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造反也是一种能力 战火骤起,洛阳告急

李密还在跟杨玄感辩论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刚刚成立的起义军里出现了叛徒,刚刚被委任为怀州刺史的唐祎跑了。

唐祎这一跑彻底打乱了杨玄感的部署,起义无法再拖延了,只能仓促出发,而起义军遇到第一个难啃的骨头,就是唐祎跑回去镇守的河内郡。

唐祎一回城,就组织全民上城防守,杨玄感的弟弟杨玄挺带领一千人打了半天毫无所获,只能绕开河内郡继续前进。与此同时,唐祎派人飞报东都:杨玄感反了。东都洛阳马上进入战备状态;同时修武的百姓自发地把守临清关,杨玄感的起义军无法从这里通过,只能绕道汲郡南渡黄河。

在杨玄感看来,河内郡打不下来没有关系,临清关过不去也没有关系,只要南渡黄河直逼洛阳,天下就在自己的手中。

在杨玄感的指挥下,老弟杨积善率领三千人在偃师南郊顺洛水向南进发,老弟杨玄挺(实际已经过继给叔叔杨约当儿子)率领三千人从白司马坂翻过邙山南下,而他自己率领三千人紧随其后,这就是杨玄感的全部主力。说起来主力军还是很寒酸的,武器装备就是每人一把单刀,一件柳木做的盾牌,没有弓箭,也没有铠甲,跟大隋正规军的装备相比,隋军是凤凰,杨玄感军是白条鸡。

不过初次遭遇,白条鸡还是显示了威力,因为留守的隋军还不如白条鸡呢。细想一下也很合理,能派上用场的都被皇帝杨广带往辽东,家里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这些留守的军队根本不能算作军队,只能算作维持治安的老弱病残组合。

杨积善率领的起义军一路提心吊胆地渡过洛水,迎战他们的是河南令达奚善意率领的五千精锐兵马。看着人家雄壮的五千兵马,杨积善手下的三千人心里都有些打鼓,可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冲着,冲着,奇迹发生了,对方的五千人马自己崩溃了,士兵四散逃去,白条鸡首战获胜。

杨玄挺的一路人马也遭遇了隋军的抵抗,带队的将领是将作监(建设部高官)裴弘策。这个裴弘策平时主管工程建设,现在不得不带兵平叛,这就叫“赶鸭子上架,逼张飞绣花”。

将熊了一个,兵也熊了一窝,裴弘策这八千兵马跟前一拨一样,两军一照面,八千人就开始四散奔跑了。裴弘策没有办法,只能后退几里垒砌防御工事,没想到杨玄挺又追了上来,再打,那帮熊兵还是接着跑。一天之内,杨玄挺打了五次,熊兵跑了五次,跑到最后,八千兵马只剩下十几个骑兵,剩下的哪去了?要么阵亡,要么开了小差,要么投了杨玄感。

两战接连败北,洛阳留守樊子盖坐不住了。樊子盖一生兢兢业业,从地方官做起,大好的时光都耗在地方官任上了,年轻时他想调进京城隋文帝总是不准,后来年老了,杨广总算看到了他的价值,这才提拔起来,更是委任给洛阳留守这个关键岗位。

两战一败涂地,洛阳告急,樊子盖如坐针毡,可因为他是地方官起家,洛阳的官员们对他并不感冒,他的命令到了洛阳官员那里总是要打些折扣。

樊子盖正郁闷时,败军之将裴弘策撞到了枪口上。按照樊子盖的部署,裴弘策需要接着带兵出战,可裴弘策就是不执行,主要是被杨玄挺打怕了。在平时樊子盖和裴弘策级别是一样的,所以裴弘策从心里也就没把樊子盖当回事,不出战,就是不出战,你能把我怎么着!

怎么着,砍!

说砍就砍,建设部高官裴弘策说没命就没命了,不是因为建筑质量,而是因为一场败仗。

砍完了裴弘策,国子祭酒(国立贵族大学校长)杨汪还对樊子盖面有不忿。好,接着来,再砍!杨汪这才意识到樊子盖真敢下死手,赶忙磕头,直到把自己磕出了血,头才算保住了。

一个被砍了头,一个头磕出了血,樊子盖用两个老家伙的头树立了自己的威风,洛阳城内才算统一了思想。在樊子盖的指挥下,杨玄感在外面拼命地砸门刨墙也没效果,毕竟他的军队一穷二白,既没盔甲,也没弓箭,更别说攻城工具了,穷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打仗。

洛阳城虽然没有攻下来,杨玄感的队伍却迅速壮大了,加上陆续投降的隋军,杨玄感的队伍已经达到五万人,而且人数在不断地增加。令杨玄感更兴奋的是,一大批高官子弟也加入到了起义的队伍。

这些高官子弟包括已故大将韩擒虎的儿子韩世咢,观王杨雄(杨坚的族侄)的儿子杨公道,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儿子虞柔,大将来护儿的儿子来渊,御史大夫裴蕴的儿子裴爽,大理卿郑善果的儿子郑俨,大将周罗睺的儿子周仲等四十来人。

说起来,这些高官子弟投奔杨玄感其实很偶然,原因只有一个:贪生怕死!

