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权贬值 1.新青年

无论是英雄还是狗熊,都无法与天斗,最后总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无论是否情愿,终要退出历史舞台。现在的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杨行密的后人、朱全忠的后人、李克用的后人、刘仁恭的后人、王建的后人,还有契丹的新领袖相继登场。在这个千古相传的角斗场中,继承或者重复着他们先辈的游戏,进行着权与利的争夺。

朱全忠强人时代,依靠很多个性化的手段统治朱梁地盘达三十年,虽然有效,但后来也暴露出了很多问题。朱梁集团内部矛盾陆续激化。经过朱友恭弑父夺权的腥风血雨和惊吓,朱梁帝国内人心惶惶。朱友贞获得梁国大权的方式仍是“暴力夺取”,但他铲除的是不太得势的朱友珪,因而在表面上看朱友贞的手段带有了某种程度的“正当性”。

与朱友珪比较起来,朱友贞似乎在情理上更容易获得同情与支持。朱友贞与朱友珪相比,略胜一筹的优势条件归结为主要的两个方面,一是他属于嫡出正朔,这一点比妓女所生、受人歧视的朱友珪强多了,甚至比被朱全忠钦定的接班人朱友文还要名正言顺,因为朱友文是干儿子。这在那个论出身讲背景计庶嫡的时代异常重要。无论苗壮不壮,根子红就是天然的一大优势。虽然朱全忠是靠造反起家的,但他的接班人仍然必须是朱家的。二是朱友贞有一些皇亲国戚的支持,亲友团基础比朱友珪强大,他周围有一些支持者,例如驸马赵岩、皇外甥袁象先等。朱友贞还有一个宝贝老婆,她是张归霸的女儿。对张归霸大家或许还记得,我们在前文交代过。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三兄弟是朱全忠早期创业的主要力量,曾经为朱梁基业立下汗马功劳,其影响力不可小看。

虽然人们对朱友贞这个一向低调的年轻人还不太了解,不清楚他有何德何能,但历经祸乱之后,朝野上下多数人还是期盼着局势尽快稳定下来,尽快对朱全忠遗留的一大堆军国大事进行维系或再评估。“国不可一日无君”,实际指的是一个偌大的国家不能没有一个带头人,要有一个主心骨,需要有人对大大小小的事情拍板定案。文武大臣虽然对朱友贞不太热情,可是看了又看挑了又挑朱全忠留下的几个儿子,似乎也只有他还凑和了。没办法,将就着用吧。

这位年轻的王子朱友贞比朱友珪的确聪明点,倒是没有荒淫好色遛狗斗鸡这些坏毛病,但似乎其治国理政的本事也强不到哪里去。几个月过去了,仍然保留均王称号的朱友贞迟迟理不出个头绪,难以判定哪些是帝国急需要办理的大事。

既然提不出纲领性建设性方针,那么事情必然是一盘散沙,或者向一盘散沙的方向继续散下去。如果仅仅是“散”也就罢了,可怕的是如果搅在一起,互相发生物理或化学作用,挤压发酵,弄不好就会生出意外祸乱。

在危机中登基的朱友贞与同样在危机中登基的李存勖比较起来,年龄差不多,面临的内忧外患也差不多,可两人作出的反应却有天壤之别。李存勖很快就站住了脚跟,稳定了局面,提出了内修政治、励精图治、外联镇定的方略,而朱友贞却没有任何明确的政治主张出台。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这个东西没办法。人的本质一旦出现分野,他创造业绩的差异基本可以推测了。形势逼人,形势催人,形势折磨人啊,命苦的朱友贞开始夜半自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鸟皇帝?”

