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皇太极把盏敬小校 邵愈坚京城布流言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三年十一月三日,攻遵化,正白旗小校萨木哈图先登,论功行赏,上亲为之把盏,擢其为备御,赐马、牛、阿哈、白银等,其职世袭网替,遇错可赦。士卒为之感奋。邵愈坚潜入京城,散布流言。京城无不怨袁崇焕纵敌入京,袁不之知。

尽管皇太极认为关内明军不堪一击,但对攻打遵化仍然不敢轻视,因为,攻城本来就是八旗兵的弱势;再者,遵化城的坚固程度,直逼辽阳。

明中央所辖地区叫顺天府,顺天府下设五个州,五州下辖二十二个县,遵化为县,归属蓟州,是顺天府辖区,为京畿重地,城池规模比起一般的县自然要气派得多,尤其是万历九年,蓟镇总兵官大将戚继光大规模修葺长城,将遵化城加高至三丈六,比起辽阳城来高出了六尺,城高而阔,为蓟州第一重镇。

更令皇太极担忧的是,八万大军将遵化城困了四天,劝降信射进去了四封,巡抚王元雅根本不理睬。皇太极暗想:可千万别是袁崇焕第二啊。因此,攻城之前,他再次绕城一周,仔细观察城墙的表面状况,看看有没有文章可作。回到大帐,破城之策已成竹在胸,他唤来鳌拜:“鳌拜,一晃你跟朕十多年了,朕知你忠心耿耿,但你不能总是个护卫,凭尔之勇,完全可以混出个前程来,朕今天交给你一个任务,要你率三个人潜入城中作内应,你可有这份胆量?”

鳌拜慷慨而言:“奴才追随汗王出生入死,天不怕,地不怕,汗王尽管吩咐。”

皇太极点头赞许:“好样的,这才像朕的亲兵。朕今天绕城一周,发现南面有一段城墙残破不堪,可攀援而上。朕命你率三个人天亮前行动,入城后射出箭来报告成功。在城中,要寻一易燃处,来它一把火,朕在城外,一见火起,便立即攻城,里应外合,城可破也。”

鳌拜道:“请汗王放心,别说它三丈六,就是十丈八丈的也不在话下,问题是被城上的明军发现怎么办?”

“你们放心,朕自有主张。”

代善和莽古尔泰以为这回该攻城了,可皇太极又让大家休息。二位这回没问:休息便休息,看你什么时候攻城?晚饭时,皇太极却打发亲兵来请,说是要喝两杯。莽古尔泰一听喝酒,便什么都不顾了,他高兴地喊了一嗓:“走,喝酒去。”

二位进了大帐,皇太极笑道:“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理当庆贺庆贺,请二位哥哥小酌几杯,如何?”

莽古尔泰道:“那敢情好,但不知是什么酒?”

“当然是邵酒师酿的最好的贝勒爷酒。”

莽古尔泰乐了:“喝就喝,喝完了也好攻城。”

代善却道:“汗王莫非已有了破敌之策?”

皇太极道:“二位哥哥一会便知。来,请坐。”三个人的酒杯刚满上,就听大帐外八旗将士齐声呐喊:攻城了,冲啊。

莽古尔泰急忙跑出去观看,只见城上明军,刀出鞘,箭上弦,正严阵以待。八旗兵却是光喊不动弹,皇太极大笑:“五哥,快回来,喝酒。看他干什么?”

莽古尔泰道:“汗王,你这是又演的哪一出?”

“二位兄长,忘了小时候父汗给吾等讲的狼来了的故事了吗?朕今天要试用之,这叫兵不厌诈。”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禁大笑:“真要是喊上他三十遍五十遍的,肯定会将明军喊烦了,到时再真攻,必可得手。”

皇太极道:“来,咱们先不管他,喝酒。让将士们轮流喊,一直喊到半夜。喊个地动山摇,喊他个心惊肉跳。下半夜,我们便发兵攻他的东门,将明军全部调到东门去,然后鳌拜等人从南面城墙攀墙而上,潜入城中,只等城中火起,便全面攻城。”

“汗王用兵神出鬼没,此吾八旗将士之福也。”代善不禁由衷赞叹。

皇太极道:“硬攻硬拼,伤亡过重,朕不忍见宁远惨剧重演也。”

