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狼烟四起剑吼风啸 流浪情歌奔牛布阵

大匈奴国正在酝酿发动一场战争,九原是他们最终选择的目标。遮日休发现骄阳还在全力保护着蒙恬和田获,不由妒火中烧……九原郡守让手下抬着棺材,誓死守城。眼看九原城快要撑不住了,远方驶来一群疯牛,匈奴军死伤无数,九原解围。捷报传至京城,听说是蒙恬解围,始皇高兴备至。

弯刀烈马

自从上次得到大单于头曼的默许和支持以后,左贤王就厉兵秣马、全力备战,一心想拿下九原。他在竭力壮大自己的势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而打下九原城就是对整个匈奴帝国最好的回报,可以争取到更多匈奴贵族的支持。年富力强的左贤王,他自信能够问鼎单于宝座。

“报——”一个家兵老远就喊:“左贤王,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左贤王惊异地看着远奔而来的家兵。家兵来到近前滚鞍下马,不及行礼,说出一番话来,使左贤王大为震惊也大为恼怒:“禀报大王,克棱老爷被那个秦人杀死在晒尸桩前……”

“啊——”这可是他的爱妾之父,匈奴四大家安提家族的实际掌门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难道有人故意放纵秦人?”左贤王有点恼羞成怒,首先想到是不是右贤王在从中作梗。长期以来,左右两大贤王暗中较劲已经成为整个匈奴贵族中公开的事实。

克棱脖子上的印痕清晰可见,肥胖的身躯直挺挺侧躺着,脚下蹬出无数划痕,足见他当时是拼尽浑身蛮力也没能挣脱对手为他设置的绞刑。谁都没敢动克棱的尸身,就连提前赶来的家人也不曾动过。左贤王只在原地停留了一刻,厉声道:“还不收尸,等着生蛆呀!”

“那两个秦人呢?”左贤王厉声问道,克棱的家兵战战兢兢说:“让,让居次带走了。”

“混账东西,”左贤王手起鞭落,家兵面颊出现一道血痕,“简直是窝囊透顶,她凭什么把凶犯带走……”

这时,悲伤的小妾来给左贤王跪下:“王上,您要为父亲报仇呀!”

“报——”一乘快骑驶来,士兵下马后,半跪禀道:“禀报贤王,大单于有令,要您速到王庭议定作战计划。”

“好!我正有要事禀呈大单于,”说着已经翻身上马,“驾!”狠狠朝自己的坐骑抽了一鞭子,好像坐骑就是他要发泄的对象。左贤王在路上已经权衡利弊,骄阳毕竟贵为居次,跟她硬闹有伤大单于自尊。待走进王庭大殿,左贤王一个极为险恶且能起到一石二鸟的计谋已形成。

门卫高喊:“左贤王驾到——”大殿里王公大臣们已经聚集齐整,只等他入坐。匈奴族采用传统军事民主制,就是头曼单于本人也不可单独决定重大军事行动,更何况九原之战影响极为深远。所以,每遇重大军事行动,头曼单于必定要召集各王公大臣来议定,其中包括刚刚横死的大贵族克棱。

头曼单于已经听说克棱之事,以极为同情之心面对进入大殿的左贤王,关切地说:“本王知道你遇到窝心事……克棱本是帝国柱石一样的人物,死之甚为可惜。不知左贤王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本王为你做主。”左贤王跨前一步,心态异常平和,道:“也怪他平时做事乖张,以致死于非命。此事不提也罢。战事紧迫,今晚就要出征,臣有一事悉请大单于陛下允准。”

“难得左贤王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有何要求?你尽管说。”左贤王说出他的谋划,道:“大单于陛下,战事迫在眉睫,匈奴勇士们在全力备战,而我大匈奴第一勇士遮日休却囚禁闲身,无事可做。臣弟以为,应当解除对他的惩罚,念其对帝国有功,让他率部效力军前,一来可戴罪立功,二来可鼓舞将士们用命军前。此利于战事本身,望大单于陛下恩准。”头曼略加思索,欣然道:“本王准你所请。来人,即刻将遮日休解禁。”左贤王双拳环抱,立个万字,道:“大单于陛下,臣还有一事,望允准。”头曼略微感到惊异,遂道:“那就一并讲来!”左贤王开门见山:“臣弟想将两个秦人勇士带在军前,必要时可要挟九原秦军就范,望大单于陛下允准。”

“嗯!这也不失为上策,只是还不知他们是不是真将军?”左贤王又道:“臣弟只说是应急之需,并未当真。”

“此事甚妥!依计行事便可。”头曼已经答应下来。

“谢过大单于!”左贤王退于一侧侍立,众王公大臣频频点头,认为左贤王考虑问题周密,不愧为匈奴第一高参。左贤王内心极为得意。忽闻殿外门卫高声道:“遮日休将军到!”众人纷纷撇过头,侧目迎候着这位太岁级人物。关押了一个来月的遮日休,丝毫没有减退他那身傲气,直梗梗地走进大殿。先给头曼跪拜:“谢过大单于陛下。”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左贤王殿下,是他在起用你。”

“多谢左贤王殿下,左贤王有再造之恩!遮日休无以回报,只有在疆场见证我对匈奴大帝国的一片忠心。”说着,深深鞠下一躬。左贤王以手相搀:“免礼,本王现在就拜你为急先锋,率军出征。万望你能奋勇杀敌,争取早日拿下九原城。”

仲夏的大漠戈壁,虽说比不上秦中那样风调雨顺,但也颇具特色,远方的胡杨林逐渐由浅绿转向金色。下过两场毛毛雨,远山近廓就像神手刚刚铺就的绿色地毯。种种迹象证明,今年的漠北不干旱,而踌躇满志的左贤王力主攻打九原,这就不能不怀疑他的扩张野心之大,并且完全左右着匈奴帝国备军扩张、雄霸北方的强国政治理念。

金色大帐内,左贤王正和几个臣僚闲坐聊天,几个侍女垂首侍立。欣孜骨都侯献媚地说:“大王今天真是高明,不露声色就把两个秦人命运牢牢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左大当户喜形于色地说:“遮日休虽说有点不通人性,可正好对付那两个秦人。可怜呀!两个秦勇士就要死于非命喽!”