按原计划,这些人是响应政府号召来东都平叛的,本来指望着平叛立点战功,好让老爹们的脸上更有光。等到了洛阳门口他们听说裴弘策因为兵败被斩首了,这下可给吓坏了,“闹了半天,要是打了败仗还要杀头呢!”公子哥们一商量,算了,别去了,省得回头再让人给砍了。

可是已经到了洛阳城下,就这么回去大家又不甘心,也不知道谁先提了一句:“要不咱投杨玄感吧,没准成功了咱都是开国元勋!”就这么着,原本立志为国杀敌的公子哥们转身就参加了起义军。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老爹们正在前线给皇帝卖命,儿子们却在后方革皇帝的命,这到底唱的是哪出呢?

就在杨玄感在洛阳城周围横行霸道之时,得到消息的十岁皇孙杨侑已经悄悄派出刑部尚书卫文升率四万人从大兴出发,增援东都。

卫文升也是一个狠人,最大的特点是胆大心细,最经典的案例是一人招降十万人。

隋文帝仁寿初年,山獠作乱,卫文升出为资州刺史以镇抚之。卫文升到任以后,正赶上山獠攻围大牢镇,卫文升单骑赴其营,谓群獠曰:“我是刺史,衔天子诏安养汝等,勿惊惧也。”诸贼莫敢动。于是说以利害,渠帅感悦,解兵而去,前后归附者十余万口。一征辽东时,东渡辽河九个军全都损兵折将,唯独他的部队全建制返回,征辽将领基本都受处分,就他一个人升官,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吧!

这次出兵平叛,卫文升也是下了狠心,一出兵,他先处理了一件小事,这事对一个四万大军统帅来说实在是太小了。什么事呢?挖了一个坟头,只不过坟头的主人有点特别,不是别人,就是杨玄感的老爹杨素。

卫文升命人挖了杨素的坟墓,纵火烧了杨素的尸体,从此他跟杨玄感就不共戴天了。按照血亲复仇的原则,这种大仇,三辈子也报不完。

烧了杨素的尸体,卫文升就算把自己的后路彻底给堵死了,同时向四万士兵证明,我卫文升就是要跟杨玄感死磕!

洛阳城外乱成一片时,皇帝杨广正在辽东城下指挥围攻,包围圈已经越来越小,城里高句丽军的抵抗也越来越弱,杨广屈指一算,顶多三天,辽东城定然告破。

为了攻破辽东城,杨广是下了血本的,他下令制造布袋一百万个,这一百万个布袋用来做什么呢?答案是,用来装土的。

按照杨广的规划,这一百万个布袋将码成三十步宽,从城外的平地开始垒,一直垒到城墙边,垒砌起来的布袋跟城墙一样高,这样就不用爬城墙了,一抬脚就进。

这么浩大的工程能在高句丽军的眼皮底下完成吗?答案是能。

按照规划,在工兵垒布袋的同时,将有数辆比城墙还高的战车矗立在两端,上面布满弓箭手,皇帝一声令下,工兵开始垒布袋,弓箭手负责射箭掩护,这就叫“武装修路”。只要神射手压得城里的守军抬不起头,这条极有想象力的高架大道也就有盼头了。等弓箭手停止射击,里面的高句丽守军刚一抬头,就会看到无数的隋军迈着方步,提着砍刀冲了进来。(国家强盛就是霸道!)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总攻也进入了倒计时,就在这时,杨玄感造反的消息传到了辽东城下,此时距离杨玄感造反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洛阳到北京七百多公里,北京到辽东城又是六百多公里,那个年代从洛阳往辽东捎个信太难了!

