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宏图大志 10.病龙台

柴荣未费吹灰之力收服了被辽国占去的三关,豪情万丈之余,他打算一举攻破幽州。可是,年纪轻轻的周世宗却病倒在了前线,而且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征服南唐之后,柴荣将目光投向了四川。在上一次的伐蜀战争中,柴荣已经掂量出小孟皇帝的份量。他知道后蜀也是一个比较软的柿子,可以捏一捏,没什么太大风险,不会被扎伤。此时湖北武昌的高保融见风使舵,从中极力撮合,力捧大周帝国的威风,积极劝说小孟皇帝向大周帝国臣服。可是小孟皇帝觉得柴荣看不起他,上次他给柴荣写信表达和平共处的意思时,柴荣没搭理他。小孟皇帝觉得很没面子,也不相信蜀道艰险的四川能被周军轻易攻破。所以,小孟皇帝招兵买马积草屯粮积极备战,分兵把守水陆交通要道,派人密切打探周军动向。

柴荣看蜀国不肯轻易臣服,于是决心武力伐蜀。

公元958年十月,后周帝国派出大将户部侍郎高防为水陆制置使,以宋延渥率水军巡防长江,高保融进逼三峡。

一场会战正在酝酿。

伐蜀阴云密布。

就在柴荣调集力量,准备从长江水陆和西北陆路发动伐蜀战争的时候,北方辽国的进犯打乱了他的伐蜀计划。

在柴荣连年南征的时候,北方的辽国和北汉时不时地趁火打劫。虽然南唐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和辽国结盟,虽然辽国皇帝荒淫废政,没有发动对中原的大规模战争。可是北汉和辽国时不时地派小股部队南侵,给后周的北方边境也造成了不小的破坏。

大家要问了,此时镇守后周帝国北部边防的人是谁?是宿将郭崇威。这些年,郭崇威一直镇守成德,看守着中原的北大门。郭崇威已经在我们的故事中消失了好几年,原来是在这里肩负重任。

自后晋以来,几朝弱势皇帝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文武实力派权臣的制约,主弱臣强的局面沿袭已久,已经成为中原政治中的顽疾。几任皇帝试图破解这个死结,要么以失败告终,导致社稷倾覆,江山易主;要么姑息迁就凑合敷衍,付出了沉重代价。柴荣自从登基以来,为了摆脱受制于权臣的被动局面,恢复皇权的至高无上地位,确立皇帝的权威,他对官员实行了大洗牌。

柴荣以一个新皇帝的身份大幅度调整干部,其困难是巨大的,不仅官员中派系林立盘根错节,而且很多官员实力雄厚。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这些官员会奋力反击,给新皇帝出难题,处处作梗,甚至会推翻皇帝另立新君。

为了避免激化矛盾,柴荣采取了很多策略,逐步实现了他掌控朝局的目的。首先是借助高平之战,斩杀大将樊爱能和何徽等三十多人,震慑将校。继而整肃部队,淘汰劣质兵员,选拔骁勇忠诚士卒,在军队中树立威信。此后,柴荣重用的人大多是新发现新提拔的年轻人,例如皇亲李重进、张永德,新秀赵匡胤、韩令坤、王审琦,降将王环、许廷谓等人。对于老将符彦卿、安审琦、药元福,则不再让他们领兵作战。即使先帝郭威留下来的亲信将领,如郭崇威等人,柴荣也不给他们冲锋陷阵杀敌立功打大仗的机会。文官之中,也不例外,柴荣对王朴、王溥、张美、魏仁浦等人大加提拔,甚至为了鉴拔人才,柴荣打破学历、出身品、级等硬杠杠,经常从最底层选拔官员。通过培植新人,柴荣周围迅速聚集了一批能征惯战的将领和励精图治的文官。

柴荣通过大换血、稀释调和、优胜劣汰、调任换防等手段,整顿了官僚系统,加强了皇权统治,提高了皇帝的控制力。

面对辽国和北汉的进犯,周世宗为了确保伐蜀大战略,他调大将张永德去河北御敌。张永德和郭崇威组织了反击,在镇定一带击破契丹。昭义节度使李筠在石会关击破北汉,晋州都监李谦溥在孝义击破北汉。周军对辽汉联盟实施了有效的打击。