“要说这两个秦人真正好本事,要是能被我所用,何愁没有良将也!”左贤王不由欷觑嗟叹。欣孜骨都侯惊异相问:“留他们在军中,莫非左贤王殿下早有此意?”左贤王有理由确信自己所做没错。“谁人不爱良将。倘若这个人果真是蒙恬并为我所用,振兴匈奴将指日可待。怕就怕他本不是蒙恬,一堂堂大秦将军,又怎么会潜入我匈奴腹地而不知返呢?”

“管他是不是,反正到时不从,一刀结果算完。观此二人皆为万马军中可取上将首级之勇士,若放虎归山,恐将来对我匈奴不利。”

欣孜骨都侯说:“大当户所言极是,就看左贤王殿下能否下得了狠心……”左贤王正襟危坐,喝一口奶茶才说:“你等放心,我自有主张。到我的军中,自然由我说了算。”一部属进门禀告:“遵照王上意思,小的已经找到他们了……”部属把不该公之于众的细节趴在左贤王耳朵边说完,退出大殿。左贤王心中有数,现在就去抓捕他们当然不妥,只有想办法把骄阳居次引开才好行动。

正在思忖之时,门卫禀报说遮日休将军求见。左贤王心想:机会来了,何不先让这个愣头青去会会他的情敌呢?“快快有请!”遮日休跨步进帐,纳头便拜:“小将遮日休拜见左贤王殿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左贤王忙上前搀起遮日休:“免礼免礼。言重了,我充其量也就是让将军您获得自由。我大匈奴帝国第一勇士怎么能受如此待遇!睡个把女人就被关几个月,那勇士啥事情也别干了!”

“就是!”欣孜骨都侯趁势献媚于遮日休:“将军勇冠三军,如此待遇也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左大当户也说:“就是!”

左贤王恰时又道:“不过,将军眼光也过于朴素了些。想那乾将军能娶什么样的好女人,不就是上次赏赐给他的楼烦女么?明天我送几个女人给你,抵楼烦女百倍。”遮日休未作正面回答,只是陪着小心听取大家的意见,随后深施一礼,道:“谢贤王美意。末将自知先前有愧于居次,如今要改过自新,不至于使居次对我失望。只是不知居次现在何处?末将很想去看看她。”

“将军你有所不……”大当户快嘴快语刚要说点什么,被左贤王截住道:“啊,将军勇气可嘉,不致陷落于儿女情长,令人钦佩。大丈夫志在建功立业,报效帝国,本王看重的正是将军乃当世少有的忠勇之士,当然,居次方面要是有消息的话,我会通知你的。不过,今番往返时,将军可绕行至桦树林,听说那里居住着居次几个娘家人,说不定她会去那里看望他们。”

“哦!是吗?”遮日休相信了,又道:“贤王要是没啥事,我想先赶过去看看?”

“没啥事,本来想给你接个风,看你这样忙,还是在后天誓师大会时咱们再叙。”遮日休给左贤王行一礼,以他过去傲慢无礼之态度,根本不屑于这些礼数。“末将先行告退!”说完转身出殿,跨马离去。左贤王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此时已暮色苍茫,大地暗涌着一个个难以预测的变化。当第一颗星星在东边天幕闪亮时,飒爽英姿的骄阳公主已策马向桦树林驶去。而距离一箭之地的遮日休突然看到他所熟悉的小花马,心中为之一振:骄阳果然在这里有亲戚……他学乖了,并没有喊住匆匆而过的骄阳,而是悄悄地尾随而来。他坚信他会打动她的芳心,正好借此认认骄阳的娘家亲戚……

骄阳只顾匆匆赶路,生怕饿着蒙恬二人,丝毫没有发现身后边的遮日休。同时,一贯喜欢张扬、爱出风头的遮日休今晚变得很含蓄,想以此博得骄阳好感,改变她以前对自己的不好印象。遮日休并未纵马紧跟,而是悄悄尾随其后,只听得马蹄声响就能寻得路径,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桦树林深处。

遮日休看见小花马被拴在一个很小的、有点破旧的院落门前,遮日休心里非常纳闷,堂堂居次的娘家亲戚,怎么会住得这样寒酸?遮日休拴好坐骑,慢慢走进小院。小花马认识男主人,并没有发出见到生人时才有的嘶鸣,所以,遮日休很轻易就靠近了窗户。然而令遮日休惊讶地是,他首先听到的竟然是口音秦地的男人声,这一惊非同小可,遮日休立刻躲到窗户旁边,看他们是什么人……

“公主,天马上要黑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骄阳停顿了一下,说:“不知是怎么了,一跟你二人在一块,我就不想离开。将军,你说这是为何?”蒙恬不知怎样回答他,只说道:“公主,您还是快走吧。我们只要一天不离开这里,身份就是犯人,我们担心会连累你。”啊!怎么会是他们……遮日休想到一个多月前,他不幸被关禁闭前,在王庭大殿见到过这两个不速之客。好哇,骄阳本来对我就有成见,现在又让这两个秦人教唆……啊,不,何止是教唆。你看,骄阳看那个将军的眼神,她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却含情脉脉地看着那家伙。遮日休不由怒从心头起,啊,原来问题出在这,遮日休不再强迫自己含蓄了,抬脚咣一声踹开屋门冲进去,敌视着蒙恬二人。灯影下,三人清晰地认出了狰狞的遮日休,“是你……”

“他们是谁?”遮日休隐忍着这样问。

情急之下,骄阳仍然不忘保护自己的朋友:“这不关你的事。父王没有说要放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啊——”遮日休气极而吼,抬脚踹向蒙恬,骄阳义无反顾要横身挡在中间。蒙恬见状,转身挡在公主身前,而他自己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田获就要扑过去,被蒙恬拦住:“你保护好公主,我来对付他。”

“将军哥哥,您受伤了?”骄阳急迫而关切地询问,惹得遮日休越发恼怒不堪:“你个贱人,从来不曾好言于我一次,而你却这样对他示好……看我先结果了他。”说着跨步上前,和蒙恬大打出手。“遮日休,你个混蛋。你住手!”

