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齐王起兵叛齐州 唐皇发师讨李祐

马周被授为中书令,其机辩明锐,裁处周密,时誉归之,人们皆认为皇上以此人为中书令可谓得人。

马周在朝野中有很高的声誉,只有一件事外人褒贬不一,即是其困顿之时,他对受人恩情及遭遇白眼的经历没齿难忘。像常何、窦公、赵仁本对其有恩,马周视他们为恩人,恭敬之情没有一丝减弱;而对于那些侮辱过他的人,则睚眦必报,薄州刺史达奚恕已致仕归家,也就罢了,而浚仪令崔贤来见马周,马周不见,最终寻了个由头,废了崔贤县令之职。韦挺在常何宅中,曾笑常何在大街上寻门客实在不值,此话深深刺痛了马周。如今马周发迹,李世民对其言听计从,韦挺也因此触了霉头。当是时,韦挺任太常卿,因其性格简单脾气粗暴,难免有一些缺失,马周向李世民进言,说韦挺刚愎自用,才任粗使,难列公卿之班。恰巧此时,李世民要在京宫中挑选一些人充任分封诸王的属官,马周就建言韦挺为齐王李祐的长史,让其赴齐州辅佐李祐。当时,韦挺之女已被聘为齐王妃,李世民觉得韦挺去辅佐李祐很合适,因而准奏。如此,韦挺就离开了京城。

齐王李祐是李世民和阴梦婕所生的儿子,排列下来为李世民的第五子,目前被封为齐王,并领齐州都督任上。

自周代以降,历代君主皆封宗亲为藩王。李渊取得皇位之后,广树宗室,遍封宗子。不仅恩及弟侄,而且泽被疏远,将其再从、三从弟及兄弟之子皆封为王。以其从弟李神通为例,李神通被封为淮安王,还封其十一子中的七子为王。李渊如此滥封王位,一是破坏了他太原首义时制定的论功行赏制度,而变成了论亲与血统行赏;二是封赏浩大,导致国用不足,仓库空虚。李世民即位之后,为了纠正李渊滥封宗室和滥赏功臣的弊病,确立了论功分封和行赏的方针,对宗室子弟采取了非功不封,非亲不授的原则,如将李神通的诸子由王爵降为郡、县公爵,这样使得亲王爵位大为减少。

李世民毕竟为封建君主,其厘改了李渊滥封亲王的弊端,然对分封制难以割舍,竟然渴望实行周代封建之法与世袭刺史制度。大臣中唯有萧瑀支持此议,其他大臣皆反对。贞观二年,贞观五年,贞观十二年,朝中大臣甚至被世封的功臣为此事或上疏,或当堂辩论,激烈反对分封及世袭刺史制。李世民座下仅有萧瑀支持自己,在他一生处世行事中,从未遭到如此众多大臣的抵制,也从未见过他拒纳如此众多大臣的诤谏。他先以皇权决定实行分封制及世袭刺史制,到了贞观十三年,眼见群臣反对声浪潮涌,他只好诏停封建及世袭刺史制。不过李渊的儿子和李世民的儿子,还是可以被封为藩王的。

且说韦挺离京到齐州赴任,大约两个月后回到长安即向李世民禀报李祐的劣行。

李世民派出京官为诸王的长史、司马,其本意是怕这些年少亲王离开京城后无人管束,以致横行无法,这些京官多是刚正之人,可以就近监督。李世民亲口对这些京官交代过,让他们时刻劝谏诸王,若诸王有失要当即指出令其改正,再不改,可以直接向自己禀告。

韦挺在朝中资格较老,性格率直,又口无遮拦,其到任后,发现齐王李祐昵近群小,好畋猎,因而多次谏李祐改正。李祐时年二十三岁,其养在深宫,后又以亲王之身兼领都督,手下之人皆顺着他,何尝受过此等委屈?他压根就不听韦挺的劝谏,并对身边之人说道:“韦挺被父皇赶出京城,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好对我指手画脚。哼,别看他是王妃之父,若惹得我火起,一样会让他灰头土脸。”

李世民接见韦挺倒很亲热,说道:“韦卿,朕让你去辅佐祐儿,缘于至亲缘故,你能知此深意否?祐儿从小被阴妃宠爱太过,养成了轻躁的性子,寻常人去说他,很难以听从。”

韦挺遂将李祐之行为说了一遍。

李世民听言后叹道:“唉,祐儿之行,怎么与昔日齐王元吉之行相仿呢?莫非这齐王之号不能再授人吗?”既而正色道:“韦卿,人若玩物丧志,畋猎无度,难成正果。祐儿为吾之子,为卿之婿,不可让他耽误下去。你在祐儿身边,须代朕行为父之责。”韦挺顿首道:“臣明白本身职责,多次劝谏齐王,奈何齐王不听,只好找陛下求助。”

“嗯,朕即拟敕书一道,数祐儿之过,让其改正。韦卿,朕刚才说了,祐儿年幼不明事理,他若一味不听,你可采用断然措施镇之。譬如祐儿身边的那些小人,若祐儿不将其遣走,你可以将他们赶走,就说是朕让你这样做的。”

“臣奉旨。”

李世民心中忽然掠过了一丝担心,说道:“祐儿性格轻躁且简单,你的性子亦是火暴脾气,你们性格相似互不退让,容易酿成更大冲突。韦卿,教人育人时不可一味刚强,你也要学会循循善诱,这样效果也许更好,明白这个道理吗?”