说来也奇怪,自从朱全忠死后,权倾朝野、根基深厚的敬翔似乎也消失了,他对朱友文、朱友珪、朱友贞都没有表现出好感。朱友珪篡位,把敬翔免职,以李振代替敬翔出任了崇政院使。朱友贞登基之后,李振受到赵岩和张国舅等人的排挤,常常装病请假不上班。敬翔、李振等一班大臣没有向朱友贞提出太多军国事务的建议,至少在朱友贞称帝初期,他们基本都在默不作声地等待或者观望。敬翔等人的表现与河东的张承业比起来,也是差别甚大。张承业受李克用重托,担当起顾命大臣的重任,敢言直谏,尽心尽力,为李存勖出谋划策。敬翔等人却三缄其口。

春秋战国时期有三句话,一是“身能相能者王”,是指君主和大臣都很能干,就可以统一天下,率领四海。第二句话是“身不能相能者霸”,是说君主自己没本事,但如果有一班能干的文武大臣,一国足可以称霸天下。朱梁帝国内能人应该说还是不少的。显然朱友贞的状况比较符合第二句话。可是朱梁帝国的大臣都默不作声,或者能干的大臣难以出位,那么其结果会是怎么样呢?第三句话“身不能而不知求能者亡”,君臣都不能干,那只有灭亡这一条路了。

朱梁帝国的文武大臣为什么不愿意发挥作用呢?这似乎是个奇怪的现象。

中国封建社会一朝天子一朝臣,来了新人换旧人,这是妇孺皆知的规律。在改朝换代过程中,得势的一般是辅佐新君成功谋得政权的人。新君对这些经过血与火考验的支持者比较信任,跟着老大一起打拼天下不会白干,新的大政方针自然也多听取这些人的意见。那些缺少匡扶、拥戴、赞助之功的遗老遗少自然被晾在一边,不被重视不被信任。哪怕他们闲得嘴里淡出个鸟来,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碰运气或碰晦气。他们一般也不敢贸贸然去向新君提什么改弦更张的建议,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以免惹祸上身。

敬翔这个朱梁帝国的二号人物很有代表性。虽然敬翔曾受到朱全忠的高度信任,虽然对天下局势看得比较清楚,但他和长期在外地做藩王的朱友贞并不太熟,与朱友贞没有利益往来。在这次腥风血雨的夺权斗争中,敬翔也没有帮上朱友贞一点忙。因此,他们之间缺乏信任。缺乏信任,就意味着敬翔是“外人”。由于朱友贞不是以合理合法按自然更替规律登基即位的王储,因此敬翔等一班老臣也不会以顾命辅臣的身份尽心尽力出主意想办法。或者即使有这个心,也插不上手,位子都被别人占了。

辅佐朱友贞夺权的人只有赵岩、袁象先、杨师厚等寥寥数人。袁象先不过是一个军旅青年,会挥舞几下战刀叫嚣几声而已。赵岩原本就是三流的政客,几乎没有在帝国政界担任过像模像样的职务,缺乏从政治政的经验,眼界和见识远远达不到国家栋梁的水准。朱友贞靠赵岩这样的人吃吃喝喝还凑和,如果治理天下则是一群傻蛋。剩下还有一位手握重兵的杨师厚。即便杨师厚懂得些治理国家的谋略,估计也十分有限,况且杨师厚的可信任性还有待考验。如此看来,朱友贞登基伊始,没有提出明确的政治主张,更没有新的大政方针出台,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有一点是无师自通的,那就是拉拢人心。无论是强势夺权的还是投机取巧夺权的,只要有两个以上的心眼,上台后都会且必须拉拢人心。

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三月,朱友贞坐上龙椅之后干了几件事,这几件事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第一件事是加封杨师厚兼中书令,赐爵鄴王,事无巨细必咨之而后行。看来朱友贞对杨师厚是很信任的了,大事小情都问问杨师厚。但杨师厚毕竟是武将,对政治和治理国家不内行,并没有给朱友贞多少有价值的建议。

第二件事是朱友贞派人向已经投降了河东的朱友谦送信,告诉他朱友珪除掉了,欢迎他回到祖国的怀抱。朱友谦原本就是被迫出走,现在看到祖国寄来的橄榄枝,虽然感觉仍不踏实,但一只手拽着李存勖的同时,腾出另一只手拽上了朱友贞。

