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崇祯帝中计失干城 天聪汗意外得良驹

显佑宫秘笈载:袁崇焕勤王师抵蓟州。上弃蓟州南下,克玉田、三河、香河等三县,直达通州。十一月二十日,兵临北京。有意避开袁崇焕,不与之战,俘明太监二人,用反间计,纵其归。崇祯中计,囚袁崇焕,祖大寿怒而逃归宁远。

袁崇焕被亲兵抬至知州衙门,渐渐苏醒过来,头像要炸裂了似的,奇痛无比。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示意亲兵给他摁太阳穴。佘明德走过来,在他的上星、印堂、太阳、合谷等穴位下了十几根银针,针下去后,痛感渐渐减轻。

哨探的消息到了:皇太极率军直奔了通州。袁崇焕当即下令,命祖大寿立即率军尾随其后,紧紧盯住他,不能让他在京畿重地横冲直撞。副总兵周文郁却道:“都堂,末将以为我们应抄近道,在通州和北京之间布防,以阻挡金兵。尾随其后,岂不被动?”

“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皇太极十分狡诈,常常是声东击西,且都是骑兵,行进速度极快,他既然能绕过山海关,就不能绕过通州?如果在通州一带设防,他甩开我们,却绕到京南、京西,就更不可收拾。”

周文郁听罢叹服,于是,祖大寿率众追了上去。

却说皇太极突然离开蓟州,直接南下,一战攻破京畿富县玉田,又是大有所获,然后直接向西再克三河县,稍事休整后,仍是直接南下,又克香河。一路上风驰电掣,席卷京郊。

袁崇焕见皇太极离京师越来越近,便不再尾随,转而直抵京城,于十一月十六日,抵达左安门,意在据城而守。他刚刚扎下营寨,皇太极的前锋亦随之到了。女真人前锋的紧跟,造成了一种假象:似乎金兵真的是袁崇焕引导来的。于是,京师一片哗然,人们对邵愈坚散布的谣言更加确信不疑。

崇祯接到御史高捷弹劾袁崇焕的奏章,大吃一惊:是呀,这个袁崇焕擅杀一品大员毛文龙,确有资敌之嫌,这等于解除了鞑子们的侧面之忧。皇太极千军万马离开沈阳,他真的不知道?这叫人如何能相信?如果知道,他纵敌入京,是何居心?朕视你为干城,你却如此负朕!令朕在臣工面前,在天下黎民面前,丢尽了脸。

但凭着直觉,他断定袁崇焕不会像高捷所说的那样,要谋反。这不可能,是危言耸听,他进士出身,位高权重,没有谋逆的缘由。也许是五年复辽的话说得大了些,想逼朕作城下之盟,你这是只顾自己脸面,不顾君父的脸面,陷君父于何地?实在是可恶之极。但眼下还得利用辽军,朕就先咽下这口气,日后再与你算账。各路勤王之师陆续赶到,已调任到大同的总兵官满桂和宣府总兵侯世禄的勤王之师,要求进城休整,崇祯立刻应承。而袁崇焕部想进城时,却遭到了拒绝。

袁崇焕的部下比起大同、宣府之兵不知要辛苦多少倍,连日来一直在急行军,一天行军里程最少不下一百一十里,已是真正的疲惫之师。如今,总算到了京城天子脚下,想入城休整一下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全军上下怨气冲天。袁崇焕已经听到了一些流言,只好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到各营抚慰,平息将士们的情绪,将士们见都堂大人一失往日的英气,又黑又瘦,嘴唇尽是燎泡,声音嘶哑,说话十分困难,只有咽下这口气。

皇太极与众贝勒立马通州大运河岸,放眼南望,只见运河冰面如玉,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着银色的光芒。通州城内房屋密集,明朝漕运各衙门和治海各漕运局数十个,栉次鳞比。粮库、盐库,日杂库等仓储大库遍布城边。大概民众们都听说八旗兵并不侵害百姓,因此没有发生大规模逃亡现象。

皇太极带着几分感慨:“通州乃我先朝大金国所命之名,取漕运通济之意,此处为大运河之北端,江南漕运之终点,京城所需粮食物品都要通过此地转运,扼住了通州便扼住了北京命脉的一半。”

