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

婚事谈妥一个月后,阿绫便嫁到上田家去。这件事进行得很急,深怕一延迟了又会出甚么差错似的。景虎送给阿绫五千贯的俸禄做为嫁妆,多少有想弥补她不幸的姑娘时代的意思。

又一个月后,房景到春日山城执勤。

“他们小俩口过得很好,这下我可以安心了,不论甚么时候走,心中都了无遗憾啦!”

房景打从心里这么认为,这份感受使他显得和蔼慈祥。

景虎也有所感触,激励他说:“心中没有牵挂,岂不要活得更好吗?您是我们族中唯一的长老,必须特别长寿,好多照顾我们哪!”

房景笑道:“哈哈!你这样说真叫我高兴。”

房景回去后不久,政景即来。他们父子俩对目前的境遇都很满足,没有甚么不满的样子。

倒是政景关心景虎:“我看您该娶位夫人了。”

“还早,我才刚满二十岁。”

景虎并非不好意思,这一阵他虽也想到自己没有成家,和守护代这个职务不太相配,但也没办法。

“二十岁不算早了,反正迟早都要娶的,得认真地考虑一下,等我跟阿绫商量商量后再来谈。”

政景回去以后,景虎身边的人也轮番劝起景虎该娶老婆了,他们认为这样有助于稳定国内人心。但每回景虎总是笑着斥退他们:“还早、还早!国内才刚刚平静,急甚么?”

其实,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时,景虎心里都会想起琵琶岛城的乃美。如果要他在所见过的女人中择一为妻的话,除了乃美,不作第二人想,但是,他仍有所顾忌,乃美愿意吗?如果他开口要娶乃美,宇佐美一定会答应,但是乃美未必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他认为乃美一定无法视他为夫。

倒不是说乃美讨厌他,他知道乃美对他带有某种好感,但他感觉那是一种姊姊对弟弟、带有某种优越感的爱情,而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爱恋。他所有与乃美有关的记忆中,她都是以一种高一等的宽容态度与他接触。

“乃美比我大一岁,虽然只是一岁,但因为她优于常人的聪慧,使得她总是像姊姊一样。”

他知道,很多人娶了年纪大的妻子,反而过得十分幸福,像松江就比鬼小岛弥太郎大三、四岁,生活非常幸福美满。但这还是因人而异的。

在某种意义上,他认为世上再也没有像自己和乃美那么不相配的组合了,自己的个性是不准任何人压在自己头上,乃美又是那样聪慧,终究不像肯屈居年少丈夫气焰下的女人。

“我们在一起或许是个不幸,甚而导致我和宇佐美的关系破裂,婚姻这种事,若好,则两家有更强的关系,若坏,则原来亲密交往的两家也会翻脸成仇……”

景虎并不懦弱,大部份的事情,他成功的可能性较失败来得大,那是因为他天性坚强,加上举兵以来连战皆捷,对自己更有自信。偏偏婚姻这事,他却悲观地连自己都惊讶!

这种心情让他很不愉快。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决定:“去见乃美,亲口问问她不就明白了?一个人在这里东想西想没个定论,好!明天就去琵琶岛!”

胸口的郁闷豁然开朗,他神清气爽地睡下。


做了一个梦。

地点在琵琶岛城内。沿着城墙有个嫩叶清绿、凉荫宜人的缓坡,坡上有条处处岩角峥嵘的小径。景虎喘吁吁地爬着小径,出了点汗。他不断听到笛声,是那飘逸而轻巧的曲子。他感觉必须到吹笛人的地方,向他学这首曲子,因为他手上也汗涔涔地拎着一管笛子。

但是走了又走,缓坡依旧漫无止尽的延伸,怎么也到不了吹笛人的地方。他数度停下脚步,仰望着一直绵延向前的坡道,长长叹口气。

“不要去了,不过是笛子,对武将来说,并不是非具备的修养不可。”

每当他如此想时,耳畔又响起笛声。那令人想闻声起舞的轻快曲子似又诱惑着他、催促着他移动脚步。

景虎打起精神继续爬坡,不知甚么时候,他猛然抬眼,看见坡上伫立着一个豆粒般大的人影,看着看着,那人影愈来愈近,终于立在眼前。他穿着甲胄,蓄着长长的白须,手拄一根顶部弯曲的长杖。

景虎以为他是房景,但老人自称:“我是毘沙门天神!”