“臣定会努力去做。”

“你能这样说,朕就放心了。韦卿,若祐儿能依正道理政,为朕之幸,你之福,我们毕竟为亲家嘛,望你好自为之。”

数日后,韦挺辞别家人返回齐州。李世民没有想到,韦挺从此一走再未回京城,竟成永诀。

李祐读罢韦挺带来的敕书,当时并无言语,待韦挺走后,他起身骂道:“这名惫懒的老儿,还是王妃之父呢!你背着我找父皇告状,是何居心?”其回府后难压怒火,寻个茬儿将韦妃暴打一顿,以释心头之恨。

韦妃大略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偷偷派人将韦挺唤来。韦挺见女儿满身伤痕,惊问其故,韦妃泣曰:“父亲呀,还不是你找来的事吗?”说罢,她扑入韦挺怀中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那一时刻,韦挺心中生出了一些愧疚,觉得因为自己之故使女儿遭到暴打,实在对不起女儿。

韦妃抬起泪眼道:“父亲,齐王的性格一直如此,岂能说改就改了?父亲,你还是回京城与母亲兄弟们在一起吧,有天大的委屈,由女儿一人承受。”

韦挺摇头道:“我以前仅听说齐王性格不好,不料其轻狂如斯。女儿,为父这样做,是为你们好呀。如今皇子众多,彼此虎视眈眈,若齐王不修德行,被人告至皇上那里获罪,你一样受罪啊!”

“父亲啊,你仅看明面的事,哪里知道其中的曲折啊!”韦妃说完,又断断续续说出一件更让韦挺担心的事。

李祐被封齐王来到齐州任都督,一日其舅阴弘智来访,当着韦妃之面对李祐说道:“齐州为形胜之地,殿下既为齐王,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吗?”

李祐急忙询问详细。

“皇上共有十四皇子,楚王宽早夭,尚余十三子。太子之位例由嫡子继之,太子承乾和魏王泰在那里明争暗斗,则殿下难望太子之位。人无近忧,必有远虑,若皇上千秋万岁后,殿下要力求自保。”

“如何自保?”

“殿下宜暗暗积蓄力量,多募壮士,使其他亲王不敢轻易来图。”

李祐对阴弘智所言深以为然,此后果然大力招募强健之人为护卫之士。阴弘智妻兄燕弘信素爱武艺,阴弘智将其荐给李祐,作为卫士之长。

韦挺日常在齐王府内见到许多健硕之士,尚不知道其中还有这般曲折,遂大惊失色,说道:“朝廷有制,亲王之卫不得超过二百人。齐王如此大肆募人,若传入皇上耳中,定有谋反之嫌。女儿啊,谋反之罪要诛灭亲族呀。张亮那时,不过私养了五百义子,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

“父亲不用惊慌,齐王绝对没有谋反的意思,不过想自保罢了。”

“自保?朝廷之事宫廷之间,有时候波诡云谲,变幻莫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自武德年间至今,看到过多少事。女儿,还记得我们全家被流放到西南边陲吗?杨文干兵变与我有什么关系?最终还是为父之罪。若不是当今皇上胸怀博大,不计前嫌召回京中,我们全家就要在蛮荒之地长相厮守了。”韦妃也着急起来,急问道:“父亲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韦挺沉吟了片刻,断然道:“我们要一同说服齐王,让他停止招募之事!”

事也凑巧,这日燕弘信带领二人来见李祐,此二人名叫梁君暮、梁猛彪,为河北有名的壮士。他们听说齐王招募勇士,特来投奔。李祐大喜,当即收归帐下。

韦挺很快得知此事,急匆匆来见李祐,谏道:“齐王殿下,此事万万不可。河北之人已然知道殿下招募勇士,此事很快会传扬天下,当今圣上亦会耳闻,如此会对殿下不利。”

李祐满不在乎,说道:“父皇多次教导臣子要善于招贤纳士,我秉承父皇教导,为国家筛选人才,有何不可?”

“殿下,招贤纳士自有吏部负责,你为藩王,须依国家制度,不可逾制而为。老臣知道殿下已私养猛士数百,若皇上知悉此事,定会责你。去年张亮因私养五百义子而获罪,难道殿下不知吗?总而言之,殿下须速速将府中猛士删简,方是灭祸之道。”

“哼,你不要危言耸听,我府中多养数人,难道就成了大罪吗?”

韦挺见李祐如此固执,遂让他屏退左右,然后轻声说道:“殿下,我们毕竟为至亲,我难道会害你吗?小女因你而贵,我亦存私心谏你走正道。汝舅阴弘智看似爱你,其实见识浅薄,定将你陷于不义境地。”

李祐转念一想,知道是韦妃向韦挺说走了嘴,遂大怒道:“你们父女皆不是好人,为何不替我多想想身后之事?我兄弟甚多,舅舅让我谋自保之道,又有什么不对了?”

“当今圣上宽仁待人,对皇子苛责有加,其实是爱之深而责之切。你以亲王之身兼领齐州都督,只要能勤政为民,恪守职责,即是自保之道。汝舅教你阴募死士,实有不轨之心,若皇上知悉,他会怎么想?皇上即位以来,天下多少能臣猛将,皆兢兢业业,恪守职责,不敢有任何私念。为何这样呢?一者,皇上推行清明政治,鬼蜮之行难见天日;二者,以皇上英武睿智,又有何人敢打歪主意?殿下为我之婿,我诚心说你,千万不敢想岔了心思!”