莽古尔泰道:“久闻通州繁华,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应是我们所攻州县中最富庶的一个。”

一句话提醒了皇太极,他急忙下令:“进入城中,只许夺取官仓,不得侵犯商贾。”

莽古尔泰道:“商贾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官商勾结,一路货色,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皇太极道:“朕岂不知官商勾结,但两国相争,夺取官仓天经地义,倘伤及商贾,便会引起天下非议,不可因小失大。”

莽古尔泰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但此时他已不敢和汗王争辩。

皇太极站在运河岸边,看着大军踏冰过河,冰面封冻,稍浅之处,有人马陷入河中。他对代善道:“二哥,人言袁崇焕知兵,朕看未必,他充其量不过是个能守之将而已。如此重镇岂能轻易弃之?如在此列阵,见吾军半渡击之,吾必不堪。他却跑到了北京城下,在那等着挨打,真是荒唐。”

宁完我道:“此番我大军破关而入,声东击西,纵横京畿,袁崇焕如棋盘上的一个小卒,被汗王玩弄于股掌,方寸已乱,完全丧失了理智。”

皇太极道:“此为将之大忌也。古人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游于左而目不瞬,临危不乱才是英雄本色,尔等应谨记之。”

众贝勒齐声应诺。

皇太极率大军出通州,沿通惠河一直向西,于十一月二十日,抵达北京城左安门城下。登高望去,见城墙之下,明军营寨相连,以丈余高的木栅为障,也算是壁垒森严。哨探来报,从广渠门到左安门是袁崇焕的人马,德胜门一带为大同总兵满桂和宣府总兵侯世禄部。

皇太极回到大帐,召众贝勒议道:“袁崇焕部能守,吾军当避之。前几天,京城谍工报,京城中已流言满街,崇祯对袁崇焕已经起了疑心,我们要推波助澜,要造成一种与袁崇焕有约的假象,让他们君臣进一步相疑,借崇祯之手除掉袁崇焕。所以,明天清晨,可集中兵力攻德胜门,要排成纵队,队与队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要随时作好撤退的准备。要紧紧盯着城上,发现他们装炮,立刻撤兵,让红夷大炮炸他们自己去。”

清晨,五十个号手吹响了牛角号,二十面大鼓一起擂响,八旗兵手执盾牌,弃马步战,向德胜门冲去。侯世禄害怕,不敢出战,命备好火铳弓弩坚守。满桂是蒙古将领,部下大都是蒙古兵,和八旗兵交过手,从战斗力上看,不比八旗兵弱。面对八旗兵的进攻,他毫无惧色,率兵迎了出去,双方战了不到一刻功夫,阿巴泰听到阵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鸣金之声,他回头便撤,八旗兵都有了准备,瞬间便撤了下去。

城头的红夷大炮响了,一排炮弹打来,也许是计算有误,全都落在了满桂营中。顷刻间,一片鬼哭狼嚎,满桂还以为是八旗兵打的:“他妈的,这些个狗日的也有了红夷大炮。”

手下的一位将领喊道:“总兵大人,是城上射下来的。”

满桂向回一看,果然是自家的大炮,气得他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瞎了眼了,打自家人?”他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在他身旁炸响,一下子将他轰下马,摔出一丈多远。

城上发现得较为及时,一排炮发出后,再没发第二排,但满桂所部死伤已过大半,满桂被炸成了个血葫芦。八旗兵在射程之外哄然大笑,阿巴泰命汉人士兵齐声喊:

红夷大炮威力大,

自家营中开了花,

可怜满桂大将军,

一炮轰出一丈八。

袁崇焕率兵来援,阿巴泰与之稍战,就听身后将士又一齐喊道:“汗王有令,我们与袁都堂有约,不与都堂交战。”阿巴泰大声命令:“撤!”八旗兵又撤了下去。袁崇焕又气又恨,率兵猛追,追杀十几人算是奏捷。

