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击安市围城打援 弃奇计相持攻坚
六月二十日,李世民率领大军进至安市城。唐军在城西十里处扎下营寨,意欲休整数日后即开始进攻安市。
盖苏文闻知唐军攻破辽东城直逼安市城,安市城又为平壤的最后一道坚固屏障,他不敢忽视,遂调派举国兵马来此会战。他调北部耨萨高延寿、南部耨萨高惠真率十五万高丽兵来救安市。李世民在安市城西扎营之时,此两路军分别进至离安市四十里处。
是夜,月色皎洁,将大地洒成一片银白。李世民不顾征途劳累,带领长孙无忌、李道宗、李世等人骑马前去观察安市城防。他们一路驰骋,来到安市城西的一座小山上,此处可将安市城防尽收眼底。
安市城内有居民八万口,另有胜兵三万。其城坚固无比,比辽东城更胜一筹。
李世民眼望城内灯火,对其他人道:“朕在国内,亦知安市城大名。盖苏文之乱,这安市城主不服。其凭借城险兵精,加上自身颇有才智,作战勇猛,不听盖苏文号令。盖苏文领兵来讨,在此交战十余日而不能下。盖苏文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城主继续镇守此城,并给予其许多特权。”
李道宗恭维道:“皇兄在京,犹知千里之外发生之事。”
李世民道:“朕欲伐高丽,已准备了年余时间,对其发生之事,当然要事事关心。”
长孙无忌道:“陛下,若安市被破,此去平壤即变成通途,算着时间,冬日前即可解决高丽之事。”
李世比较持重,说道:“六月已经过半,陛下刚才说了,安市城险兵精,急切难攻。另外,斥候来报,高丽二路兵马来援安市,其扎营之处离安市仅四十里,眼前有恶仗在即,还是稳妥为要。”
李世民点点头,问李世道:“世兄,我们眼前有坚固的安市城,在其后又有二路高丽援军,我们应该如何应付呢?”
“臣意目前以打援为主,为了防备城中守兵逸出,可拿出少许兵力围城。其余大部兵马,全力对付高丽援兵。”
“就这么办。道宗,这围城之事,由你带领三万兵马来应付。三万对三万,你觉得能行吗?”
“请陛下放心,臣弟带领三万兵马重点围其城门,另设疑阵疑兵,使城内高丽人不敢妄动。臣再将抛石车、撞车使上,更使高丽人胆战心惊,绝不敢出城一步。”
“那好,安市城就暂且交给你了。待我们打败敌方援兵,再回头对付安市城。”
李道宗躬身答应。
李世民遥望南天,只见空中星光闪烁,一颗流星划过星空,悠忽不见,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他在那里沉思片刻,转对李世道:“世兄,你若是高延寿,将如何与我对阵呢?”
李世未想过此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世民接着道:“我刚才替高延寿、高惠真筹下三策。其引兵直前,以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为险,这样有安市城中粮草接济,可以与我军展开持久战。其间,他们再遣手下来纵掠我军牛马,以阻断粮草供应。我们远行千里,利在速战,若与其相持难以攻下,归去时又有泥淖阻路,如此就陷入两难境地。此为上策。”
众人皆点头,这种战术是李世民多次使用过的,且每次都收到奇效。
“中策,其携安市城人口尽数连夜远逃。至于下策,则是其不自量力,来与我交战。众卿,你们可拭目以待,高延寿、高惠真必取下策,也必为我生擒。”李世民如此说话,显示其十分自信,认为攻破安市城及克平高丽为手到擒来之事。
李世心中忽然晃过一丝忧心,其时已为六月下旬,再过两个月天气就要逐步转凉。此去平壤,还有相当距离,何况眼前还有一场恶战在即,想要克平高丽,时间毕竟有些太仓促。他将嘴张了张,又想李世民心情正好,正是大战前夕,就将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李世民又布置道:“高延寿、高惠真离此四十里处屯兵,我恐怕他徘徊不前。明日,我们大军缓缓行动,可派阿史那社尔引千余突厥兵前去诱敌。”
一条打援之计已确定下来,他们趁着夜色,驱马返回驻地。
李世民在那里为高延寿筹划计策,高丽军中亦有高人。此人名为孙代音,官名为对卢,此时正向高延寿献计。
孙代音言道:“高耨萨停兵至此,意欲何为?”
耨萨之官类似于国内诸道大使,与诸道大使相比,耨萨手下有诸多酋长,又掌握有胜兵,集军民于一体,权力极大,不像大唐诸道大使那样实为虚职。高延寿在诸耨萨中实力最强,盖苏文对他也另眼相看。
高延寿很干脆地答道:“莫离支令我等前来援救安市,即是要击退唐军。我军加上安市守军近二十万人,人数上优于唐军,我们自然要迎头痛击。”莫离支为盖苏文自立之官名。
孙代音摇头道:“高耨萨若如此布兵,正合大唐皇帝的心意。”
“怎么会合了他的意思?”