“公主,赶快离开这里。这是有预谋的,快……”蒙恬一边应对着凶狠毒辣的遮日休,一边大叫道:“这是块是非之地,对公主很不利……”

“将军哥哥,我不能走,走了你怎么办?”

“打你的将军哥哥……”遮日休连环出招,把蒙恬逼到死角。

蒙恬仍然喊:“田获,快把公主带出去……我命令你,采取措施!”田获知道蒙恬所指措施的含义,便抬手点到骄阳麻穴之上,骄阳身子歪倒不动了。突然一个黑影靠近田获,田获刚想出手,来人低声说:“我是九原郡姬凤仪,把公主交给我,你要全力保护将军……”田获定睛看,原来是前次在商团的那个很懂历史的年轻人。心下甚喜,遂将骄阳放在年轻壮士的肩上,匆匆去帮蒙恬。而蒙恬却示意不需要。正在准备离去的姬凤仪突然甩手打出一弹,正好击在遮日休的麻醉穴上,后者不哼一声跌落在地上不动弹了。

然而,此刻的桦树林更热闹了,左贤王亲自带领人马包围了小院,他要生擒蒙恬,遂下令道:“把小屋给我包围起来,不要让秦中恶贼跑掉。”蒙恬见姬凤仪带着骄阳顺利逃走,他示意田获:“放弃抵抗!现在还需要隐蔽下来,我们还不到走的时候……”两人望着奄奄一息的遮日休,停止了抵抗,匈奴士卒的弯刀恰时架在了他们的肩上。蒙恬面不改色,侃侃讥讽道:“有劳左贤王前来看望。夜露霜寒,小心吹散左贤王的神气。”

左贤王看看蒙恬,再看看歪倒在地的遮日休,惊诧万分地喊道:“两个恶贼,你们把他怎么样了?遮日休将军,遮日休……”蒙恬摇头道:“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啦。”左贤王恼怒地瞪着眼前这两个神秘人物。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吃又吃不得,扔又舍不得,于是恨恨地命令道:“把他们带走。”

九原之战

几乎整个夜晚骄阳都处在昏迷之中,而她却是骑着小花马回到单于府的,令所有人感到匪夷所思。骄阳的母亲古丽特啼哭着说道:“派人去通禀大单于,叫他马上回来,他那可爱的骄阳就要死去了!天哪!”

整个单于府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骄阳直挺挺躺在榻上。头曼单于急匆匆赶回,望着昏睡不醒的女儿心痛不已,厉声问道:“她干什么去了?难道待在府里会成这样吗?”管家赶紧道:“黄昏时,居次出去了……”

“谁让她出去的?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她干什么去了?”头曼对府里这些下人非常不满,几十号人连一个小女子都看不住,“我在问你,居次外出干什么去啦?”管家只好将最知情的厨娘供出来:“大单于,您还是问问她吧……”

头曼把凶狠的环眼瞪圆问:“你,知道居次干什么去啦?”厨娘吓得跪地求饶:“大单于饶命!是居次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我现在只想知道居次黄昏时外出干什么去啦?”头曼已经很不耐烦。厨娘吓得不住磕头:“居次这些天亲自给她的两个朋友送饭送水……”

“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居次没有告诉我们。”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是让人束手无策。

整个单于府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私下纷纷议论公主这离奇的昏迷不醒。头曼本来是个极为冷静的人,现在也极为惶恐,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两个朋友……那不明明是那两个秦人么。那这两个秦人此刻又在哪里呢?“快去人问问左贤王,他要关押的这两个秦人在哪里?他们见过居次么……快,快去。”单于卫队长亲自去面见左贤王。

头曼突然又道:“赶快去人,有请巫师,让巫师来给居次看得的什么病。”巫师很快就过来,手把骄阳的脉搏,发现公主压根就没什么病,呼吸畅通,脉搏正常。又翻看眼睛,一切正常,可她就是昏睡不醒。巫师不敢断言,只是安慰说:“依老臣之见,居次休息一夜就会没事的。”正说着,左贤王亲自登门拜见头曼单于,把他赶到桦树林小屋时的经过详细地给头曼复述了一遍,但他隐瞒了遮日休的情况。左贤王正在为此事而烦恼不已。他更关心的是匈奴第一勇士的安危,而绝非是这个不能打仗的骄阳公主。

黎明时分,漠风猎猎,王庭周围的旗杆在风中发出呜咽声。牛角号尖利地划破夜空,响彻整个匈奴大地。随之是大地被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蹄声震颤着、敲击着,发出一种紧迫感,时时揪动着那些女人们、老人们以及孩子们的心。他们每家都有亲人要上战场,所以,他们也被牛角号声惊醒,专程出门来送自己的亲人。

匈奴勇士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王庭西南校场,只一会儿工夫,整个匈奴军团在值操官的指挥下,士卒们骑马列队,步卒们长枪列队,等候接受大单于最后出征前的检阅。左贤王跃马来到军前,众将帅个个昂首挺胸,整装待发,定定看着左贤王,只等他一声令下。

左贤王单骑来到头曼单于面前:“禀报大单于陛下,匈奴左部军团是否可以出击?”

“可以出击!望左贤王呼延昭出军顺利!”

“多谢大单于。三军将士听令,今番我大匈奴国正式向秦国宣战!为了我们的明天,勇士们,出击——”左贤王挥动那把祖传的王命金刀,大地开始震颤了。牛角号应声而起,不绝于耳,响彻北方千里草原。

骄阳终于在此刻醒过来。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惊讶地、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在哪儿?”惊醒了旁边正在打瞌睡的侍女:“居次,您醒了?这是在家里呀!”骄阳突然大声叫喊:“将军,我的将军哥哥……”府里主人、下人们听说骄阳醒来,纷纷过来看:“居次,您终于醒了!”

