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袁世凯杀机暗布 吴录贞功败垂成
袁世凯亲临湖北前线督师,冯国璋下令纵火焚烧,清军才得占领汉口。不意北方兵变,京畿吃紧。先有山西革命军杀死巡抚陆钟琦宣告独立,举阎锡山为都督。接着驻滦州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和混成协统领蓝天蔚拥军抗命,拒绝开赴武汉作战,并提出十二条,威胁清廷。隆裕太后(原光绪皇后)整日以泪洗面,准备携带小皇帝溥仪逃往承德避难,重演当年咸丰皇帝故事,却为袁世凯密电谏阻。真是万方多难,穷于应付。清廷只好下《罪己诏》,宣誓太庙,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借以缓和局势。军咨府急电保定,召第六镇统制吴录贞晋京。
军咨府大臣载涛亲自接见吴录贞,说道:“现在滦州张绍曾统制、蓝天蔚协统又发通电,只有请你去滦州一行,多加宣抚。山西杀巡抚宣告独立,亦需第六镇第十二协入山西征剿。现要多多借重吴统制。”
吴录贞原拟由保定南下去武汉以助革命大业,现朝廷忽改派其为宣抚使去滦州,真是千载难逢,天赐良机,慨然答道:“多蒙王爷抬举。张绍曾、蓝天蔚均是我日本留学同学,卑职前去,定可不辱使命。”
载涛道:“如此更好,你先带人去滦州。第十二协暂由陆军部直接指挥。滦州宣抚结束后,你即回山西,我保荐你出任山西巡抚。”
吴录贞行军礼告辞。载涛忽又喊住他,回身拿出一个木匣子,递给吴录贞道:“此匣你回家后再打开来看。”
吴录贞一时不明所以,只好双手捧住退下。他回家打开木匣一看,大为吃惊,其中均是告密他是革命党的信件。吴录贞不由得要仔细查看一番。
吴录贞原籍湖北云梦县人。出身农家,早年丧父,随伯父所设私塾中就读。他十六岁到武昌新军当兵,十七岁入湖北武备学堂,十九岁以优异成绩,选派去日本留学,入士官学校习骑兵。这些告密信中,有的说他在日本组织“励志会”,图谋不轨;有的说他在日本密访孙文,接受革命洗礼;有的检举他庚子年潜回国内参与唐才常、傅慈祥“自立军”起事;又有的检举他宣扬秀才当兵,在武昌向科学补习所、日知会捐助银两。他仔细查看,唯独没有他和黄兴关系的告密,这才使他心情略为宽松一点。原来1903年秋,应黄兴邀请,吴录贞偕李书城由武昌赴长沙。黄兴在家以生日宴客为名,招待两湖留日同学友好聚会,席间宣布成立华兴会。吴录贞当年二十三岁,他不愿奉调北京任职,但愿在湘协助黄兴举事。吴录贞认为给清廷练兵,无异助敌以刀,赠盗以粮。在座诸同志劝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君受当道器重,正好投身其中,假与周旋,暗中结交志士,待时而动,将来如果成事,意义不可限量。”
黄兴更反复劝说,促其北行,说明北京的重要意义,势在必争,机不可失。
湘事已有头绪,希望吴录贞入京速有成就。将来南北呼应,共成大业,其意义和作用比在湖南一隅更大。如此,吴录贞才决计北上。
黄兴在长沙举事失败,从此天各一方。吴录贞长期潜伏,善为周旋,得以出任第六镇统制,名噪一时。但这与他宏大的革命抱负,相差何至千万里?因此在而立之年时,作三十自寿诗云:
乘槎直达沧溟东,家在潇湘云梦中。
锦瑟年华同流水,筹边事业等雕虫。
剑横玉塞昆仑月,马渡阴山瀚海风。
三十功名尘土耳,一江冰雪笑渔翁。
只有在武昌起义消息传来时,吴录贞那虎啸龙吟的革命风骨才得脱颖而出。他先请缨率部南下,却被陆军部长荫昌挡回。吴录贞改变主意,回保定驻地布置举兵截断京汉铁路,阻止清兵南运;忽又被军咨府电召回京,载涛命他为滦州宣抚使和山西巡抚。
吴录贞注视着载涛交他的木匣暗想:把这许多告密信给我看,不过是笼络之计罢了。其动机是使我断念革命而效忠朝廷,或祸从天降而咎由自取。吴录贞素怀革命大志,与黄兴又有“南北呼应,共成大业”之约,便决定趁时而起。深夜把副官长王孝缜(同盟会员)找来,说道:“涛贝勒派我去滦州做宣抚使,我考虑有两个计划。第一个计划,联络第二十镇往南开,我保定驻军往北开,直捣京师,推翻清室,创造民国。第二个计划,滦州和保定军队同时会师北京,打出旗号是‘维护清室,革新政治’。但如实行第一个计划,我们力量太嫌薄弱。北京新编陆军开赴汉口前线除外,尚有第一镇、禁卫军、并其他各镇所属各营,还有直隶巡防营及旧式绿军;一旦打出革命旗帜,北京所有力量必然抵抗,在奉天沈阳的第二镇,也会开进关内,扼我东路;袁世凯在汉口的军队,也可抽兵北上,阻我西路。而且北方民气不如南方,此方号召,彼方未必响应。虽然革命总带几分危险,但看出危险,是不能不顾虑的。其次一策,袁世凯素为北京亲贵所疑忌,仅奕劻一派拥戴他。我们会师北京,拥护清室,铲除袁世凯,肃王、载涛、载泽、良弼等都会认我们为友军,如此可以兵不血刃。入京后掌握中央政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先解决袁世凯,对汉口北洋军酌情调动、分化,再进一步完成最后目标。你看如何?”