午时许,崇祯派兵部、行人司赐酒,犒赏各路勤王之师,并于平台召见袁崇焕、满桂等。

袁崇焕这是入关后的第一次受圣上召见,他心怀羞愧和忐忑,将正一品官服脱下,身着青衣小帽,进宫见驾。崇祯与袁崇焕已一别两年,当初平台召对时,袁大将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瘦成这副模样,崇祯顿生恻隐之心,安抚道:“先生为国事操劳,朕尽知之。城中谣言,乃鞑子们的反间计,朕虽驽钝,但亦知用人不疑的道理,先生莫要以流言为虑。”

袁崇焕听罢,泪如泉涌,他紧咬着嘴唇,不敢在圣上面前放声大哭,听了圣上的几句安慰,连日来的疲惫委屈,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了愧疚。他使劲力气,声音沙哑地说:“臣无能,臣有罪,中了鞑子们的奸计,致使逆贼蹂躏京师,君父蒙尘,虽万死不足抵罪之万一,待臣杀退了鞑子,解了京师之围,自当伏法。请圣上容臣数日,并请圣上为天下臣民保重龙体。”

崇祯道:“满桂所部五千余人,先于先生抵京,故容其入城。然先生所部两万,加上蓟州一带勤王之师数万,一旦入城,百姓不知缘故,以为兵败,城内更加乱矣,望先生体谅朕的苦衷。先生今日之战,足慑敌胆,先生何必自疚?”

崇祯转向了满桂:“城上炮手竟误炸朕的爱将,荒唐之极,令天下人耻笑。”他大喝一声:“神机营提督何在?”

兵部尚书王洽已将这位荒唐提督带到了平台之下,听到圣上唤他,吓得连忙出班跪在丹墀之下。崇祯望着筛了糠的提督骂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你在这‘一时’,用朕的大炮轰朕的爱将,你可知罪?”

“臣知罪,知罪,可鞑子们是突然撤去……”

“朕不听你的罗嗦,来人,绑了,送刑部,断明后定罪。”

王洽急忙奏道:“圣上,神机营提督非一般人能胜任,临阵换将,恐于军不利。”

崇祯脸一沉:“亏你还出班讲情,神机营出了问题,你兵部就逃得了干系?朕还没找你算帐呢,你休要再言,留着他,还让他炸自家队伍不成?朕就不信,神机营中再无可当大任者,你快去安排,不要再出差错。”

处理完神机营的乱事,崇祯亲自走到满桂身边,亲为满桂敷药。满桂乃一蒙古人,长得魁梧高大,今天的伤,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但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脏,现在圣上亲自为他解衣敷药,感动得他泣不成声。事后,崇祯对几位爱将均有赏赐,其中赐袁崇焕貂裘、银甲,袁崇焕心中稍安。

平台召见一结束,厂人来报,今日之战,鞑子们突然撤走,并大喊:吾与袁都堂有约云云。崇祯听了,沉思良久,未置可否。

却说阿巴泰与阿济格等回到中军大帐一齐喊道:“汗王,吾已与袁崇焕交手,正要取那厮的首级,为何又要收兵?”

皇太极笑道:“你以为袁蛮子头说取就取吗?事已到此,就是能取,我们也不取。”

“那是为何?”阿济格不解地问。

皇太极道:“我们杀了他,他就是忠臣,便会激起明军尤其是辽军的疯狂报复。朕要让崇祯杀了他,让他狗咬狗,窝里斗。让他们军心民心乱成一锅粥。”

代善、莽古尔泰此时对皇太极已十分信服:“那如何才能让崇祯小儿杀了袁蛮子?”

“朕看崇祯已将刀架到了袁蛮子脖子上了,我们还得再加把火。”

第二天,金兵对广渠门一带的袁崇焕部发起了进攻。说起来,袁崇焕的兵的确值得可怜。满桂、尤世禄的兵在城内,住宿饮水等比起城外来要舒适得多,城外之兵有的有帐篷,有的就在露天住宿。冰天雪地,相当艰苦。将士们私下怨气冲天。但袁崇焕是辽军的灵魂,他的身先士卒鼓舞着每个人,只要袁都堂在,就是天大的困难他们也能顶着。

袁崇焕见金兵来攻,便率先迎了上去,将士们岂甘落后,他们此刻视金兵为不共戴天之仇敌,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冲杀起来格外凶猛,八旗兵竟被杀得节节改退。于是皇太极再次鸣金收兵。