大家都很高兴,突然又让她的叫喊声给震慑住,“骄阳怎么啦?”古丽特扑上来抱住女儿:“女儿,娘的好女儿。别怕,有娘在。”骄阳奇怪地问:“娘,我是怎么回来的?我的朋友呢?”

“你出去时我们谁也不知,又岂能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反正你是一个人骑马回来的。”

“我一个人骑马回来的?”骄阳自己都感觉到惊讶,不敢相信。头曼的夫人,万分疼爱地看着骄阳,喜悦之情布满脸上,于是吩咐下人道:“赶快去给居次准备吃的。”

“是!夫人。”下人们还没有离去,骄阳翻身下榻,急匆匆寻找自己的衣物。“不行,我得去找他们。”

“骄阳,你要找谁?听话,不要出去,骄阳……”骄阳哪里肯听,说一声:“娘,不要担心我——”出门跨上马冲进黎明前的黑暗中。古丽特神情急迫,却束手无策,“骄阳——”她只得转身叮嘱管家:“快,派人跟上居次……”管家派遣跟班驶出府门,眼前黑暗一片,哪里还有骄阳的影子。

匈奴左贤王呼延昭率领七万大军东进,直逼九原城。位于西陲阴山脚下大秦最北的重镇九原,早在商汤时期就是一个重镇,先后被北方那些游牧民族来来往往地争夺过无数次,在朔风里成长,在战火中洗礼,在民族交融中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嬗变,最终形成一个争议频仍的地区。在匈奴左贤王看来,只要拔下这颗钉子,匈奴就能拥有东西毫无阻隔、南北顺畅不已的大北方。

远远看去,匈奴大军气势汹汹,锐不可当。晨曦中,胡天大地黯然无光,士兵们个个脸上挂着冰霜一样的表情,盔甲明亮,刀矛剑戟泛着寒光,明晃晃的刃口令人不寒而栗。匈奴军团疾驶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活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龙,军团过处,马踩、人踏、车碾,刚有一丝绿色的草原被生生踩出一条道。

紧随其后的左贤王今天的心情很不错,以他此刻的情绪,只要能够如此气势地出击九原,也就实现了自己军事强国的夙愿。晨风陡起,几乎刮倒他头顶帽缨上那两片美丽的羽毛,脚下行路已看不见劲草,早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左贤王似乎心满意足,他把押着两个秦人的囚车就安置在车队的中间位置,他要让那两个秦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举拿下九原城。总之,左贤王认为他是在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军事计划。

当然,左贤王内心还是有不快的地方,那个由他力促解禁的匈奴第一勇士遮日休仍然昏迷不醒,此刻还安置在后勤家眷团一辆专车上留人特意观察。左贤王之所以没有到大军前面去,而是断后尾部,正是在等待遮日休能够尽快醒来。他对遮日休这杆枪能够由他支配感到得意,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因此,左贤王一定要亲自等着他看中的将才醒过来。尽管他有很多缺点,而且是常人耻于提到的缺点,但左贤王需要的是让他为自己卖命。他要组成一支匈奴乃至整个北方的铁军,是一支有朝一日能够夺得龙庭、无往而不胜的铁军。

当日已中天时,地平线下的草原深处开始移动着地气。由于长途跋涉,将士们全身汗水蒸腾,马蹄杂乱,绣着黄龙的旗帜虽说猎猎飘扬,却完全不似开始时那样挺直齐整。右谷蠡王是左贤王的大儿子,年轻气盛,带着两万人马先期已驶出在六十里开外的九原境内,以闪电之势冲到包茨戈壁一带。他们来到已经废弃十多年的甲峪古城,年轻的右谷蠡王高兴地以为是自己兵不血刃取得了此城,本打算派人去向后面的爹爹汇报一下。一匹快马驶至,使者在马上传令:“左王殿下要谷蠡王报告所部具体位置……”

左贤王焦急地等待着遮日休赶快醒过来,却总是不能。其实他心里更惦念的是前军进展得怎么样,是否与老任嚣的马队遭遇了?后面的家眷队伍里传来唱小调的声音,唱腔在苍凉中不乏豪迈的生活勇气,这在匈奴的军队迁徙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左贤王正为遮日休被弄成这样感到非常气恼,他打马往大军的前部奔去,他想问问随军医师有关遮日休的病情。左贤王在靠近囚车的当口,隐约看见一个俏丽女子身姿绰约的策马而去,当时他并未多想,只是着急地想着遮日休的事情。

天色傍晚,野外临时宿营帐篷在晚霞里形成一片金色的辉煌,那正是熟制牛皮反射而形成的着色点。被卸去车驾的驽马,打几个滚,翻身立起,欢快地跑进草地、水潭,沐浴在一片霞光里。唯有那些牦牛、毛驴,还是特别温顺地默默走进夕阳的余晖里。随军牧羊犬也不甘寂寞,欢快地到处乱窜。这是自行军以来匈奴军团每天最为热闹的时刻。

匈奴军团的女眷们都是各王公贵族的妻妾们,她们总是要消耗掉家里最多的财富。即便是匆忙的行军,她们也不忘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以供男人们来投入自己的怀抱。听到今晚有歌会,尽管自己的男人不在,尽管大部分时间是在夜幕的暗影里,但众女眷们还是要花费时间来打扮自己。

临时歌会设在左贤王大帐前,但左贤王却和前方的七万士卒们在一起。尽管如此,这顶象征王权的帐篷,每天还是要在临时宿营地首先搭建而起,以期号令部族,震慑各方。现在这里的实际主人是辅弼骨都侯欣孜。他是左贤王任命专门负责辎重和家眷安全的后勤官员。这家伙仅他的妻妾就坐了一群,而他本人还色迷迷地在灯光下浏览着刚刚走进大殿的女眷们。