哥仨在帐中喝酒,听着外面的阵阵呐喊,别有一番情趣。城中百姓被喊得人心慌慌,他们上不了城头,不知城外到底有多少人马,却都知道女真人的厉害,家家都在收拾细软,做着城破后的准备。城头上的士兵们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心烦意乱,后来凭你怎么喊,城上再不理睬。皇太极见火候已到,便下令攻打东门,明军还以为是光喊不动呢,没想到这次是真格的。

王元雅生怕东门有失,调城中全部兵力死守,各门仅留下几人了望。于是,鳌拜四个人非常顺利地爬上了城头,他们挑距城门较近处放起火来,大火腾空而起,城中大乱。王元雅连连叫苦:“是不是混进了女真奸细?”但此时哪里有功夫清查此事,先救火要紧,要是波及到火药局,再烧上城楼,就全完了。他亲赴现场,指挥救火。

而皇太极此时开始了真正的攻城。城下三十余门大将军炮齐鸣,这些炮手都是辽东明军降卒,一个个手段十分厉害。顷刻间,城头上血肉横飞,守城士卒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八旗将士有的坐在盾车上,有的扛着云梯,在三丈宽的护城河上很快架起了浮桥,过了浮桥,将云梯搭上了城头。

女真人造的云梯,长而粗壮,云梯头是带锯齿的钩牙,搭到城头上后,往后使劲一拽,便紧紧将城头的墙砖勾住,墙砖老化的可勾进寸许,凭你是墨子再生,也休想将其掀翻。金兵们左手执大盾牌,护着头顶,嘴中叼着刀,右手抓着云梯,冒死登城。城上士兵凭着居高临下,滚木、檑石、火铳、弓箭等齐发。金兵的盾牌虽大,但毕竟遮不住全身,城上士兵从旁斜射。弓箭、火铳射到大腿上,顶上的滚木再一砸,便被砸下云梯。八旗兵一批又一批的摔下去,不到一刻功夫,下面已堆满了死伤的金兵。皇太极再令放炮,于是,又是一阵轰鸣。烟火中,只见一正白旗小校,第一个攻上了城头。皇太极身边的亲兵有认识的,惊喊道:“是萨木哈图。”萨木哈图一步跳下城跺,顺势砍翻了两个明军,然后是一人独战明军,他手中刀抡得如飞,碰着的死,刮着的伤,明军抵挡不住,被他逼得渐渐后退。于是,萨木哈图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随之而上,南城头被突破了。

皇太极在城下看得真切,他称赞道:“真巴图鲁也,当褒奖之。”

这时,多尔衮、阿济格等也登上了城头。八旗兵开始向城下压,萨木哈图与众人直奔城下大门,恰逢鳌拜带着三个人冲来,他们合在一起,夺了南门。鳌拜将大门上的横杠抬起,扔到一边,然后向内将大门拉开。萨木哈图则将吊桥缓缓放下,八旗兵潮水般涌进城中。巡抚王元雅见大势已去,登上号称畿东第一楼的北门城楼自刭而亡,其余官吏何天球、徐泽等俱死于混战中。

大军进入城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全力救火,然后是发布安民告示和讨明檄文。遵化不愧是蓟州第一重镇,各类仓库中物品充盈,皇太极下令各旗及蒙古各部平分,蒙古各贝勒无不喜出望外。

城中百姓一个也没逃出城,他们守在家中等着恶运的到来。可八旗兵并无加害之意,他们根本不入民宅,完全不像官府所说的那样,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百姓们感到奇怪,女真人还懂得军纪?可眼前的事实在这摆着呐,他们不但懂,甚至比官军的纪律还要好。于是有的开始试探性地从宅门中伸出头来,有的八旗兵还瞅着他们直笑。百姓们放心了,纷纷走出了家门。

午后,在遵化巡抚衙门摆下了庆功宴。

皇太极道:“遵化是我们三年以来攻克的第一座重镇,入城后将士们都能严守军纪,做到了秋毫无犯,朕甚感欣慰。城西伏击战,阿济格一箭定乾坤,射杀赵率教,明军不战自乱,当记一功。鳌拜战前活捉明军哨探,又冒险潜入城中,一把大火烧得城中乱了手脚,当记首功。”

皇太极走出座位,来到鳌拜跟前,亲自为其敬酒。以往,鳌拜都是站在皇太极身旁侍立,今天因为有功,被安排在了功臣位置上。一个小小护卫,大汗为其把盏,何等荣耀,众人无不投以羡慕的目光。可鳌拜却道:“汗王,奴才不敢居功,也不敢饮此酒。”

皇太极道:“这是为何?”

