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甘绩熙月下追黎督 英领事夜深入武昌

甘绩熙出军政府直奔大东门。沿途只见百姓扶老携幼惊慌逃难。到城门处,人群更拥塞不通,妇孺哭天喊地。拎包袱的,挑担子的,碰撞得踉跄跌地,自相践踏,好不凄惨。守城兵士也不知该逃往何处去了。甘绩熙只好下马等待,让逃难百姓先行出城。

直到天近黄昏,人群松散些时,再牵马出城,哪里还见到都督踪影?

来到洪山,甘绩熙忽想:都督也许在总司令部吧?便下马入宝通寺,正遇蒋翊武和吴兆麟,甘绩熙问道:“都督在这里吗?”

蒋、吴二人道:“未见都督,都督不是在军政府吗?”

甘绩熙道:“军政府门房中弹起火,都督乘轿出大东门,我正沿途寻找。”

蒋、吴二人大惊,蒋翊武道:“都督出城到哪里去?”

吴兆麟道:“为何都督过洪山而不入?”

甘绩熙道:“听说要去葛店,我沿大路到前面追赶,一定把都督追回。”

蒋、吴二人商量道:“我们也联名写封信,请都督来洪山,或就在城外刘家祠堂暂住。”

甘绩熙把写好的书信带上,继续乘马向东追赶。一路奔驰,月上东山以后,来到王家店小学门前,才看到黎元洪的随从人员,知道都督在学校内休息。

甘绩熙闯进屋内,见黎元洪正在吃糯米粑粑。甘绩熙问道:“都督究竟欲往何处去?”

黎元洪道:“到葛店。”

甘绩熙道:“武昌未陷,都督弃城出走,恐影响大局。都督有守城之责,应与城共存亡,且不可重演瑞澂故事,为天下后世笑。”

黎元洪大为不悦,说道:“你小孩子,不要胡说乱讲。清军不断炮击,军政府中弹起火,怎能办公?”

甘绩熙递上蒋、吴的联名信,说道:“这是代理总司令和参谋长的信,请都督在洪山或刘氏祠堂暂住,均可办公,何必要去葛店?都督不要说我是孩子,我是爱都督,怕都督误听人言,有失威望。”

黎元洪看信后说道:“去葛店已取得孙武同意,谁人逼我回返,惟自刎以报诸君。”

说着,掉下眼泪来,也不吃粑粑了。甘绩熙也觉得心酸,默然许久。旁人见状,劝说道:“都督和甘参谋都不必难过,有话好好商量。”

另有人给甘绩熙端来糯米粑把,甘绩熙饥肠辘辘,却不敢举筷。黎元洪叹口气,说道:“你也饿了,吃吧!”

甘绩熙擦擦泪,勉强吃了两块。

甘绩熙再不敢强求,颤声说道:“都督不肯回返,军民无主,武昌城交谁防守?”

黎元洪道:“交你和张振武副部长负责防守城池。你等可以发号施令,只是凡事小心,谨慎为要。”

甘绩熙道:“如此,请都督多加保重。学生与张振武副部长督率军民,尽力防守城池,誓与武昌共存亡。”

黎元洪道:“很好,很好。”

甘绩熙道:“请都督复总司令部一纸命令,传知各部,以便调遣队伍。”

黎元洪点头答应,便就烛光前写一短笺:“任命张振武、甘绩熙守卫武昌城,各部队听候调遣。”

甘绩熙把短笺装进贴身口袋,告辞黎元洪,在月色中乘马返奔洪山宝通寺。

这时间,洪山宝通寺却发生了新情况。蒋翊武、吴兆麟送走甘绩熙后,忽有都督府顾问孙发绪偕英国驻汉代领事盘恩及翻译,乘马车前来总司令部。孙发绪作过介绍,英人盘恩说道:“民军起义以来,极为文明,我英国人均表同情。虽有汉口、汉阳之败,非战之过。我们晓得民军新兵太多,未经训练而仓促上阵,所以战败。然而也打过胜仗,且非常勇敢。如加以训练,一定是很好的军队。现在,我们英国领事见武昌省城天天遭受炮击,城内百姓极为凄惨。故各国领事与清军商议,暂且停战三日。现在清军表示同意。我特来武昌面谒黎都督,请都督认可,将我带来公文盖印,然后再送清军盖印,即可实现停战。”

