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宏图大志 7.初征淮南

柴荣决心实施他的“先南后北”战略,调集了举国之力,精心准备之后,发动了征南唐的战争。尽管后周没有一举灭掉南唐,但已经把势力范围拓展到了长江一线。

柴荣作为后周二世皇帝,和后晋二世皇帝石重贵有一些相似之处。两人都是军旅出身,登基时具有相似的年龄,继承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家底儿,没有皇位的内部竞争对手威胁,两人都想振兴中原有所作为。可是两人在战略视野及执政能力上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石重贵一开始就盯上了当世最强大的契丹,并不惜撕破和契丹友好的关系,主动攻击,以卵击石,最后国破身辱,成为五代时期结局最惨的皇帝之一。尽管契丹和后周敌对,尽管契丹在辽穆宗继位后一度走下坡路,但柴荣明白契丹仍然是当世最强大的国家。所以,柴荣并没有把收服燕云十六州作为首要使命,更没有将此作为思想包袱背在身上。柴荣审时度势,综合权衡,向软柿子下了手,这个软柿子就是淮南的南唐。

淮南是什么情况呢?为何成了南唐?

吴国执政徐知诰把持吴国朝政十多年之后,总想篡位杨溥取而代之。可是杨溥谦让谨慎,徐知诰迟迟找不到借口动手。后来徐知诰一天天变老,终于忍不下去了,经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政治把戏,通过文斗取得了吴国的政权。由于徐知诰原本姓李,他为了“光宗耀祖”,就扯虎皮拉大旗,借用冒用篡用利用了李世民建立的李唐帝国国号,并煞有介事地自称李世民的后裔。徐知诰比郭威稍谦虚一些,只是和几百年前的李世民攀亲戚。郭威直接和几千年前西周王室攀了亲戚。

徐知诰野心不大,也不好战,与左邻右舍保持着和平共处的关系,只想在淮南这块土地上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还算得上是一位体恤民情,爱惜民力的皇帝。后来徐知诰迷恋炼丹,结果吃药多了中毒身亡。徐知诰在位七年,临死将南唐皇位传给了长子李璟。李璟原名李璟通,徐知诰称帝后给李璟通更名为李璟。

公元943年,李璟继位。这一年年初还有几个政权换了皇帝。中原晋高祖石敬瑭去世,儿子石重贵继位。南汉皇帝刘玢被四弟刘洪熙暗杀,刘洪熙篡位。前一年吴越国的钱传瓘被精神分裂症夺去生命,儿子钱弘佐刚刚即位一年。

李璟继位之后,在父皇徐知诰(李昇)灵柩之前和几个弟弟盟誓,唐国帝位传承实行“兄终弟及”制度。这个盟约安抚了几个手握实权的王子,消除了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稳定了李璟的统治。李璟在位期间,正赶上中原狼烟四起,战乱频仍,后晋和契丹打仗被灭国,后汉受河中三藩搅乱,中原乱得一团糟。李璟割据淮南,小日子过得不错。后来楚国内乱,马氏兄弟自相残杀,为李璟出兵夺取楚国大片土地创造了机会。

南唐的国土迅速拓展,东到衢州、婺州,南到五岭,西至湖湘,北据淮河,统辖三十余州,地方广袤数千里,是当世辖区最大的独立王国。难怪李璟总觉得自己能力强,大有光复李唐帝国,统一天下的冲动。南唐一会儿和契丹结盟,一会儿和后蜀结盟,一会儿又和北汉结盟,一会儿支持李守贞,一会儿又支持慕容彦超,总想着打到中原去。可大多数情况下,雷声大雨点小,咋呼咋呼了事。

南唐皇帝李璟性格柔和宽厚,喜欢研究诗词文章,不太勤于政务,重用了冯延巳、冯延鲁、陈觉、魏岑、查文徽等人,这些人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吴人谓之“五鬼”。李璟在位第十一年,都城金陵失火。这把大火演变成了漫天火灾,气势汹汹,烈焰腾腾,足足烧了一个多月才熄灭。金陵城历经徐温、徐知诰几十年修建扩建改建,已经是江南的一座繁华名城,成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及军事基地。这把大火把金陵城付之一炬,遍地焦土废墟,简直成了一个巨大的焚化垃圾场。这样一场都城火灾对南唐朝野都是个沉重的打击,搞得上上下下心情低落情绪郁闷,疑神疑鬼地以为触犯了什么天忌,遭了天谴。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金陵大火第二年,淮南农业绝收,粮食绝产,出现大面积的饥荒。老百姓饿死的比比皆是,尸横遍野,瘟疫传播,一番人间地狱惨状。这一年是公元954年。

公元955年十一月初一。

天寒地冻。

河川冰封。

草木肃杀。

柴荣下达了征伐南唐的总动员令。后周帝国派出了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州、寿州等行府事,也就是伐淮南大军总指挥。以许州忠武节度使王彦超为李谷的副总指挥。李谷统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名大将出兵。柴荣用人喜欢超拔出奇,要么是从籍籍无名之辈中选拔到中央政府、让文官干武职,要么让武官干文职。这次征淮南的司令部构成就是一个例证。李谷早年习武,可几十年来一直是文官,虽然官居宰相,却担纲了伐淮战争的总指挥。王彦超虽然军旅时间不短,但并非当朝第一大将。韩令坤更只不过是二流新秀。不过这倒是应验了李谷二十多年前的豪言壮语,当时年轻气盛的李谷曾向好友韩熙载抒发志向:如果他做了中原的宰相,一定会挥师平定江淮。