“当今大唐皇帝,即是昔日秦王。此人为秦王时东征西讨,剿灭群雄,即皇帝位之后又刚柔相济,使四夷宾服,可见其有旷世之才。他如今率国内精兵来征我国,其志在必得,若与其硬抗,不能胜也。”
“如你所言,我们难道就此束手就擒吗?”
“当然不能束手就擒!我听说昔时秦王好用持久之战,以此收到奇效。”
“是的,我也听说过他好凭坚城据守,来拖延对方,然后觑准时机猛然一击。”高延寿点头赞许。
“对呀,耨萨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吃吃苦头。”
“你让我们全体人员入安市据守吗?那怎么行?城中粮草毕竟有限,难以保证近二十万人的供应。”
“二位耨萨其实不用入城据守,可依山险处扎营,与安市互为犄角之势。这样,城中粮草充足可供己用,我们二路大军有后方供应,就有了持久战的资本。这样旷日持久与唐军相持,不主动出兵与其决战,再分遣奇兵断其粮道。待凉风渐起,唐军缺粮定会觅归路,耨萨此时再全力出击,破唐军必矣。”
高延寿摇头道:“此计不妥。莫离支令我等前来迎战,是让我们将唐军驱出境外,不能任其长期在国内驻扎。你忘了,这里非关中土地,唐军不能随心所欲,相对而言,我军却能腾挪自如。”
高延寿最终没有采纳孙代音的意见。
第二日一早,阿史那社尔率千余突厥兵来此骚扰。他们经历大半夜的行军,已然十分疲惫,身上落满了尘土。高延寿登高一望,看到唐军如此情状,笑对孙代音道:“唐军精兵就是这般模样么?哈哈,简直不堪一击!”
孙代音提醒道:“秦王惯好诱兵之计,眼前仅有千余人,耨萨不可不防。”
高延寿本来亦为睿智之人,然见唐军深入本国腹部,四周皆是高丽之人,心中就大意起来。他们认为唐军如此做实犯了兵家大忌,高丽举国相攻,定能打败唐军。他对孙代音的提醒不以为然,斥道:“什么诱兵之计?我挥师西进,唐军难挡其锋,其大队人马我尚且不惧,又怕什么引诱之兵?”他说罢,号令二万兵马为前锋,意欲将来搦战的千余突厥兵斩杀干净,随后兵马依序前出,今日内要将营寨扎在安市城前。
阿史那社尔看到高丽兵倾营而出,心中大喜,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遂命令从人且战且退,与敌方保持接触,日暮时分将敌方引到西岭前。
李世民此时带领大队人马以西岭为中心排开阵势准备迎战。正午时分,李世民带领长孙无忌等人登上西岭顶峰,观察山川形势,寻找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李世民观察了片刻,转对众将道:“日暮时分,高丽大队兵马会蜂拥而至。朕多年来未曾点兵,你们以为可用何策制之?”
李世民出此言显然是故作谦虚,其即位以来固然未典兵出征,然每次战事皆是其事先筹划而成。李世等人深明此节,多年来秉承大事由李世民亲自来定,战事细微之处方自主处置的方针。
长孙无忌答道:“臣听说战事之前,须观察士气情状。臣刚才行经各营,见士卒听说高丽人将至,皆摩拳擦掌,拔刀结旆,喜形于色,此必胜之兵也。士气如此,陛下又亲历险境,身先士卒,更能激起将士斗志。多年来,凡出奇制胜之策,皆出于陛下圣谋,诸将不过奉旨成事而已。今日之事,还要乞陛下指点玄机。”长孙无忌说完,李世等人急忙表达相同的意思。
李世民为秦王时征讨四方,每临战事皆召开战前会议,让众人献计献策,然后采纳其中有益成分,再定交战方针。如此,李世民声名鹊起,天下之人皆认为打了胜仗为李世民一人的功劳。可悲的是,李世民现在也喜欢听别人恭维自己,以为普天之下以自己的军机兵法最为超卓。他现在听了长孙无忌的话,心里非常舒坦,觉得确实如此,不禁笑容上脸,然口中还是谦虚道:“诸卿如此说,实在过于推重朕。临阵之事瞬息万变,以一人之智决之,难免失于简单,朕还是要与大家共同商量方为稳定。”
李世民不待众人说话,指示前方道:“朕意已决,今夜要将战事布置停当。世兄,你可带领步骑一万五千人在西岭山前布阵,直接面对高丽来军。无忌,你可带精兵二万,今夜自山北出于峡谷,以冲其后;朕自带其余兵马,偃旗息鼓,隐于西岭之上。明日,你们二路兵马前后夹击,定会搅乱其阵,朕俟其阵乱,即带领士卒自高而下,勇猛冲锋,则此战胜局已定。”
众将纷纷答应。
李世民又转对许敬宗道:“诸事停当,还要来一点疑兵之计。许卿,你立刻拟旨一道,派人送给高延寿及高惠真。”他口中不停,将此旨大意说出来,许敬宗候在身侧急忙记录,将旨拟成。李世民阅后增删数字,此旨即成。其中写道:“朕以尔国强臣弑其主,故来问罪;至于交战,非吾本心。今入尔境,盖苏文不来迎接不送军需,所以攻取数城,以示惩戒。若尔国能修臣礼,则可将此数城归还。”
李世民如此写,其实想懈怠高延寿、高惠真之心,让其松懈防备。