王孝缜道:“吾公计划周密,可相机行事。只是陆军部要第十二协进攻山西,此事如何是好?”
吴录贞道:“现在身边无人,你是否有可靠同志在北京,派去十二协任参谋官,以做牵制。”
王孝缜道:“我有同学何遂,是广西派来参加永平秋操的,现滞留在京,是个激进的革命派。”
吴录贞道:“可请他来谈谈。”
王孝缜道:“吾公既已做破釜沉舟之计,京中家眷必须离开。”
吴录贞慨然说道:“我离京后,你将我家眷秘密送往天津租界。然后,你去上海转武汉找黄兴,要他率民军大胆向北进攻。”
王孝缜回头去把何遂找来。吴录贞略为寒暄即道:“我早就听勇公(王孝缜号)谈起你,找你来,有事托你。”
何遂道:“有何事,请公吩咐。”
吴录贞道:“武昌战事荫昌打得不妙,涛贝勒把我找去,告诉我山西宣布独立,派我的十二协去山西征剿。请你去十二协任参谋官,即去保定报到。”
何遂道:“好。请公把公文交给我。”
吴录贞道:“此事刻不容缓,公文已来不及,我写一便笺给你。”
何遂又问:“第十二协统领是谁?”
吴录贞道:“吴鸿昌。”
何遂道:“吴鸿昌是我保定同学,必能合作得好。”
吴录贞道:“但你要注意,一团是属六镇建制,另一团是禁卫军,是上面派来监视我的。”
何遂心神领会,说道:“请放心,我有办法对付。”
说罢,持吴录贞手书登车去保定。
军咨府大臣载涛派蒋作宾、黄恺元、陈其采做随从人员,又派专车送吴录贞等赴滦州。天明登车后,吴录贞不禁哑然失笑,他熟知蒋作宾、黄恺元在日本留学时入同盟会。陈其采的哥哥陈其美又是同盟会中坚人物,在上海发动起义成功并举为都督。便在专车上摊开地图,畅谈张、蓝由滦州西进,第六镇由保定北上会师北京的计划,众人听后都是眉飞色舞。
吴录贞与张绍曾、蓝天蔚是日本士官学校同学,吴、蓝又是湖北同乡,革命意气早有神交。张、蓝在车站欢迎吴录贞等人,接至镇司令部,屏退左右,吴录贞便畅言道:“现在南方已乱,北京空虚。如有一旅之师,大事唾手可成。今滦州军队近万人,悉为精锐,可直抵丰台以逼于北。录贞由保定调部下所属一协,直抵长辛店以逼于南,三镇二协为后援,会师北京,易如反掌。”
双方人员大受鼓舞。张绍曾道:“绶卿(录贞字)学兄真雄才大略,我等唯兄命是从。只是要立刻准备行动。”
于是,便展开地图制定会师计划。会议尚进行中,蒋作宾说道:“怎不见陈其采,陈其采何处去了?”
正疑惑时,有人报告说:“停在滦州车站的空车皮全开走了。”
至此,不得不改变计划:无列车运兵,改以徒步行军向北京前进。
吴录贞和张绍曾、蓝天蔚正研究进军路线,忽接他派去第十二协参谋官何遂由石家庄车站来电云:陆军部急电十二协统领吴鸿昌,严令率部进驻石家庄,进攻山西民军。
吴录贞看罢电文着急道:“吾等在此筹划革命大业,而我部属正攻打民军,真使我丢煞人。”
吴录贞把电报掷于桌上,焦灼地来回踱步,许久,停步说道:“好在我们这里已安排就绪,唯一办法,只有我亲自去石家庄一趟。”
蓝天蔚道:“现在铁路全部军运,你怎样去石家庄?再说路过北京你向军咨府如何交代呢?”