“奴才听说,这次攻城,捷足先登者乃正白旗小校萨木哈图,此人敢冒生死,且武艺高强,是三年来唯一跃上南朝墙头者,其勇足可激励我八旗之士气,故其功当为首功,奴才不过是从里面接应罢了,请汗王以此酒赐予萨木哈图。”

皇太极赞道:“鳌拜不居功,不忌妒,有大将之风,虽然如此,但有功不能不赏,朕任命你为护军参领,统领正黄、镶黄护军。好,这杯酒,朕就敬萨木哈图。”

皇太极走到最末一个位子,萨木哈图已被安排在了这里,他见汗王走到跟前,急忙站起。皇太极拉着他的手:“来,到中间来,让大家都来认识一下这位大英雄。”

萨木哈图紧张得不得了,满脸通红,头都不敢抬,站在地当中,手不知往哪放好。多铎道:“羞什么?抬起头来,让爷认识认识你。”多铎是正白旗旗主,见自己旗下出了这么位英雄,也觉得脸上放光。萨木哈图见主子发话,乖乖抬起头,人们见到:一张黑瘦的面庞,高颧骨,眉骨突出,棱角分明,一看便是个硬汉。

皇太极道:“遵化城之坚,不亚于辽阳,今日之战,亦相当惨烈,你能奋不顾身,打破我大金三年来未能登上南朝墙头的沉闷,是真正的勇冠三军,真巴图鲁也。朕要敬你一杯。”说着双手将金杯捧至萨木哈图眼前。

萨木哈图哪里受过这般待遇,他双膝跪倒,双手颤颤微微地接过金杯,一仰脖,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皇太极道:“将萨木哈图的座位搬到中间来,朕要赐他阿玛尊肉。”皇太极亲手将自己桌上的阿玛尊肉端至萨木哈图跟前,他微笑的目光中充满慈爱:“吃了它,朕有话要说。”

萨木哈图有些放开了,他大口嚼咽,阿玛尊肉本来就焖得很烂乎,萨木哈图几大口便吞了下去。吃完后他一抹嘴:“汗王,奴才饱了。”

皇太极大笑:“饱了好,吃饱了好再打胜仗。”他返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萨木哈图听宣。萨木哈图攻城有功,特擢升为备御,世袭罔替,赐号巴图鲁,有过赦免。赏银五百两,阿哈二十,马三十匹,牛十头。”

此赏大出萨木哈图所料,他家境贫寒,仅有战马一匹,家中父母在堂,兄弟姊妹全靠他打仗所获度日。今日之赏,衣食从此无忧矣。更重要的是,他从一名小校一下子升为备御,成了一名将官,可谓平步青云。他激动得磕头不已:“奴才愿为大金国赴汤蹈火,虽万死不辞。”

皇太极却正色道:“朕要郑重宣布,从今以后,凡我大金国功臣,攻城可不必率先,不可令其损伤,方显我大金对功臣的敬重和爱护。”

赏后要罚,而且被罚的是位蒙古兵,皇太极生怕蒙古诸贝勒多心,便大谈起治军之道来:“孙子兵法云,为将之道,仁、信、智、勇、严,缺一不可。当年,我大金国完颜宗弼与岳飞相争,他对岳飞有一个评价: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完颜宗弼为何如此评价岳飞?就因为岳飞治军做到了仁、信、智、勇、严。朕听说,袁崇焕亦爱兵如子,仁以待兵,将士生病,亲为调药,凡衣食与士兵同,此袁崇焕之所以能得将士之死力,吾数攻宁远不下之故也。他此番到任,先诛克扣军饷的两个贪官,补齐所欠,并许诺从此准时发饷,做到了信;吾攻锦州,诱其来援,他坚守宁远不动,不中朕计,足见其智;每战他必亲临城头,不避疾石,血染征袍,堪称为勇;冒天下之大不韪,诛毛文龙,是其严。仁、信、智、勇、严,袁崇焕备矣。一个仁字可得将士和民众之死力,一个严字可带出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一支队伍若无严明的军纪,便是一群流寇。此次征明之前,朕反复申明军纪,然仍有敢犯者。现在,我们刚刚进入明之境内,战役亦刚刚开始,对明知故犯者,若不严惩,纵深内地后,还不知要成个什么样子。”