为了筹集足够的粮草钱财,柴荣把枢密院承旨张美调任为右领军大将军、代理三司使,接替了景范的职位。张美是个理财高手,在他的精心运筹之下,保障了后周与南唐的战争以及其他的战争军费开支,柴荣得以全身心投入前线战事,没有后顾之忧。

朱全忠当年几次征淮南都以失利告终,这是朱全忠至死的隐痛。朱友贞在继位之初和淮南打过一仗,以后几十年间,中原和淮南几乎再没有打过仗。李存勖和李嗣源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原因主要还是中原人不习水战,一旦打到河湖错落的水乡,北方士兵不是晕船晕水,就是水土不服传染瘟疫。结果往往是劳师无功,甚至功败垂成。

后周帝国这次将扫平天下的行动目标,首先对准了淮南,有把握吗?没困难吗?

困难当然有,但可以想办法解决。

首先是通过天时克服地理困难。后周选在冬季出兵,看起来似乎犯了兵家大忌。出兵作战不是以春秋季为最佳吗?并非如此,这要看在哪里,适合谁。中原地区作战,以春秋季为首选,因为早春不伤庄稼,晚秋已经完成收割,而且雨水较少便于行军,气温不冷不热适合奋力拼杀。可是契丹就不这么办,他们最合适的出兵季节是初冬和初春,而且以骑兵奔袭掠夺为主,时间短,速战速决。原因是契丹到中原来的目的是掠夺,大车小辆地带着牲口和草料,不能持久,既不抗冻也很怕热,必须在大雪封山或初夏来临之前收兵。

后周选择十一月出兵淮南,主要原因是冬季雨水少,土地干旱,河汊冰结,病菌稀少,容易识别水位深浅辨明方位。这一点对以北方士兵为主的后周部队十分重要,可以有效避免因水位涨落造成的道路迷失,避免湿热造成的瘟疫传播,避免士兵腿脚长期浸泡雨水而溃烂,避免道路泥泞而阻遏粮草运输。所以,冬季对于后周很有利。而久经沙场狡猾诡诈的朱全忠却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由于轻敌冒进征战心切,多场主要的战役都选在了雨季,结果铩羽而归。

这次柴荣南征和几十年前朱全忠南征还有一个不同,那就是对手不同。朱全忠的对手是处在鼎盛时期的杨行密。杨行密乃乱世枭雄,行军打仗本事了得,治国理政也是当世高手。朱杨二人可以说旗鼓相当不分上下,朱全忠难以讨到便宜也是情理之中的了。而柴荣的对手是李璟。这位李璟作为皇帝,虽然比杨行密的身份高出许多,可本事却差得远了。

除了精心挑选了出征时间之外,柴荣还精心挑选了地点。这次伐唐的前沿阵地选在了寿州。

寿州(今安徽淮南市凤台县)是淮南的北大门,是南北之战的必争之地。寿州是军事重镇。柴荣在出兵淮南之前,做了大量的情报工作,他得知每年冬天淮河水位下降,南唐要增派部队沿河巡视驻守,称为“把浅”。由于多年来淮南和中原没有战争,各忙各的,谁也顾不上谁,寿州一带相对比较平静。寿州监军吴廷绍认为边防安宁,每年增派这么多军队,只是白白消耗粮草,他于是向后唐朝廷建议,取消了每年冬季的“把浅”战备。清淮节度使刘仁赡认为战备乃常态,不可因一时的特殊情况而废弛,极力要求坚持“把浅”战备。可是南唐朝廷没有听取刘仁赡的意见。

南唐放松警惕,取消战备,这对后周来讲当然是好消息。

寿州节度使和监军不和,这对后周来说当然也是好消息。

高手相争,疏忽大意乃是胜败的关键。

这种情况下,周军如果不打寿州会很不好意思。

在做了天时地利的准备之后,后周还制造了巨大的政治舆论,发布讨伐檄文,指斥南唐窃据一方,篡号称帝,招收亡命之徒,骚扰中原,欺凌四邻,勾结契丹,罪大恶极,人神共愤。柴荣把自己宣传成替天行道,讨伐逆贼的正义之师,通过发动舆论工具,对南唐实施压制,并孤立南唐的国际政治关系,以争取人心。

南唐皇帝李璟这些年歌舞升平,四邻无敌,正在摇头晃脑地吟诗作对,突然听得寿州战报,他吓了一跳。李璟脱口而出道:“怎么啦,周军要来攻我淮南?这是从何说起啊?快召集文武开会,商议御敌之策。”

经过一番紧张讨论,南唐派出了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也就是大元帅,率领两万人马赶赴寿州前线,抵挡周军。以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应援使,率领三万人马屯兵定远,构筑第二道防线。把资深大谋士宋齐丘从镇南节度使任上调回,参谋国政。宋齐丘曾经辅佐徐知诰几十年,为徐知诰一步步夺取吴国权柄出谋划策,出力甚多。

此时最紧张的还是寿州。

驻扎在寿州的淮南军队已经多年不打仗,几乎不习惯打仗,几乎忘记了打仗,几乎忘记了他们还是军人。突然听说周军浩浩荡荡从北方杀来,寿州城内像开了锅,乱作一团。倒是节度使刘仁赡沉得住气,颇有大将风范,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分兵把守重要隘口,积极组织防御。大将是军队的主心骨,刘仁赡稳住心神,部队和老百姓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周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伐淮南。淮军毫无防备,节节败退。周军在淮河正阳渡口,搭起了浮桥,几万大军掩杀过河。十二月,王彦超和周军先锋官白延遇先后在寿州城外击败淮军边防部队,一口气打到了寿州城下。