黄昏时分,高丽兵进至西岭山下。斥候来报,说高丽兵行动迟缓,其前锋已到山前,其后军犹在营地,这样首尾相连竟达四十里。李世民闻之大喜,说道:“其阵呈长蛇,我击其一点,敌军必乱,此战定会大胜。”
第二日是一个阴沉沉的日子,李世五更造饭,让将士饱餐一顿,平明时分将一万五千人马排列整齐。
高延寿、高惠真夜半时随中军到了西岭山前,他们一觉醒来,就见唐军在山前列阵。高延寿登高望临,发现唐军仅有万余人马,遂对左右言道:“哼,仅这点儿兵马,如何是我对手。”
孙代音提醒道:“唐军至少有十余万兵马,须防其另有埋伏。”
“埋伏?他们十余万兵马行来,要去镇守攻下来的城池,还要拿出重兵围困安市城,其战线已拉得过长。南方海边,其舟师被困在那里一动不动,李世民还有多少兵马?眼前为一片开阔地,他们无处藏身,就是有援兵来,我也不惧。”高延寿说罢,即号令全军向前压过去。李世看到高丽兵开始进攻,传令所部稳住阵脚,拿出弓箭却敌。唐兵最前列人人手持巨大的盾牌,挡住来袭之箭,后面之人排列成十余列,每两列为一组,一组站立将长箭发射出去,然后蹲下装箭,另外一组开始射箭。他们轮番射出箭羽,只见那如雨似的箭杆一拨拨地飞向对面,阻住了高丽人前进的势头。
昨夜,李世民向众将面授机宜,让李世列阵后不急于进攻,想法拖住敌人,待长孙无忌从背后进攻后,再相机出动。李世现在令人张弓射箭却敌,正是为了等待长孙无忌带领的二万人出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箭矢渐稀,高丽人步步紧逼,唐军压力顿时沉重。李世回头向山上望了一眼,只见那里浅草低伏,毫无动静。他知道,李世民也在那里等待长孙无忌杀过来。
蓦地,高丽人后方有了喊杀声,只见那里尘土飞扬,喊杀声中夹有刀枪的撞击声。李世知道,长孙无忌通过夜行军,已经绕到敌军背后,开始猛然切入敌阵。李世见状,号令手下撒开盾牌,令马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向前进击。
高延寿看到唐军从后方冒出身影,转对孙代音道:“看来你所虑不错,李世民果然诡计多端。一夜之间,他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兵马运至我身后,想对我来一个前后夹击。然他忘了,他这点儿兵马能成何事?唐兵又不是三头六臂,能够以一当十吗?”
孙代音言道:“李世民用兵,不拘于常式。他往往随战场形势变化而另出新招,像他坚壁持久战后,观敌方疲惫,即猛然出击,初胜后不给敌方一点机会,往往一追到底。其与宋金刚交战,就使用了这种方法。耨萨,我观前来参战唐兵,人数不足五万,李世民定有厉害后招,我们不可不防。”
高延寿此时方信孙代音之能,急急问道:“他还有什么厉害招数?”
孙代音摇摇头,说道:“唐军还有什么后招,我一时猜测不出。为今之计,我军应及时收缩战线。耨萨请看,我军如长蛇似也,极易被唐军断成数截,再各个击破。”
高延寿稍微一想,不禁大惊:“是了,我仓促对阵,已犯了兵家大忌。”他转身与高惠真商议,并当即传令在场之兵竭力抵挡唐军的夹攻,后续来兵不直接投入战斗,让他们加快行进速度,速速到中军会齐。
说时迟,那时快,高延寿、高惠真刚刚把手令传出去,就听西岭山上三声炮响,三团黑色的烟雾在山顶上弥散开来。只见西岭山上突然冒出大量唐军,他们大声呐喊,手舞刀枪剑戟冲下山来。
这些人正是李世民所带人马,李世民刚才在山顶上看到长孙无忌准时抢入敌阵,与李世所带兵马遥相呼应,夹击之势已成,遂令人放炮,开始大举攻击。
从山上抢下来的唐军中,李思摩一马当先,带领数百名突厥兵快速越过李世的战阵,冒着敌方射来的箭雨,想抢入敌阵撕开一个缺口。李思摩奋力挥刀拨开袭来的箭矢,眼见已抢到敌人面前。这时,一只长箭挟着风声劈面射来,“噗”的一声透入李思摩左胸,他眼前一黑,顿时倒在马下。
李世、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等人看到李思摩冒险撞向敌阵,知道其行凶险,遂招呼大队人马相继跟进。高丽兵遭到前方夹击,现在又受到前方唐军的猛压,难以撑持,队形愈加散乱。
李世民跨上“飞白”马行到阵前,飞身向敌阵抢去。他一斜眼间,看到李思摩躺在地上,身边有数人为他救治。李世民飞身下马,蹲到李思摩身边,看到其箭伤处正流出黑血,大惊道:“不好,箭上有毒,须速速将毒血吮出。”
旁边人不明白所以,李世民一把拨开他们,俯身在其箭伤处吮血。他吸了一口,然后将黑血吐出,如此数次后,说道:“不妨事了,你们,速速将可汗抬到后方去。”
李思摩虽神智昏沉,然亦知皇上在为自己亲自吮血,不禁流出眼泪,有气无力地连声道:“陛下,您怎可如此?”