“啊!”景虎大惊。

老人笑说:“你要去哪里?这条路不是你该走的路,如果走这条路,你一定会后悔。”

“为甚么?”

景虎才问,人已醒转。

夜仍深沉,各种虫声围绕着卧室,一阵一阵叫得像骤雨急打屋檐一般。

“啊呀!是梦……”景虎喃喃道。

他全身冒汗,仰望着细细灯芯照射的天花板,回想刚才的梦境,是那么鲜明。他想,笛声和毘沙门天神是多么奇妙的配合。虽然他不认为这是梦兆,仍不免觉得或许笛声意味着乃美,而毘沙门天神意味着自己的自尊吧!

他想,我似乎不太能应付乃美,但我终究还是要去一趟,非正面跟她谈谈不可。

第二天早上,景虎说突然有事要到琵琶岛,他只带了三名侍卫和两个小厮同行。

正午左右,他们越过朔日岭,一走进山下的小村入口时便发现村中状况怪异。景虎等人驻马,观看眼前动静。绿荫围绕的一栋栋茅屋,中间一条笔直的村道,外表看起来是个沉稳安静的村子,却有一股异样喧闹气氛笼罩村中。

紧接着,人们像迸出似地从一间间安静的屋子里奔出,向前急跑,有人扛着扁担,有人拿着镰刀,有人握着柴刀,嘴里咆哮着。

女人小孩也跟着冲出来,女人拚命拦阻小孩,不让他们跟着跑去。

这模样太不寻常,景虎心想一定是逮着了小偷强盗甚么的。他策马前进,停在聚集于第一间房子门前的女人小孩前。

“喂!”他招呼他们。

众人闻声回头,大吃一惊。

“发生甚么事了?”

众人没敢回答,只是慌得跪在地上。他们不知景虎身分,只知是地位很高的武士。

“回答我!发生甚么事了?”

一位皮肤黝黑、身体僵硬的小老太婆回答:“杀人了。”

“是村里的人还是外来人?”

“村里的人。”

“谁?死了几个?”

“两个。”她没说是甚么人。

“死的是甚么人?”景虎再问。

小老太婆不再回答,紧闭着嘴,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像合上壳钻进砂中的河蚌。

景虎看样子是从她嘴里问不出甚么了,便不再问,策马向前。奇怪的是,刚才群集在前面每一间房子前的女人小孩都不见了,大概都怕被问到而躲起来了。回头一看,刚才那堆人也不见了,真叫人啼笑皆非。

但是,噪耳的叫声仍从远处传来,心想到了那里自然明白,他向随从打个手势,众人快马向前。

出村不远是一条河,路沿河向下游走。不远处有座小山,山上有几株赤松,一座草葺的小寺。村人聚集在小寺前的路上,七嘴八舌地谈论着,看到景虎等人走近,突然安静不语。

景虎停在二十公尺外的地方,对随从说:“去带两三个人过来,最好是村长甚么的。”

“是。”

一人跑马过去,短暂交涉后,带回两人,他们脸上布满惊恐之色。来到景虎马前,立刻卑躬地伏在地上。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他们这一趴,灰尘像烟雾似地扬起。

景虎下马,站在他们面前。

“听说杀了两个人,都是村里的人。”

他们没有回话,只是把脑袋紧贴着地面。

“杀的是甚么人?抬起头来回答!”

只见他们嘴里咕哝咕哝地,听不出说些甚么。

“抬起头来回话!”

“是!”他们略抬起头,额上沾着白灰:“杀的是太郎兵卫和阿泽,用镰刀砍死的!”

“谁下的手?”

“次郎兵卫,是太郎兵卫的弟弟!”

“甚么!弟弟杀了哥哥?”

“是的!”

“阿泽又是甚么人?”

“次郎兵卫的老婆!”

“次郎兵卫杀了自己的老婆和哥哥?”

“是,以前就听说他们两个偷情,这回被次郎兵卫当场逮到,下了杀手。”

景虎感觉像是冷不防挨了个耳光般冲击。他不再盘问,凝视着赤松环绕的小寺。那些围观的群众都噤声不语,屏息静观自己会有甚么处置。

不久,景虎开口:“这也算是对不义者的惩罚吧!”

“是。”

“你们又为甚么这样闹嚷呢?惩罚无义之人是可以原谅的,难道你们不懂这个道理?”

“我们懂是懂,可是杀兄如杀亲哪!”