过了淮河的周军忽然发现寿州不像他们原来想象的那样容易攻破,刘仁赡很善于用兵,而且南唐支援大军已经顺淮河浩浩荡荡向寿州开来。李谷和众将商议后,认为周军不习水战,更没有舟车战船,面对广阔河面上的淮军水师,周军处于劣势。历经杨行密、徐温、徐知诰几代人发展壮大,淮军水师已经成为最强大的水军,淮军个个都是水中蛟龙,战斗力盖世无双。由于担心被寿州城内和淮河上的淮军水师前后夹击,李谷决定暂时撤回正阳浮桥以北,以待后周援军。

公元956年正月,李谷将他撤军的计划报告了周世宗柴荣。柴荣此时正要御驾亲征,正在做各项部署,准备择日出师。听说李谷要撤军,柴荣急了,他说:“怎可轻易撤军,军队一撤,士气必挫。”

柴荣立即派出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李重进星夜兼程赶赴正阳前线。李重进临走之前,柴荣对李重进面授机宜,嘱咐李重进:“我军北撤,唐军一定追击。你火速赶往前线。如果唐军追击,你务必要迎头痛击唐军。”

有道是进军难,撤军更难。虽然李谷他们是主动撤军,可是仍然产生了混乱,丢弃了大量锣鼓帐篷粮草辎重,周军狼狈不堪。

柴荣正要亲自出征淮南的时候,枢密使郑仁诲去世了。郑仁诲对郭威和柴荣父子尽责尽忠,是后周朝廷的擎天白玉柱。郑仁诲的去世令柴荣很是悲伤,他要亲自到郑仁诲家吊唁慰问。礼宾司反对说:“皇帝此时去吊孝哭丧,于时令不合。”柴荣不管那一套,说道:“我和郑爱卿,君臣情义深重,我去吊唁有什么不合适的?”柴荣坚持亲自到郑仁诲家恸哭致哀,郑家也是极尽哀荣。

柴荣是个工作狂,精力超级旺盛,甚至过剩。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唱歌,不跳舞,不赌博,不打猎,不玩鹰,不遛狗,不好色,不贪吃,不爱奢侈名牌,不乘豪车宝马,不住豪华宫殿,不养花弄草,不看戏听曲,不踢球摔跤,不登山旅游,不炼丹修道,不和宦官厮混,不和奸小打闹,不私藏财物,不爱数钞票。伐淮南这么大的战争摆在面前,可是别的事情他仍然抓得很紧,丝毫不耽误。借着冬春农闲时节,柴荣坚持实施他的宏大基建工程。朝廷下令,征调开封府、曹、滑、郑州的十多万民工修建开封的外城。

这就是柴荣,一个认真刚毅而又执著的人。

皇帝亲自去前线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京师安危,这是国之根本,在一定程度上比皇帝还重要。所以,柴荣在离京之前,对留守看家工作做了细致部署。调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为东京留守,以端明殿学士王朴为副留守,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既互相参谋协助,又互相制衡监督。以彰信节度使韩通为点检侍卫司及京内外都巡检,也就是京城警备区司令兼警察局长。

为了接应李谷,柴荣已经把李重进派往正阳前线,另外调河阳节度使白重赞率领皇帝禁卫军三千人马驻扎在颍上。周世宗柴荣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开赴寿州。

救兵如救火。李重进身负皇命,星夜兼程赶赴正阳前线,拦截驰援寿州而来的南唐刘彦贞大军。李重进和李谷会合之后,李谷仍然坚持稳扎稳打,打算以持久战拖垮南唐。他上书柴荣,劝柴荣不要来前线,驻军陈州和颍上就行,这样可以和李谷他们遥相呼应,更重要的是可以确保粮道安全。柴荣看了李谷的书信,觉得李谷太缺乏进取精神,过于老成持重。柴荣对李谷的打仗风格露出不悦之色。

话说李重进急匆匆赶到正阳北渡口之时,正遇到南唐北伐大元帅刘彦贞的增援部队。刘彦贞这家伙根本就不懂得领兵打仗之道,平日里作威作福,猛劲儿敛财搜刮,行贿受贿。李璟之所以选了刘彦贞这么个草包为北伐元帅,是因为刘彦贞花钱喂饱了一大批南唐的权臣。这些权臣在李璟面前把刘彦贞夸得和朵花似的。

刘彦贞气势汹汹赶到寿州。听说李谷焚烧浮桥自动退兵而去,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周兵鼠辈而已,听说我大军到来,不战而逃,可笑啊可笑。来人,点齐军兵,给我追击周军,杀他个片甲不留!”

驻扎在寿州的南唐清淮节度使刘仁赡急忙站出来阻拦道:“大帅你还没到寿州,敌人已经先跑了,这是惧怕您的声威。既然他们已经主动撤走,我们不必急于求战。况且周军全师而退,战斗实力不可小看。大帅还是稳重为好。”

刘彦贞斜了一眼刘仁赡,语带嘲讽地说道:“刘将军,想必是你吃了几个败仗,被周军吓住了吧。现在我是主帅,行军打仗按我的命令办!”