公元959年二月初一,春寒未退。

周世宗柴荣派枢密使王朴去视察河堤。王朴回来的途中,路过退休宰相李谷家,探望瘫痪在家休养的老宰相李谷。李谷已经卧病两年了,屡次上书告老退休,可是柴荣不同意,极力挽留李谷参与朝政。后周攻克寿州之后,李谷第九次上书辞职,柴荣终于同意李谷退休。朝廷对李谷给予了司空的待遇,增加食邑封地。为了优化朝廷政务决策,也是为了表达对有功勋旧的信任,柴荣经常派大臣到李谷家里商谈国事。皇帝每次开月度例会的时候,派人用肩舆抬着李谷上朝在便殿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

王朴和李谷聊了一阵子,准备起身告辞。就在王朴站起身的时候,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晕死过去。这个突发事件把大家吓坏了,李谷家人和王朴的侍从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慌乱成一团,七手八脚抢救王朴。过了好半天,王朴才苏醒过来,双目失神,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牙关紧闭。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王朴平日里精力旺盛,四处忙碌,也是一个工作狂,没看出来有什么毛病。怎么会突然发病呢?

王朴的侍从用担架抬着他匆匆离开了李家,回到王朴府中。

二月初五,王朴溘然长逝。

一代奇才,全能宰相,王朴因长期积劳成疾,心脏病突发,不治而亡,时年五十四岁。

王朴之死,对于柴荣来讲,不亚于曹孟德痛失郭奉孝。

王朴出殡那一天,周世宗柴荣放下一切工作,亲自到王朴府中吊唁。王朴府上,大门左右悬挂白纸灯笼,黑色挽幛随风摆动,金纸牛马沿墙排列,三牲祭品供奉几案,安魂蜡烛火焰摇曳。伴随哀乐齐鸣,檀香萦绕,灵堂内一片肃穆。王朴家眷哭声一片。

柴荣步履踉跄走入灵堂,手扶王朴棺椁,用玉钺(一种类圆刃斧状仪仗之用的微缩版兵器)敲打着地面,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诉说:“文伯啊,你为何遽然仙去?朕正当国事繁重,伟业待举,如有疑难,再也听不到你的宏论卓见了。国家痛失栋梁,寡人折断一臂。放眼寰宇,朕是最不幸的人了。”众人过来劝说,请柴荣节哀,可是柴荣久久不肯离去。哭了一会儿,接着再哭,柴荣在灵堂内不知哭了多久,完全不似一个帝王往日的威仪,如同王朴的至亲好友一般性情表露。

王朴去世为什么令柴荣如此痛惜呢?他有何德何能?

王朴,字文伯,东平人(今山东泰安市东平县)。年纪轻轻考中进士。后来他跟着后汉第一权臣枢密使杨邠工作。背靠大树好乘凉,王朴前程似乎远大无量。王朴看到汉室根基浅薄,隐帝刘承祐年少孱弱,朝廷小人当道,杨邠身为大臣却与将相争斗,他感到这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朝廷,危机四伏,祸乱将生。王朴为了避祸保全,毅然从杨邠那里不辞而别,跑回老家了。后来汉末大臣倾轧,抄家灭门,殃及幕僚门客。而王朴因及早抽身,没被连累。这说明王朴有洞察世事的见识,有权衡利弊、割舍眼前利益的决心。

郭威篡位建立后周,大批选拔干部。为了培养柴荣,周太祖郭威将柴荣调到澶州任节度使,从中央选派了大批贤能之士到柴荣身边工作,其中就有王朴。当时王朴的职务是掌书记,负责写写算算公文处理什么的。柴荣即位后,水涨船高,王朴跟随柴荣进京,得到任用。