下午,皇太极命达海身披重甲,单骑来到袁崇焕栅前,高声喊道:“营中明军将士听清了。我乃大金国大学士达海,奉大金国汗之命给袁都堂送书,请袁都堂一阅。”

他喊了几遍,栅中无人理睬,他只好下了马,找了块石头,将信压在地上,拨马返回营中。

士兵来报,说皇太极派人前来送信,已将信压在寨门外。袁崇焕知道皇太极在使用离间计,恨得他咬牙切齿,他越怕什么,皇太极偏偏给他来什么。他心里扑腾开了:收不收这封信?吾与皇太极就毛文龙一事毕竟有约,倘信中提及此事,再落入东厂之手,就不好办了。若收了的话,城上的人一定会看得一清二楚,就必须报给圣上。不成,要立即处理掉,不能留下后患。他唤来祖大寿:“你速带一千人马,以巡营为名,将那封信拾起,要做得干净些,懂吗?”

祖大寿当然知道这封信的份量,出城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将那封信呈了上来。袁崇焕打开一看,果然提到了毛文龙的事,且有劝皇上早开和谈云云,口气委婉得像多年的老朋友,气得他倒有些哭笑不得。正在这时,就听寨门外又喊了起来:袁都堂,汗王有令,不忍与故人刀兵相向,特来告别,我们走了。

袁崇焕气得真真是七窍生烟:“射!给我用乱箭射。”

金兵们喊了一阵,见寨中明军张弓搭箭,拍马便向南跑去。只见皇太极大军拔营而起,缓缓朝南开拔,袁崇焕恐其有诈,不敢尾随。

皇太极为何奔了南方,原来他听一位降官说,京城之南有南海子,乃上林苑,是皇家射猎之所,此地有獐狍野鹿无数,御马监在这还养了几百匹御马。

皇太极与众贝勒大喜,御马一定都是宝马,咱们先夺了御马,再来他一场狩猎,岂不快哉。于是,皇太极一箭双雕,留下了一句足以让崇祯进一步怀疑的告别话,便奔南海子狩猎来了。

进入南海子,虽然是冬季,但草木密集,林深树高,草丛中时有獐狍野鹿闪现。皇太极与众贝勒先奔了御马圈,饲马人闻风而逃,皇太极等并未追赶。他们看着这批生龙活虎的御马,不禁心花怒放。女真人爱马如命,能得一匹好马,比打多少胜仗都高兴。只见其中有一匹白马,浑身无一点杂毛,四蹄像大白一样,也有四撮红毛。

皇太极惊叹道:“此马除了稍瘦之外,与大白无甚两样,待朕收伏了他。”

鳌拜道:“汗王,收伏此马,何须惊动圣驾,看奴才的手段。”说罢,他打马便冲了上去。

那马见有人朝它冲来,放开四蹄便跑,鳌拜的马根本追不上。他大喊道:“拦住它,拦住它。”

侍卫们一齐上前,将那马圈在了中间。鳌拜靠近前,突然在马上站起,一纵身,跃到了那马的背上。那马又蹦又跳,非要把鳌拜掀下来不可。鳌拜却像贴在了马背上一样,紧抓马鬃不放,有几次身子已经腾了空,但转瞬又贴在了马身上。

众人看呆了,想不到鳌拜竟有如此手段。突然,那马腾空而起,身子几乎直立,这次,鳌拜再也抓不住了,就听“咕咚”一声,一下子被扔到了冻地上。众人一声惊叫,鳌拜却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又朝那马奔去,那马带着敌意与鳌拜相向。

皇太极大喝一声:“鳌拜,你闪开,看朕来收拾他。”

他一拍大白,冲上前,一声雷鸣般的炸喊:“畜生,朕已到此,还敢撒野。”

那马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一激灵。这时,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瞬间的功夫,那马乖乖站住了,不再蹦也不再跳,扬脖咴咴地叫了几声,似乎是在欢迎新主人。

皇太极跳下大白,来至那马跟前,那马十分顺从地任皇太极摸着马鬃,皇太极掰开那马的嘴:“好,三岁口,还是个小伙子嘛。”他一翻身,跃上马背,轻轻一夹马肚,那马如飞般地奔腾开来,众人一片叫绝声。

“奇了,这马莫非认识汗王?”