吴兆麟听着连连点头,心中却想:“糟糕,黎元洪东去下落不明,甘绩熙带信去追,尚不知追上与否,可该如何办呢?”

吴兆麟不愧绰号“智多星”,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开言答道:“此次武昌首义,承贵国领事及各国领事承认为交战团,我们民军甚为感激。今日阁下不辞劳苦,对武昌百姓又施博爱之心,调停两军停战,我们尤为感激。阁下要见黎都督,只因城内起火,黎都督已迁城外办公,距此还有十多里路。现已天晚,不须阁下再劳步,我们派人取印来盖。我们此地无好饭菜,请阁下吃点粗饭淡菜,聊以充饥。”

说到这里,吴兆麟话锋又一转道:“阁下说盖印,但不知总司令官印可盖否?”

英人盘恩道:“我在汉口已经和冯国璋说定用都督之印,仍盖都督之印为妥。”

吴兆麟一面答应办理,一面吩咐筹办饭菜招待,请总司令蒋翊武作陪饮酒。吴兆麟向孙发绪递眼色,两人到室外研究办法。吴兆麟道:“你是从军政府来,都督印究在何处?”

孙发绪道:“都督印已随身带走,总司令官印又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吴兆麟道:“甘绩熙骑马去追,能否追回还不知道。来回几十里,一时又来不及,不如照样刻一个都督印盖章完事。”

孙发绪喜道:“这办法最好,那你就赶快办理。”

孙发绪重新入座饮酒。吴兆麟在旁周旋一下,便去打电话给军务部。

孙武接电话,答应照办。立刻找李贞白刻制都督印。李贞白起义前专门印刷刻制图章等事,接孙武吩咐,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糊弄洋人,我有好办法。”

孙武道:“你笑的什么,你有什么好办法?”

李贞白道:“这刻假印,仅只使用一次,我去找一块肥皂,十分钟便可刻好都督大印。”

转身找出一块肥皂,就灯下刻制起来。

这时,英人盘恩在洪山总司令部,正由蒋、吴等人陪侍饮酒吃饭。饭未吃完,吴兆麟接孙武电话说:“印已刻好。”

待酒醉饭饱,吴兆麟向盘恩说道:“都督之印在城内军务部,请阁下进城至军务部盖印。”

盘恩对招待表示谢意。然后,吴兆麟陪同孙发绪、盘恩乘车进大东门至军务部,在停战书上加盖“中华民国鄂军政府大都督黎”关防。

停战三日条款如下:

一、范围:武汉两军所占之地不得变换。

二、日期:自十月十二日上午八时起至十五日八时止,停战三日。

三、民军应守条款:甲、民军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一律按兵不动。乙、民军之兵舰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不得行驶,并将机关卸交驻汉英水师官收守,但须于十五日上午六时转交该舰收回。

四、清军应守条款:甲、清军须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一律按兵不动。乙、清军火车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不得往来做军事上之行动,由驻汉英水师官监视。

停战公文盖上都督假印后,孙发绪与英人盘恩及翻译回汉口。

参谋长吴兆麟急携公文回洪山宝通寺总司令部。

军务部人员未散,总检察刘公偕谭人凤走进办公室。刘公向孙武道:“黎元洪擅离职守,逃往葛店,且先把家属打发去上海,无法再指望他。现派人把谭老请来,只有靠我党人设法维持。”