按照《新唐书》的说法,这个十万火急的消息是李渊传递的,《资治通鉴》却没有相应的记载。根据我的推测,皇帝杨广很有可能先后收到几个同样的消息,因为举报谋反是每个官员应尽的义务,李渊很有可能也派人送了这样的鸡毛信,而这封信为他在关键时刻赢得了皇帝的信任。

接到告急的文书,皇帝杨广显然有些慌乱,他从来没想到国内会乱成这个样子,更没有想到杨玄感这个白眼狼会造反,令他最意外的是,居然有四十多个高官子弟跟着造反,这是唱的哪出呢?他们的老爹可正在前线为朕卖命呢!这帮小兔崽子。

想了半天,皇帝杨广也没有想到办法,只好把纳言(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苏威叫来一起商量,判断一下杨玄感这小兔崽子能否成气候。在杨广看来,杨玄感非常聪明,他老爹杨素是只老狐狸,老狐狸的儿子自然就是中狐狸,或者小狐狸。

纳言苏威见多识广,他早已看出国内民变之火已经开始燎原,一个智商不高的杨玄感不足为虑,怕只怕从此民变一发不可收拾。杨广听完,沉重地点了点头,杨玄感的叛乱必须平定,那么高句丽怎么办?征辽东还能进行下去吗?

就在杨广郁郁寡欢之时,一个黑影悄悄地离开了东征军大营,当夜就投奔了辽东城内的高句丽军,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玄感的同党之一兵部侍郎斛斯政,也就是兵部尚书段文振一直告诫杨广不可重用的那个人。先前斛斯政接到杨玄感的密信,随即安排杨玄感的两个兄弟杨玄纵、杨万石从辽东前线返回参加叛乱。现在杨玄感已经正式起兵,皇帝追查同党迟早会追查到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投奔高句丽去吧,出了国,皇帝杨广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然而斛斯政的精明小算盘只打了一年多,一年后,他成了高句丽与大隋的交易品,在大兴的金光门下,他被文武百官变成了刺猬,死后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连灰都没留下。

斛斯政投敌了,杨广的决心也终于下了,此时的辽东已经不是鸡肋,而是卡在他嗓子眼里的鸡骨头,这个鸡骨头既然吞不下去,那么只能吐出来了。

六月二十八日凌晨,皇帝杨广下令全面撤退,为了走得轻松,走得愉快,什么都不带了,只要人回去就行了,二征辽东就此猝然停止。

由于隋军走得实在太轻松了,大营跟有人时一模一样,高句丽守军看着空空的大营就是不敢进,因为他们也知道兵法上有一计,“空城计”。一直挨到了六月二十九日中午,壮着胆子的高句丽士兵才进入隋军遗弃的大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隋军真的放弃全部辎重撤退了。领头的将领放眼一看,乐得合不拢嘴,从来没听说挨打还能领红包,这次光隋军留下的这些辎重,就够辽东城吃好几十年。求你了,以后多打我几次吧!

兵法有云: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现在隋军仓促撤退,高句丽军就有机可乘,高句丽军队随即出发尾随隋军。因为国小没有自信,高句丽军队一直与隋军保持八九十里的距离,等到皇帝的大营已经渡过辽河,岸边剩下的只有几千老弱残兵,高句丽军队这才鼓足勇气发动进攻,即便这样,一仗下来战果可以写进高句丽国史了,歼敌数千,隋军殿后的老弱残兵全被屠杀。惨!惨!惨!

回到国内,杨广着手平叛,两大猛将宇文述、屈突通迅速被派上了前线。在国难面前,另外两个将军也起到了特殊的作用,只不过一个是正作用,一个是反作用。

起到正作用的是左骁卫大将军来护儿,起反作用的是右武候大将军李子雄。当时来护儿正驻扎在东莱郡,按照计划他们将出海远征平壤,现在听到杨玄感谋反的消息,来护儿决定不等诏令,直接带兵赴洛阳平叛。部将们刚刚表示反对,来护儿说出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高句丽只是疥癣小病,洛阳被围才是心腹大患”(洛阳被围,心腹之疾;高句丽逆命,犹疥癣耳)。这句话后来被唐王朝引用,只不过主语稍微换了换,“朝鲜半岛只是疥癣小病,吐蕃才是心腹大患”。经典就这样被传承。

来护儿自动加入平叛,李子雄则是自动加入反叛。

李子雄原为天子十六禁军第六军的大将军,因为被指控有罪免除官职,杨广责令以平民的身份在来护儿的大营效力。由于李子雄与杨玄感私交甚笃,交好到连杨广都知道他俩穿一条裤子,本着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的原则,杨广自然不会放过李子雄,所以就派使节捉拿李子雄。李子雄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找个机会杀了使节逃了出来,自此就算彻底跟杨玄感穿一条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