“哼,我听说你当年追随隐太子,与父皇为敌,那时候为何没有这般心思?说起来,你也是势利得很呀,父皇不计前嫌重用你,你说父皇好;若隐太子即了位,你还会说父皇好吗?”李祐这一段时间非常恼火韦挺,认为他不识时务,以致在京城中立不下脚,只好跑到齐州来对自己耍威风。他现在一时兴起,忍不住揭了韦挺的昔日疮疤。

韦挺听言亦恼羞成怒,觉得此子偏激如此,非下重手不可,遂昂然道:“殿下不听老臣之言,老臣只好办些无理之事了。”

李祐冷笑道:“你办的无理之事还少吗?”

韦挺道:“我受皇上重托来辅佐你,该说的话都说了,奈何你不听,我只好以强硬手段来谏你。我这样做,有三重原因:一者,我为皇上老臣,应该恪守职责,何况皇上曾嘱我要代行为父之职;二者,你为小女之夫,我亦有教导的责任;三者,谋逆事大,会株连我家,容不得我不行强硬措施。这第一件事,就是不许你收罗这梁姓二人。”

李祐冷笑道:“你扛着父皇的牌子来此作威作福,竟然给我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谋逆?我如何就谋逆了?不错,父皇也许对你交代了许多,然我为齐王,齐州都督,你仅为我府中的长史,难道任你来发号施令吗?梁姓兄弟我已经决定留下,你勿复多言。”李祐说完,起身拂袖离去。

李祐回府后,让下人将韦妃绑起,自己亲自前去掌嘴,骂道:“多嘴的贱妇,今日先饶了你,再多说话,瞧我不将你的舌根子连根拔出来才怪!”然后令人将韦妃推入一间黑屋内,看管起来,不许她再见韦挺之面。

韦挺不知道齐王府内有这样变故,他昂然起身,出门召集下人办了两件事:一是派人将梁姓兄弟赶出齐州城外,不许他们再踏上齐州地面;二是亲自来到李祐鹰犬坊内,亲手解除鹰之缚、狗之绳,将鹰犬放归田野。

更有甚者,韦挺亲自把守城门,看到李祐出外游玩的车仗,立刻上前拦着去路,不许李祐出城。

李祐闻听韦挺将梁姓兄弟赶出齐州,当即派燕弘信出城追赶将其追回,然后让这二人大模大样地随在自己身侧,以示韦挺。待韦挺驱鹰犬、守城门之时,李祐怒火万丈,拔剑欲杀韦挺,然被身侧的燕弘信劝下。

燕弘信将李祐劝回府中,李祐怒道:“杀了这名令人生厌的老儿,从此耳目清静,岂不干脆?”

燕弘信劝道:“韦挺所以敢如此无礼,所恃者,当今圣上也。殿下若当街杀之,定会传扬天下,事情反而不美。”

如此劝谏齐王李祐,在齐州并非韦挺一人。齐王府典军韦文振,兵曹杜行敏等人也瞧不惯李祐阴养猛士的举动,他们多次向李祐进谏,李祐也非常讨厌这帮人。

双方在这里剑拔弩张,事态越来越紧急。一日夜里,韦挺居处院内落下一阵乱石,韦挺认为这是李祐来威胁自己,遂取了其中石头,又书一道疏奏,将之交给驿所,令其传往长安。李世民阅罢韦挺的上疏,对其中言语半信半疑,遂派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往齐州查验。

李祐见刘德威前来查验,心中大惧,以为韦挺将自己的隐秘之事和盘向父皇托出,急忙召来燕弘信等人前来商议此事。

李祐惶惶然道:“韦挺老儿不知道向父皇告了什么状,父皇派刘德威前来查验,这如何是好?”

燕弘信分析道:“皇上不降罪,仅派刘德威来查验,皇上未掌握什么真凭实据。然刘德威为刑部尚书,皇上派如此重臣前来,看来也非常重视。为今之计,不管韦挺向皇上告说了什么,殿下全部给他来个死不认账,想那刘德威定会无计可施。”

李祐忧心道:“若是韦挺一人向父皇告状,还算好办,可是刘德威到来,定会找韦文振、杜行敏等人询问,若事露了馅,这如何是好?”

燕弘信断然道:“若如此,我们可以在齐州起兵。”

“起兵?我们就这点儿兵马,如何能挡父皇的雄师?”