看看女眷们到的差不多了,欣孜骨都侯命令等候在边上的歌手开始。一个眉目清秀但衣衫破烂的男子拨弄古琴,弹奏一曲如清泉跌宕山谷、叮咚欢快之曲调作为开场白。那清亮扎抓髻的小丫头唱道:

古有妹喜,聪明伶俐。一双凤眼望穿秋水,嵯峨修眉赛仙女,注定和夏主桀有一段忘年情缘。两人情深意切,盟誓终身相守。想不到正值商汤造反天下乱,森森坏了一对好姻缘。然,后世人皆骂妹喜红颜祸水,坏了大夏五百年江山,真是千古奇冤……

正至歌者间歇,一位女眷突然问:“那妹喜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下场很悲惨?”那唱歌的小丫头一时语塞,无从回答。那弹古琴的男子挽起长发,接着唱道:

妹喜是个奇女子。夏桀死后,(她)下嫁给淳维,成为新的夏主王后,重新找回自尊,生儿育女,辅弼夏主淳维为振兴大夏国,呕心沥血,辛苦一生,受到全族尊崇……

“哼,你们唱的不正是我们的老祖宗吗?”这声音听起来好熟悉,唱歌男子身不由己震颤了一下,他敢肯定此人就是匈奴公主骄阳……而她却时不时冲欣孜骨都侯发着献媚的暗号,引诱得欣孜骨都侯心旌摇荡,心说这谁家美女子,主动给我示好……欣孜骨都侯不由起身向那女子靠近。一来二去,其他女人会主动让开,欣孜骨都侯已接近那女子,可以任意捉住她的手把玩。那女子朝他最后笑笑,抛个媚眼,一个人先行走出大帐。欣孜骨都侯会意,美滋滋地尾随而去……

台下有妇女抽抽搭搭地哭泣,并感染着更多的贵妇人,她们被身世离奇、多灾多难的妹喜所感动、所骄傲。拨弄古琴的男子且歌且弹,讲述着千年以前那个神秘美丽的爱情故事。是这故事本身令贵妇们着迷,还是另有别的企图,反正有不少贵妇借助酒劲,不住向拨弄古琴的男子抛媚眼。有的干脆借故路过,在他身上摸一把,歌会一时间成为妇女们发泄胸中郁闷的理想场所。台下一时陷入暂时的混乱。有人站起来说:“我给大家唱一段……”妇女们欢呼雀跃,只听此人道:“所谓歌会就要人人都参与,只听一个人演唱多没意思。琴师,奏乐。”几个妇女们还借助鼓乐翩翩起舞,为歌者伴舞。最后,有的妇女干脆自己接过古琴弹奏起来。场面看似混乱,实际上妇女们真正找到了自娱自乐的契机。因为她们实在太寂寥!

有细心的妇女发现,老色鬼欣孜骨都侯不见了,猜想他又猎到一名年轻女子离开营地,不知去向。此刻的欣孜骨都侯正在帐外草地上,尾随着前面那个纤巧无比、聪慧美丽的女子走向一顶稍小的帐篷。他悄悄走进帐篷,嘴里流着口水,轻声喊:“你在哪儿?美人儿,你是谁家女子?”

“过来,我在这……”欣孜骨都侯循声而去,很快摸到一个全裸的胴体……他哪还顾得上调情,恶虎一样扑上去,嘴里还遗憾地说:“你怎么不点灯呀?”对方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呻吟、骚情,更惹得欣孜骨都侯性起……直到把床笫之事做完,那女子还是依依不舍。欣孜骨都侯不仅心满意足,而且还在想着怎么能收其女进府。突然,灯火被点亮,欣孜骨都侯惊疑地一看,此女原来是自己府中已经一年没有宠幸的一名小妾……欣孜骨都侯情知上当,抬起手掌就要狠抽小妾,不曾想,小妾忽然扬起一把软骨散,欣孜骨都侯身子打软,跌落于榻上。小妾得意地说:“老东西,我让你再骚情!要骚情也得……居次,谢谢您啦!”

琴师趁此机会离开歌会,他发现那个匈奴公主神色匆匆向着不远处的囚车飞奔而去……这不正是自己也要去的地方吗?

歌会欢愉热闹,其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还传递着某种信息。囚车旁的看护者已经被吸引,走的剩下两个人,且在打着瞌睡。蒙恬悄悄对田获说:“今晚好像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了……做好准备!”二人在各自的囚笼里快速地准备着,刻挖杉木栅栏,忽见一俏丽女子身影直奔囚车。“公主,怎么是你……”蒙恬在囚车内惊喜道。“嘘!不要多问。”她可爱地做了一个噤声动作,悄悄靠近那两个倒霉的家伙,挥起木棒,毫不留情地朝他们的脑顶砸下去,两人闷声不响地失去知觉。骄阳翻遍他们的衣服口袋,未发现囚车钥匙,她心下焦急:“钥匙找不到……”

“找不到,我们就不用了……”蒙恬话音刚落,只听得杉木栅栏断裂的声响在夜空里极为响亮,两人已经走出囚车。骄阳眼看着蒙恬就要离她而去,突然扑上去紧紧抱住蒙恬,泣不成声:“我不要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忘掉我吧……”蒙恬拍着骄阳的后背,道:“我们不是……”她用手捂住蒙恬的嘴:“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要是胆敢忘了我,小心我杀了你。”她不住地亲吻着蒙恬,和着自己的泪水,还有那份少女的纯情。田获只好避开他们。

突然,一队巡逻兵经过这里,有个眼尖的士兵首先看到空空的囚车,不由发出一声喊:“咦,囚车怎么是空的?不好啦,有人逃跑……”嗖嗖嗖……几支袖箭纷纷射中巡逻兵,另外几个准备逃走的巡逻兵又被田获拦截击倒。黑暗中,这里复归寂静。黑夜中有两个人影出现在蒙恬、田获面前,这时姬凤仪才出声道:“将军,末将来迟一步,让你受苦了……”半跪,环抱一个万字大礼。

不远处的小王庭内,妇女们玩得正高兴。骄阳催促道:“赶紧走吧?”姬凤仪问:“那个欣孜骨都侯怎么突然不见了?”