孙武半晌不语。原来黎元洪弃逃武昌之后,引起极大震动。

不但居民百姓争相出城逃命,机关人员也四散躲避,只剩少数党人坚守岗位。刘公闻讯异常愤怒,找孙武提出查究黎元洪失职行为,另举谭人凤为副都督担任守城之责,孙武表示同意,因此派人去汉口英租界把谭人凤请回武昌。谁知中途发生英领事斡旋停战,形势似转缓和,孙武态度也转暧昧。谭人凤还蒙在鼓里,慨然说道:“武昌起事,全由我辈引起,自应与城共存亡。但不须以副都督名义,可以武昌防御使兼北伐招讨使关防行事。以此名义出榜安民,可以稳定武昌局势。”

孙武听谭人凤慷慨陈词,心中暗暗好笑,忽又一转念说道:“武昌防御使名义甚好。只是刚才英领事来武昌洽谈停战三日,以都督印盖章。”

接着把事情叙说一遍,最后道:“现夜已深,明日多找几个同志共同商量,再做决定。”

刘公无话,便偕谭人凤去总检察处歇息。

参谋长吴兆麟乘马返回洪山总司令部,把盖章停战公文交给蒋翊武看过,说起肥皂刻的都督假印,两人相对捧腹大笑。蒋翊武道:“兄不愧‘智多星’,竟把个洋人骗得团团转。”

吴兆麟道:“兵不厌诈,处此境地,都督不知去向,不骗、不诈,无法办事,岂不为天下笑。”

蒋翊武道:“既已签订停战书,可以请都督返回吧!”

两人正谈话间,追赶蔡元洪的甘绩熙骑马回司令部来。进屋向蒋、吴二人报告道:“都督住王家店小学,执意不肯回,还要去葛店。说谁逼他回返,即当场自刎。我问:‘都督不肯回城,由谁负守城之责?’都督写一纸交我,命张振武副部长和我负守城之责,并嘱做事谨慎云云。”

说罢,把黎元洪手书放灯下,请蒋、吴二人过目。

蒋、吴二人看过,哈哈一笑,抛置旁边。甘绩熙受此冷待,又闻到二人口中浓重酒气,不由正色说道:“都督不肯回,命振武和我负守城之责,情况如此危急,二位竟醉醺醺的,这要误大事呢!”

这时,吴兆麟才从灯影暗处推出停战签字公文,说道:“这里也有一纸,请你看看。”

甘绩熙灯下看过,急着问:“从哪里来的停战签字?”

吴兆麟把事情原委说过一遍,甘绩熙才恍然大悟,不胜惋惜地说道:“太出人意外,如果早来一步,我把英人领事前来调停战事告诉都督知道,都督也就不会以自刎相威胁,说不定当场接回来了呢!”

蒋翊武道:“熙哥说的不错。如此,还要麻烦你带人再跑一趟,把停战三日签字事报告都督知道。天亮后生效,更有许多公事等待办理,请都督连夜返回。”

甘绩熙精神抖擞,立刻答应道:“二公再给都督写份报告,请派员随我去王家店,此番无论如何,也要把都督搬回。”

蒋、吴二人就灯下写信,把英人盘恩调停战事以及签字过程写明,又把三日停战书抄一附件,用公函封套装好,交给两名参谋,与甘绩熙乘马去王家店。

夜半子时,黎元洪已经入睡。被甘绩熙唤醒过来。忽闻签字停战,精神为之一振,急忙戴上眼镜,就灯下看完信函及停战条件,大喜道:“现在夜深,今晚行动不便,准于明日清早回返。”

甘绩熙得黎元洪肯定答复,便留下一名参谋就地安歇,监视黎元洪。再偕另一参谋回洪山司令部,向蒋、吴二人复命。但等天明以后,黎元洪回到洪山来。

黎元洪再躺下时,半天也睡不着。想起一天的遭际,感慨万千。清军炮轰、乘轿逃出武昌城、甘绩熙随后追赶、突如其来的三天停战,最后打乱了原定计划。一旦回洪山或武昌,必然受到各方责难。思前想后,忽然变卦。天亮后,黎元洪进过早餐,仍然不肯就道。参谋催促启行,黎元洪道:“那停战协定并不可靠,其中难免有诈,暂不行动。”