王朴的才华真正得到周世宗柴荣赏识,是在他撰写《平边策》之后。这篇策论与柴荣的理想不谋而合,很受柴荣器重。从此,王朴作为柴荣班子中实施新战略的主要成员得到重用,而且一路提拔,坐着火箭晋升。周世宗柴荣对外以武力征伐,急于想统一天下,对内推行法治,严明纲纪,整顿吏治,励精图治,可谓百业待兴。干事业要有人,更要有人才。年轻的后周帝国,严重缺干部,特别是缺乏能谋事能干事能成事的干部。皇帝柴荣是个工作狂,必然手下应有一群工作狂的官员,否则事业目标和工作任务根本无法实现。王朴是具备这种条件的最佳人选。

王朴明达干练,才思敏捷,深谋远虑,精力旺盛。这个素质正好与他的领导皇帝柴荣匹配。皇帝定大事,需要王朴这种素质的人组织实施抓落实。要说王朴具备这些才干,并没有太稀奇之处,几千个人里面总能挑出一两个这种人。但这不是王朴的全部,这只是他的基本素质或者说硬件部分。王朴对当世事务洞若观火,处置应对起来得心应手,治国安邦经世致用,这就是他卓越能力的软件部分。但这仍不是他的全部,仅仅是他众多才华中的一小部分。更匪夷所思的是,王朴还精通阴阳五行天文地理,能掐会算,未卜先知。更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王朴还精通音律,他将因唐末以来战乱失传的音律规则进行了重新标定,把黄钟大吕管弦乐器打击乐器的制作规格重新进行了规范,使国家拥有了完整统一和谐的音乐法典。更更更令人望尘莫及的是王朴还是城建及工程专家,他主持改扩建了开封城,几次主持大修河堤。这家伙实在是太厉害,他为世人留下了《平边策》、《钦天历》、一座城市、一套乐器规范和音律标准,这些成就每一项都足以耀古烁今。

王朴不是人,简直就是神,是无所不能的神人。

王朴干事情和柴荣一个风格,性格果断刚强。再加之皇帝对他十分信任。王朴如一台永动机和推土机,无论多难的事情,到他手中都会得到解决,办出成效。凡是王朴主持操办的事情,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敢阻挠,没有一个人敢质疑,没有一个人敢不配合。王朴虽然很自我,虽然很强势,虽然敢硬碰硬,虽然有很多人对他羡慕嫉妒恨,可是没有一个人的才华超越王朴,没有一个人的见识比王朴高明,没有一个人的知识量比王朴丰富,没有一个人的逻辑比王朴严密。

这就是王朴,几千年才出一个的超级复合型人才。这样一个人在柴荣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突然去世,那是什么样的影响?

万能宰相王朴成了千古的传奇。

王朴死了,周帝国的事业还要继续。

由于河北屡遭辽国侵袭,柴荣打算做一次北巡,以评估北方战备形势,再做权衡之后,部署伐蜀战争。关于柴荣为何在筹备伐蜀的节骨眼上,要亲自领军出师河北,没有发现明显的重大诱因。从现有的史料中看,柴荣这次出征定位于北巡,而不是北伐。在用词上不同于对南唐的御驾亲征。由此可以推测,柴荣这次到河北的主要目的是巡视视察边防,并非要和辽国全面开战。

三月,周世宗柴荣从东线巡行沧州。命义武节度使孙行友巡警西山沿线,让宣徽南院使吴廷祚主持东京留守工作,三司使张美负责皇宫大内工作。命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高怀德(高行周的儿子)、张铎等人统军作为先头部队出发。韩通此人是郭威的心腹旧部,曾为郭威兵变篡位、为柴荣北击刘崇、为柴荣守卫京师立下大功,深受柴荣信任,是郭威旧将里面继续受到重用的少数人之一。

自从淮南战争之后,柴荣尝到了水师的甜头。不仅在南方,即使在北方,水师照样有大用场。况且柴荣一直重视水陆运输,几年来致力于疏通河道,打通南北主要河流运输通道。柴荣这次北巡,虽然是水陆俱进,其实主要依靠了水师的力量。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水路交通便利很多,首先是节省粮草辎重的运输成本,无需筹集众多的车夫车辆牛马帐篷,战舰照样可以承担运输任务。其次,水道交通对地方上打扰少,有利于兵贵神速。再次,一旦雨季来临,水上运输不会因道路泥泞而使后勤保障中断。几百年来,在北方作战中,柴荣是喜欢并且擅长运用水师的帝王。