“不,这马与汗王有缘。”

“汗王乃真命天子,万物自然降服。”

皇太极跑了一圈,停下来道:“吾大白已随朕多年,朕体重日增,难为大白了。今得此马,大白可暂歇矣。”他爱抚地搂着那马的脖子:“此马为朕所生,确实与朕有缘,就叫它小白吧。”侍卫们赶紧为其备上了金鞍,俗话说好马配好鞍,小白被金鞍一装点,更显骏马英姿。皇太极大喜,他对众贝勒及蒙古众贝勒道:“尔等上前,一人驯服一匹,余者赏有功将士。鳌拜,你也去。”

众贝勒兴奋地呼啸着冲了上去,少不得又是一番较量,每人都得到了一匹良驹。

皇太极哈哈大笑:“好,咱们狩猎开始。”

八旗将士在森林草丛中各逞英豪,沉静的南海子顿时热闹起来。

突然,在皇太极和众人面前出现了一种动物,只见这群动物长得十分的奇特,似鹿非鹿,似马非马。

皇太极一愣,问宁完我道:“什么东西?”

“奴才听说有神兽曰麋鹿,是不是就是它们?”

莽古尔泰却道:“管他是什么,射几只再说。”

他张弓搭箭,正要射去,却见两个太监打扮的人站在了面前,其中一个年纪稍长者,双臂一横,用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喊道:“休要伤害神兽。”

莽古尔泰一愣:“从哪里钻出这么两个怪物?”

皇太极道:“五哥先不要射,问清了再说。”他非常客气地问道,“公公,此为何物?”

“此乃神兽,又叫麋鹿。昔为老子所骑。”

皇太极道:“老子不是骑青牛吗?”

“圣人所骑,不拘一格,老子座下骑为神兽麋鹿,见于史籍,又何疑焉?”

“既是神兽,有何特征?”皇太极再问道。

“请看,此兽有角似鹿,但其头如马,其身似驴,其蹄若牛,天下绝无仅有,民间称之为四不象,射之必遭天谴。”

皇太极与众人仔细观看,果然如其所言:“多谢公公指点,不然几成大错。”他看着这两个太监,心中怦然一动:“真天助我也,为朕送信的人来了。”皇太极悄悄对代善道:“二哥,这位太监好胆量,就让他成为朕的蒋干。”

代善心领神会,悄声答道:“这把火要是再点上,不由他崇祯不信。”

皇太极抬头看了看:“日已正午,请两位公公与朕用膳如何?”

侍卫走上前:“公公请。”两位太监意识到他们已成了俘虏。

席间,皇太极开怀畅饮,几杯下去,便已醉意朦胧,他举杯离席,来到地当中:“吾八旗大军,如今横扫京师,令南朝军民丧胆,天下人震撼,今又喜得小白,收了神兽,此人生之最为畅快之事也。二哥、五哥,我们不虚此行矣。”

代善会意:“此行多亏袁都堂从中调停,将来夺了天下,袁都堂便是第一功。”

皇太极道:“二哥醉矣,此事岂能乱讲,朕要罚你三杯。”

代善道:“臣一时高兴,失言了,认罚,认罚。”说着真就连干了三杯。

众人看明白二人在演戏,都跟着配合。莽古尔泰更是大饮特饮,蒙古诸贝勒划上了拳。

皇太极已知这位年长的太监姓杨,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杨太监面前:“杨公公,今天多亏了你冒死拦驾,不然的话,朕射杀了神兽,岂不要遭报应?朕要敬你一杯。”

杨太监刚才听到代善的话,吓得心怦怦直跳:原来袁都堂已经通敌,这太可怕了,无论如何我必须设法逃脱,将情况报知皇上。他装作十分顺从的样子,跪拜道:“奴才能得大汗赐酒,三生有幸。奴才喝了。”