第三件事是朱友贞加封年幼的弟弟朱友敬为康王。

第四件事是在四月封授袁象先领镇南节度使、同平章事,给他也升了官,而且力度不小,越级提拔。对辅佐的、亲近的、受冤的都安抚一番,朱友贞可谓费了一番心思。

在封官受赏的众人中,杨师厚最引人注目。他原本就受人瞩目,带着几十万大军驻扎河北,任何人都忍不住会多看他几眼,任何人都不敢不多看他几眼。受封了高官厚禄的杨师厚,不能干巴巴坐着无所事事啊,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杨师厚需要作出些政绩来,即使做做样子也是必要的。因为他既需要消除一些舆论上的负面新闻,更需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杨师厚原本就是名人也是强人,现在更是名动朝野,置身于显赫的聚光灯下。这聚光灯照的杨师厚有些头晕眼花,他不习惯于这种过度宣扬的生活,毕竟杨师厚多年来一直都很低调。

杨师厚以帝国大军帮助朱友贞夺取了朱梁政权,这是大功一件,可是这其中也隐藏着危机。杨师厚的行为暴露了他位高权重的问题,不仅新皇帝和文武群臣要看他的脸色,他在魏州也是独断专行、横征暴敛、飞扬跋扈。人们开始议论纷纷,猜测怀疑甚至中伤接踵而至。杨师厚感觉到自己坐在了火山口上。这么大的一支帝国军队在杨师厚一人掌控之下,而且还轻易地干出了颠覆政权的大事,不能不引发朝野的怀疑与提防。杨师厚意识到了别人对他的看法在改变,这一点是他在起兵帮助朱友贞夺权之前没意识到的。现在杨师厚突然感到权力的压力。如果他还想继续掌控这支军队,那他必须尽快将这支军队的作用发挥出来,而且要向名正言顺的方向发挥作用。

思前想后,筛选了一大堆名目繁多的“大事”之后,杨师厚重新扛起北伐的大旗,毕竟这个事情对于遗老遗少还是新君新臣都说得通,谁也不会冒然反对。再就是,对北伐这件事,杨师厚干起来比较得心应手,打仗毕竟是他的本分职业,不存在转型的风险与跳槽的困难。

四月份,杨师厚与降将刘守奇兵分两路出师北伐,先向北再向东兜了一个大圈子,搞了一次快速运动战,对赵国、燕国造成了一定惊吓与洗劫,占取了几个州府地盘。刘守奇就是刘守光的三弟弟,他逃离幽州后投降了河东,后来受到周德威嫉妒排挤,又投降了朱全忠,一直在杨师厚前敌营中效力。

杨师厚和刘守奇统帅汴、滑、徐、兖、魏、博、邢、洺汇集来的十万大军,向王镕的赵国发动了大规模的袭击。这次朱梁出征河北,不宣而战。杨师厚从柏乡出兵,攻入赵国的土门,向赵州紧逼。刘守奇从贝州(今河北清河县)出兵,攻入冀州。梁军所过之处,无意恋战,重在横冲直闯,大肆烧杀抢掠。

几天之后,杨师厚率军打到了王镕的老窝镇州。梁军在镇州南门外安营下寨,叫嚣着要攻城。王镕早就吓得抖作一团,赶紧给在附近的河东大将周德威写信求援。镇州乃成德多年治所,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杨师厚冲了几次没有进展,于是梁军放火焚烧了镇州南门的关城。这时候河东的李存审、史建瑭、周德威的部将李绍衡陆续赶来救援赵国。梁军不打算和晋赵联军纠缠,杨师厚和刘守奇在下博(现在河北省深州一带)合兵一处后,从弓高渡口(今天津以南东光县西南四十里左右)过河向东,直奔沧州杀去。