时过中午,洪山司令部仍不见黎元洪返回,蒋、吴二人再次写信,并派标统率马队到王家店迎接。黎元洪不得已,才率随从人员转回洪山附近的刘氏祠堂。随后,参谋长吴兆麟偕顾问杨开甲、参谋甘绩熙前来晤见黎元洪。问候数言,吴兆麟问道:“黎都督去葛店,究竟是何人主张?”

黎元洪支吾道:“清军龟山炮击武昌,军政府起火,无法办公,故与大家商量,迁去葛店。”

吴兆麟道:“清军炮击,城内不便办公。但都督出城前,须先召集有关人员商量决定,晓谕人民,免得全城军民惊慌。可在城外清军火力不及之处办事。那葛店距省城甚远,交通不便,又无电报局,怎能办公?昨晚英人盘恩来洽谈停战条件,要盖都督印,一时无法,与孙发绪商量,权且刻制一颗,以救燃眉之急。今后,请都督不必轻听人言,随便他往。武昌现已由各省举为中华民国临时中央政府,存亡所系,中外观瞻,不可不保持威信。将来大功告成,都督即为共和国第一伟人,望都督深思自爱。”

黎元洪俯首无言。这时,甘绩熙已憋不住气,也上前说道:“今后都督再不要贪生怕死,随便他往。此次都督带走大印,停战三日无法盖章,差点误了大事。我过去在军政府保护都督,朝夕相处,忠心热爱都督。都督昨日幸亏未到葛店,听谣传说都督如到葛店,将有人把都督毒死,割下首级到北方向清军邀功请赏,以图升官发财。都督尚不自知呢!现在中华民国即将成功,若不幸而死,都督也可在历史上做拿破仑第二,为后世所敬仰。比去葛店遭人暗害,相差有天壤之别呢!”

黎元洪遭甘绩熙一番数落,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心想:甘绩熙简直是我命中克星,我何等大人物都能应付自如,只对他无可奈何,反而被他当众诅咒,忽恼羞成怒道:“你这青年人,屡次说激烈话,实在不成体统。大家既举我为都督,就要服从。不得任意说些不道德的话。”

甘绩熙争辩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仔细问问别人,有些话不便报告都督,都督还蒙在鼓里呢!”

黎元洪怒容满面,用手指点着甘绩熙,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开甲急忙劝解道:“都督不必生气。”

忙将甘绩熙拉到门外去,才得平息。

下午,范腾霄乘马到刘氏祠堂谒见黎元洪,见有几名日本人在祠堂门外徘徊,卫兵正持枪阻拦,不许入内。日本人见范腾霄穿日式海军服,便上前鞠躬用日语说道:“午安!我们要会见黎都督,请君关照!”

范腾霄道:“你们见都督有何事?”

一名日人道:“我们为洽谈军火而来,都督不肯接见,请君介绍。”

范腾霄再略问数言,便进祠堂见黎元洪,叙礼后说道:“外面有日本军火商来,都督怎不接见?”

黎元洪怒气未消,又不好明说,支吾道:“正事还忙不过来,又无日文翻译,不予接见。”

范腾霄道:“越是戎马倥偬时,越要见客以示镇定,只勿须多谈。现日本军火商来,都督不妨接谈一下,由我担任翻译。”

黎元洪这才表示同意。范腾霄出去把两名日人引进,其中一名似是政客,鞠躬后大谈君主、民主。范腾霄不予翻译,把军火商拉到前面说话。军火商道:“上海有机关枪五十挺,步枪两千支,炮弹数千箱出售,若军政府需要,可以廉价购买。”

黎元洪沉吟一刻,询问日人住址。日人回答是汉口日租界某洋行。黎元洪答应须研究后回答,于是接见结束。

送走日人,范腾霄回头和黎元洪商量。黎元洪道:“一旦和议不成,军火为第一需要,机关枪更是重要武器。”

范腾霄道:“和议不过缓兵之计,军火至为重要。不妨派人接洽一下。”

黎元洪道:“现哪有人可派呢?”