刘仁赡不敢再言语。南唐军队咋咋呼呼地铺天盖地向淮河北岸的周军掩杀过来。此时后周大将李重进刚刚来到前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喝口水。李重进牢记柴荣的指令,只要淮军追杀,一定要奋力还击,决非不手软。李重进率领部下韩令坤、赵弘殷等人和李谷一起向南迎击淮军。

这是周唐两军主力第一次全面交手,都是生力军,都刚刚抵达前线,都还摸不清敌人的虚实,都求胜心切。双方在淮河岸边爆发激战。这一战杀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动人心魄。喊杀声震彻大地,兵器交击声直冲云霄。淮军犯了骄兵必败的大忌,他们原以为只要淮军渡河,周军一定会吓破心胆,望风而逃。万万没想到,周军竟然焕发出了无比的战斗力,个个如狼似虎,猛冲猛打,毫无惧色。

天地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勇猛的军队了,自从李克用的沙陀军团和朱全忠的宣武军团之后,四十多年来,再也没有这么训练有素、纪律严格、作战勇敢、进退整齐的军队。周军之所以如此英勇善战,主要得益于柴荣这两年大刀阔斧的军队改革和建设,才真正使这支国家军队焕发了生机和活力,成为一支虎狼之师。

尽管周军兵力大大少于淮军,可激战半日之后,淮军惨败。淮军主帅刘彦贞被李重进斩首阵亡,副将咸师朗被周军生擒活捉。淮军被周军歼灭一万多人,尸横遍野,三十里范围内全是淮军的尸首和残破的战车及辎重。周军大获全胜,缴获粮草物资铠甲刀枪不计其数。这一仗,周军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打出了气势。由于李重进长得黑,淮南人畏惧地称其为“黑大王”。此战使南唐朝野震动,上下惊慌失措,真正感到了大敌当前,国难临头。这一仗,周军由被动转主动,再一次验证了柴荣用兵策略的高明与成功。

由于周世宗柴荣和李谷的用兵策略出现分歧,柴荣决定由李重进代替李谷为南征大元帅。李谷退居二线,在被后周占据的南唐地盘上做地方行政工作,负责地方建设、筹粮、筹钱。

柴荣一举杀到寿州城下,征调了宋、亳、陈、颍、徐、宿、许、蔡等州数十万的民夫,修筑工事。周军将寿州团团包围,日夜轮番攻城。无奈寿州城太坚固,刘仁赡太坚强,寿州城久攻不下。

在围攻寿州的同时,柴荣没有忽视其他事情。他派人及时出榜安民,通告老百姓不要惧怕周军,不要惧怕战争,可以和往常一样过日子。柴荣还三令五申要求周军严明军纪,严禁骚扰百姓。周军这么做的目的是边打边争取民心,把战争保持在正义之师的水准线之上,决不能掺杂施假,决不能走样变味儿。这也是柴荣的高明之处。

柴荣到达前线之后,展示了他特有的强大攻击力。柴荣的风格是不打则已,一旦开战就如雷霆万钧,狂风暴雨,攻击波一浪接一浪,铺天盖地,直到把对手彻底摧垮摧毁。

柴荣这次几乎带来了后周军界的所有精锐部队,英勇善战的大将云集寿州。柴荣坐镇指挥,分派各路大军呈扇面状渡过淮河向南唐发起猛烈攻击。在不同方向上承担攻击任务的有李重进兵团、张永德兵团、赵匡胤兵团、韩令坤兵团、王审琦兵团、武行德兵团。其中,李重进兵团以围攻寿州为主,韩令坤兵团从东路朝扬州进发,赵匡胤兵团从西路朝金陵进发,武行德兵团向东朝濠州进发。赵匡胤和韩令坤这两位后起之秀的攻势最为凌厉,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把淮南之地切割为支离破碎的战场,任凭周军宰割。

公元956年二月,柴荣派赵匡胤星夜兼程奔袭滁州的清流关。驻守清流关的是南唐大将皇甫晖。皇甫晖所部兵马号称有十五万之众。皇甫晖这个人大家是否还记得?在前文书《铁血中原》之《太妃的预言》中,这家伙刚刚面世,是后唐贝州驻军的一个军卒,后趁机作乱,挟持赵在礼占据了魏州。后来他从后唐的陈州刺史升任后晋的密州刺史。契丹灭晋,皇甫晖不愿投降契丹,于是带人投奔了南唐。

赵匡胤赶到清流关时,皇甫晖正在和周军先锋激战。赵匡胤没有直接加入战团,而是带着所部人马悄悄绕到山后面,人喊马嘶地从淮军侧翼杀了出来。皇甫晖大吃一惊,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淮军不敢恋战,急忙撤入滁州城内。淮军边往滁州城内撤,边砍断护城河吊桥,打算避而不战,固守滁州。赵匡胤眼疾手快,看到敌军已过护城河,他一提丝缰,战马腾空而起,挥动令旗带人直接涉水过河,追到滁州城下。此时淮军已经全部入城,城门“吱呀呀”关闭,赵匡胤的战马差一点就撞上滁州城门。

已经入城的皇甫晖,站在城楼之上,俯视周军。这时候,他才发现,周军只有区区几千人马。皇甫晖心神稍稍恢复,信心大增,认为以他几万人的力量,有足够的把握歼灭这支远征部队。皇甫晖对赵匡胤喊话:“赵匡胤,咱们各为其主,今日疆场对峙,如果是好汉的话,咱们各自摆开阵势,你我大战三百回合。”赵匡胤仰头看了看皇甫晖,轻松地笑了笑,招招手,说道:“好啊,那你出来吧。”