“以殿下之力,当然势单力薄。然殿下向来与太子交好,纥干承基上次来,其言语中隐约也有这个意思。玄武门之变,当今皇上所带人马不足千人,一举取得胜利。可见兵不在多,唯精而已。殿下若与太子联络,你们兄弟联手,一人在齐州,一人在京城内猛然发动,则大事可成。”

李祐平常除了游乐之外,没有太多主意。他现在对燕弘信之言奉为至理,急忙说道:“好呀,你今日即可入京找我舅商议,通过纥干承基与东宫联络,以早日促成大事。刘德威嘛,由我来应付。”

刘德威来到齐州,除了面见李祐之外,也找韦挺、韦文振、杜行敏等人核实情况。尽管李祐对所有问题来了个死不认账,刘德威还是侦知了一些蛛丝马迹,遂细细地写了一道表章,返回京城向李世民禀报。

李世民得知李祐在齐州阴养猛士,意图不轨,心里颇为愤怒,然还是以为李祐性格轻躁,所以行为不端。他深知李祐和韦挺的性格相似,二人各不相让,以致激变如此。李世民思索了半天,觉得还是将他们二人召回京城,当面数说一番,若二人不能调和,再为李祐另配长史,把韦挺调回京城。他想到这里,让马周拟诏,召李祐和韦挺回京。

是时,燕弘信早已从京城返回齐州,告诉李祐道:“纥干承基已把殿下之意转告太子,太子让纥干承基居中联络,早日促成大事。殿下,若大事能成,太子当了皇上,殿下之功居首,实在可喜可贺。”

李祐喜上眉梢,一展数日来的愁闷之颜。

这日召李祐和韦挺回京的诏令送到齐州,李祐阅罢,唤来韦挺道:“看看吧,都是你做的好事。”说完将诏令掷向韦挺。

韦挺很快将诏令读完,躬身道:“殿下,我向皇上禀告齐州的事,不是一味与你作对,实对你好。我们将行之际,望你明白我的一片心迹。”

李祐哼了一声,说道:“你有什么好?你未来之前,齐州这里风平浪静,你来之后,竟然无端地生出许多事来。哼,我们到了父皇面前,要好好地将此事说道说道。”

韦挺问道:“皇上诏令已下,敢问殿下启程的日子。”

“启程之日?你自己先去吧,我随后就来。韦挺,说实在话,我瞧着你就生厌,别再招惹我了。”

韦挺见事已至此,也不想再多说话,遂转身出门,回居处收拾行装。第二日一大早,他带领二名从人出了齐州城门向西奔去。

三人向西行了二十余里,来到一个浅草萋萋的低谷里,他们转过山脚,就见有二十余骑横在当路,领头之人正是燕弘信和梁氏兄弟。

燕弘信拱手道:“韦大人,你匆匆就走了,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齐王还记挂着你呢,特令我们赶来送行。”

“送行?齐王说过让我先行,他随后就走,又有什么送行不送行了?”

说话间,有八骑慢慢行到韦挺三人的身后,明显堵住了韦挺的退路。韦挺感觉气氛不对,觉得他们不怀好意,惊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你自己做的好事,还用问别人吗?”燕弘信一面狞笑说话,一面将手一挥。其从人看到信号,齐刷刷取出硬弓张起,将箭头对准韦挺三人。

韦挺方才明白这是齐王派他们来追杀自己,他打量一下地势,只见两面皆是陡坡,马儿无法越过,前后皆是箭矢挡路,没有逃跑之路。他知道今日不能善罢,遂横下一条心,厉声道:“我是朝廷的命官,齐王没有生杀大权,你们若听齐王之命来追杀我,不怕皇上追究吗?”

燕弘信哈哈大笑道:“韦挺,你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为齐王妃之父,不帮助齐王,反而到皇上面前告状,如此六亲不认,真正该杀!什么朝廷命官?你为齐王辖下,就该听齐王号令,方是人臣之道。你记住,明年的今日是你忌日,你自己做出来的事,不要怨了别人。放箭!”

只听弓弦砰砰作响,长箭如蝗飞向这三人。须臾,三人气绝,可怜韦挺在此荒谷中丢下性命,连带那二名从人也糊里糊涂当了箭下之鬼。

燕弘信让从人将韦挺三人尸身草草埋葬,然后回城向李祐复命。

当燕弘信追杀韦挺之际,李祐在城里召集亲信开始策划谋反之事。李祐逼着韦文振、杜行敏等人参与,杜行敏装作无奈之状答应,而韦文振坚决不从,他趁李祐不注意,偷偷溜出门外,意欲出城赴长安。惜其行踪被燕弘信之兄燕弘亮发现,燕弘亮带领二十余人狂追不舍,在城外五里处追到韦文振,也是一顿乱箭将其射杀。

李祐就在齐州城宣布成立齐国,自立为帝,燕氏兄弟为左右上柱国,梁氏兄弟为托东王、托西王,其他亲近的府属,也分别授予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等职。

为了抵御官兵来攻,李祐募城中十五岁以上男子为兵丁,驱人筑楼,缮甲兵。

大唐立国二十余年来,人们皆渴望安定,不愿再遭兵变。贞观以来,人们丰衣足食,目睹国势强盛,心内颇为自豪,更不愿国内再生内乱。现在李祐募兵不足一千,如何能挡京城大军?城中人惊慌失措,许多小吏和百姓趁着黑夜,携妻带子沿着绳子坠下城墙逃往野外。

眼见李祐在这里不自量力胡闹,其司马罗石头不畏死指责李祐,历数其罪,被燕弘亮所杀。某一日,李祐带领从骑出城巡视,来到离城五里处的高村,村人高君状遥指李祐道:“当今皇上以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你驱城中数百人来谋反,以犯君父,无异于一手摇泰山,太过不自量力了。”燕弘亮闻言,挺枪欲刺高君状,李祐那一忽儿不知道是良心发现,或是悯高君状年老,不忍杀之,说道:“村人俚言,何必当真?把他们抓回去投入牢中即可。”