燕国在沧州的守将张万进吓破了胆,他万万没想到休战了一年多的梁军居然突袭沧州。张万进没放一枪一炮,直接向杨师厚投降。杨师厚委派刘守奇接管了沧州。

梁军这次北伐还是不错的一次运动战,可圈可点,改变了过去朱全忠坚持的阵地战术,没有纠缠游斗于一地一事,取得了较好的战绩。这一战纵横驰骋上千里,在河北广袤的土地上掀起了一阵旋风,在近几年朱梁屡屡受挫之后,算是一次摆得上台面的成果。

有的人吃高官厚禄这一套,有的人不吃这一套,因为这种人还想吃更大的好处。八月,朱友贞封高季昌为勃海王、荆南节度使。高季昌这小子除了服朱全忠,就是“扶”墙,其他人根本撑不起他的眼皮。高季昌看到了朱梁没落的前景,不愿意继续效忠朱梁,决定自己另起炉灶割据一方。于是,高季昌大肆招兵买马,扩军备战,建造了战舰五百多艘,深挖沟高筑墙,开设兵工厂打造铠甲刀枪,积草屯粮,扩招军队,并暗地里与吴、蜀来往,基本上处于了半独立状态。朱友贞的中央朝廷对他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

由于屡战屡败,朱全忠在很多年中放弃了南征。可不知为何,刚刚登基、立足未稳的朱友贞却急躁躁地启动了征伐淮扬的战争。估计这就是朱友贞憋了半天才憋出来的新政吧。

公元913年11月,宁国节度使王景仁奉诏出征淮南。这次王景仁的职务是淮南西北行营招讨应接使。王景仁就是在北伐中遭遇失败,被朱全忠降职的那位统帅。他原本是朱全忠私藏的秘密武器。王景仁的真正作用是替朱全忠在合适的时机征讨淮南。由于朱梁军兵不习水战,因此在与淮南的战争中,屡战屡败,令朱全忠懊恼不已。后来朱全忠痛下决心,要发展水军。机缘巧合,吴越王钱镠派部将王景仁出使朱梁。朱全忠见王景仁具有大将材器,心生爱意,通过软硬兼施将王景仁留在了开封汴梁。可是朱全忠死得早,没来及将王景仁派上征伐淮南的大用场。在北伐之后,王景仁更是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现在总算等到了出头之日。王景仁振奋精神,要大展身手,他的攻击目标是淮南的庐州与寿州,这是淮南的北大门。王景仁的悲哀是他所遇非人,现在的朱友贞已不是往日的朱全忠。征伐淮南这么大的事情,朱友贞只给了王景仁区区一万人马,应该说不算多,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兵力不济的缺陷。出兵伐淮南的决策令人费解,如此巨大的军事行动的准备工作却极不充分,更加令人难以理解。史书上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可以解释这次南征的原委。真不知道领衔出演的王景仁作何感想?

此时的淮南也乱得够呛。自从杨行密死后,杨行密的儿子杨渥继位。这位公子哥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他也干不了正事,弄得淮南上下距离分崩离析快不远了。十二月,淮南的镇海节度使实权人物徐温、平卢节度使朱瑾联合率军迎战王景仁。由于仓促迎战,淮南征调的各路兵马还没有赶到,徐温不得不以四千人与王景仁大战。

徐温不是王景仁的对手,被梁军杀得大败。淮军败军溃散向南逃跑,王景仁率军乘胜追击。梁军边追边杀,淮军丢盔弃甲。眼看着追到了关隘跟前,梁军尾随而至。兵败如山倒,胜兵如潮水,在一团乱糟糟之中,获胜梁军很可能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淮南败军及关隘踏平。

关隘越来越近,黑压压的败兵与追兵在城关下越积越多,眼看着淮军要被梁军围歼。在这个紧急关头,淮军上下面如土色,人心临近崩溃。突然,斜刺里一人大吼一声:“淮军弟兄们,诱敌深入,差不多了,咱们反击吧!”众人一看,原来是淮军左骁卫大将军宛丘人陈绍。陈绍抡起大枪拨马与追兵战斗在一起。