皇太极大喝一声:“带伊木。”一个名叫伊木的蒙古兵被押进大堂。皇太极对喀喇沁部卓尔克图贝勒道:“这是你的部下,你问问他犯了哪条军纪?”

卓尔克图并不认识伊木,他离席来到伊木身边:“畜牲!说,你做了些什么?”

伊木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抢了百姓的东西,还……”他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口。

蒙古诸贝勒齐声喝道:“说,你还干了些什么?”

“我……我,我还奸了那家的姑娘。”

喀喇沁大贝勒卓尔克图觉得脸上发烧,表情十分尴尬,蒙古各部都没有犯军纪者,唯独我的部下出了这么个败类,气得他“刷”地抽出腰刀,大帐中便要动手。

皇太极道:“慢着,卓尔克图贝勒,伊木所犯罪行,已经查实。朕之所以反复与诸位大讲军纪之重要,就是恐尔等多心。其实,我八旗将士中亦常有违犯军纪者,当年攻取抚顺时,有几名军士偷食百姓家的一只鸡,被先汗乱刀剁成碎块,发给各牛录,以示惩戒。如今八万大军中,违犯军纪者在所难免,伊木是被朕的亲兵撞上了,还有没撞上的呢?指有长短,谷有良莠,此自然之理。大贝勒切不可耿耿于怀,以为朕与大贝勒为难。”

卓尔克图道:“吾等受汗王谆谆教诲,这点儿道理要是再不明白,岂不辜负了汗王的一片苦心?”

皇太极满意地微微一笑:“如此,朕就放心了。”他对伊木道:“你违犯军纪,罪不可恕,朕念你随军多年,功劳苦劳自不必说,你死之后,朕将对你的家眷优恤,你无须挂念。”

伊木此时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太极吩咐道:“文程先生,你明日在城内大悲阁前招集百姓,一是向被伊木所抢之家赔礼道歉,加倍偿还所抢物品;二是赔其白银一百两,以当姑娘失身之偿;三要当众宣布伊木罪状,当场行刑。来人,将伊木押下去,赐其酒饭,明天送他上路。”

是夜,大金国酒师邵愈坚奉皇太极之命混进了北京城。

遵化城陷落的消息已传到了北京。以前辽阳城陷落,京师便是一场极大的震动,现在是京城门口重镇失守,引起的震动较比上次要大上不知多少倍,许多富商恐怕金兵攻进京城,收拾细软,争相出城南下避乱,几大城门口拥挤不堪,女人的尖叫声,孩子们哭喊声,守城兵士斥喝声,乱作一团。

邵愈坚却约了京城中手眼通天的几位富商大贾在秦淮酒家聚饮。

扬州盐商朱奇道:“愈坚兄,这两年你跑哪去了,是不是挣大钱了?”

“还能跑哪?关里关外的瞎折腾呗。这年头酒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粮食的价格一个劲地往上涨,酒价也不得不跟着涨,喝酒的人就越来越少,家里已停了好几排大窖了,真是一言难尽。”

盐商朱奇道:“愈坚兄别哭穷,我们不管你借钱。”

“哼,我倒是想放钱,可上哪整去呀?比不得你老兄,一张盐引就可值个千八百两的。什么时候你开个银号,我上你那借钱去。”

珠宝商齐老板道:“还真叫你说着了,如今的朱老板已经开了两个银号了,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扬州。”

邵愈坚吃了一惊:“好家伙,成了陶朱公了,你可得悠着点,别让人家给算计了。”

“什么陶朱公?无非是混口饭吃罢了。您要用钱,尽管吱声。愈坚兄,你常到关外,对关外事应知道得多一些,你说,这女真人怎么说进关就进关了?”