这些纯朴的老百姓,对景虎说的道理似乎难以判断。但是,景虎自己可不能迷惑。他略做思考,夺妻之恨难消,何况兄夺弟妻,如非人禽兽,岂堪为人兄?既不堪为人兄,自无杀兄如杀亲之理。

于是,他高声说:“这事由我来处置!”

正当他要走向那边时,人群突然一阵哗然。

“死啦、死啦!”

“割喉自杀了!”

景虎暗叫不妙,往前奔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来。他奔至寺前,人群早已将寺门敞开。只见一个百姓倒在血泊中微弱呻吟,血从他的喉咙泉涌而出,血污的右手紧握着镰刀。

他前面有两个脑袋,一男一女,自杀者的血溅到脑袋上。

景虎非常阴郁地凝视眼前景况,不久,他开口说:“这人终究是没救了,就算他活着没罪,也终身受良心谴责,既然死了,你们就好好埋葬他吧!”

他找来村长,拿了些钱吩咐此事后,翻身上马。但已无心向前,“我改变心意了,回去吧!”说着,掉转马头往来时路。

回到春日山时天已全黑。他没有回城,直接往毘沙门堂。

“我有心愿,请替我焚火设坛祈祷。”他请寺僧为他做焚火法事,终夜端坐在神像面前。

他对男女之间的爱欲一直有种洁癖,他如今年已二十,却不曾接触过女色,这在当时极属罕见。他认为男女的爱欲像带有某种不明的、恐怖如黏稠泥沼般的东西。再刚勇的男儿一陷此泥沼,便柔弱胆怯;再有正义的男儿陷身于此,也会变成无义无道之徒。除了这种他可以解释的恐怖外,还有某种他无以名状的不安与不快。

想到乃美时,这种感觉虽略微冲淡,但今天遇上那件事,又唤起他内心鲜明的不快感。

他无法认为昨晚的梦只是单纯的杂梦。他决定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真的启示。


堂内只有住持和景虎,闲人一概禁止入内。

住持年纪四十出头,相貌堂堂,体格魁梧,望之不像僧人。他穿着纯白的衣服,左腕挂着无患子的大念珠,绑着不动明王像,盘坐在蒲团上。他不断微声诵念陀罗尼经,并不时抓起木投入火炉中,对着本尊祈祷。每一次动作后,浓烟即高高冒起。

景虎盘坐在住持斜后方的蒲团上,他双手合什,凝视神像。

在香烟缭绕中,神像看起来比实像略大。神像以前一定上有七彩,但如今已色彩斑驳,烟熏焦黑,连带着西域氛围的甲胄刻痕都已模糊,只有双眼簇亮生光。仔细凝看,神像眼底的白粉依旧,瞳孔中像是嵌入水晶,当烛火摇曳,瞳孔就放出闪烁晶光,令人几疑真有生命藏在其中。

正是中秋时节,寺堂四周虫声噪耳,却不失节奏。虫声从低调逐渐升至高调,达到顶端后又逐渐低移,终至完全不闻。俄而又反覆起吟,循环不已。住持的陀罗尼颂,没有高低节奏,只是低沉单调地延续下去。

夜渐深,寒气逼人,肩胛、四肢发冷,连腹背也透着寒意。景虎的知觉渐渐消逝,不时感觉到住持的陀罗尼颂远扬,眼前只剩一片茫茫白雾。

他想,不是自己想睡,而是这样下去自己自然会睡。他在心底警惕自己:“不能睡,我非与毘沙门天神坚持下去不可!”

他尽量睁大了眼。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他好几次睁大眼睛时,护摩的烟特别浓密冒起,像雾似地裹住神像,当他正感觉神像双眼光芒穿透烟雾射向他时,神像已缓步来到他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神像那嵌着异国式护手的双臂一翻三叉戟柄,紧紧按在景虎脖子上。那力量如巨石压顶般沉重,且冰凉。他愤怒地盯着景虎。

“你是我的化身,我一向对你多所照顾,你却一点也不明白,连昨天我到你梦里指示,你都不相信,这样我还给你启示干嘛?如果你以后再像现在这样多疑不信,执迷不悟,我就再也不给你任何指示了,听到了没?听到了没?……”

他双手使劲地紧扼着景虎脖子。那力量大得惊人!景虎浑身无法动弹,他拚命忍耐。他不想开口,也无意道歉,如果是启示的话,就像启示一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就好了,却偏偏用这种与平常做梦无异的方法,他不相信还不行,要用这种方式来压制,景虎心里想了就气,但肩上的重压难以忍受,痛入骨髓。

景虎紧咬牙关忍耐,却注意到肩膀被人抓住激烈摇晃着。

“怎么了?您怎么了?”