范腾霄道:“必要时,我去出面接洽。但要去上海亲自看货,避免上当。另外,都督致函沪军都督,可就地协助办理。请海军派舰只运回。黎元洪点头认可,即派范腾霄去上海转赴日本采购军火。”

十月二十二日,江浙民军攻克南京,通电全国,这是件大喜讯。

黎元洪阅电报后才舒展开一直紧锁的双眉,立刻向杨玉如说道:“江浙联军攻下南京后,当可驰援武昌。请拟贺电,并乞师驰援武汉。”

杨玉如道:“当遵命办理。另有孙武部长提出一事,请示都督。”

黎元洪问:“是何事?”

杨玉如道:“黄克强先生走后,蒋翊武暂时代理总司令官,现各省援兵即将到达武昌,蒋翊武如再兼任指挥援鄂各军,威望不足,故拟请谭人凤先生任防御使兼招讨使,撤销代理总司令官一职。”

黎元洪道:“既然如此,请孙部长先找人集议一下,如无异议,再正式备文任命。江西援军明后天可到达,事情早日确定为好。”

杨玉如刚刚告退离去,孙发绪忽又持电报走进,说道:“上海军政府急电。”

黎元洪看那电文曰:留沪各省都督府代表及江苏都督、浙江都督、沪军都督举行会议,决定临时政府设于南京。公举黄兴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兼湖北省军政府都督。责成大元帅负责筹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时机紧迫,不得不从权议决,俟赴鄂代表回南京后,再行正式发表。

黎元洪面色阴沉不悦,说道:“各省都督府代表正在汉口英租界开会,上海各省都督府代表也在开会,如此岂不政出多门吗?”

孙发绪道:“这电报毫无道理。各省都督府代表会议,原是吾公所倡议。在汉口租界业已通过《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大纲》。并达成协议:定武昌为首都。如果袁世凯能与民军一致推倒满清,即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那留沪各省代表一人,原是联络员,并无表决权力。现南京光复,忽举黄兴为大元帅,负责筹组临时政府。如此,要我们在汉口各省全权委员何用?我们坚决不予承认。”

黎元洪心中窃喜。孙发绪虽是武昌首义后投奔招贤馆的新人,却已代黎起草许多信函。他异常恭顺,又善揣摩风向,深得黎元洪赏识,依为心腹,委为顾问。派他接待袁世凯来使,便于私下密谈。留他在汉口英租界做都督府代表,与英国领事联系事务。

孙发绪察言观色,继续说道:“此乃党人久定之计,不知吾公曾风闻否?”

黎元洪道:“党人有何久定之计?”

孙发绪道:“黄兴初来武昌,党人就计议举黄兴为两湖大都督。因遭军人反对而未果。黄兴败走上海,故举为大元帅。而吾公有盖世之功,却举为副元帅。这太不公平。”

黎元洪早已闻知此事,只是佯装不知。沉思许久,问道:“沪军都督发来此电,先生认为究该如何处理呢?”

孙发绪道:“沪电发湖北军政府,吾公不便直接出面,可批示汉口英租界之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审议。当可予以批驳,通电宣告取消。”

黎元洪喜道:“人称孙先生有管、乐之才,确实不错。”

孙发绪逊谢不已,持黎元洪批示电文,径直过江去汉口英租界会场。

英国驻汉代领事盘恩又派人送来延期停战三天公文,武昌城内渐趋稳定。黎元洪同意由城外迁进武昌城内,在蛇山背后昙华林高等小学堂设临时都督府办公。夜晚,杨玉如前来复命。黎元洪问道:“你们开完会了吗?情况如何?”