李世民为李思摩吮血的事很快在军中传开了去,将士闻之,莫不感动,遂奋勇杀敌。人丛中有一白袍奇甲之人最为英勇,只见他手持方天画戟,腰挂两张弓,闯入敌阵,吼声如雷,横戟直扫,所向披靡。其后兵士趁势突进,顿时在敌阵中撕破一个缺口,进而击溃敌军。李世民观见此状,脑海中忆起霍邑之战中,段志玄奋勇抢城的情景,眼前这人身材高大,又穿一身白色战袍,英勇中又现飘逸,心想,此人又是一个段志玄!李世民大喜,招呼身边的执失思力道:“执失思力,你去问那名白衣者姓甚名谁?”执失思力接旨后疾驰前面询问,既而返身向李世民禀报道:“陛下,臣问清楚了,白衣者名叫薛仁贵。”
“薛仁贵。好呀,我们乘胜追击。”
高延寿所部经此番冲击,后面又有长孙无忌所部穿插撕裂,很快招架不住,阵形大乱,已成溃败定局。这时,高延寿看见东面有一座小山,又见那面唐兵不多,遂下令残军向小山集结,然后依山坚守。
李世民看到高丽人溃逃至那座小山,笑对李世道:“世兄,其溃逃至此,能守几日呢?”
李世会心一笑,答道:“陛下,臣领兵将其团团围困,断其汲水道路,不出一日,他们定会下山投降。”
李世民点点头道:“好呀,这里就交给你了。为防其困兽犹斗,我让无忌将所有桥梁毁去,让其无回归之路。”
李世领命调度大军前去围困小山,李世民见此战已尘埃落定,心中又想起刚才那名白袍骁勇之人,遂让执失思力去军中寻找。
过了半个时辰,执失思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薛仁贵带到李世民面前。
薛仁贵的白袍之上尽染血污,方天画戟上也满是血痕,可见其战斗的惨烈。他到了李世民面前,早已将方天画戟弃在一边,叩拜道:“小人薛仁贵,叩见陛下。”
李世民见薛仁贵落落大方,见了自己未有惶恐之态,心中更喜,说道:“嗯,平身吧。薛仁贵,你是何方人士?”
“禀陛下,小人乃绛州龙门人氏。”
“龙门?武德二年,朕率兵踏冰经过龙门,与宋金刚交战,并与敬德交手,你闻听过此事吗?”李世民说到这里,不禁回顾左右,显然不自禁地寻找尉迟敬德。是时,尉迟敬德随太子在定州,李世民本来想让尉迟敬德亦来参与此战,惜其年老,转而令其返回定州。
“小人多次听过陛下之英明,柏壁之战,陛下平定三晋,保护了大唐的根本,并收服尉迟大人。只恨小人当时尚未出生,未能亲眼目睹陛下的风采。”
李世民见薛仁贵依旧跪在地上,遂上前将其搀起,说道:“薛仁贵,你有勇力,又谈吐得当,非一莽力之人。你有此才,为何不早点从军呢?”
薛仁贵立起身来,说道:“陛下,此事说来话长啊。”
李世民饶有兴趣,示意他快说。
原来薛仁贵自幼家境贫寒,娶妻柳氏之后,父母相继亡去,其无资购买棺木掩埋,仅用草席将之埋葬。薛仁贵本为孝子,觉得如此薄葬实在愧对父母,遂发誓要挣钱改葬父母。他白日里在田亩辛勤劳作,闲暇时持弓到野外射鸟。这日他与柳氏一起到汾水滩,其时正是秋末时节,碧空中有雁阵经过。薛仁贵张开大弓,搭上利箭,觑准头雁将箭射过去。只听空中哀鸣一声,那只头雁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地落到地面。
薛仁贵快步过去将雁拾起,喜对妻子说:“柳儿,我们今日有雁肉吃了。”
柳氏看着丈夫那伟岸的身体和矫健的身手,默默不语,若有所思。
薛仁贵难见妻子这等神情,感到很纳闷,问道:“柳儿,有什么烦心事吗?”
柳氏摇摇头,叹道:“贵哥,你有这等好身手,仅在这里张弓射箭,实在太可惜了。”
薛仁贵大为不解:“我要挣钱改葬父母,此雁翎可卖,又有什么不对了?”