其后的日子里,李祐与燕氏兄弟等人宿于卧内,宴饮无度,派余党分统士众,巡城自守。他们谈笑之余,提起来征的官军,燕弘亮狂妄说道:“官军何足道哉?陛下不用操一点心,若官军来到,我等右手持酒卮,左手为陛下挥刀杀之。”李祐事到如今,深知以己之力难挡父皇之力,遂日日盼望太子在京城早日起事,以呼应自己。

李祐杀掉韦挺、韦文振举兵叛乱的消息很快传入长安,李世民闻言,不忧反叛之事,先伤韦挺之死,叹道:“朕早知道韦挺与祐儿性格相似,不该派他去齐州啊。”

房玄龄、长孙无忌、高士廉、马周同在李世民身侧,长孙无忌道:“陛下,齐王叛乱,须早为之。万一蔓延开来,不好收拾。”

李世民不屑一顾,说道:“哼,祐儿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举兵反叛?无忌,你不用担心,我们君臣治理天下多年,什么大风浪没有见过?这点小事,不用顾虑。无忌,朕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要反叛?莫非朕待其不公吗?”

房玄龄道:“齐王以亲王之身,兼领齐州都督,陛下待其没有任何亏欠。臣以为其在齐州举兵,定然受了小人的蒙蔽。”

君臣在这里苦思多时,实在想不出李祐为何反叛。

李世民在那里怔了半天,忽然流出眼泪,说道:“朕多年来推行清明政治,对臣下没有妄猜之心。可现在好端端的,竟然有人来反对朕,还是自己的儿子。你们说,是朕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高士廉劝道:“陛下不要伤心太过,齐王那里绝了音讯,难知齐州动静和齐王心机。臣以为,可派一上将将齐王拘来京城询问,万一其中真有什么曲折,亦可问个清楚。”

李世民侧头唤太监道:“速传兵部尚书李世前来,另将刑部尚书刘德威也传来。”

李世和刘德威匆匆赶来,李世民言简意赅说道:“李卿,你速调兵攻破齐州,将那逆子解入京城;刘卿,你随同入城,将所有人犯带入京城,好好查问清楚。”

看得出来,李世民对解决齐州之事稳操胜券,觉得不用花费大力气。

李世领旨回衙,立刻发文书至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州,调此九州之兵讨伐齐州。贞观年间以来,国内从来没有谋逆之事发生。李世抱定了一鼓擒之的决心,虽知齐州兵力单薄,然不掉以轻心,不惜发重兵围困。李世将文书发出,立刻约同刘德威一起,带同从人出京城向齐州奔去。他沿途继续调派兵马,不敢有一丝疏忽。青、淄与齐州接壤,李世发书令此二地兵先发齐州,作为先头部队。

然而不待李世动手,齐州这里已发生变化。

杜行敏当初伪装答应李祐一同谋反,取得了李祐的信任,李祐授其为左武卫大将军,让其继续典兵。

当李祐带领燕氏兄弟、梁氏兄弟在府中弹冠相庆,置酒宴乐的时候,杜行敏召集其属下十余人秘密商议。这些人平时与杜行敏感情甚好,绝对听从杜行敏的号令。杜行敏将他们召集一室,然后亲手为每人斟了一盏酒,伸手取过一盏示与众人道:“各位兄弟,我今日请来大家是想问一句话:我们从戎多年,到底图些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弄不清杜行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们想了半天方才有人答道:“我们作为大哥的属下,有缘跟随大哥一场,自然对大哥唯命是听。”

杜行敏摇摇头,说道:“我们从军多年,以军功博个封妻荫子,方为正途。然多年来国内平静,我们又为王府之内兵,无缘出征,虽想积军功然实在渺茫得很。眼前有场大富贵送到眼前,不知兄弟们愿意不愿意随愚兄去搏一场?”

众人瞪大双眼,静听杜行敏下文。

杜行敏接着道:“齐王举兵为乱,我听说朝廷已令兵部尚书英公发九州之兵来征讨。齐王现在所集兵丁不过一千,若朝廷大军一到定然难挡数个时辰。众兄弟,你们是甘愿做齐王的谋逆之卒,还是想建功一场被朝廷封赏?”

众人中有数人说道:“我们自然愿随大哥建功。”

杜行敏又道:“我们行伍多年,应该知道孰弱孰强的道理。我再问兄弟们一句:以眼前之势,齐王能胜吗?”

众人这些日子莫名其妙听齐王号令修城楼,巡城防,得知了齐王欲与朝廷为敌的消息,皆知齐王此举无疑为蚍蜉撼大树,心里不免惴惴。现在听到杜行敏问话,他们皆摇摇头,齐声说道:“赢不了!”