吴录贞道:“我不能经过北京。请借我快马两匹,我与卫士乘马直奔石家庄。”
事已至此,周围人也无善策。共同约定,张绍曾、蓝天蔚接吴录贞自石家庄来电后,双方军队会师北京,共同行动。
于是,吴录贞带护兵催马日夜兼程,于九月十四日早晨赶至石家庄车站司令部。刚下马,第十二协副官长立刻前来告状道:“山西内部空虚,原来的一个混成协起事后,跑的跑,散的散,仅剩三千多人。我军一冲即可直捣太原。刚来的参谋官何遂却沿途派留驻军,把队伍分散各处,他有助敌之嫌。”
吴录贞哈哈笑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吧!敌人虚实我们并不清楚,一旦冲进去出不来,怎么办?我们是剿抚兼施,何参谋官做得对。”
副官长道:“山西混成协的朱鼎勋前来,他报告太原情况如此。”
吴录贞随机应变道:“那太好了,正要借重他。命朱为正宣抚使,我处派刘文锦为副使,前往娘子关宣抚。”
那副官长悻悻而去。吴录贞急将何遂找来吩咐,派刘文锦去山西向民军告知滦州会师北京计划,并说:“朱是反对革命的,知道事情太多,去后请山西将他扣押起来。”
吴录贞又亲自接见朱、刘二使,嘱托一切。朱、刘二使到娘子关即打电话回来向何遂报告道:“山西方面接受意见,只是请我们队伍慢点来,有事好商量。”
何遂转报吴录贞,并提议说:“是否我亲自去娘子关一趟,看看宣抚情况若何?”
吴录贞道:“好,你明日就去。”
忽然,远方传来火车汽笛声,守卫士兵前来报告道:“有一列火车进站,运军饷、辎重去汉口前线。”
吴录贞向何遂递个眼色,何遂便跑到车站鸣枪示警,火车缓缓停下。火车上的军需官跳下列车,气冲冲找来嚷道:“为何让火车停车?汉口亟待军粮,车上全是军用物资,你们敢负责吗?”
何遂厉声道:“我是奉命行事。现在山西已经投降了,这些物资我们要用。”
那军需官大吵大嚷:“不行!不行!这是闹着玩吗?”
何遂命令左右卫兵:“他叫嚷什么,把他扣起来。”
几个卫兵上去把军需官当场押下,再派兵检查列车,计有几十万饷银,十几车皮粮食、弹药、棉军装等。吴录贞向何遂说道:“派兵全部运进仓库,待我们北上使用。如果袁世凯路过此地,也照此办理。我们来个先斩后奏,看清廷如何反应。现我马上起草电文。”
说罢,吴录贞伏案疾书电奏清廷,其文略曰:
为时势危迫,恳明降谕旨,停止战争,以固人心而维大局事。窃以鄂督瑞澂骄横无状,逼变鄂军,朝廷不得已而用兵,军咨府、陆、海军部不能仰体皇仁,竟竭全国海、陆二军之力,以攻击武汉三镇,压制之力愈大,而反抗之祸愈烈,半月以来,内地十八省纷纷告警,已成土崩瓦解之势。
……夫革军之所以敢冒不韪,赴汤蹈火而不辞者,固欲求国民之幸福,而非甘心与国家为难也。现录贞已招抚晋省混成一协,巡防队二十余营,以供调遣。如蒙采一得之愚,请饬冯国璋军队,退出汉口,愿只身赴鄂,晓以大义,命其输诚,以扶危局。倘彼不从,当率所部二万人,以兵火相见。朝廷若不速定政见,深恐将士奋激,一旦阻绝南北交通,妨害第一军之后路,则非录贞所能强制也。是非利害,伏维朝廷计之……
该文当日由石家庄电奏清廷,内阁阅后,大为震惊,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吴录贞派出何遂入山西联络,九月十五日乘专车到达娘子关。
山西守将姚以价派队迎接,双方略事寒暄,何遂便说明吴录贞已联合滦州张、蓝第二十镇会师北京,推翻清皇朝。山西军官说:“北京已经发布命令,授吴统制为山西巡抚。”
何遂答道:“此是清廷离间之计,吴统制现在处境十分危险。”
山西军官问:“有何危险?”
