此,只想调回京城,平平安安地度过晚年。”

“这事我一定放在心上。”

武则天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当然,有一定的难度,眼下京官人满为患,还得稍许等一等,嗯,你们安心回到任上去,再听圣旨。”

“多谢二妹妹,多谢娘娘。”

在坐的人都喜不自禁,又开怀畅饮了一气,明显有了几分醉意,站在一旁伺候的丁点儿从武则天背后转出来,给每人盛了一小碗海参汤,毕敬毕敬地说:“海参汤醒酒,趁热喝。”

“喝,喝,”武后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哎,好吃,味道鲜美极了。”

贺兰蓉跟着端起碗,吃了一截海参,喝了两口汤。没过多久,她嘴唇发麻,肚里绞痛,喉咙梗塞,就地倒了下去,浑身像发疟疾一样不住停地颤抖。武则天心中有数,贺兰蓉是孔雀胆中毒。孔雀很美丽,然而它的胆毒人。她假惺惺地命敏之和傻大哥上街去药铺接郎中。敏之出门,丁点儿领着太监将贺兰蓉抬到宋上。她猛弹了几下,头倒仰着,油搐的双手捧着腹部,鲜血从鼻孔和嘴角流了出来,很快结了垢。郎中还没进屋,贺兰蓉就断了气。荣国夫人杨氏和贺兰敏之伏到在尸体上失声痛哭起来。惊得丧魂失魄的惟良和怀运,眼睹—阵发黑,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栽倒了。武则天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毛,瞪着一双似睁非睁的丹凤眼,沉下脸来厉声喝道:“来人哪,给我把这两个凶手抓起来!”

“娘娘,冤枉,冤,冤枉唾!”惟良、怀运分辩说。大小太监一拥而上,扑向惟良和怀运,把二人捆绑起来,押人了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