韩通不仅是一员良将,还是一个治河高手。他从沧州沿水路向北进发,沿途打通各条水系,直达瀛、莫二州(今河北省河间县和任丘县)。四月,驻扎在乾宁军(今河北青县)。

柴荣到达沧州后,马不停蹄,率领五万兵马一路疾驰,当天到达青县。沿途所过州县,没有任何人察觉皇帝带着大队人马经过。周军到达中原和辽国的边境后,辽国宁州刺史王洪被突然降临的周军吓破了心胆,没放一箭举城投降。

周世宗在青县调整了部署,调集水师集结待命,以韩通为陆路都部署,以石守信为韩通副将,以赵匡胤为水路都部署,两军水陆俱进。柴荣乘坐龙头战舰沿河北上,几百艘战船首尾相连,号角齐鸣,帆篷蔽日,绵延数十里,两天后到达独流减河(今天津境内),再溯流向西到达益津关(今河北省霸县),契丹守将终廷晖望风投降。再往西走,水道狭窄,大型战舰无法通行,周军弃舟登岸。柴荣跨上战马一路疾驰,大部队被远远甩在后面。柴荣身边只有侍卫亲军,总计不到五百人。

当天晚上,柴荣露营在野地里。四处夜幕低垂,夏季的热风中偶尔传来辽国兵马的喊叫声,契丹骑军巡逻队的銮铃声时不时地从附近经过。跟在周世宗身边的官员都吓坏了,担心被契丹人发现,遭到围歼,后果不堪设想。在这样紧张而惊心动魄的夜晚,谁还能睡着觉,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将士们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紧握兵器不敢合眼。只有柴荣和衣而卧,坦然入睡。万幸的是,契丹骑兵没有发现柴荣他们。

第二天,赵匡胤带人杀到了瓦桥关(在河北省雄县南易水上),契丹守将姚内斌毫无防备,被突然出现的周军主力吓坏了,也是没开一仗,举城投降。赵匡胤将柴荣迎接进入瓦桥关。

由此看来,柴荣不仅练成了强大的水师,而且建成了水陆两栖部队,随时可以在水上和陆上转换攻防。柴荣对他一手缔造的这支精锐部队十分钟爱,大仗硬仗总是派其上场。

后周帝国的水陆大军主力突然杀到,完全出乎契丹人的意料。辽国边防城镇根本没有任何防御措施。柴荣这是标准的闪电奔袭战术,从出师到杀入契丹境内,总计不到一个月时间。即使辽太宗耶律德光在世,他率领契丹铁骑奔袭南下的速度也未必比得上。瓦桥关失守,辽国莫州刺史刘楚信举城投降。辽国瀛州刺史高彦晖举城投降。五月初一,李重进等众将才率军陆续赶到。至此,沦陷于契丹的瓦桥关以南地盘被后周收复,一共包括三个州十七个县一万八千三百六十户人口。周军没有伤亡一人一骑,没有用一刀一箭,轻轻松松收服三关,大有剑指幽燕,兵出塞外的气势。

关南三镇顷刻陷落,极大地震动了辽帝国朝野。辽穆宗耶律璟急忙派出八百里加急信使,到太原找北汉皇帝,要求北汉紧急出兵出击周帝国西路边防,以阻挠周军继续北上幽州。而幽州城内也是笼罩在恐怖气氛之中,藩汉守军加紧布防备战,真正是一番如临大敌的景象。

周军闪电奇袭大获成功。

军中文武无不叹服皇帝用兵如神。

柴荣也很高兴,雄心要抒发要大发。五月初二中午,在行营之中,周世宗大摆筵席慰劳众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柴荣清了清喉咙,大家立即安静下来。柴荣说道:“我大军势如破竹,瞬间兵临幽州之境。现在世仇契丹的南京幽州近在咫尺,朕想一鼓作气,收服幽州。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众将听皇帝这么说,多数人都摇摇头,他们心想:“皇帝原定的是北巡,怎么突然变成北伐了?”大家齐刷刷地说道:“陛下你离京至此短短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轻松收复燕南之地,这是不世奇功啊。可幽州乃胡虏重镇,契丹军队一半主力常驻在此,我们不应该冒然深入。”