杜行敏举盏沉声道:“如此,众兄弟就随我联络明白事理之人,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先行将齐王和那燕氏兄弟、梁氏兄弟抓起,向朝廷报功。各位兄弟,愿随愚兄干的,就干了这盏酒;不愿干的,就请退出此屋。”

十余人没有一人退出,慨然将酒饮下。此后数日,杜行敏等人分头联络那些不愿随同李祐谋反的吏民。旬日之间,很快有数百人愿意跟随杜行敏举事。

此时,青、淄官兵进入齐州境内,他们在那里整军修戈,以待后续队伍到来后将齐州合围。

官军入境的消息传入齐州境内,李祐闻之心内不免惊惧,唯盼望太子李承乾在京内举兵响应。燕弘信等人听说朝廷大军即将来到,将“右手持酒卮,左手挥刀杀之”的豪言壮语忘得一干二净,只是督促人们加强守卫而已。

杜行敏见官军入了齐州境内,喜动颜色,就召集手下暗暗布置道:“朝廷大军将至,该是我们动手的时候了。齐王死党日常大多在齐王府内宴饮聚乐,我们就先从外围将其余党擒拿,然后合围齐王府来擒获他们。”

众人齐声响应。

杜行敏又布置道:“大家分头下去,多置大鼓,今夜子时,大家从四面八方同时擂鼓发动,然后集于齐王府周围。”

是夜子时,城内人大多已经安寝,唯城墙上悬挂的气死风灯和巡夜人影与间或的刁斗响声混在一起,方显一些人声。蓦地,只听数声鼓响,既而四周同时鼓噪,渐渐连成一片。其声震如雷,响闻数十里。鼓声中,只见北首西城墙上,有一处人影幢幢,一干人在那里齐声呐喊:“英公已统领飞骑登上城墙了。”被鼓声震醒的人们正在那里摸不清头脑,闻此喊声,方悟李世率领的官军已然破城了。

这些鼓声和喊声,自然是杜行敏闹的玄虚。

杜行敏的手下此时头缠白布条,皆手持亮闪闪的刀片儿有秩序地向齐王府聚拢。途中,他们遇到追随李祐的亲信,众皆奋刀将其杀之。这样,一个时辰过后,杜行敏带领的千余人将齐王府团团围困。

齐王府四周建有一圈坚固的围墙,为齐州城内最高的建筑。当李祐闻听李世率飞骑打破城池的呼喊之后,他在黑夜里难以辨明真伪,急忙令下人将大门紧闭,以缩入府内作最后的顽抗。杜行敏见此情状,令人抬来一棵大木头,然后让数十人抬起木头猛撞府门。奈何此门建得非常厚实,李祐又让人搬来重物抵住大门,一时撞不开。杜行敏又令人搬来梯子,令多名工匠手持斧头砍凿,将围墙凿开了一个大缺口。办完了这件事,大约用了两个时辰。

随后,杜行敏登高一呼,然后率先从缺口处跳入院内,其他人见状,亦争先恐后抢入缺口。燕氏兄弟和梁氏兄弟起初还带领人抵挡,无奈入院之人越来越多,更有人前去搬开重物,将大门打开,外面人蜂拥而入,齐府兵只好且战且退。随着一声声的惨嚎,齐府兵逐渐减少,梁氏兄弟在乱兵之中也先后丢了性命。到了最后,燕氏兄弟仅带领三十余人护卫着李祐且战且退进入齐王府正殿。

杜行敏令人手持火把将正殿团团围起,然后大声喝道:“叛贼们,天兵到此,何不速降?”

燕弘信骂道:“杜行敏,你这背主的逆贼,到了齐王面前,你还妄称什么天兵?你背主起乱,还不快快向齐王请罪?”

杜行敏哈哈大笑:“你们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自说大话!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齐王,你睁开眼看看,你身边仅有燕氏兄弟等人从你,外面这千余人深明大义,不愿随你胡闹,你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李祐喝道:“哼,悔不当初一刀斩了你,也免了今日之事。”

杜行敏道:“齐王,你就是杀了我,也一样有人来擒你。念在我们多日共事的情分,我衷心奉劝你:你昔为陛下之子,今日已成为国贼,人人可诛你。你若早一点停止抵抗出门投降,也许可以捡回一条命来。”

李祐兀自嘴硬,骂道:“我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子,我之命运由父皇掌握。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嘴?”

杜行敏不再与李祐说话,转而令人取来柴薪,将之堆在主殿四侧。柴薪堆罢,杜行敏令人手持火把立在柴堆之侧,然后对殿内喝道:“齐王,你到底出来不出来?若再不出来,我就要下令点火了!”

殿内人见外面堆起柴薪,知道他们欲火攻。此殿的四侧皆用木头、木片造起,若大火一起,不用太长时间,殿内之人势必会被烧成灰烬。李祐此时已然慌了阵脚,他知道自己出门投降,杜行敏不敢对自己无礼,但其心中对燕氏兄弟还有一些情分,遂大声哀求道:“杜兵曹,不要点火,我们先商量商量。我可以开门出去,然开门之后,你可以保证燕氏兄弟的性命周全吗?”