“若如此挣钱,需要费上多少工夫啊。贵哥,我听说当今皇上为征辽东正在募兵,你有这等身手,何不到战场上建功立业,到时候再改葬父母也不迟啊。”
薛仁贵黯然道:“我曾见过募兵的布告,也曾动过参军的心思,可是呀,我若一走,将你独个儿抛在寒窑之中,这如何是好?”夫妻二人因无钱建房,在一处破窑中居住。
柳氏断然道:“夫有高世之才,遇时乃发。现在天子征辽东求猛将,此难得之时,你必须把握时机以图功名。贵哥,你放心前去,妾自在寒窑中等你。这里有数亩薄田,我努力耕种可以自足。你走后,我定然日夕祷告,愿你早日建功衣锦还乡。”
夫妻二人遂在寒窑中珍重道别,柳氏含着眼泪将薛仁贵送出十里之外。
李世民得知薛仁贵从军为遂妻子之请,心中晃过长孙嘉敏的身影,不禁感叹道:“好呀,你有贤妻如此,何愁不能建功立业?薛仁贵,你今日奋勇杀敌,实有首功,朕授你为游击将军,云泉府果毅。此战结束后,由你在玄武门值守,可将你妻接来京城。”是时,常何已于去年暴病身亡,李世民一直想觅一勇将接替常何的位置。
薛仁贵大喜,急忙叩首谢恩。
高延寿、高惠真带领三万余残兵在孤山上困守了一日,兵士耐不住饥渴,纷纷下山向唐军投降。长孙无忌令人在阵前放有大量清水,这些高丽兵投降之后,首先美美地饮了一顿清水,如此又诱使其他高丽兵下山投降。高延寿先是斩杀二名欲下山投降的兵士,毕竟弹压不住,遂长叹一声对孙代音道:“悔当初未用你之计策,遂有今日之败,眼前局面,我应该如何应付?”
孙代音黯然道:“眼前山穷水尽,除了向唐军投降,再无他途。”
高延寿、高惠真又商量了一阵,觉得无计可施,只好带人下山投降。二人入了军门,一路膝行而前,到了李世民面前,拜伏请命。李世民端坐椅上,斥之曰:“东夷少年,跳梁海曲,不知天高地厚。朕摧坚决胜,皆在股掌之间,你们自今以后,还敢与朕再交手吗?”
两人伏地叩首,不敢与李世民对话。
李世民遂唤二人平身,并授高延寿为鸿胪卿,让他接替已到致仕年龄的唐俭,另授高惠真为司农卿,又授其下酋长三千五百人之官职,让他们迁入内地,对其余高丽兵,皆就地放还。被俘的高丽兵本来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就地坑杀,现在闻听可以回家,皆雀跃大呼,声闻数十里外。
李世民由于此次大捷,将西岭山更名为驻跸山。他这日又带领众将登上驻跸山,遥望安市方向,又手指平壤方向道:“我们取得此捷,高丽定会举国震骇。我们此去拿下安市,再挥师东进,破平壤必矣。”
驻跸之战后,高丽举国大骇,其后黄城、银城等城军民皆逃亡一空,纷纷逃往平壤。此去平壤数百里间,无复人烟,仅剩下乌骨一座孤城。
众将纷纷向李世民称贺。
李世民转对长孙无忌道:“无忌,朕二十余年未曾率兵出征,现在年近五十来征高丽,看来锐气尚未失去。”
长孙无忌颂扬道:“陛下正当壮年,既有少壮时的锐气,又添深思熟虑之老到,可以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李世在侧默默无语,他跟随李世民多年,深知李世民为人谨慎,不肯轻易出言,何况是自诩之语。大凡一个人自己称赞自己,或由骄心所致,或由不自信所致。李世民有如此心情,许是战前许多朝臣反对,现在看到胜利在望,不免生出骄傲之心了。
大军行至高丽境内后,每遇战事,许敬宗皆拟成战报让李世民过目后发往定州。此次战报拟出后,李世民在其上增删不少,另作书一封发给高士廉等人。书中无非是些让他们精心辅佐太子之类的话,最后又简述驻跸大捷的过程,结尾写道:“朕为将如此,何如?”其兴致勃勃之心情,跃然纸上。
后数日,李世民带领大军扎营于安市城南,与一直围困安市的李道宗所部会合。
李道宗这些日子围困安市城,主要目的是不让城中之人与高丽援军相会。安市城坚,城内粮草充足,安市城主下令手下固守待援,不得与唐兵交战。这样,唐兵不攻,高丽人不出城,双方相安无事,场面显得非常平静。其时七月将尽,艳阳如火,将大地晒得有些发烫。李世民决意攻城,遂带领众将抵安市城前就近观察。城中人看到李世民头顶的旗盖,明白大唐皇帝到此,顿时在城中鼓噪起来,明显是向李世民示威。
李世民大怒,骂道:“困兽犹斗!这帮人见朕来此,不来乞降,反而鼓噪,以为安市能守几日?”
李世趋前奏道:“城中之人如此无礼,臣请克城之日,可将城中男子尽数坑杀,以示惩戒。”
李世民点头答应,并让李道宗选派数十名大嗓门之人将此旨意喊给安市人听。
须臾,安市城四门处皆有声音响起:“大唐皇帝谕旨,安市人无礼,待克城之日,必悉数坑杀城中男子。”
安市人闻之,反而绝了投降之意。安市城主也遣出数十人在城墙上喊话,表示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定与唐军周旋到底。
李世民大怒,手指城墙对众将说道:“从明日开始,你们将所有器械用上,用力攻打,朕难道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安市城?”