感觉那声音自悠悠远方倏然近在耳畔,景虎猛地睁开眼睛。

“您醒了吗?怎么了?好像被魇住似地。”

是住持,他的瞳孔里有着忧虑。

景虎松了口气,望着毘沙门神像,还是与刚才无异的姿势,笼罩在微微烟雾中。

景虎心想:“刚才那是启示吗?”

这时神像眼睛冒出精光,略有笑意。

景虎不觉合掌一拜,口中吟念:“南无归命顶礼毘沙门天……”

他已深信是毘沙门天神显灵无疑,虔敬之念如潮涌般溢满胸怀,他全身浮汗,额头的汗水滴滴淌落。

半晌之后,景虎走出毘沙门堂。夜犹未央,他避开侍卫等候的客房,从侧门走出寺院,往田圃方向走去。

景虎踩在露水沾湿的草上,眼前浮现乃美的影像。是她对月吹笛的模样。月光从她浓密的发根照到容长的脸蛋上,再照到肩膀胸部。她纤细的手指在笛孔上灵巧飞舞,每一次接气时轻触吹口的嘴唇便迅速闪动,隆起的胸部轻喘起伏,修长的细眉下双眼微闭,长长的睫毛遮着下眼睑。景虎耳中似乎听到那轻快飘逸的曲调。

他从来不曾想过,战场上的武勇与人世爱欲孰重?他还年轻,不知道爱欲的可怕与魅力,因此能轻易获得结论,舍爱欲而取武勇。

但武勇之道不是功名之道,亦非权势之道,虽说武勇之道亦通此两道,但景虎并未用心在此,他所求者,不过是具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武力于一身,不惮不惧天下任何事物的男性气概而已。

这大概也是因为他还年轻吧!对一个成年男子而言,权势远比爱欲更具魅力,但他于此两者都无所觉,只是凭心行事。

不过,决心不过是决心而已,如果凡事当下皆能如决心所行,那人生未免太容易了。景虎虽然努力拂去乃美的幻影,但挥去又来,纠缠不绝,直到冷露湿脚,犹在心上转着。

夜已泛白,东方天空的横云被曙光彩上瑰丽的颜色。

幻影或许与亡灵一样,随着天色变亮,乃美的幻影也离景虎而去。

“南无归命顶礼毘沙门天!”

景虎向着倍增光彩的带状云层合掌膜拜。


景虎与上田妥协,把阿绫嫁到上田,虽为越后带来完全的和平,但上杉定实死后,越后确实无国主。定实没有子息,景虎虽为守护代,但这职务不过是越后豪族之首罢了,景虎与他们的关系并非主从。而且,定实死后,越后即无守护,既无守护,则守护代一职不是显得奇怪吗?

于是,景虎召集豪族,协商这个问题。

房景首先发言:“咱们另立国主吧!要拘泥守护这个职位,不但有祖先规定的许多规矩,还需要有京都天皇和幕府将军的任命不可,如果是国主,就没这么多麻烦了。有力者为一国之主,现在任何地方都是这样,我看你也不必客气了。”

他说得轻松愉快,立刻多人附和。

“对!这样好!如果京都公方家和关东公方家还有势力的话,当然最好是获得他们的同意派任,但现在他们都已失势,咱们就从今世之俗,自立为国主吧!”

宇佐美并没有说话。景虎看着他,只见他抱臂在胸前,手指揪着下颔稀疏的胡子,像在考虑甚么。

“骏河,你的意见如何?”

宇佐美恍然一惊,端正坐姿回答:“在下意见与诸位相同,故无重说的必要。”

想来他是不同意的,否则不会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景虎看得出来,宇佐美的意思还是要他先向京都公家请示,由他以守护代身分代理国务。

如果真的向京都幕府将军提出此请,并配合相当的礼物,将军一定会答应。现在,将军也只是徒具虚名而已,他的威令或许还能行于京畿一带,但在地方偏远诸国毫无力量,如果自己主动请示,再送上贵重礼物,将军没有不欣然接纳的道理。不管用甚么手段,只要将军采纳,就有正式的名分,名分就是力量,一则可以阻挡往后动辄前往京都请愿的其他豪族,二则领内有人反抗而讨伐时,师出有名,三则或许幸运地被任命为守护。一举数得,何乐不为?