杜行敏不假思索,当即答道:“你们只要出门投降,我保证不让人伤了燕氏兄弟的性命。”

李祐与燕氏兄弟又在殿内悄声商议了片刻,觉得眼前除了开门投降以外,别无他途,遂令人打开殿门,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燕氏兄弟以前自恃为李祐的心腹,在齐州城内横行不法,淫人妻女,民愤极大。他们现在随同李祐从殿内走了出来,昔日的仇人见到他们格外眼红,一帮人扑上前对其拼命痛打。杜行敏大声喊叫拼命制止,然此时无人听从。蓦地,只听一声惨叫凄厉至极,原来燕弘亮的双目被人生生地剜了下来,其面上顿时血流如注。随后,燕氏兄弟的凄叫声不绝,其手臂、腿先后被人折断,二人惨叫声渐渐减弱,到了最后渐无声息,竟至气绝。

李祐观此惨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他紧紧跟在杜行敏的身边,不停地说道:“杜……杜兵曹,你说过要保我周全,望勿食言。”

杜行敏叫来数人护在李祐身边,令人将李祐押入东厢房内严加看管。宽慰道:“齐王为皇子,能决定你命运的唯皇上一人。你就待在厢房里好好琢磨词儿吧,为入京城后谋求性命做好准备。你放心,我会令人拿好酒好食好生照顾你,不让你受到一点委屈。”

全城人得知齐王被擒,鼓噪声渐渐止息。此时,天已大亮,一轮红日挂在东方天边。

杜行敏未休息片刻,他唤人修书二道。一道书派人快马送往长安,其中详述了擒拿齐王的经过;第二道书送给行在途中的李世,其中详述齐州叛乱已平,不用再大肆调派兵马,力促李世、刘德威早入齐州,主持善后事宜。

李世得此消息,大喜,笑对刘德威说:“看样子齐王举兵叛乱,是非常不得人心的。杜行敏为一小小齐府兵曹,竟然能联络士众,一举平之。如此,倒是免了我们的一番力气。”

刘德威凝神思索道:“齐王叛乱,难成气候,这是众人皆明的道理。韦挺上次致书朝廷,皇上派我来查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非常纳闷。齐王性爱嬉戏,此为长在富贵丛中之富家子弟通病。然他竟然举兵叛乱,难道不知道自己与朝廷的力量悬殊吗?我常常这样想,齐王敢这样做,其中定有隐秘曲折之事!”

李世沉吟道:“皇上天纵英明,若单独平叛,有我一人即足矣,他定是以为其中有蹊跷之事,所以派你与我同行。嗯,齐州大事已定,没有必要再派兵马,我即刻发书让九州之兵退回其境。我们抓紧赶路以早赴齐州,届时将其隐秘好好查验清楚。”

两人遂带同属下抓紧赶路,沿途看到许多兵马向西退却,这样行到齐州地面,已过了数日。他们这日到了齐州城外,那杜行敏这些日子等待他们可谓望眼欲穿,已然早早等在那里迎候二人。杜行敏迎着二人躬身道:“二位尚书大人,下官杜行敏在此等候多时了。”

两人同时下马,李世上前执着杜行敏之手,说道:“杜兵曹心向朝廷,毅然举兵平乱,这份儿功劳,实在太大。我接到你所送之书,已然解散各州之兵返归,并又修书一道奏与皇上,其中详述了你的功劳。”

杜行敏涕泣道:“长史韦挺、校尉韦文振等人为谏齐王,已然丢了性命。下官当时苟且偷生,与他们相比,已然落了下乘。下官感此二君之义,又想得朝廷之惠多年,因有此举,实在不足挂齿。二位尚书大人今日来到,齐州士民已盼望多日。请二位大人速速入城,主政齐州,以孚众望。”

刘德威关切地问道:“齐王处境现在如何?”

杜行敏答道:“齐王被擒后,下官将其锁在齐王府西厢房,并派人侍候其饮食起居。为了防止变生不测,下官又派人将齐王府团团护卫,等闲人不许出入。”

“齐王府内的文书档案没有散失吧?”

“没有。下官入得齐王府后,知道朝廷今后定要检索府中文书,遂派人将其封存,并嘱他们不得私自窥视。”

刘德威以手加额道:“好呀,杜兵曹有勇有谋,心思又缜密,实为我朝之幸。英公,我们先入城瞧瞧齐王如何?”

李世点头答应,一行人遂上马驰入城中。他们到了齐王府门前又复下马,然后步入府内,一径来到西厢房前。杜行敏令守卫打开房门之锁,请李世和刘德威步入房内,不许其他人入内。

李祐此时缩在墙角,他深知自己罪大,这几日茶饭不思,脸庞日益消瘦起来,加上他还穿着那身沾有血污的袍服,上面又裹有灰土,愈显其狼狈无比。他与李世和刘德威相熟,现在他缩在墙角里,不发一言,用呆滞的目光瞪视着他们。

刘德威转对杜行敏道:“杜兵曹,齐王犯有大罪,然他毕竟为皇子,其爵位未失,怎能让他穿如此污秽的袍服?”

杜行敏为难地答道:“下官曾让人取来干净衣袍让齐王更换,奈何齐王坚决不换,下官无法可想。”

这时,躲在墙角里的李祐发声道:“刘德威,你不要假仁假义了。当时父皇派你来齐州查验,你信了韦挺的一面之词,到父皇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以致我到了今天的境地。哼,人之将死,再换上那些劳什子衣袍又有什么用处?”

“皇上当时召你和韦挺回京问话,至多训斥你一番,你不该杀了韦挺、韦文振,又举兵为乱,事都是你做出来的,怎么又攀到我的头上了?”