赵匡胤示意周军让开城门,退出一箭之地,让淮军出城列阵。皇甫晖重整旗鼓,点齐精兵,打开城门,号炮一声之后冲出城来,要和赵匡胤明刀明枪决一死战。就在皇甫晖端坐马鞍从城门洞往外走的时候,赵匡胤突然用战靴马刺一磕胯下马肋骨,赵匡胤的战马刺痛之下,长啸一声翻蹄亮掌冲出本部军阵。赵匡胤俯身藏在马脖子后面,从后背抽出了三尺长的重剑握在手中。赵匡胤人马合一,如闪电般向淮军阵地冲来。此时此刻,皇甫晖刚刚走到护城河外,淮军还没有摆开阵势,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对面周军的阵容,赵匡胤已经在眨眼之间奔袭到面前。赵匡胤抡起长剑向皇甫晖劈头盖脸砸下。皇甫晖万万没想到赵匡胤会给他来这一手。这就叫做兵不厌诈,皇甫晖吃了大意的亏,有些亏可以吃,吃亏长见识。有些亏不能吃,一道白光闪过,皇甫晖“哎呀”大叫一声坠落马下,头部血流如注。

赵匡胤气势如虹,战马乘势在淮军阵地中猛冲,一边冲杀,赵匡胤一边大喊:“我只擒拿皇甫晖,尔等让在一边,否则人头落地!”淮军全都懵了,被眼前突发的一幕惊呆了震傻了,已经完全忘记了使命和自卫的反应,呼啦啦淮军闪在两边,给赵匡胤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赵匡胤马不停蹄像旋风一样掠过敌阵,此时他腋下又生擒活捉了一人,此人正是皇甫晖的副将姚凤。

周军之中不仅赵匡胤反应敏捷迅速,赵匡胤的所部兵马在第一时间领会了主帅的意图,跟随赵匡胤冲入淮军军阵。顷刻之间,淮军四散溃败。

周军杀入滁州。

赵匡胤大获全胜,占据了滁州。第三天夜里,滁州城外来了一支周朝兵马,要求入城借宿休息。接到禀报之后,赵匡胤走上城头,向外观瞧。城外黑乎乎的夜色里的确有一支几千人的军马,看番号是周军。赵匡胤高声断喝:“城外何人?”

城外周军中走出一人一骑,此人声音洪亮而沉毅,回答道:“大周朝侍卫亲军马军副指挥使赵弘殷是耶。”赵弘殷是赵匡胤的老爹。沙场之上,父子相见,那是多么动人的一幕。按照一般人的逻辑,赵匡胤应该急忙打开城门,迎接老爹进城休息。令城内城外所有人意外和震撼的是,赵匡胤回答道:“老爹,你我虽然是至亲骨肉,本应相见慰劳。可是天色已晚,军情不明,守卫城池是我的职责,我不敢大意。不能请您入城!”

赵弘殷一听赵匡胤这话,既好气又赞许,赵匡胤头脑冷静,分得出轻重。在刚刚占领敌人地盘的时候,的确需要倍加小心,尤其是夜色之中,军情难以勘测,真假难辨。赵弘殷军队在外露宿一夜问题不大。可假如是淮军假扮周军夜袭滁州,那可就麻烦大了。

赵弘殷带领人马在早春的寒风中,露宿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得以入城休整。

柴荣在征淮南的过程中,战争和治理并重,并非是简单的军事征服。周朝武将只负责攻城略地,另外再派官员出任州抚,按照周朝的制度改造所占据的地盘,将其纳入周朝的治理体系。赵匡胤攻克滁州,柴荣派来了多个官员治理滁州。翰林学士窦仪来到滁州清查户口及府库钱粮。赵匡胤派亲信找窦仪要几匹布赏赐军校。窦仪拒绝了,说道:“赵公最初克城之时,城内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拿,谁也说不得什么。可现在既然已经封存为朝廷的国家财物,除非皇帝下旨,谁也不能动了。”在窦仪那里碰了钉子的赵匡胤,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嫉恨窦仪,反倒因此对窦仪产生了敬意。

封查府库之外,柴荣派来了左金吾卫将军马崇祚做滁州的地方官。柴荣为滁州配置的领导班子之中,还有一人,此人名叫赵普,出任滁州军事判官。在恢复滁州治安的过程中,由于赵普工作细致,逐一审讯鉴别,避免了大批屠杀现象。赵匡胤对赵普这个人产生了兴趣,认为这个小伙子不一般,有出奇的才干。赵普此人就是后世著名的“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大宋首席宰相。

赵匡胤自出道以来,大仗大胜,小仗小胜,战无不胜,所向克捷,凯歌频传,在周军和淮军中的名气迅速崛起,成为了一位威震四方的年轻将领。赵匡胤身材高大,性格豪爽,为人讲义气够哥们,喜欢结交,气质十分阳光,这更增添了他的气场效应。他的传奇故事为人津津乐道。每次出战对敌的时候,赵匡胤一定是鲜衣怒马,盔明甲亮,征衣鲜艳,旗帜鲜明。赵匡胤不仅人打扮得漂亮夺目,把战马也打扮得精神十足。他在马鞍、马辔、马镫上装饰了色彩艳丽的缨穗盘扣铜钉。赵匡胤在两军阵前一站,如天神下凡,光彩耀眼,十分拉风。赵匡胤的同僚们好心好意劝诫他不要这么招摇,这样很容易被敌军辨认,容易遭到攻击。赵匡胤气概干云,豪爽地笑笑说道:“你说对了,我就是要让敌人认出我来,知道我赵匡胤来了!”