经陈绍悬崖勒马式的号召,再加上他“善意的谎言”,他将淮军败退故意说成诱敌之计,原本败逃的淮军焕发出了超常的斗志与战力,开始了绝地大反攻,与梁军厮杀起来。梁军正在兴冲冲地追杀,胜利就在眼前,甚至开始盘算着晚上如何庆祝,没想到淮军居然掉过头来拼开了大片刀。梁军与淮军短兵相接,一团混战。经过一番苦斗,王景仁见难以夺下隘口,且担心中埋伏,因此暂时停止了进击,撤兵安营下寨。

见梁军退去,徐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拍着陈绍的肩背称赞说:“要不是你智勇双全,力挽狂澜,我们麻烦可就大了!”徐温给予陈绍金银布匹等重赏。陈绍分文没留,将这些奖品全部分给了部下军兵。

淮军挺过了这一仗,各路援军纷纷赶到。重整旗鼓之后,徐温朱瑾和王景仁再次会战,这一战梁兵被打败。梁兵虽然失利,可是王景仁威名远播,素来以强悍著称,他亲自带着几个人负责殿后,保护梁军徐徐撤离。虽然王景仁只有几个人,可淮军谁也不敢轻易靠前追杀,眼睁睁看着梁军远去。

这次会战原本对梁军构不成灭顶之灾,胜负乃兵家常事,况且王景仁保存了有生力量。可是偏偏事情出在了一个“意外”上。淮南是水乡,到处是水塘河汊,星罗棋布。梁军渡淮南征,对地理环境不熟悉,时刻担心误入水潭沼泽,因此,在探路时对浅水区做了标记,用以指导行军。可是在这次会战失利败退途中,梁军留下的标记被淮军偷偷挪了地方。原本表示浅水区的浮标都被挪到了深水区或者沼泽区。梁军没有被淮军杀死几个,可被误导陷入深水和沼泽淹死的不计其数。

朱梁征伐淮南的战争再次以失败告终。

王景仁也真够窝囊的,在朱梁帝国两次挂帅出征,而且都是具有重大象征意义的战争,但都以失败告终。对两次战争的失败原因剖析起来,王景仁似乎主观失误所致的依据不充分。应该说王景仁不是一流的军事指挥官,更不是军事奇才,无法对他更多苛求,无法指望他在内外部条件不利的情况下,创造奇迹打胜仗。只能送给他一句话:“唉,倒霉蛋。”

天下环境的演变并非决定于一人,其利弊得失也并非总偏向一方,但是趋利避害是可以选择的,或者说是可以主观谋划与努力实施的。时局的进一步发展,继续证明了年轻的晋王李存勖是个有头脑的君主。他与赵国结盟巩固了南面战局之后,并没有再主动招惹梁帝国。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梁帝国虽然因两度政权更迭陷于内乱,但其强大的军事力量绝不可以忽视。虽然河东骑兵骁勇善战,虽然曾经在李克用鼎盛时期天下无敌,可现在的河东毕竟地盘狭小,人少粮少,与朱梁比起来强弱悬殊太大。虽不至于是鸡蛋碰石头,也差不多是鸵鸟蛋碰石头。因此,李存勖在南部采取了与朱梁相持的策略。梁国也因内部高层不积极而中断了北伐,晋梁双方都喘口气,李存勖也就顺水推舟,尽量避免与梁国短兵相接。即使杨师厚闪电战横扫了一次河北,晋赵联盟似乎也忍下了这口恶气,没有讨债还击。

在南面采取防御策略的同时,李存勖在北面采取了积极进取的策略。北面广袤的土地上可以与河东抗衡的力量寥寥无几。李存勖展开了对燕国的进攻。吃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喽,现在的燕国刘守光在经历了短暂的虚张声势之后,迅速败落,无疑成为了李存勖的绝好猎物。况且每次河东军向南作战时,弄得晋王心慌意乱的就是这个又臭又硬的刘守光,时刻提防刘守光抄他的后路。晋王必须首先消除这个后院的隐患,才能够放开手脚争霸天下。