邵愈坚道:“实不相瞒,我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还真结识了几个女真人,听他们讲,袁都堂曾答应过圣上,要五年复辽,有这事吗?”

“有此一说,我们都盼着呢,建州参现在比黄金都贵了。真要是复了辽,经营建州参就可赚一大笔。”

邵愈坚却道:“袁都堂这话说得大了点,凭朝廷现在的实力,能守住辽西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复辽?袁都堂心里明镜似的,不得已,他悄悄与女真搞起了和谈。据说,女真人的条件非常直接,若真想和谈,提毛文龙的头来见。我听说,袁都堂对毛帅一直不满,认为他自恃功高,总是无止境地向朝廷索要军饷,从不将都堂大人放在眼里。袁都堂早就想除掉他,所以就来了个将计就计,将毛文龙杀了,送女真个顺水人情,鞑子们还真沿着河西河东让出土地共三十余里。”

众人道:“这么说女真人还真有诚意?”

“邵某虽是个生意人,却知道和谈乃骗术尔。自古及今交战双方哪有真和谈的,和谈从来都是缓兵之计。”

珠宝商齐老板道:“愈坚兄说得有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愈坚兄可以到袁崇焕帐下当个幕僚了。”

邵愈坚笑道:“别捧,我这人架不住这个,是不是又想让我掏银子结账?”

朱奇道:“愈坚兄别开玩笑,照你刚才的说法,袁都堂是真的上当了?”

邵愈坚摇摇头:“我看未必。”

朱奇道:“那你的意思是?”

“袁都堂乃大明之干城,一代名将,女真人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他不可能没察觉。既然已经察觉,为什么不采取行动?袁都堂不是想五年复辽吗?女真人主力全都进了关,沈阳城现今不过一两万人,正是他直捣黄龙的大好时机,可他却率兵勤王来了。”

“愈坚兄有所不知,勤王乃圣上之意,他不敢不来。”

“诸位忘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袁都堂是个敢作敢为的人,一个朝廷一品大员他说杀就杀了。真要是借此良机收复了辽东,袁都堂就是大明的最大功臣,功可封侯。”

朱奇道:“愈坚兄到底是个酿酒的,说的都是些酒话。皇太极这次围的是京师,不是一般的地方,袁崇焕他长几个脑袋,敢拿京城的安危开玩笑。万一京师有失,他就是灭门之罪。”

邵愈坚哈哈地笑上了:“我等在这里谈论国事,可有点看三国落泪,替古人担忧了。国家事自有当官的去管,我们瞎操的哪份心,来,喝酒。”

朱奇对此事却格外感兴趣:“愈坚兄,你说袁都堂知道女真进关,可有凭证?”

“邵某哪里有什么凭证?我有的只是酒。咱们换个话题好不好,我那玉霞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国难当头,你还想着寻花问柳,荒唐。”

“哟,想不到贤弟满脑子的忠君爱国,那你上阵杀敌好了,干吗还开钱庄?”

“家国天下,本为一体,如真到了这个份上,朱某自当从戎。”

齐老板道:“我说愈坚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大家,袁都堂到底知不知道女真人进京?”

“一天天的,往来和谈使者不断,他能不知道?况且,袁都堂在沈阳城中安插了大量谍工。”

“这么说袁都堂是有意纵敌入关了?”

邵愈坚默默点了点头。众人几乎是一齐问道:“哪是为何?”

“他是想让圣上亲自领教一下女真人的厉害,也好公开和谈。”

“那岂不成了城下之盟?真要是这样,袁都堂岂不是我朝最大的罪人?”

“五年之期若是到了,又未能平辽,不也是欺君之罪吗?而和谈一旦成功,五年之期便没有意义了。”

“噢,原来如此。”朱奇应了一声,低头陷入沉思。

邵愈坚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他料到这话明天就会传遍京城,说不定还会传到崇祯耳朵里,因此他开始劝酒,打岔,扯起了南朝北国,待散时已是掌灯时分。

邵愈坚回到住处,带上些珠宝,正想去会昔日的相好玉霞姑娘,朱奇却坐着台小轿到了门前,他拱手道:“愈坚兄,这是要到何处销魂啊。”

“明知故问。”邵愈坚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知道朱奇在京城结识了许多朝中大员,今晚来此,一定是有要事,八成是想问个根底。

“愈坚兄,销魂之事我看就免了,改日我给你找个绝代佳人,如何?”