周军势如破竹,攻城拔寨,把淮军打得节节败退。南唐皇帝李璟害怕了,产生了求和的念头,派人带着书信拜见柴荣,表示愿意息兵罢战,两国修好,认柴荣为兄皇帝,每年向大周进贡钱财。柴荣冷冷地瞟了一眼李璟的书信,没作任何答复。柴荣一旦动手,绝不肯轻易罢手。他还有更大的欲望。

周军派出的间谍侦探陆续从四面八方收集来大量情报,把南唐内外的虚实打听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南唐将主力部队都部署在了淮河一线,特别是西北一带与周军接阵的正面。还有一部分南唐兵力被派往了西南,以防御吴越国的偷袭。南唐东南大后方兵力空虚。远在长江下游的东都扬州兵力薄弱,无重兵把守。周世宗柴荣得到这个消息后,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要千里奔袭扬州,直插南唐腹地。

兵贵在用奇。

奇正相生。

兵贵神速。

柴荣派出韩令坤率领一支骑军越过淮河,千里长途奔袭南唐东都扬州。临行之前,柴荣对韩令坤叮嘱道:“不要残害老百姓,不要发掘破坏南唐皇室陵寝。”

韩令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扬州,他派出白延遇带领五百骑兵先期入城。白延遇所部周军已经大摇大摆地进入扬州城了,扬州城内的南唐人居然毫无察觉。等到韩令坤大军杀到城外,扬州的南唐文武官员这才发现周军已经从天而降。南唐东都营屯使贾崇一把火烧掉官府民舍,弃城而逃,扬州副留守冯延鲁,也就是南唐“五鬼”之一,听说周军杀到,吓得尿了裤子,慌忙剃了脑袋装扮成和尚,藏在寺庙之中。后来周军在寺庙里搜到了冯延鲁,将其打入囚车木笼押送寿州。

韩令坤按照柴荣的嘱咐,张榜安民,严明军纪,很快就稳定了扬州城内的秩序。前文书《千山残雪》中我们曾讲述过楚国的灭亡。楚王马殷的儿子们窝里斗,窝囊废,终于被南唐李璟捡了大便宜,占去了楚国土地的大半,马希崇也被掳掠到了扬州。现在马希崇及其后人还在扬州,柴荣下旨对这些人实行优待政策,给吃给喝,保全家眷。

滁州失陷,扬州被占,其他关隘要么投降,要么被围困,淮南全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中原乱了几十年,朝代换了四五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皇帝不是笨蛋软蛋就是混蛋,谁也没想到,这横空出世冒出来一个年轻皇帝柴荣,竟然如此厉害,大有翻江倒海,横扫天下的架势。

李璟绝望了。

李璟服输了。

李璟终于认识到自己和柴荣不是一个等级上的了。

为了保住最后的地盘和面子,南唐皇帝李璟派出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和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前往寿州,拜见柴荣,表示愿意向大周朝称臣纳贡,献上御服、茶药,及金器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千坛。南唐的这个态度够虔诚了,够孙子了,够放血了。

南唐使者以为靠这些应该可以打动柴荣。

可是柴荣摆出了威武雄壮的仪仗队接待了南唐的两位重量级使者。没等钟谟、李德明开口说话,周世宗柴荣用冷峻的眼神盯住了他们,令两人不寒而栗。柴荣缓缓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赶快来见朕,赔礼道歉,悔过自新,如此则平安无事。如若不然,朕将兵扫金陵,荡平江南!”

唐周虽在谈判,烽火并未停息。

韩令坤占据扬州后,又攻陷了邻近的泰州。南唐见后周态度傲慢不可动摇,转而打算向契丹求援,和契丹南北夹击后周。可是南唐派出契丹的密使在半路上被后周军队截获,南唐最后挣扎的努力化为泡影。

柴荣坚持认为刀枪之下论输赢,必须打下重镇寿州,才能彻底击碎南唐的心理和军事防线。于是,柴荣亲自组织和指挥对寿州的会战。他命人重新修筑了下蔡浮桥,构筑淮河水寨,研究攻打方案。为了攻打寿州,柴荣把赵匡胤调了回来。

赵匡胤乘皮筏子沿淮河进入寿州城外的护城河中,打算仰攻寿州。刘仁赡带领军民奋勇迎战,淮军使用了重型装备,从城头发射重机弩。这重机弩在前文书《风雨飘摇》之《刺史的约会》中出现过,我们详细介绍过这种武器的厉害。和人的臂膀一般粗细的弩箭呼啸着射向周军。周军这次损失惨重,弩箭在赵匡胤身边雨点般落下。危急时刻,牙将张琼挺身挡在了赵匡胤身前。一支弩箭射进了张琼大腿中,张琼应声倒下。

周军急忙撤出战斗。赵匡胤命人紧急抢救张琼。张琼在昏死中苏醒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要将弩箭从张琼腿中拔出来。可是铁质的箭簇已经射入腿骨,拔不动。张琼要来一大碗酒,仰头喝下去之后,说道:“你们拔吧,我忍着。”那个时代,没有麻药,也没有止疼药,打针输液更是不可能。众人用刀尖做杠杆,用力剜,才把这支大弩箭从张琼腿中拔出来。拔箭的过程中,张琼的鲜血流了一大盆。强忍刺骨钻心的剧痛,张琼神色自若,没吭一声,只是脸上豆大的汗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张琼的雄壮不亚于关二爷刮骨疗毒。