公元913年,历时几百年的老牌藩镇卢龙在刘守光手里走到了终点。

各位不知道有没有从光彩辉煌的鼎盛峰顶跌落身败名裂暗谷的经历?对此有没有切身感受?或者有没有看到过别人的这种世相?看后作何感受?刘守光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历史片段中的案例。

前几年,燕王刘守光雄赳赳气昂昂,雄霸四邻,连朱全忠、李克用都不放在眼里,在卢龙藩镇的地盘上是何等的狂妄与不可一世!天欲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刘守光的所作所为早已天怒人怨,现在轮到他走向灭亡了。他不是曾经连朱全忠和李克用都不服,在幽燕一带没有敌手吗?怎么会突然不行了呢?是谁这么大本事把刘守光收拾掉了呢?我们拭目以待,看一看这小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覆灭的。

燕王刘守光觉得南边没什么发展机会,就开始动脑筋打北方的主意。北边是谁?契丹八部,刚刚统一的契丹八部。虽然契丹八部实现了统一,但此时的契丹仍然生产力落后,正在从半原始的部落社会向封建制的集权社会进化,其经济军事实力、政治运作体制及文化知识积累都还比较薄弱。刘仁恭、刘守光父子曾经数次打败过契丹,并一度令契丹十分头疼,不敢随便南下牧马。刘守光对契丹具有优势心理,他认为可以与契丹开战,想将地盘向北扩张。

刘守光于公元913年派出头号大将元行钦率领七千骑兵越过燕山山脉,到山北牧马养马储备战马,同时招募当地人充军,积极扩军备战。另外,刘守光还派出骑军将军高行珪为武州(今河北宣化县)刺史,与元行钦遥相呼应,共同作为幽州的外围防御力量。

李存勖确定了东击卢龙的战略目标后,派出了重要力量付诸实施。河东派出了老成持重的头号大将周德威,并以英勇善战的李嗣源为副将。对于周德威大家已经了解,对于李嗣源或许大家印象不深。前文中此人多次出场。我们在此详细交代一下李嗣源的来历。因为在后文中李嗣源将是一个重量级人物,十二年后,继李存勖之后他做了后唐的皇帝。在此我们给予重点关注,以便于在李嗣源的发展经历中剖析其命运走向。

李嗣源,祖籍代北(河北山西北部),生于唐朝咸通八年(公元867年)九月九日,祖上几代人为李克用一家效力。后来因战功,获得赐姓李氏,并加入了李克用世系户籍,隶属李克用的义子军团。

当年,李嗣源的父亲李霓是李克用父亲李国昌的爱将,曾追随李克用父子经历了对抗朝廷、恶战赫连铎、逃亡漠北等大事件。李嗣源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武艺娴熟了,特别善于骑马射箭,得到了李国昌的赞赏。后来,李嗣源在李克用亲军帐下当差,自此追随李克用左右几十年,并被李克用收为干儿子。

上源驿朱全忠暗杀李克用事变中,李克用身边将佐大部分被汴军暗杀,李克用岌岌可危,命悬一线。十七岁的李嗣源用身体遮挡着李克用,拨打箭雨,掩护李克用攀墙逃脱。后来李克用出任河东节度使,李嗣源负责统领李克用的中军骑兵。河东头号大将李存孝冤死之后,李存信继任为河东蕃汉诸兵统领。可是李存信的才能比李存孝差了一大截子,每每出师不利,总打败仗。为了充实李存信的力量,李克用派李嗣源辅助李存信。在李嗣源的竭力相助下,李存信的部队才开始走出低谷,不断取得胜利。

李嗣源这个人的比较低调,也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毛病。史载他“雄武独断,谦和下士。每有战功,未尝自伐”,寥寥数语勾画出了李嗣源的主要性格及价值取向,干工作时有主见敢于决策担当,对部属和身边的人客客气气,很注意尊重人。不打仗的时候,主要精力用在练兵做战备上。实在没什么事的时候,李嗣源从容淡定,两袖清风,没有占小便宜吃吃喝喝的爱好。李嗣源很能打仗,但从不争功,也不炫耀,上级赏赐他的奖金财物,他一分不留,都分给了部下。李嗣源不善于言辞,不热衷政治,或许这也是他晋升较慢的一个主要原因。同辈中,很多人都走上了独当一面的领导岗位,可李嗣源一直是处于配角的状态。对此,他似乎从来没有表示不满。

那么李嗣源有哪些战绩呢?