第二日,李世、长孙无忌、李道宗、执失思力各带一队唐兵攻打安市城门,高延寿、高惠真、阿史那社尔等人带领队伍以为后援,开始全力攻打安市城。唐军将携来的所有抛石车、撞车推到阵前,一齐向城墙进攻。抛石车的巨锤撞飞楼堞,城中人早有准备,他们运来木栅堵住缺口;圆石如雨点般撒向城墙,高丽人皆缩入石屋中躲避。这种石屋可以抵挡抛石,又可透过石窗观察墙外动静。一日间,唐兵进行了六七番的进攻,奈何城墙坚固,高丽人又倍添其勇,唐军攻势皆被打退。
如此进攻持续了三日,唐兵无法突破城墙,难以前进一步。
李世民一直在阵前观战,这日黄昏,双方罢战,李世民忽闻城内有鸡和猪的惨叫声,遂对众将说道:“我们围城日久,城内烟火日微,现在城内鸡猪叫声甚厉,此必是安市城主杀猪宰鸡以飨将士,欲夜来袭营,宜严兵整备。”
众将领命而行,在各自防地里严加戒备。是夜子时过后,近千高丽兵果然沿着绳索悄悄溜下城来,欲偷袭唐营。他们摸着黑泅过护城河,身穿紧身衣,一步步地逼近唐营。蓦地,只听一声梆子响,四周火把齐出,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无数的弩箭如雨点般射了过来,百余名高丽兵顿时被射倒在地。余下之人发了一声喊,仓皇退过护城河,被人接应回城中。从此以后,高丽人再不敢轻易下城来偷营。
经历了偷营事件,李世民觉得事态严重。事情很明显,若在此长期与其相持,夏日将尽,短促的秋风过后,即是寒冷的冬天,如此气候对唐军十分不利,须另觅对策。第二日,李世民将众将召入中军帐,商议下步作战方针。
李世民说道:“朕早就听说安市城险而兵精,其城主多才,看来所言非虚。我们重兵围困之下,他们竟然敢出城偷营,我们不可轻视啊。朕今日召你们来,即是要商议下步行军大计,若与此城相持日久,对我军极为不利。”
在座众将近日吃了不少苦头,对李世民所言深以为然。
李道宗是时负责攻打安市西南门,其率先说道:“安市城坚壁厚,抛石车、撞车一时难以攻破。臣想了一个笨法子,不如在城外开始筑土,这样逐步将土埂延伸到城墙上去,如此成为坦途,可以越过城墙攻入城内。”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如此筑土,费时费工,实在是一个笨法子。”
高延寿、高惠真对望了一眼,高延寿起身道:“臣等归降后,曾经商量一计,望陛下能够采纳。”
李世民道:“你们久在高丽,深识地理风俗,既然有计,定然不错,可快快说来。”
高延寿道:“此去平壤,仅有一个乌骨城,其余当道小城,诚不足谓。臣等以为,可留下一些人继续围困安市,大军挥师东进,直取乌骨城,则可快速抵达平壤。”
李世民点点头道:“是了,朕听说盖苏文为人多疑,开战之前将你等妻子皆拘于平壤,以为牵制,是吗?”
高惠真起身答道:“臣等委身大国,不敢不献其诚,助天子早成大功,能与妻子早日相见,此为臣等的一点私心。陛下,安市人顾惜其家,人自为战,不易猝拔。我们率高丽兵十余万被陛下所败,国人已经胆破,正是进兵的时机。乌骨城耨萨年纪老迈,其难以坚守城池,若大军兵临城下,朝至夕克。其余当道小城,必望风奔溃,大军可以沿途收其资粮,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
高延寿、高惠真又对望一眼,齐声说道:“乞陛下采纳此计。”
李世民挥挥手,让二人坐下,又转问众人道:“留兵围困安市,然后挥师东进直取平壤,你们以为可行吗?”
李世道:“我军入高丽以来,与高丽人交手数次,重创其主力。此去平壤,沿途定然空虚,臣以为如此布置实为一条奇计,望陛下纳之。”
李道宗以前一直囿于如何攻破坚城,未想到尚有如此妙计,他兴奋地起身言道:“不错,此为一条奇计。陛下,李大亮、程名振此时屯兵于沙城,召之一宿可至。我们并行攻击,可以力拔乌骨城,然后渡过鸭绿水,直取平壤,此战即可全胜。”
众将纷纷点头,认为此计甚妙。
李世民当年为秦王统一全国时,多采用这种出奇制胜的招法。高延寿、高惠真所献计策,实与当初分兵赴虎牢关有相似之处,具有出奇制胜的特点。李世民闻之,默默思索了一阵子,觉得此法并无不妥当之处,心中意欲相许。
长孙无忌不赞成采用此计,其言道:“所谓奇计,即是行凶险之事。今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人之危行侥幸之事。陛下,现在说尽歼高丽主力,其言尚早。安市城内,其精兵毫发未损,再加上北方的新城等地高丽兵,还有十余万人。我们若挥师直取乌骨,安市、新城之敌定会合兵一处,尾随而至。那平壤为高丽的都城,盖苏文定布下重兵防守,届时其领兵出平壤,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则我军实属危矣。”
李世民一直踌躇不答,也是因为忧虑此节。他思索片刻,点头说道:“无忌说得有理,我们深入高丽境内,须谨慎为要。大军挥师东进,万一被敌军断了粮道,我军自乱。无忌,你以为如何来定下步行止?”