柴荣兴冲冲地抛出这个提议,希望众将能够纷纷响应,和他一体同心,攻打幽州,以建立不朽功勋。没想到,大家都很谨慎,不愿意冒险深入敌境。自从高平之战以后,对于柴荣的重大动议,很少再有文武反对。可是这次不知为何,众文武齐摇头,都反对柴荣攻打幽州。柴荣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很不痛快。这酒宴也就不欢而散,草草收场。

尽管众将不太积极,可柴荣的倔劲儿上来了,仍然固执地坚持要攻打幽州。匆匆结束午宴,柴荣下令调集各部兵马,誓师兵伐幽州。柴荣站在瓦桥关的一处高岗上,俯看水陆各部兵马。周军军容整齐、威武雄壮,盔明甲亮、号带飘扬,各兵种、各部队雄赳赳气昂昂,方阵分列各自位置上。

由于酒精的缘故,柴荣脸膛泛着红光,高声宣布:“唐末以来,契丹屡寇中华,兹成仇敌。尤其自晋氏以来,燕云十六州陷入胡虏,此乃我中原帝国奇耻大辱。朕即位以来,夙夜兴叹,以收复故土为大任。今我军朝发沧州夕至瓦桥,胡虏望风而下,幽州闻警颤栗。此乃我军建立不朽功勋之秋也,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等当乘胜兵伐幽州,一鼓作气,荡平河北!”

柴荣做完战前动员,命令先锋官刘重进先期出发,为后续大军兵伐幽州扫清道路。柴荣随后率大军继进。周军出师动员命令刚刚发布完毕,当地的父老百姓就拉着牛羊猪肉和陈年老酒来慰问周军,预祝周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柴荣喝下一位老翁递上的酒,抹了抹嘴,问道:“老人家,此地为何名?”

老翁颤巍巍地回答:“陛下,此地祖祖辈辈相传,没有改过名字,一直叫做病龙台。”

柴荣听老翁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急忙走下土岗,飞身上马,令旗一挥,疾驰而去。

刘重进率先锋军队占据了固安。很快柴荣也进至安阳河。安阳河也称洹水、胡良河,在涿县以北,源头出自房山,向东流经涿县,又向东南与拒马河交汇,流入琉璃河。面对安阳河挡路,柴荣命人搭建桥梁。由于已经时至傍晚,桥梁一时半会儿修不成,柴荣只好回到瓦桥关住宿。

这天晚上,柴荣“圣体不豫,翌日病亟”。史书上一共用了八个字,说柴荣得了疾病,第二天病情加重。中国史书上对帝王生病的记载,十之八九是“不豫”,快病死了就是“寝疾”,至于具体是何病症,病情症状表现,原因及治疗过程,全部省略。不知道是为长者讳的原因,还是医学不发达诊断不清楚,反正后人很难搞清楚皇帝到底得了什么病。我们对此只好大胆揣测一番。

从王朴和李谷的经历可以推断,柴荣日理万机,身体长年累月被繁重的工作折磨侵蚀,况且柴荣又没有体育、娱乐爱好,不懂得锻炼身体,也不爱吃保健药,因此其健康状况比王朴也好不到哪里去。中午酒宴之后,他急匆匆地跑到高岗之上部署军队,估计是受了风寒。从后来的病情发展来看,不太可能是心脏病、脑血栓这种急症。所以,长期亚健康的柴荣在喝酒出汗之后,遭受风寒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个病情要比现在的重感冒伤害大,况且当时的医疗条件下,没有青霉素头孢之类的特效药,只能靠中药调理慢慢恢复。