“哼!从来好色之徒都没有好下场。他明天早晨也醒不了。”骄阳神情坚定,有一种除恶扬善的快意,这令三位男士极为钦佩,更进一步认识了骄阳超凡脱俗的一面。

三个人就要上路时,骄阳忍不住热泪盈眶,抽泣着来到蒙恬跟前:“你可以再抱抱我吗?”蒙恬轻轻把骄阳搂在怀里:“贵为公主,怎么能说哭就哭呢?来,转过身来。啥时候出嫁,给我来个信。”骄阳哭得更凶了。远处再次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骄阳悲伤地离开蒙恬的怀抱,道:“还不赶紧上马……”蒙恬、田获、姬凤仪三人跨上他们刚从宿营地牵来的马,姬凤仪身后是那个演唱的小姑娘。骄阳真想上去也那样搂住蒙恬的腰身一块离开匈奴地,但却狠狠地朝马背上抽一鞭子,那三匹马尥开四蹄,载着四个人冲进夜幕不见了。

奔牛布阵

九原郡早已获知匈奴军团要来进攻。富饶的九原郡地,自古就是游牧民族觊觎之地,东胡不侵,大月氏必至,更何况近在咫尺的匈奴族。

任嚣和属下正在议定守战事宜,任嚣道:“匈奴、东胡、大月氏是目前北方最强大的三股力量,幸好大月氏、东胡、匈奴目前尚形不成联盟。倘若这三方力量联合入侵,莫说一个九原,就是十个八个恐怕早就被拿下了。”众人面色肃穆,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只有区区五千兵将的九原如何能敌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张跃眼观任嚣黢黑的面庞,说:“郡守,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当然不能。问题是匈奴尚未发兵就给朝廷奏报为时尚早,若等待匈奴出兵,那又迟之又迟……”任嚣撅着山羊胡子,来回踱步,心实难安。“姬凤仪怎么还没消息呢?”任嚣正自言自语着,门外亲兵报:“姬将军回营复命!”任嚣闻听,急忙喊:“快请!”姬凤仪风尘仆仆走进太守府,先给任嚣及众位同僚报腕行礼:“各位辛苦了!”

“还是姬将军辛苦,快快请坐。”众人神情渴盼地望着姬凤仪。

属下端上奶茶,姬凤仪也不客气,仰头喝光,明白众人急切的心情。他揩去嘴角的奶沫:“我就捡重要的先说。匈奴军团所部左贤王率军出征九原,控弦之士有七八万,正在厉兵秣马,具体在十五天之内便会大举进犯我九原境地。我军必得提前进入战备状态。”

“这些都不是大的问题,我们尽可能做好准备就是。匈奴那里就没有其他消息么?”任嚣认为应该还有消息才对。姬凤仪像是恰好想起:“噢,对了,我碰到两个神秘人物……”于是就把他跟蒙恬主仆二人如何相遇在商队,蒙恬最后又被匈奴人带走以及蒙恬被带走前,让他代为保管的一张北疆军事平面图一事详细说与任嚣及众人。

任嚣越往下听,神情越不对劲:“我要是没判断错,此人正是始皇帝盼望已久的蒙恬将军。”

“啊……”众皆大惊,面面相觑。大家都没见过蒙恬,唯有任嚣见过。“你必须速速返回匈奴地,想尽一切办法营救此人。他对我九原乃至整个北疆都尤为重要,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你们以为皇上会盼望一个庸才吗?”最感到惊悸的是姬凤仪,他们曾经在一个商队中行走了一个来月,遂神色庄重地说:“我观此人举止言语皆为不俗,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会是蒙恬将军。经郡守大人这样一说,我已经肯定是蒙恬将军了,我这就动身……”姬凤仪说完,立刻转身离去。

这都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情了,算来,蒙恬已经身陷匈奴营数月了。生死不知,近况不明,任嚣替蒙恬担着一份心思。他想是不是先期将这不快的消息写信告诉自己的好友蒙毅呢?正自考虑这些棘手的事情,高高的瞭望塔上,旗语兵神情紧张地不断变换着各种姿势的旗语。任嚣有理由相信,该来的一定来了。紧跟着,士官急匆匆进来禀报:“报告郡守大人,西边尘土可接天,表明入侵之敌已在百里以内。”任嚣反倒沉着冷静了:“再探再报!不得有误。”突然,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冲门外喊:“军中职司……”一名职司进门问:“郡守何事?”

“九原近郊百姓入城情况怎么样?”

“按照您的吩咐,已集结完毕。”

匈奴先头部队在黄昏时已兵临城下,为首的正是左贤王长子右谷蠡王辛辛巴。所部三万铁骑兜踅于城下,震得城门呜呜作响,使得百姓一阵骚动不安。右谷蠡王辛辛巴少年气盛,就要在黄昏时进攻九原城,属下有个老成持重的大都尉认为不可:“谷蠡王,我军远程跋涉,疲劳不堪,且初到九原,尚未摸清敌情,怎可贸然进攻。待明日凌晨,我军士卒皆已恢复体能,士气高涨,则攻城凌厉,方保一举拿下。”辛辛巴听从属下意见,当晚无事。

次日凌晨,随着一声高亢的牛角号响彻九原上空,匈奴士卒撇开战马,发动凌厉的第一次进攻。一时间,朝霞映照的九原城下,旌旗猎猎,号角齐鸣,雉鸠翎来回晃动。城下操演坪,匈奴铁骑列队成阵,场面极其壮观。步骑先发射一阵流星箭雨,跟着就是强势的云梯登城。观敌阵前之匈奴兵则吼出一声声有节奏感的撼城声。有人在登临城头时被秦军击落城下,发出一声声惨叫,而更多的匈奴士卒像蚂蚁一般爬上城头。九原郡的攻守战上演得如火如荼。