乾宁三年,“三朱”大战期间,汴军攻打兖州、郓城,李克用派兵救援朱瑄。此时李嗣源在李存信军中,独率三百骑兵大败汴军于任城,解除了兖州之围。后来,魏博罗宏信与朱全忠结盟,魏汴联手差点将前来支援朱瑄兄弟的李克用围歼。河东兵败之后,李嗣源负责殿后,掩护河东主力撤退回晋阳。因掩护有功,李嗣源及其所部五百骑兵受到李克用通令嘉奖,所部被命名为“横冲都”,相当于现在的“英雄连”之类的荣誉。从此,李嗣源在晋军中名声变得很响亮。

乾宁四年,河东大将军李嗣昭被汴军大将葛从周大败于青山口。晋军步兵溃不成军,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在此危急关头,副将李嗣源站出来,主动要求一战,以遏制溃败的颓废势头。李嗣昭同意了李嗣源的建议。李嗣源催马挥起长铁楇冲入汴军行阵,左冲右突,汴军一片片应声倒下。经过李嗣源的奋勇抗击,汴军停止追击,暂时退去。晋军这才获得喘息之机,退入下马岭关口。此时的李嗣源身上中了四箭,顺着大腿流血。李克用亲自为李嗣源敷药,拍着李嗣源的肩背表扬道:“吾儿神人也!微吾儿,几为从周所笑。”这一战令李嗣源名闻天下。

天复年间,李克用开始走下坡路,河东地盘受到朱全忠挤压,日子很难过。汴军大将氏叔琮几次打到了晋阳城下,日夜攻城,晋阳形势岌岌可危。李克用迫于形势,打算放弃晋阳北逃云中,在刘夫人和李存勖的劝阻下,才坚定了坚守不弃的决心。李嗣源在保卫晋阳的战役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率领敢死队,不分白天黑夜地出城袭扰汴军。后来因战事拖延日久,汴军后勤保障接济不上,不得不放弃了围攻晋阳的战斗,撤回河中。

天祐五年,李存勖继位后,派兵救援潞州的李嗣昭。李嗣源与周德威搭档统领援兵,千里救援李嗣昭。这次行动中,李嗣源首先破围入城,功劳在周德威之上,但李嗣源是副将,且鉴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功劳主要记在了主将周德威头上。从此之后,周德威不再做李嗣昭的副将,而是独自统领一支军队,李嗣源开始与周德威合作,并肩作战。在朱梁大将王景仁北伐时,李存勖联合王镕与梁军对抗。柏乡之役中,李存勖为了杀一杀梁军的士气,故意以激将法让李嗣源首开第一仗。李嗣源喝下晋王李存勖递过来的壮行酒,催马冲入梁军阵营。在眨眼之间,李嗣源已经从梁军阵中杀了一个来回,左右两只胳膊下各挟着梁军一名骑兵头目。再看李嗣源,梁军的雕翎箭插满了李嗣源盔甲,他全身上下被射成了刺猬。这一仗中,李嗣源以军功被授以代州刺史之职,总算做了地方大员一把手。

这就是李嗣源,一个英勇善战而低调的人。

前文我们介绍了周德威的份量,现在李嗣源又作为他的副将,由此可见,李存勖对征伐幽燕的重视程度。他不仅在战略上深思熟虑做出部署,在行动上周密组织,有备而来。在准备上比朱友贞伐淮南要充分得多了。同时,在收服幽燕的战争中可以看出,李存勖成长的更加成熟,无论是军事行动还是政治问题的处理,都比刚继位时稳健得多。他由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君主逐步成长为一个可以统御一方的政治家。

那么,河东是如何将卢龙收入囊中的呢?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