何遂把滦州会议陈其采逃走事说了一遍,山西守将姚以价道:“最好请吴统制屈驾来山西与阎都督晤面一谈。”
何遂道:“如此很好,请阎都督也到娘子关来,双方直接晤谈。”
山西守将立刻应允,并打电话报告阎锡山,阎锡山也表示同意。何遂当晚乘专车返回石家庄向吴录贞报告一切。吴录贞决定次日亲赴山西一行。
九月十六日,山西都督阎锡山清晨就从太原赶到娘子关,对守军暗作布置,摆出严阵以待之势。忽见吴录贞乘两节车厢飘然而至,不见一兵一卒,轻车简从,仅有几位幕僚。阎锡山自觉惭愧,待列车停稳,急趋前欢迎。吴录贞抢先一步,紧紧握住阎锡山的手说道:“录贞不是来做巡抚,是来祝贺你们革命成功,追随诸兄一起革命的。”
说罢挺起高大的身躯,朗声大笑。
阎锡山也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原任清军标统,他不敢相信吴统制会如此优礼相待,连声说:“欢迎统制光临!欢迎统制光临!”
进入车站站长室,吴录贞和阎锡山各携幕僚,围桌会谈。吴录贞发言道:“清廷派我为山西巡抚,纯系笼络手段。其实我早已是革命党人,庚子年组织自立军,在安徽大通失败后,唐才常被捕,我只得再去日本复学。现在我已与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协统蓝天蔚约好,他们率部由滦州向北京逼近,我们联合兵力沿京汉线北上,会师北京,驱逐清廷,建立民国……”
吴录贞先期派往山西联络的参谋孔庚道:“今日之事,进则胜,退则败;合则强,分则弱。望阎都督勿做过多考虑。”
吴录贞的发言得到举座赞成。阎锡山蓦地站起来举手道:“我们拥护吴大帅为‘燕晋联军’大都督。”
顿时,全场一致鼓掌。又同时推举阎锡山、张绍曾为“燕晋联军”副都督。
接着,阎锡山便召集驻娘子关全体将士举行盛大欢迎会,请吴录贞训话。吴录贞神采焕发,登台高声说道:“兄弟们,现在山西革命成败关系重大,山西独立震动京畿。山西光复,全国就可光复。我已经和滦州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协统蓝天蔚约好,他们的军队,山西的军队,再加上我们第六镇的军队,会师北京是一定可以成功的。现在袁世凯在武汉捣鬼,他是有阴谋的;他是中国最大的毒瘤,此贼不除,后患无穷。我们先一步到达北京,他的一切计划便完全破产。再则,山西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重要堡垒,将来中国一旦对外有事,海疆之地是靠不住的,那时山西要负更大的责任,所以山西要很好的建设。”
这段讲话,使在场将士深受鼓舞,喜形于色。吴录贞此时亦觉胸襟愈开,气势愈壮。十多年来未得如此放声畅谈革命,今日得展生平抱负,激起满腔豪情,继续笑颜说道:“如今北京竟然命我为山西巡抚,而我本是革命党,此真天大的笑话。阎都督才是你们山西的主人,我是来替他带兵打仗的。”
阎锡山在旁禁不住振臂带头高呼:“我们拥护吴公录贞做燕晋联军大都督!”
台下一致举手,欢声雷动。
欢迎大会后,吴、阎又举行最高级军事会议,一致决定燕晋联军的组织方案,并决定次日(九月十七日)山西起义军与第六镇会师石家庄,宣告燕晋联军成立。
会议结束,吴录贞即与何遂等随行人员登车回返石家庄。在列车上,吴录贞兴奋不已,联合山西起义军后,气势大壮,彻底改变原来拥护清室、革新政治的方案,跃进为推翻清室,建立民国的第一个方案。他伏身地图,和随员讨论部署进军的路线以及今后的战略战术。
吴录贞回到石家庄车站办公室,继续部署筹划天明后的会师大举。当晚,将有山西起义军一营到达石家庄,另有两营明日到达。
谁曾料到,吴录贞赴娘子关仅十几小时,石家庄发生了意外变化。袁世凯由孝感行辕列车上派来的周符麟,像毒蛇一样四出活动。他随身带着袁世凯交给他的两万元大清银行支票,竟找到吴录贞的骑兵营管带马蕙田。他们原是东北老同乡。周符麟把马蕙田拉进一座小酒馆内饮酒密谈。马蕙田问道:“周协统不是已经去汉口,何日回来?”
周符麟道:“刚刚回来,有事借重老弟。”
马蕙田道:“有何事找我?”
周符麟道:“不是我找你,是有人托我找你。”
马蕙田道:“何人托协统找我?”