景虎揣测宇佐美的心意一定如此,心想这样也对,于是开口说:“感谢叔父及诸位大人推心置腹的意见,不过,我的想法略有不同,京都的势力虽然衰竭,但公家终究是公家,我还是把事情呈报上去,请求指示,诸位觉得如何?”

“那也好,反正也不费事!”房景率先赞同。

其他人也跟着赞成。事实上景虎已是国主,形式上也不必计较。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我们就这么办,现在就写请愿书,请大家一同签署。”

景虎唤来文书官,当场写好请愿书,由众人联署。

数日后,携带请愿书及贡品的使者赴京,近岁暮时才带回幕府将军义藤(之后的义辉)着令女官写的回函。信中主文写的是接纳请愿之旨及道谢贡品,末了,有一行男人笔迹:“近日另再指示!”

景虎心想这是义藤的笔迹,他似乎想让景虎他们对他的补写抱有期待。

“他打算怎么说呢?”

景虎左思右想,揣测义藤的心意。

没过几天,新的一年(天文十九年)来临,景虎二十一岁。

二月底,积雪渐消时,义晴将军来了一封信,写道:“准予使用白色伞套及毛毯做的鞍具!”

这两样东西是越后守护的排场,因此,可以解释成他任命景虎为守护,他之所以不明说派任,是因为顾及自己为无实权之身。

无论如何,景虎这下可是名实俱为越后国主、越后守护,自是无上高兴,于是再遣使者携带厚礼赴京。

整整一年,太平无事地度过。这段期间,景虎更潜心向佛。

天文十九年五月一日,他把上弥彦吉谷十八社在鱼沼郡内的封地,赐给鱼沼郡宇都宫神社的大宫司,令其不可怠忽敬神诸事。

同月十三日,他仔细选任刈羽郡吉井的菊尾寺住持,管理寺社。

天文二十年三月二日,他捐赠田地给曾经庇护过他的栃尾常安寺。


在他捐地给常安寺十几天后,上州平井的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和小田原的北条氏康开战,上杉惨败,北条军兵临城下。

关东管领一职原本统辖全关东至北陆、奥羽,即东日本全部,而小田原北条氏的第一代早云入道却是身分不明的流浪武士,流浪武士之子孙兵临关东管领居城,可见战国世道之乱。

景虎很想知道更详细的战况,宇佐美正好赶来,似乎心有灵犀。

“你是为关东之事而来吧!”

宇佐美笑道:“哦?您已经知道了吗?”

“想知道详细一点,你知道吧!”

“大抵已清楚了。”

战事是在流经武藏儿玉郡和上州多野郡的神流川河滩进行,这地方距平井约数百公尺。上杉宪政接到北条氏康率兵两万来袭的报告,立刻率领上州、野州豪族三万余人迎击,两军在此遭遇,时为三月十日。

管领方人马较多,而且以逸待劳,因此初次交锋便旗开得胜。由于双方十多年来屡有争战,上杉一向只赢过小接触战,重要大战总是败北。因此这一次双方大军相接而获胜,在上杉来说还是头一遭,因而士气松懈,到了下午,两军形势便逆转。

北条氏康亲自上阵,一马当先,激励全军,北条军因而士气大振。上杉军四分五裂,溃不成军,上杉宪政仅以身免,逃到平井城。

宇佐美下结论道:“小田原军虽然攻到城下,但从早打到下午,死伤者众,生者亦疲,因此巧妙撤退,不愿穷追不舍,他不急于立功,毕竟是出名的老将。”

“唔!”景虎颔首同意,然后说:“你想来劝我甚么是吧!我可无意动兵啊!”

宇佐美与上杉宪政交情颇深,在景虎出生以前,他就一直以上杉管领家为后盾,与景虎之父为景对抗多年。景虎揣度他是来说动自己出兵关东援救管领家。

宇佐美微笑说:“你说得极对,这里必须有所行动了,但是关东形势演变至此,暂且放在心上,静观以后的变化!”

是夜,景虎又做了个梦。

他梦见有数十人悄行在初十月亮照射的山路上,他们团团拥住一个人,噤声悄然夜行。

突然,旁边似有人说:“是平井的宪政公!”

不知甚么时候,景虎身旁站了一位老人。他穿着甲胄,蓄着长长的白须,拄着顶端弯曲的长杖。景虎一惊,人便醒了过来。

远处鸡啼,景虎凝视着黑暗的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