“免了?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从关外到关内,快一个月没沾着荤腥了。你别搅人好事好不好,宁拆十座桥,不拆一个婚,求你积点阴德吧。”说着拔腿就要走。

朱奇上前拦住:“你那也叫婚,露水鸳鸯,当什么真。兄弟我实话跟你说吧,今天晚上不是我请你,是江西道御史高大人高捷有请。”

邵愈坚故作惊讶:“高大人找我干什么?要酒的话尽管说,我派人送上门就是了。”

“要什么酒,到时你便知道了。”

“朱老板,你这是拿官压我,耽误了我的好事,你得加倍偿还。”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京城中漂亮姑娘多如牛毛,到时保你受用。”

这个高捷,原本是个阉党,因为巴结上了福王朱常洵才保住了乌纱帽。袁崇焕兼着副都御史,是他的顶头上司,对阉党一概鄙视之,因此他对袁崇焕十分怨恨,对所谓的清流朝臣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朱奇与他是同乡,二人走动频繁,邵愈坚的话马上就到了高捷的耳朵里。高捷听罢暗暗吃惊:好一个忠臣,竟然纵敌入京,真是丧心病狂!他立即让朱奇将邵愈坚请到家中。

监察御史虽说仅仅是个七品,但影响力极大,一个奏章上去,就有可能将一个人革职拿问,导致家破人亡。邵愈坚迈进高捷家的门槛时,有些犹豫了:“袁崇焕毕竟是大明的忠臣啊,我要是在御史大人面前告恶状,袁崇焕就真的有可能身败名裂呀。”但他一想到汗王的知遇之恩,心便横了下来。

进入御史大人的客厅,高捷起身相迎:“打扰先生休息,抱歉,但事关重大,只好有劳先生。”

邵愈坚道:“草民拜见御史大人。”

高捷急忙搀扶:“先生不必拘礼,这里不是公堂,是私下朋友相会,大家随便些。”

“草民怎敢与大人为友,大人有需要草民之处尽管吩咐,草民定当效力。”

“先生今天与朱奇等人所讲,可都是真话?”

“有些是真话,有些是草民的猜度。”

高捷道:“好,本官现在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一定要如实说,不可隐瞒。”

“是,草民遵命。”

高捷命文书记录,于是一问一答,一直到子夜,问完后又让邵愈坚在记录上画了押。

待邵愈坚与朱奇二人走出御史大人府邸时,已是下半夜,邵愈坚假装一再埋怨,朱奇自然是一个劲地道歉,最后朱奇带着邵愈坚到了一个温柔乡,才算了事。

袁崇焕率一万五千人马,昼夜兼程,近一千里的路走了不到六天。赶到蓟州城内,许多士兵累得昏了过去,袁崇焕也是扒了一层皮。他满嘴都是大泡,嘴唇干裂,直往出渗血。皇太极这一着实在是太狠毒,如当头一棒,击得他昏头涨脑,不知所措,不到十天,老了十年。

身为蓟辽督师到了蓟州城,如同到家,他顾不上鞍马劳顿,立刻开始调兵遣将,在通往京城的各要隘设下重兵,以防皇太极向京师进犯。恰在此时,哨探来报;金兵距蓟州不到十里。他胡乱吃了几口饭,便登上了城头。

皇太极从遵化出发,在石门驿又打了一场大仗,直至十一月五日才抵达蓟州。在路上,他已得知袁崇焕到了蓟州,他惊叹道:好个袁蛮子,真的是兵贵神速,来得好快。在蓟州城南门,八旗兵扎下了大营,摆出了一副攻城的架势。

袁崇焕在城中指挥部署,像在宁远一样,预备下了大量的火药、滚木、擂石、升降箱,备下数百口大锅,用来烧开水。军民们忙了整整一夜,但第二天清晨登城一看,城外空空如也,八旗兵像鬼魂一样神奇地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袁崇焕惊叫了一声:“糟了,鞑子们奔京城去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十天来连累带气带惊,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一下子晕倒在城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