杨玉如道:“在大朝街开过会,邀请谭人凤先生出任武昌防御使兼北伐招讨使,各方均无意见。”

黎元洪又问:“原总司令官一职撤销,代理总司令蒋翊武如何安排?”

杨玉如道:“孙部长意见,可调蒋翊武为都督府顾问。”

黎元洪道:“如此也好,请饬扎备文两份,明日发出。”

代理总司令官蒋翊武正在洪山司令部忙于军务,忽见都督府派人送来委任状。打开一看,却是发表其为都督府顾问。他事前毫无所知,不禁忿然,大发牢骚道:“这岂不太儿戏?武昌危急时命我为代理总司令官,停战便将我一脚踢开。我受命以来,兢兢业业,有何过错?为何如此作法?”

参谋长吴兆麟亦大惑不解,心想其中必有缘故,只好说道:“当初,兄弟举公出任代理总司令之职。公既调任顾问,兄弟亦将卸职……”

周围众人也欷歔不已。继之,窃窃私语,猜测由谁出任新司令官。正在这时,都督府忽又送来第二道命令,发表谭人凤为武昌防御使兼北伐招讨使,原总司令部改为使署,人员照常供职。

蒋翊武对谭人凤以革命前辈相待,素怀敬重,且又是湖南同乡,周围朋辈又劝说顾全大局,蒋翊武也只好忍气吞声罢了。屈指数来,蒋翊武出任代理总司令前后十天,整理队伍,划分防区,接待英国领事,派员追回都督,劝说刘公、张振武免于弹劾黎元洪弃城逃走等等,事事竭尽心力,最后落得突然下台,心中难免郁郁不乐。

公事交待完毕,蒋翊武便前往都督府复命。黎元洪转又任命蒋翊武为招抚使,出两万元经费,派蒋翊武住汉口租界内,专门招抚北洋兵。

谭人凤即日到职视事,带随从人员至洪山宝通寺总司令部,参谋长吴兆麟迎接晤谈。谭人凤道:“请参谋长备文,以使署名义传谕各部队,仍继续执行以前防守任务。在各占领阵地防御。北伐的问题,待各省援军开到,再共同研究。”

吴兆麟答应遵命办理。谭人凤又把军用地图所划防守地段看过,说道:“即日起,把洪山归并武昌,划为一个防区。参谋长以为怎样?”

吴兆麟面露难色,说道:“何锡藩协防守武昌,邓玉麟协防守洪山,如合并一个防区,则要重新调整部署,且需报都督核准。”

谭人凤道:“武昌防御使署怎能设城外洪山?目前不便调整,以后解决。”

然后,谭人凤便乘马去面谒黎元洪,请黎元洪传知各机关长官在大朝街开会,划分权限,讨论各项有关事宜。

晚间八时,各机关长官齐集大朝街卞宅开会。谭人凤首先开言道:“凡办事,权限务要划清,工作进行方可顺利。从今以后,各部队军官升迁调补,都要防御使委任以资统一,以便节制,此其一。武昌现在所储子弹枪支要报告防御使备查,以便计算分配使用,此其二。防御使署及所属各军队饷银,每月财政部须预先筹拨以济需要,此其三。等待各省援军到齐北伐招讨,还有许多事要解决。现暂提以上三件,请大家讨论,以便施行。”

与会各协统面面相觑,其他各机关官员也默然无语,冷场半天。孙武听谭人凤讲话大为反感,心想:这简直是发号施令,公开夺权呢!回忆正月间谭人凤来武汉商量运动新军时,就够盛气凌人。广州事败逃来汉口,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是我辈好言挽留,你谭人凤早该回家吃老米呢!孙武原是顺水推舟,以楔出楔之计,由谭人凤把蒋翊武挤掉。未料谭人凤竟以假当真,如此坐大?孙武咳嗽两声,板起面孔说道:“任命军官,原属军务部权限,防御使只有节制使用之权,而无直接任命之权。如有良好军官,防御使可保送军务部或都督任命,这第一条我部不能同意。至于枪支弹药,防御使到战斗时,可备文领取使用,也无须兼管,这第二条不能同意。再是各部队及防御使饷项,按月当由财政筹拨,勿用过虑,我看也不必研究。”