“陛下,臣以为要继续全力攻打安市,然后再取新城,如此就没有后顾之忧。拿下此二城后,再引大军长驱东进,此万全之策也。”
李世民显然赞成长孙无忌的意见,然不忘征询众将:“无忌说攻打安市为万全之策,你们以为如何?”
其时,长孙无忌权倾朝野,很多人不愿与其明争,与其意见不同时,往往将自己的主张憋在肚子里,不再明言。围困安市、奇袭平壤本为一条绝好妙计,现在独长孙无忌反对,皇上看来也倾向于此,众将纵有想法,皆不敢出声反对。
李世民见众人无言,遂说道:“如此,大家就全力攻打安市吧。道宗,你那个笨法儿也不妨试一试,那些归降的高丽兵士可归你节制,以使你早日筑土成山。”
李道宗起身谢恩。
李世民采纳了长孙无忌保守的计策,实在是失去了一次重大的战机。李世等人虽未明言,心里也非常明白如此攻城,定会旷日持久,纵然将城攻下,时辰也就到了秋天,又哪儿有时间再去攻打平壤呢?李世民前些日子还评价长孙无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缘何今日不听众将之奇计,独采纳长孙无忌之策呢?追根溯源,还是缘于长孙无忌的话合其心意。李世民此战多次向高士廉等人吹嘘自己不减当年之勇,然其用兵战略已失却了早年的锐气、魄力、勇决和果断,变得保守起来,奈何他本身并未觉察。
唐军随后强力攻打安市城,抛石车、撞车轮番发力,唐兵一拨拨地攻向城墙,终无功而返。西南门处,李道宗指挥人筑土为山,已经垒高有丈余,负土的兵士来往穿梭,渐渐开始掩埋护城河。
李世民得知抛石车攻击无功,非常关心李道宗这里的筑土之事。他这日来到西南门前,观看兵士筑土的进展,对随侍身侧的李道宗说道:“道宗,当初说你筑土为笨法子,现在来看,也许此笨法子为唯一攻破此城的妙法子。”
李道宗答道:“陛下这些日子累累为臣加派人手,使得筑土进度日益加快。依臣估计,不出十日,此土山可垒成与城墙一样高。”
此时已为八月上旬,骄阳依旧强烈,然风儿少了以往的炎热,微微有些凉意。李世民仰头叹道:“十日?但愿你早日筑成此山,可以一击成功。”
李道宗此时看到李世民身穿的那袭褐袍,关切地说道:“陛下所穿衣服已显破旧,臣记得还是出定州时所穿。臣帐中还有一领新衣,请陛下换上吧。”
李世民手指眼前负土的兵士,说道:“道宗,你看眼前的这些兵士,他们身上的衣服比朕之衣更显破旧,我若独换新衣,可以吗?”
李世民出定州之时,手指身上褐袍对李治说道:“待我回国再见到你,方换此衣。”当是时,时辰还是三月中旬,如今四个月过去,此袍经历盛暑,上面沾满了李世民的汗渍,一道道白色的汗圈儿布满衣襟,再染上尘土,已难见褐袍本来的颜色。
李道宗不敢再言语。
李世民此时也感到时日仓促,说道:“若此山垒成,我们终于攻入此城,时辰亦该进入九月了。道宗,此去平壤还有相当路程,我们能在这里度过冬日吗?”
李道宗摇头道:“大军此来,仅携带随身单衣,若冬日来临,赶制棉衣毕竟来不及。且十余万大军,需要多少棉衣,眼前又无物可寻。就是让国内现在赶做,恐怕也难以如期送来。”
李世民不再吭声,他默默看着眼前忙碌的人们,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墙上的高丽人看到唐军在这里垒土,明白唐军的意图,遂在城内赶制硬弓,以加强长箭的射程。李道宗这日在此指挥兵士垒土,忽见城墙上冒出数百名持弓张箭的高丽人。李道宗不以为意,他知道对方的箭弩射程太短,难以伤到己方。不料对方今日一阵急射,那些长箭射程增加许多,登时射倒了数十名抬土的唐兵。一支长箭斜刺里射来,透入李道宗的靴面,伤其足跟。他“哎哟”一声,旋即跌倒在地。
唐兵毕竟训练有素,他们见敌方变换了战法,发一声喊,急忙拖着伤者脱离了敌方长箭射程以内。后面严阵以待的弓弩手们凭借地势,向城墙上发出如雨般的弩箭。当是时,唐军弓弩皆选用硬木造成,持弓之人为军中百里挑一的臂力甚强者,其威力之大,四周诸国莫能与之相比。经过这一番急射,逼得高丽人逃回石屋躲避,不敢与唐兵硬碰硬。
李世民听说李道宗受伤,急忙前来探视。军中医生此时已除去李道宗之靴,拔出那支长箭,只见创口处血流不止。医生急忙在其伤口处涂上金创药,然马上被血流冲散了去。李世民见状,蹲下身来,说道:“欲敷其伤,须先缓其血流,取银针来。”
医生手脚忙乱地将随身携带的银针掏了出来。
李世民取过银针,觑准李道宗足上的穴位,用手轻捻将针刺入,如此扎了三个穴位之后,只见其创口处血流趋缓。李世民嘘了一口气,说道:“好了,速速为之敷药。道宗,你先忍着痛,此箭未伤血脉,不碍事。”
李道宗见皇上亲自为自己治伤,心中大为感动,流泪道:“皇兄,如此脏的活儿,您怎能亲自为之?这让臣弟如何担待得起?”