在中线滁州和东线扬州大获全胜的时候,西线也传来捷报。周将何超带领安、随、申、蔡四州兵马攻下南唐西北重镇光州。郭令图攻下了南唐西南长江重镇舒州(今安庆之潜山县)。随后蕲州、黄州也相继被周军占领。其中舒州被郭令图占领之后,又被淮南人夺取,幸亏后周铁骑都指挥使王审琦驰援郭令图,再次占据舒州。

求救契丹没成功,南唐皇帝李璟再次回到谈判桌上。这次他派出了右仆射宰相孙晟与礼部尚书王崇质来寿州拜见柴荣。唐使转达了李璟的态度,末唐以来,天下分崩离析,群龙无首,各占一方。臣李璟我沿袭前祖,苟安淮南。现在天命有归,圣人大周皇帝出世,我愿意臣服,作为外臣属国,服从您的领导。请您罢兵,如此也彰显您的怀柔圣德,天下人一定会佩服。同时,南唐再次进献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孙晟从金陵出发之前,对大奸臣冯延己说:“此行按职责应该你去,可如果我推辞,则有负先帝之恩。”冯延已奸诈地笑了笑,又拍了拍孙晟的肩膀,勉励他出使成功。

孙晟和王崇质来到柴荣大营,柴荣打发他们到寿州城下劝降刘仁赡。这个刘仁赡的确让柴荣很头疼。各地州城府县纷纷臣服周军,唯独这个寿州是块硬骨头,啃不动。刘仁赡见孙晟到来,他披挂整齐,在寿州城头施礼磕头,遥问朝廷和皇帝安好。孙晟仰望刘仁赡说道:“君受我南唐国家厚恩,绝不可开门投降。”听说孙晟不仅不劝降刘仁赡,反倒激励刘仁赡抗拒周师,柴荣大怒,要把孙晟砍了。孙晟说:“臣是唐国的宰相,岂可劝节度使叛国投敌呢?”柴荣觉得孙晟的话也有道理,觉得孙晟也算是有气节,最终还是饶过孙晟一死。

这次周唐谈判,南唐完全处于下风,孙晟和王崇质他们谈得很艰苦。南唐李璟再次做出重大让步,请求废除自己的皇帝称号,割让寿、濠、泗、楚、光、海六州给后周,在此基础上,每年进贡金帛百万。要说这个条件实在是很优惠了,也实在是很诱人了。可是柴荣的胃口也实在是太大。他认为淮南大部分土地已经纳入后周控制之下,几路大军捷报频传,进军顺利,形势一片大好。柴荣打算一鼓作气全部占据长江以北的土地。年轻气盛的后周皇帝柴荣再次拒绝了南唐的求和条件。

上一批来谈判的南唐使者李德明还在周营,他见柴荣如此坚决,而且周军如此勇猛,知道南唐大势已去,南唐根本不是后周的对手。为了保全南唐的最后一点点基业,他认为南唐只有接受柴荣的条件,割让长江以北土地,才可能求得和平共处的机会。李德明向柴荣请示,愿意回金陵劝说李璟划出江北土地。

李德明回到金陵后,提出割让江北的建议,在南唐朝廷中引发了轩然大波。南唐皇帝李璟觉得太窝囊,太不甘心,损失太大,对李德明的建议觉得很不高兴。大谋士宋齐丘认为周军虎狼之口欲壑难填,割让土地对南唐毫无帮助,指责李德明言过其实,太夸张。枢密使陈觉、副枢密使李征古一向与李德明不和,向李璟控告李德明卖国求荣。这次大争论是关系南唐命运的争论,是国家利害的集中交锋,刺激了南唐核心统治集团的利益。南唐皇帝李璟最终没有同意李德明的建议,恼羞成怒之际李璟把李德明作为卖国贼腰斩于金陵闹市。

既然柴荣欺人太甚,咄咄逼人,李璟决定也不再当孬种,决定破釜沉舟和柴荣拼了。宁可战死,也不能吓死。南唐皇帝李璟派出皇弟诸道兵马大元帅齐王李璟达统兵抗拒周军,派陈觉为监军使,前武安节度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中书舍人(皇帝办公厅主任)韩熙载向李璟建议说:“论信任关系没有比亲王更近的了,论责任没有比元帅更重的了,还用监军使干什么!”李璟不听,坚决按自己的主张办。前文书《考验》一节中,我们曾简述过韩熙载,他曾壮志凌云,要做南唐的宰相,然后要荡平中原。办公厅主任虽然不是宰相,可也是中枢要员,从这一点来看,韩熙载的职业理想应该是实现了,但荡平中原的理想恐怕是实现不了了。

在派出李璟达之后,李璟另外委任前永安节度使许文稹为西面行营应援使,以救援西部州城。之后,李璟又派出鸿胪卿潘承祐到各地招募骁勇善战的将校。潘承祐不负众望,果然招募到了一批猛将,充实到了淮南军队中。

夏季来临,四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

寿州久攻不下,柴荣不禁有些急躁,他委任李重进为庐州、寿州招讨使,以武宁节度使武行德为濠州(今安徽凤阳东)城下都部署,准备调集重兵从水陆两条战线展开对寿州及其周边地域的猛攻。对武行德这个人,大家是否还记得?在前文书契丹灭晋时,就是他被迫为契丹押运铠甲武器,走黄河水路北上途中造了契丹的反,袭占河阳抗拒契丹。