宴会一真闹到了一更天,皇太极喝醉了,众贝勒也都喝醉了,杨公公也装作醉了。皇太极在侍卫们的搀扶下,回后帐休息,他回过头来嘱咐宁完我道:“你是汉官,可与承先好好照顾杨公公,战事结束,还请杨公公回沈阳为朕侍候神兽。”

这位杨太监十分善饮,真的喝了许多,他右手搭在小太监的肩上,装作大醉的样子,在皇太极侍卫的安排下,倒在床上歇息。宁完我和鲍承先兴趣正浓,宁完我道:“扫兴,汗王让我们来陪他,他却睡开了大觉。”

鲍承先道:“如此良宵,无美女相伴,枯然入睡,有什么意思,不如将达海请来,咱们再喝一轮如何?”

“好主意,那就快去请达海。”

两汉一旗,坐在了一起。鲍承先道:“今天这酒怎么喝?”

达海道:“今天的酒不能多喝。”

“为什么?”二人同时问道。

达海放低声音道:“汗王明天要我等起草与崇祯皇帝的盟约,要是醉了,岂不要误大事。”

这时,他们发现床上的杨太监动了一下。鲍承先小声问道:“汗王与袁都堂谈妥了吗?”

“今天天刚亮,吾见汗王独自一人,在土城关东边一树丛中,与袁都堂手下相会,然后在广渠门佯攻了一通,撤下来后,汗王道,大事济矣,走,我们狩猎去,在南海子敬候袁都堂佳音。”

宁完我道:“你们两个家伙,鬼鬼祟祟地说些什么,还有什么事背着我不成?”

达海往床那边一呶嘴。

宁完我道:“你不用呶嘴,杨公公醉了,怕他作甚,就是不醉,也逃不出去。”

鲍承先道:“宁完我喝多了,不要再喝了,尽胡说八道。”

“我喝多了?岂有此理!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达海道:“李白是个醉鬼,因此而丢掉了前程。明天要是汗王让你起草盟约,你喝成这副模样,看汗王不重罚你。”

“我宁某有马上之才,不就是一篇小小的盟约吗?挥笔立就尔。你们听着:大明皇帝崇祯陛下,吾之祖上为明守边有年,忠顺恭谨,从未懈怠。然天朝边将,常无故生衅,掠我边民,杀我先祖……”

达海连道:“得,得,留着明天写吧。咳,可惜今天无月,辜负了这良宵。”

鲍承先道:“无月有酒亦可,来,喝吧。明天的事交给宁完我就是。”

于是三个人左一杯右一杯,一直喝到了三更天,最后,喝得都趴在了桌子上。

杨太监见三更已过,桌上的三位酣声如雷。门口的兵士都睡得正香,便悄悄下床,自言自语道:“我得出去方便方便。”他拉起了身边的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走出帐外。他们对这里非常熟悉,东躲西藏,不大功夫,便逃出了大营。

连日来,崇祯一直在作着激烈的斗争,他极力否定对袁崇焕的各种传言:“皇太极奸诈无比,朕不能中了他的反间计。”然而,崇祯与大多数皇帝一样,谁的话都可以不信,唯独对家奴太监们的话,往往是深信不疑。听了杨太监的叙述后,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鞑子们阵前说什么有约,原来你真的通敌。”他想到毛文龙,想到鞑子们的突然撤兵,想到御史高捷的那篇奏折,他终于上当了:“好你个袁崇焕,大奸似忠,十恶不赦!”崇祯作事从来独断专行,绝不受人左右。他以入城商量军饷为由,宣袁崇焕、满桂、祖大寿等将领入宫。进到宫中,未容分说,便以通敌罪将袁崇焕绑了,投进了大牢。

祖大寿在侧,浑身颤抖,他不明白圣上为什么会突然变脸,他绝对不相信袁都堂会通敌,他担心崇祯会不会连自己也一齐收拾。还好,抓完了袁崇焕,圣上对诸位尤其对他,还安抚了一番。祖大寿回到营中,跟众将士们一说,将士们此次进京本来就有怨,一听袁都堂被抓,多天来的怨气一下子爆发了:“都堂大人忠心报国,却落得如此下场,这样的昏君还保他作什么?大帅,咱们回觉华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