李世民唤左右道:“把任城王抬回帐中歇息,好生看顾。”
过了五日,李道宗的创口渐复,其心念着筑土之事,让人抬着自己到筑土之地巡视。只见这里已垒成小山模样,其高度已高出对方城墙,遂唤过负责此务的果毅将军伏爱,吩咐道:“再加一把劲儿,争取将土山再加高,并逐步向城墙延伸。”
伏爱答道:“末将听命。只是敌方城墙处近日也有异动,我们这里垒高数寸,他那里也加高一尺,欲与我们比个高低。”
李道宗极目远眺,果见对方城墙升高了不少。他将目光移回,对伏爱道:“城中毕竟腾挪不开,且其升高城墙,不如土山基础厚实,难道能将城墙升到天上去?你今日开始,要督促他们挑灯夜战,尽力垒土,争取大后日即可攻城。”
伏爱急忙答应,他调派人手,拼命往土山上垒土。到了晚间,周围遍插火把,抬土之人川流不息,一车车、一兜兜往上运土。二日后,土山已高出对方城墙一丈,离城墙最近处仅有数丈,唐兵站在土山上,可以下临城中。伏爱派出一百人在山顶上监视城中动静,运土之人一刻也不停歇,继续增土不已。
高丽人眼见越来越高、越来越近的土山,心中惶恐不已,他们调派弓弩手,妄图阻止唐兵垒土。唐兵在土山上插上盾牌,然后凭高视下,不绝地将弩箭发射过去,顿时将敌军的势头压制下去。
伏爱见己方占据着优势,且土山继续增高,心中轻松下来。由于这几日极度劳累,遂在帐中抵足而眠。不料这一睡,却错过了一次天赐机缘。
是时的山顶上,唐兵增加到数百名,使得山顶上的压力剧增。加之垒土不息,更添压力。
到了午时,土山忽然崩塌,山顶上的唐兵被摔得七扭八歪。土山向城墙倒下去,顿时压塌了城墙。此时,土山与城墙浑然一体,城里城外成为通途。
双方的胜机就在此一瞬间。
若唐兵能蜂拥而至,可以从此缺口深入城内。是时,唐兵数量呈压倒优势,若打开此缺口,日落之时即可攻陷安市城。
若高丽人占据土山,进而修补城墙,则双方又要继续处于相持状态。
不幸的是,此事变起仓促,伏爱此时正在帐中酣睡,唐军无人在此主持。那些摔倒的唐兵和运土之人目瞪口呆,莫名所以,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如此,就为高丽人争取了时间。
高丽人经历了短暂的惊愕之后,马上明白眼前的胜机所在。数百名高丽兵很快从城缺出战,他们快速登上土山,并且筑堑而守。后面,又有近千名高丽兵陆续上来,他们牢牢地控制了土山。
唐军耗费无数气力修成的土山,现在转眼变成了高丽人据守的制高点。
李世民得知此变故,马上到了阵前,看到此状,心同死灰。他大声喝道:“道宗呢?”
李道宗此时也被抬到阵前,他眼望凝结着自己心血的土山变成了敌人的阵地,心内的苦楚一时难言。闻听李世民召唤,他从担架上坐起,答道:“臣弟在。”
“何人在此主持?”
“果毅将军伏爱。”
“他人呢?”
这时,躺在帐中熟睡的伏爱刚刚被人唤醒,闻听皇上询问自己,他急忙爬到李世民面前,说道:“陛下,末将在。”
“山崩之时,你在何处?”李世民厉声问道。
“末将……末将因数日劳累,刚才在帐中睡过去了。”
“哼,如此天赐良机,却断送在你的手里。来人,将他拉出去斩了。”
李道宗一瘸一拐地走到李世民面前,跪伏奏道:“罪臣无能,御军无方,请陛下治罪。”
李世民眼望土山,心想多日的希冀从此成为泡影,心中实在灰暗。他摇摇头,叹道:“道宗,你罪当死。但朕以汉武帝杀王恢,不如秦穆公用孟明,容你戴罪立功。何况,你入辽东后还有破盖牟城、辽东城之功,朕就特赦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