柴荣病倒后病情日益加重,被迫中断在前线指挥战争,回驾京师。柴荣回驾,但军队并没有撤回。柴荣在回驾的途中,还撑着病体办公,遥控北方的战事。

五月初四,周军攻破易州,擒杀辽国刺史李在钦。五月初五,端午节,柴荣下令在瓦桥关建雄州藩镇,在益津关建霸州藩镇,由韩通负责修筑城池的工程。五月初六,命李重进将兵出土门(即井陉,著名的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向西越过太行山攻打北汉。五月初七,以韩令坤为霸州都部署,陈思让为雄州都部署。五月初八,柴荣离开雄州,带着韩通等人继续南归。

柴荣南归途中路径澶州,可是走到澶州柴荣停下不走了。不仅不走了,柴荣不办公不看病,也不接见探望病情的人,连文武大臣也不见。如此一来,上上下下紧张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皇帝得病非同小可,不仅仅是一个重要人物的身体健康,更关乎到他身后江山社稷的命运。

对于柴荣为何驻留澶州不急于回京,此间到底说了些什么,做出了哪些决定,正史没有记载。只有一个野史《却扫编》中记录了一些情况。

群臣候旨,左等没命令,右等没消息,大家急得团团转,担心这种状况会引发潜藏的危机。可是无论什么职务的官员都见不到柴荣,柴荣根本就不见他们。这可怎么办?大家困坐愁城,一连几天过去了,忽然大家发现有一个人可以见到皇帝。此人是郭威的女婿驸马都尉张永德。或许是由于亲戚的缘故,柴荣唯独允许张永德可以每天进入卧室。

群臣来找张永德,对张永德说:“驸马爷,现在天下未定,京师空虚,四方诸侯和敌国都盼着京城出乱子。澶州距离开封这么近,皇帝为何住在这里不走了呢?应该赶紧赶回京城以稳定人心,镇住大局啊。一旦皇帝一病不起龙命归天,又没有遗言圣旨,那江山社稷可怎么办啊?你快请示请示皇帝,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快拿主意做决定。”

张永德一听大家说的有道理,就在觐见周世宗柴荣的时候,把群臣的意见转述给了柴荣。柴荣躺在床上,听张永德问这种话,猛的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张永德。柴荣突然的表情变化把张永德吓一跳。

柴荣咄咄逼人地问张永德:“是谁让你问这些话的?”

张永德傻愣愣地,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照实回答说:“是文武群臣都关心陛下和社稷,才让我代为请示的。”

柴荣重新躺下,似乎在思考问题,过很长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是被人指使的,你难道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吗?唉——,不过看你那穷苦相,命该如此!”柴荣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完这些话,命令立即起驾回宫。

《却扫编》中记录的这个情况是否属实,无处考证,而且仍然无法解释柴荣驻留澶州的目的。柴荣对张永德说的这些话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似乎是有多种可能答案的谜语。

在柴荣驻留澶州的时候,五月二十五日,李重进奏报,在北井击败北汉部队,斩首敌军两千余人。五月三十一日,柴荣回到开封。六月初一,昭义节度使李筠击败北汉,攻下辽州。六月初三,郑州一带黄河决口,柴荣命令宣徽南院使、前京城留守吴延祚去组织修坝筑堤堵塞黄河。

柴荣的病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可似乎也没有生命危险。回到京城之后,柴荣还能坚持办公,还特意关心了南唐国的情况。他向南唐国的清源节度使留从效表示,周朝刚刚收服南唐,应以怀柔抚远为主,不打算在开封京城另立一个特设机构治理南唐,以免引发和南唐之间的猜疑。柴荣还要求南唐地方官继续忠于南唐,不必急于向周朝请示汇报工作。这样和平相处,周朝彰显怀恩气度,南唐臣服礼节保全,原南唐地方官员也便于尽忠尽节。

柴荣这段话可谓肺腑之言,用心良苦,其目的只有一个,保持和维护淮南的安定局面,避免朝廷和诸侯国之间发生误解猜疑。

没几天,南唐李璟派儿子李从善和大臣钟谟到汴梁向周朝奏事,柴荣问钟谟:“你国在训练军队、整修武备吗?”