九原郡守带领不足五千士卒守城,一时四门森严紧闭,城头布满兵丁。人手不够之处,任嚣早有谋划,动员民众三千分守各处,加强守军力量。任嚣仗剑巡视、检查隘口,观察敌军登临的主要位置。有薄弱环节处,立刻加派兵力防守。匈奴第一次进攻很快被挫败。

此时,妇女们肩挑吃的喝的,登上城头慰劳作战的将士。另有几千民众运送守城必备的各样物资,并将滚木礌石堆积城头,军民协同抗击强贼。九原城人人自危,各个同仇敌忾,大家心里明白,倘若让匈奴军团攻下城池,屠城将在所难免,敢不奋勇争先者就形同自毙。任嚣趁此机会大声呼告:“大丈夫何患一死,报国而死乃死得其所。今番定然要誓死固守,方不失为真丈夫也!莫懈怠,须努力;不偷生,战匈奴!”众军民齐声高呼:“莫懈怠,须努力;不偷生,战匈奴!”一名军士踉跄着过来,身已负伤:“禀报大人,北门危急……”又是一阵箭雨掠上城头,亲兵挥刀格挡,保护任嚣。

任嚣高声道:“张汤,你暂时负责西门防卫,我上北门看看。”张汤别过脸道:“大人,还是卑职带人过去……”任嚣放缓声气道:“眼下还哪有兵力可派!老朽也只是能过去鼓鼓大家士气,尽量让伤者自救自理,不能影响其他人守卫。”张汤这才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任嚣只带着一名亲兵赶往北门。

当东方地平线上滚动着鲜艳的太阳时,三匹宝马已经跑得大汗淋漓。匈奴贵族舍得花钱,马都是西域纯种“一箭地”,喻为比射出的箭矢还要快捷。这里正值匈奴左贤王的私家牧场,完全深入在九原境地。无数只牛羊正在天边慵懒地吃着绿茸茸的劲草。

“吁——”蒙恬和姬凤仪同时扯缰,止住马步。姬凤仪纳闷道:“将军意欲何往?”蒙恬道:“当然是一块去给九原城解围!怎么,不欢迎?”姬凤仪笑一下,道:“谢将军不弃。恕在下直言,问题是,此去匈奴所部七八万之众,面对九原志在必得,身在此中之人必是玉石俱焚,城破而亡,又何必把二位也连累进去呢?”蒙恬心情急迫,摆摆手道:“好了,我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姬将军说说,我们现在所处位置距离九原城有多远?”蒙恬边说边略有所思地望着遍野牛群。姬凤仪回答道:“不到二十里地。怎么,将军在想什么?”姬凤仪同时也看到了遍野的牛群。“守军是多少?”

“不足五千。”

“赵国时,守军还曾过万,而我国雄师百万,九原险地只配五千,这都是谁的主意?”蒙恬不住摇头,仍在望着牛群。“听说是李斯门下一位幕僚,现在在兵部司行走。”姬凤仪好像知道一些事情。“那他要不是别有用心,就纯粹是个庸才,何不让他来执掌九原军备?”蒙恬愠怒道。

几人一时无言,又同时将目光投放在牛群身上。田获奇怪地问:“将军为何一直盯着这群牛?”蒙恬并未接田获话茬,而是问姬凤仪:“什么东西才能让这牲畜发疯?”姬凤仪闻听,立刻明白蒙恬的意思,说:“将军是不是想采用惊牛阵破敌?”

“正是。”田获总算明白二人意图,兴奋地道:“哦,怪不得你们总在看着牛群,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蒙恬表示怀疑:“你小子可别逞能。”

“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姬将军肯定知道,有一种草牲口吃了会被麻醉,吃的少会暂时发疯……”

“对呀,有这样的草。”

“那我们赶紧找。”

几人四处寻找,先是跟随姬凤仪一起来的那个演唱的小姑娘发现有几头牛好像有点不对劲,大家仔细一看,草地上果然有一种草长得奇特。姬凤仪恍然大悟,他十分确定地说:“就是这种草,这几头行动很是怪异的牛正是吃了它才成这样的。”

“怎么才能让这些牛都吃到这样的草呢?”这似乎是摆在大家面前的又一难题。突然,蒙恬幡然省悟,拍着自己脑袋说:“真笨,何必让所有牛都吃到,有这几头就足够了。”

“对呀,让这几头牛打头,其他牛紧随其后,我们紧紧追赶,事情不就解决了么?”大家计议停当,慢慢先把所有牛赶在一块,然后才追撵那几头醉牛。慢慢的,整个牛群先是跟随着小跑,随后开始狂奔起来。这时,田获在左,姬凤仪在右,蒙恬殿后,紧紧相随,如同一支整装出发的“军队”,直奔九原而来。

当任嚣和亲兵赶到北门的时候,城头上已经有匈奴士卒登上城来,正在跟守城的秦军对搏,秦军显得势单力薄,这还了得,任嚣大喝一声:“匈奴狗贼,休得猖狂。”守城的秦军听闻太守赶到,士卒们立刻来了精神,高呼出声:“弟兄们,太守亲自带领援兵来助我等,杀呀!把匈奴狗贼扔下城去……”秦军显然精神倍增,斗志高涨,只听见四周“杀呀——啊——”

云梯处又爬上一名匈奴百户,嚣张的挥舞弯刀砍伤几名秦军。任嚣见情势危急,拎起一桶屎尿,照准匈奴百户浇上去。那家伙虽说力大无比,却被屎尿浇闷了。任嚣趁势大喝出声,几个秦军士卒会意,牢牢压住那家伙的大弯刀,同时用力将其推下城头。剩下的匈奴士卒不敢恋战,心无斗志,看看没有战胜的把握,只好选择自己跳下城头。北门危急得到缓解。

任嚣脸上阴云密布,道:“姬凤仪还没消息么?”

