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范阳鼓起 洛阳陷落

战争使人疯狂,战争使人亢奋。

从范阳传来的战鼓声激起了长安、洛阳两地青年参军的热情,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总以为战争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

十天之内,洛阳招募新兵六万,长安招募新兵十一万。

看着喜人的数字,李隆基欣喜不已,他赐给长安十一万新兵一个响亮的名字:天武军。从此以后,你们都是朕的勇士!

所谓勇士,绝大多数是长安农贸市场上的流氓和无赖。

然而,李隆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看到的是喜人的数字,天武军十一万加洛阳六万就是十七万,比安禄山的部队还多两万呢!

战争如果仅仅是比数字大小的游戏,此时李隆基已经赢了。

可惜,不是。

不久,副元帅高仙芝率军东征,他率领的是五万大军。这五万大军的成分非常复杂,有飞骑,有骑,还有边防兵,还有滥竽充数的天武军兵。

带着这支鱼龙混杂的五万大军,高仙芝开拔到陕郡(今河南省三门峡市),他将在这里筑起一道防线。

与高仙芝一起出征的还有一名监军宦官,名叫边令诚,此人在潼关保卫战中将扮演重要角色。

对于韩信来说,他的一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对于高仙芝而言,边令诚就是他的萧何。当年高仙芝在边塞发迹,边令诚功劳不小,现在两人又一同驻防陕郡,能否涛声依旧呢?且观后效!

顺着高仙芝的防线往前推,在这道防线前面是封常清的洛阳防线,而在洛阳防线前面,理论上还有数道防线。

不过,仅仅是理论上。

从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九日起兵,仅仅二十四天后,安禄山便到了黄河边。

黄河自古便是天堑,短时间内很难越过,况且为了将安禄山挡在黄河边,封常清已经派人拆除了河阳桥,想从桥上过黄河,门都没有。

桥是没了,但安禄山还是过去了。

安禄山说,感谢风,感谢雨,感谢冰!

在灵昌渡口,安禄山命人收集了破船、野草、木材,然后把这些东西拴到绳子上,从北岸拉到南岸。

一夜之间,全部结冰,人工浮桥,巧夺天工。

踏着这座浮桥,安禄山的大军浩浩荡荡过了黄河,一下挺进了新成立的河南战区。

首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是唐朝历史上最短命的节度使,闪电上任,闪电告别,一切都那么闪,前后不到半个月。

要说张介然的运气也真够差的,他刚到总部陈留郡几天,安禄山就到了,他在城里,安禄山在城外。

张介然抖擞精神做了战前动员,然后给士兵发放守城武器。

发完武器,张介然心里说,完了!

拿到武器的士兵一个个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眼神里没有自信,只有恐惧。指望这些吓破了胆的士兵守城,比指望文盲拿诺贝尔文学奖更不靠谱。

张介然心中暗暗叫苦,这叫什么火线提拔啊,分明是火线送死。

几天后,张介然的叫苦变成了现实,陈留郡太守举城投降安禄山,包括张介然在内的近一万名士兵都被卖了。

如果没有陈留北城城门上的那张告示,或许张介然等人还有一条活路。

然而,一入城,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看到了那张告示。

告示上分明写着,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原太仆卿、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已被斩于长安。

告示本身只是一张纸,但这张纸却搭上了近一万条人命。

得知消息的安禄山放声大哭:“我儿子有什么罪?你们就把他杀了!”

哽咽的安禄山一指投降的士兵,一个不留!

一万余人就这样逝去,火线提拔的张介然名列其中。

从陈留郡往西,就是荥阳郡(今河南省郑州市)。

在荥阳郡,安禄山大军没有遭遇多大的抵抗。

战鼓一响,号角一吹,荥阳城上便出现了奇特一幕:守城的士兵像瀑布一样哇哇往城下掉。

这不是因为地球引力,而是吓破了胆,于是鼓声一响,他们就成了惊弓之鸟。

没费多少劲,荥阳郡落到了安禄山的手中。

从荥阳郡再往西,便是武牢,过了武牢,洛阳就在眼前。

驻守武牢的,正是封常清和他新招募的六万大军。

这一战,安禄山的士兵算开了眼界。

打了那么多仗,什么凶神恶煞的兵都见过,可没经过训练就敢上战场的兵还真没见过。

这仗还用打吗?

武牢一战,封常清六万大军惨败;

退到蔡园,封常清集合残兵再战,再败;

退到洛阳上东门,再战,再败!

三战连败后,安禄山大军已经兵临洛阳城下,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前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居然打到洛阳了。

太不经打了。

四天后,洛阳城破,安禄山大军从四门如潮水般涌入。

三败将军封常清鼓足勇气,再战于都亭驿,再败;

退到洛阳皇城宣仁门,再战,再败!

封常清一看不是头,再败,恐怕连屡战屡败的机会都没有了。

趁敌军还没有包围上来,封常清率领士兵推倒了皇城西墙,向西落荒而逃。

屈指一算,此时距离他向李隆基拍胸脯承诺剿灭安禄山,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由此可见,话说大了,不仅容易闪了舌头,更容易闪了腰。

封常清和他的六万大军跑了,留给洛阳城官员们一个两难选择:投降,还是赴死?

河南尹达奚珣很快作出了选择:我投降!

难题留给了其他官员,你们怎么办?

东京留守李憕对御史中丞卢奕说:“我等担负国家重任,虽明知不能敌,但也要抵抗到死!”

卢奕(前宰相卢怀慎的儿子)郑重地点了点:“我愿意!”

李憕收拢来数百名残兵,准备进行最后一战,然而,人心已散,数百名残兵一哄而散,只剩下李憕一个光杆司令。

李憕叹了一口气,转身一个人走进了东京留守府,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命运结局。

与此同时,卢奕打发老婆孩子怀揣官印从小道逃回长安,他自己则穿戴好上朝的官服,安坐在御史台。左右随从都跑了,偌大的御史台只有卢奕一个人。

卢奕淡然一笑,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不久,李憕和卢奕被抓到了安禄山的面前,安禄山一看,不降?

好,那就成全你们。

斩首之前,卢奕大骂安禄山,一件一件历数安禄山的罪名。骂完安禄山,卢奕转过头来看着安禄山的乱兵说:“做人应该知道什么是逆,什么是顺,我虽死,但没有失去我的气节,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说完,从容赴死。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谨以这句话献给李憕、卢奕那些在国难时刻坚持职守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