周符麟道:“我不说你想不到,我说出你可要吓一跳。”
马蕙田问:“究竟是何人?”
周符麟道:“就是袁宫保,袁总理找你。”
马蕙田诚惶诚恐,口吃道:“袁宫保,他,他是我们北洋军衣食父母,他找我?他找我有何事?”
周符麟从腰中摸出一张一万元的大清银行支票,摆到马蕙田面前,说道:“我们的衣食父母,派我给老弟送来了荣华富贵。这仅是一点零头。”
马蕙田望着支票,那支票仿佛变成一座龙洋堆成的小山,吃惊说道:“我无功受禄,怎敢承当?”
周符麟道:“大丈夫出生入死,无功受禄之事不为也。请附耳过来……”
周符麟向马蕙田耳语过后,说道:“有我们的荣华富贵,就没有这蛮子;有这蛮子,便没有我们的荣华富贵。”
马蕙田问:“何时动手呢?”
周符麟道:“事不宜迟,必须今晚行动,迟则生变。”
夜晚八时,吴录贞在石家庄车站站长室,就灯下伏案起草起义通电,并拟出给滦州张绍曾、蓝天蔚的电报:“晋军一协,业已招降,希协同动作,以践前约。”
正这时,何遂参谋官走进来向吴录贞低声说道:“听说周符麟到市内来了,正在四处活动。”
吴录贞道:“不要紧,骑兵营担任警戒,马管带是我的心腹,靠得住。请你把这电报即发滦州。”
何遂不好多说,便去发电报。路上忽又看到军咨府的陈其采。
何遂发完电报又向吴录贞报告道:“陈其采也在石家庄。”
吴录贞道:“禁卫军一团人天天跟我身边,我都不怕,还怕他们?”
何遂道:“山西队伍就快开到,是否要先遣营来做你卫队,更稳当些。”
吴录贞道:“不必增添麻烦,你带着马管带去代我慰劳慰劳,就说我明天接见他们。”
何遂只好去骑兵营找管带马蕙田。夜十时后,山西军队到达,驻石家庄郊外。何遂和马蕙田乘马车去迎接。何遂特地注意打量这少年英俊的管带,马蕙田见面便说:“统制向我专门介绍过您,今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何遂道:“吴统制很器重你,今天本来要加派卫队的,统制说你很可靠,故没有加派。”
何遂去郊区慰劳山西军队归来,已快半夜。劳顿一整天,很感疲倦,回到车站宿舍倒头便和衣睡下。
此时,骑兵管带马蕙田撤回岗哨,带上约好的三名军官正向车站走去。
吴录贞和参谋长张世膺、副官长周维桢正在车站办公室内,研究布置天亮后迎接大批山西军队,修改起义通电。马蕙田带军官走进办公室,口中高喊:“统制荣升山西巡抚,特向统制贺喜。”
说着,隔桌向吴录贞行跪礼。吴录贞急起身去扶,马蕙田从马靴中蓦地拔出手枪,“砰”的一声枪响,子弹从吴录贞耳边擦过。吴录贞见势不妙,急忙闪身后退,隔桌躲避,大喊道:“我待你不薄,不可受他人指使……”
说着,也拔出手枪还击。这时,三名军官乱枪齐发,当场把参谋长、副官长击毙倒地。吴录贞急由窗口跳入院心,正纵上墙头,马蕙田所率军官齐声开枪,吴录贞腿部中弹,再也翻不过墙头,便跌入墙下。马蕙田奔上补射一枪,吴录贞中弹身亡。马蕙田抽出军刀,上前割下首级,乘月色一溜烟地逃走了。
待隔院的何遂被枪声惊醒赶到,凶手已不见踪影,只见参谋长、副官长倒毙在办公室。何遂再到处寻找吴录贞,在墙头下血泊中找到躯体,仍然身穿军大衣,胸前闪烁着一颗双龙宝星。何遂俯身摸抚,手脚尚有余温,头颅已不见了。
何遂哭着去喊叫队伍,哪里寻得到?何遂判断是卫队营军官干的勾当,便去郊区寻找刚到的山西军队。那山西军队听到枪响,知是兵变,早急忙拔营原路回返了。
事后,在吴录贞办公桌前发现两份电报。一份是滦州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混成协统领蓝天蔚刚发来的电报:本军整装待发,请与山西军前来会师。
另一份是吴录贞亲笔拟定的回电,电文是:愿率燕晋子弟一万八千人以从。
电报未得发出,成为一代英豪最后的遗墨。刚刚成立的“燕晋联军”,随着吴录贞的被刺身亡,也昙花一现,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