“还没有,太守。”一个斜挎着一条胳膊的军士回答他。北门前方是一片开阔地,背靠一座小山,呈缓坡状,有利于进攻的一方,任嚣这才意识到,怎么过去几年一直没能发现这些劣势呢?记得姬凤仪曾经在他跟前提到过此事,但当时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敌人兵力展眼才能望尽,几万匈奴军士严正以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匈奴军团借助人多势众,专门以车轮战术与秦军对决。这方攻罢那方又来,他们轮番上阵。相对于九原守军那可就惨了,根本没有歇缓的时间,只能从黎明再到黎明,一眼不眨,一会儿不能间歇,全神贯注地对付攻城之敌。敌人已经摸清了秦军的兵力,打算累也要把秦军累死。任嚣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的处境,匈奴破城只是个时间问题,根本不需要偷袭或者是强取。

任嚣心痛不已:“我命休矣倒无所谓,关键是破城之日,城中数万百姓作何出处?比豺狼还要狠毒的匈奴人屠这样一座九原城简直是小菜一碟。”任嚣越想越悲痛,想不到竟然是自己亲手断送这满城老小的性命。破城之日自己将如何面对君主?不如现在以身殉国……任嚣就这样想着看着走着。

忽然,准备以死殉国的任嚣看到九原城下敌军发生了变化,匈奴军团另一支大军飘然而至,像一阵旋风。这正是左贤王呼延昭所部,于是,新一波次的攻击全面展开。敌兵的攻击更加紧密,号角更响、更亮。战鼓如七月的闷雷,摇摇摆摆滚过九原城,任嚣明白,更危急的时刻就要到来。果然,四门同时发出求救呼吁,任嚣意识到现在已是回天乏力。

眼见就已到破城殉国之时,突然一名军士惊讶地喊道:“大人快看……”众人齐齐把目光集中到西天边:骄阳已西斜,发出万道金辉,就在金辉的下方,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大地刹那间传来轰然如雷的闷声响动,声震屋瓦。“这是何物,难道是龙卷风?”任嚣惊讶地道。身边军士说:“不像……今天丝毫没有刮风呀?”

“快,不管是何物,一定要注意警戒。”任嚣眺望着远方弥天尘埃,隐约能分辨出尘埃下面有东西在奔跑。是什么东西呢?一心攻城的匈奴大军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会有如此大的动静,直到西边最外一圈的匈奴士卒完全让尘埃湮没并发出惨烈的号叫声时,匈奴军团一下子便乱了阵脚。

原来是一群疯牛正拼命冲向敌阵,匈奴军团鬼哭狼嚎地叫声使守城秦军听到也为之变色。“不要乱,不要乱,我们误中任老头奸计……”这喊声被湮没后再也听不到了。疯牛没有列阵,到处乱闯,致使匈奴军团乱成一团糟。左谷蠡王正和一头牛较劲,双手紧紧抓住牛角不敢松手,左贤王呼延昭在众多侍卫帮助下,终于跨上宝马良驹;他的儿子辛辛巴被疯牛抵伤胸部,命在旦夕。更多的匈奴士卒死在疯牛犄角和四蹄踩踏下,七八万大军一路溃败,逃回左贤王属地……当晚,右谷蠡王辛辛巴也一命呜呼。左贤王呼延昭悲痛欲绝,昏死过去。

疯牛群遣散匈奴军团后,浑身蓄积的疯劲也已消耗得一干二净,一个个温顺地由着民军赶进牧场。军民们欢歌笑语,九原城迎来少有的风光。任嚣带着众将士赶来,众人齐齐给蒙恬行半跪礼:“九原郡守任嚣带领全体将士拜见蒙将军!”围观的百姓大为惊讶,这是多么大的官?九原行政长官都要给他行礼。蒙恬急忙一一搀起:“免礼,免礼!”姬凤仪一人上前,专门又给蒙恬行礼:“一路走来,末将没能照顾好将军,真是惭愧。”

“起来吧,老朋友,你我二人还这般客套。”蒙恬搀起姬凤仪。

任嚣望着比过去消瘦许多的蒙恬,想到他深入匈奴地之壮举,心里激动不已:“看见将军,令下官无限惭愧呀!将军忧国忧民,一心忘我的精神气节实在堪称楷模。”

“是啊,将军此举的确令我等汗颜。”蒙恬真挚地说:“哪里,哪里,你们坚守前线,才是真正的忠勇之士。”当晚,九原郡设宴欢迎蒙恬将军。

以后半月,蒙恬在任嚣及军士们带领下,专门考察了与匈奴前沿接壤处。那是饱受匈奴铁骑蹂躏的村庄、寨堡,但见四处凋敝,田地已经无人耕种,野草一片,牛羊任意践踏其上,边民早已逃离家园。房屋被匈奴人放火烧得一间不剩,微风起,四野哀歌,简直惨不忍睹。这样的地方,边民何以能够安定?“这些人现在何处栖身?”蒙恬心情沉痛。“大部分被掳掠走了,只逃出来少数人收在百里关内。”

“那就是说,固边形同一句空话。朝廷一直没有加强这方面的防务吗?”

“朝廷大臣们意见不一,始皇也左右为难。李丞相保持中立,还偏右。更有几个重臣的意见是放弃九原郡,认为此地一无是处。自从赵武灵王奠定了九原地之基业以来,一百多年来是多么不易呀!就这么轻言放弃,也不是一个大国应该做的呀。还没见过哪个国家嫌自己领土面积太大,这难以让人接受。”任嚣越说越激动。“所以朝廷也无意再派戍边部队,而我们也越来越难以支撑下去……这样的局面一定要改变。任太守,我此次定然要说服皇上,同时我今天也正式向你承诺,要说过去还在犹豫不决,那么此次进京,我愿毛遂自荐来担当这个抗击匈奴、戍卫北疆的重任。”任嚣激动地再次给蒙恬行鞠躬礼:“请蒙将军放心,九原郡一定要坚持到将军率大军北击匈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