钟谟谨慎地回答:“既然我们已经臣服于大周帝国,不敢反复,没有再扩军备战。”

柴荣摇摇头,说道:“此话不对。以前周唐为仇敌之国,现在成为一家人,我们之间君臣名分已定,我保证不会有其他的意外。可是世事无常,至于我死之后局面将如何,殊难预料。你回去后告诉你家国主:趁我在世的时候,可以整修城池,操练士兵,购置兵器,据守要害,以为子孙长远考虑。”

钟谟回到金陵,把柴荣的话转告李璟。李璟惊讶了半天,没明白柴荣是何用意。虽然李璟想扩军备战,可是担心此举招致周帝国怀疑和报复,所以迟迟没敢抓军队建设。今天有了柴荣的意旨,南唐抓紧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加强战备。

笔者读史读到此处,大声叹气良久,深深佩服周世宗柴荣的气概。他这番话说得很平静,可谓大气磅礴,包容天地,仁心幽远,光明磊落。柴荣揭示了做帝王的真谛,保境安民是根本职责。他以天下苍生一体为念,无论哪种形式的人性破坏和民生践踏都是不应该的,包括敌国征伐、本国祸乱、君臣猜忌,都是对社会的破坏。武力战争只是手段,共致太平才是目的。他对战争的诠释也达到了极致,战争是明刀明枪的较量,并非是不可告人的践踏人性的宣泄与狭隘私利的破坏。

接着往下读的时候,发现司马光也慨然赞叹周世宗柴荣。现摘录如下:

臣光曰:“或问臣:‘五代帝王,唐庄宗、周世宗皆称英武,二主孰贤?’”臣应之曰:“夫天子所以统治万国,讨其不服,抚其微弱,行其号令,一其法度,敦明信义,以兼爱兆民者也。庄宗既灭梁,海内震动,湖南马氏遣子希范入贡,庄宗曰:“比闻马氏之业,终为高郁所夺。今有儿如此,郁岂能得之哉?”郁,马氏之良佐也。希范兄希声闻庄宗言,卒矫其父命而杀之,此乃市道商贾之所为,岂帝王之体哉!盖庄宗善战者也,故能以弱晋胜强梁,既得之,曾不数年,外内离叛,置身无所。诚由知用兵之术,不知为天下之道故也。世宗以信令御群臣,以正义责诸国,王环以不降受赏,刘仁赡以坚守蒙褒,严续以尽忠获存,蜀兵以反覆就诛,冯道以失节被弃,张美以私恩见疏。江南未服,则亲犯矢石,期于必克。既服,则爱之如子,推诚尽言,为之远虑。其宏规大度,岂得与庄宗同日语哉!《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又曰:“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世宗近之矣!’”

柴荣感觉到了命运末日的临近,尽管他心有不甘。

柴荣以前曾问大臣王朴:“王朴,你擅长卜卦,你算一算,朕能执政多久?”

王朴掐算了一会儿,回答说:“三十。”

柴荣仰天哈哈大笑说道:“三十年足够了,朕当用十年开拓天下,用十年休养百姓,用十年致太平。”

而现在柴荣才坐了五年天下,他还有很多理想没有实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命运比人强,柴荣不得不认命。他开始安排后事,册封小周后为皇后,封皇子柴宗训为梁王,领左卫上将军,封皇子柴宗让为燕王,领左骁卫上将军。

柴荣对文官的岗位重新做了调整,加封王溥为门下侍郎,让王溥和范质在领导文官事务的同时,可以参加枢密院的工作。封魏仁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枢密使职务保留,其实是让魏仁浦有权利参与文官管理。柴荣让这几个首辅大臣从职务上可以跨越军政两界,目的是分散他们的权力,以互相制衡。在皇权交替的特殊时期,避免大臣擅权作乱。

对于身边的武将,柴荣也做了安排,以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左骁卫上将军、检校太傅,享受枢密使级待遇。加封归德节度使、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兼任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加封澶州节度使张永德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但是免去了殿前都点检的职务。提拔赵匡胤兼任殿前都点检、检校太傅,接了张永德在中央军中的职务。

做完这些安排之后,柴荣去世,享年三十九岁。

皇长子柴宗训继位,时年七岁。

周世宗英年早逝。

周帝国幼子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