谭人凤道:“都督既然任命我为防御使兼招讨使,必然要对作战计划进行安排,军队须由我调遣,财政现状亦须使我知道。”

孙武道:“如果这样,要军务部何用?请不必苛求,即照过去总司令办法施行。俟大功告成后,再行规定不迟。”

李作栋刚升任财政部长,唯孙武马首是瞻,也表示反对。接着众人随声附和,闹将起来。许多人说:“我们还有重要事要办,散会,散会。”

于是,一哄而散。最后只剩下谭人凤一人,尴尬不堪,黯然离开会场,回洪山使署去。

孙武却偕李作栋等人径直去新都督府。黎元洪问:“会议开得如何?”

孙武忿然道:“谭人凤已年逾五十,且非军人出身,又志大才疏,如何能统率军队?他提出要直接任命军官,又要兼管军械、财政,这无疑是要出任都督,太无自知之明了。”

黎元洪苦脸道:“你们刚举他为防御使兼招讨使,现在如何下地呢?”

孙武道:“鄂人治鄂。以后鄂事再不须他过问。赠川资送他去上海算了。”

黎元洪甚是踌躇,半晌说道:“那待以后再说啊!”

此时恰逢第二次三日停战期满。英国驻汉代领事盘恩转告黎元洪:清政府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电请续行停战十五日,派唐绍仪尚书为议和专使,由京汉铁路南下,以武昌为议和谈判主体,汉口为议和地点,与黎大都督或其代表讨论大局。

黎元洪大喜过望,当即电告沪军都督陈其美,请各省推选之外交部长伍廷芳迅速来鄂。当日得上海回电:各省代表一致反对在鄂谈判。汉口、汉阳陷落,民军受挫,外交部长在鄂议和,蒙有城下之盟之嫌。电请黎元洪派巡洋舰送清使唐绍仪赴沪谈判。

这时,黎元洪想起谭人凤来,立刻写一纸短笺并附银元百枚,派人送洪山宝通寺,请谭人凤即来都督府有要事面商。见面后,黎元洪说道:“现民军与清军赴上海议和,除全权代表外,各方须派三员参加,做议和代表。阁下为革命巨子,德高望重,特请先生出席。”

谭人凤大出意外,说道:“都督任命我为防御使兼招讨使,不及三天,忽又派我为议和代表,如此岂不成朝令夕改?”

黎元洪道:“南北议和是大事,不得不借重先生。”

谭人凤道:“南北议和,都督有全权,为何不去?”

黎元洪语塞,在座人回答道:“都督有守土之责,议和是大事,只有老先生与各省熟悉,所以都督才亲自劝驾。”

谭人凤忿然道:“既有守土之责,日前为何出走?如果我为都督,带二三兵轮,装载数百士兵,沿江巡视,岂不比葛店威武么?”

一句话顶得黎元洪面赧无语。谭人凤业已察觉黎元洪有逐客之意,多说无益,发牢骚后拂袖而去。

“笑骂由汝,好官我自为之”。黎元洪回忆一个月前,袁世凯东山再起,从孝感行辕写来的亲笔信还在箧中,派刘承恩来军政府情景更历历在目;而如今,袁氏出任内阁总理大臣,排除满清贵族羁绊,派使议和,真不愧一世之雄。特别清军攻陷汉阳后,按兵不动;非不能攻下武昌,实是有意关照也。想到此处,再忆及在党人面前称袁世凯为当代枭雄,实是违心之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