李祐不与刘德威争辩,扭过头望着墙角,不再搭理他们。

李世始终未发一言,看见李祐此种状态,叹了一口气,将手一挥,二人随他走出房外。李世嘱咐杜行敏道:“好好看顾齐王,我想皇上定会让我们将他解赴京城,如此,这段日子须使齐王毫发无损。”

杜行敏躬身答应。

此后数日,李世在杜行敏陪同下巡视齐州城防,并贴出安民告示,以恢复齐州秩序。刘德威则带领一干人马入齐王府内,他们检索王府内文档,审问涉案人犯,力图查清此次谋逆的来龙去脉。

数日后,李世民的敕旨下,其中责李祐曰:“汝素乖减德,重惑邪言,自延伊祸,以取覆灭。痛哉,何愚之甚也!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扰乱齐郊,诛夷无罪。去维城之固,就积薪之危;坏盘石之基,为寻戈之衅。背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无君,神人所共怒。往是吾子,今为国仇。”另诏李世、刘德威将李祐及一干人犯押送京城。

杜行敏因此大功被授为齐州都督,封南阳郡公,其手下参与此事者皆有封赏。

李世民感于韦挺、韦文振忠烈,擢升韦挺为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赠韦文振为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杜行敏以兵曹之事被授为一州都督,官至四品,可谓此次事变的最大得益者。

李世、刘德威接到李世民的诏令,即整顿行装,带同李祐等人奔赴长安。他们出城之时,杜行敏殷勤相送,一直将他们送出十里以外。

车仗辘辘声中,李祐等人被囚于槛车中摇摇晃晃行到京城。李祐从此再难见父皇与母亲之面,其入京城之后即被囚于殿中省,数日后,被李世民赐死。其同党及阴弘智等四十四人,亦于同日被斩于刑场。阴梦婕受此案牵连,被废为庶人,幽闭于深宫。

李世民将李祐赐死,其心情并不轻松,那日高士廉及长孙无忌在侧,李世民痛心说道:“祐儿身死,还是缘于其母啊!阴氏歌妓出身,没有什么见识,对祐儿所教就失于敦厚。还有那阴弘智,什么话不好说,却劝祐儿阴养死士,如此就埋下了祸根。”

李世民将李祐之死归咎于阴梦婕和阴弘智,实属偏见。皇子长成后,由宫中统一安排师傅及教授,与其生母接触不多。

长孙无忌道:“齐王自小就有劣性,后来远离陛下身边,失于教诲,遂有今日,委实可叹。”

李世民叹道:“我即位之后,除了起初的罗艺及王君廓谋反以外,十余年来天下安之若素,我颇为自喜。不料祐儿举兵为乱,最终扯反旗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天下之人定会笑我不会教子了。”

高士廉劝道:“龙生九种,那是勉强不来的,望陛下勿虑。”

这时,太监奏曰刑部尚书刘德威候在殿外,要求面见皇上。

“宣他进来。”李世民说道。

刘德威入殿后礼毕,李世民问道:“刘卿,齐州的这档子事累你多劳了。如今一干人犯已然就戮,你也该歇息一阵了。瞧你神色严肃,莫非还有什么事未完吗?”

刘德威奏道:“陛下,臣将齐王府内的所有文档移来,逐件验查,发现其中隐秘曲折之事甚多,因事体重大,微臣不敢擅专,特请陛下示下。”

李世民仰头叹道:“祐儿已死,此案已结,若事不大,可以放开不问了。朕多次说过要宽法慎刑,只要牵扯之人未参与谋反之事,就让他们各安其所吧。”

刘德威躬身道:“陛下仁慈胸怀,臣心怀感激。然此事太过重大,不可不奏。臣检索齐王府中文档……”

“文档?你曾奏齐王府记室孙处约向祐儿上谏书无数,多匡正祐儿言行。朕欣赏孙处约有魏征之风,已然下诏重用了。”

孙处约为李祐的记室,其对李祐好嬉游结交小人之事深为不满,多次谏其行为。由此惹得李祐大为光火,将其逐回家中,不许再入齐府。刘德威此次检索文书,将孙处约所上谏章集于一起供李世民御览。李世民览罢赞赏不已,诏授孙处约为齐州别驾,官至正五品。

“臣今日所奏非关孙处约,却是与东宫僚属纥干承基有关。”刘德威打量了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一眼,毅然说道。

“纥干承基又怎么了?”

“陛下,臣检索齐王府文书,发现东宫纥干承基与齐王府书信来往甚多,信中语言隐晦,莫辨其意,令人难解。臣回京后,即让人拘来纥干承基询问。”

“纥干承基莫非与谋反之事有关吗?”

“大有干系!那纥干承基一开始口风甚紧,动辄抬出太子之名来辩驳。后来打熬不过,终于将所有阴谋之事和盘托出。”

“嗯,想是你对他动了大刑,别是屈打成招吧?”

“臣不敢。纥干承基所招非是胡言乱语,臣细细访查对照,发现其所言皆有凭据。”

“好吧,你可详细道来。”

刘德威又环视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一眼,看得出来,其心存顾虑。

李世民有点不耐烦,斥道:“他们二人为朝中重臣,又是朕的至亲,你有什么话不用避开他们,只要你所言为实,但说无妨。”

刘德威伏地叩头道:“陛下,纥干承基所招,事关太子。此次齐王叛乱之前,曾与东宫密切联系,意图联手为乱。只是因为齐王叛乱很快被扑灭,太子方没有从容出手。”

李世民、高士廉、长孙无忌闻言大惊,李世民立起身来吼道:“什么?太子也想谋反了?别是你屈打成招,那纥干承基胡乱攀诬太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