兔子急了还咬人,南唐绝地大反击见到了效果。南唐右卫将军陆孟俊率领从南方常州刚刚打败吴越的生力军一万人,一战夺回了泰州,然后挥师进军扬州。韩令坤原本轻骑奔袭夺得扬州和泰州,其实他手下没有多少军队。韩令坤只有区区千把百人马,勉强维持扬州城内的治安还行,和南唐主力部队开战就力不从心了。见陆孟俊气势汹汹杀来,韩令坤担心寡不敌众吃亏,主动撤出了扬州。

扬州失守,战报传到寿州,柴荣情知形势严重,如果扬州被南唐夺回,将在士气上极大地打击周军,弄不好会导致连锁反应。于是柴荣派出大将驸马都尉、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火速去支援韩令坤,又派出赵匡胤屯兵金陵以北的六合县,左可支援扬州,右可预防金陵出兵来袭。

赵匡胤到达六合之后,下达了死命令,要求所部兵马严防死守,绝不动摇绝不退后。不仅如此,如果有周军从扬州退下来,赵匡胤命令所部只要见到这些逃兵,直接砍断他们的腿,绝不留情,绝不放过。赵匡胤实际起到了督战扬州的作用。在张永德的支援下,在赵匡胤的督战下,韩令坤拼出全力再次杀回扬州城。周军和淮军在扬州城东发生激战,擒杀了陆孟俊。

扬州成了周唐争夺的重镇,两军再次展开攻防战拉锯战围攻与反围攻战歼灭与反歼灭战。骁将陆孟俊阵亡,南唐皇帝李璟急忙召集临近各府道围剿扬州周军。可是赶来扬州的淮军实在太菜鸟,一万多楚州军被韩令坤在湾头堰击败,一万多泗州兵在曲溪堰被张永德击败。

南唐齐王李璟达统帅两万兵马从瓜步山下渡过长江,向扬州进发。走到距六合镇二十里的时候,李璟达命令安营下寨。周军众将建议趁淮军立足未稳,主动出击。赵匡胤摇摇头说道:“敌军安营下寨,不来进攻,这分明是有惧怕我军之意。我军不到两千人,敌众我寡。如果我们主动出击,敌军一眼就识破了我们的虚实。不如等他们来进攻的时候,我们再全力出击,一击必破。”就这样,周唐两军在六和对峙了四五天,各自没有动静。最后,还是李璟达沉不住气了,命令部队出击周军。

终于等到了淮军出击,敌人一动就露出了破绽。赵匡胤命令所部兵马誓死力战,绝不退缩。赵匡胤亲自提着长剑督战,只要发现有不卖力气不卖命的,他举起长剑照着那些士兵的皮斗笠就砍。这一战,周军人人都是敢死队,以一当十,人如猛虎,马如蛟龙,最后以少胜多,杀死杀伤淮军五千多人。淮军早已听说赵匡胤的威名,原本对赵匡胤就有恐惧症,剩下的一万多人不敢恋战,调头就跑。在争抢渡江时,淮军自相踩踏挤压溺水死伤大半。六合一战,南唐所剩的精锐部队全部报销,南唐主力损失殆尽。

第二天,赵匡胤召集军队检阅,逐一检查士兵的帽子。但凡帽子被剑砍裂的,都是临阵畏怯不戮力杀敌的。赵匡胤数了数,一共四十人。检阅完一遍之后,赵匡胤说道:“战场之上,奋力杀敌是将士职责。号令一出,必须服从。不畏凶险,敢于牺牲,是军人的品质。这四十个人昨天临阵畏怯,我当时假装督战,用剑砍裂了他们的斗笠。战争虽然结束,但是畏敌之罪不能饶恕,把这些败类拉出去砍了!”赵匡胤此令一出,全军震惊。从此之后,赵匡胤的军队人人竭死作战,无不奋勇争先,战斗力成为周军中的强中之强。

前线各军团攻城略地,捷报频传,可柴荣坐镇围攻寿州没有一丝进展。雨季来临,隔三岔五地就下大雨,周军行营里的积水没到了膝盖。一些常见的战争弊端出现了,瘟疫开始传播肆虐,粮草运输困难供应不及,战斗装备攻战工具和器械破败不堪,士兵民夫不堪其苦,开小差逃亡现象加重。另一方面,去金陵劝说李璟划江割地的李德明一去不返,身首异处。南唐由求和转而坚决抗击周军。这些因素对于远程长期作战的周军很不利。周军领导集团不得不考虑撤军的问题。

柴荣打算速战速决、短期内到达长江的目标,受到了不可逾越的阻碍。柴荣意志坚定,但并非顽固不化刚愎自用,这是他英明的一面。在看到这些不利因素时,经宰相范质等人极力劝说,柴荣十分惋惜地放弃了淮南战争,同意班师撤军。柴荣并没有匆忙撤军,更没有慌乱。他放弃寿州,但放出舆论说寿州已攻破,以迷惑南唐。而他则率军顺着淮河向东,到达武行德占据的濠州。再从濠州至涡口,一路上边打边退,安全平稳地回到了开封。

公元956年六月,柴荣班师,但他并没有全部撤走周军,而是做出了一番部署。他从京城调来宣徽南院使向训出任淮南节度使兼沿江招讨使、检校太尉,留下李重进继续围困寿州。

这次周师南征,似乎大获全胜,打得南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

但周朝并没有彻底赢得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