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军阀混战 3.火拼河中
李克用刚刚平定北方,正要拉开架式在东部与朱全忠决一雌雄,没想到王重盈的死将他再次拖入了朝局漩涡。河中局势的突变诱发了长安朝局的突变。皇权再次落魄。
朱瑄朱瑾兄弟的顽强程度超出了朱全忠的估计,其战斗能力也超出了朱全忠的预料。两兄弟化悲痛为力量,化怨恨为动力,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抵抗朱全忠的火热斗争中,以至于朱全忠欲罢不能,无法回头。朱瑄朱瑾兄弟不仅自己毫不动摇,绝不退让,还将事情越搞越大,将河东李克用也拉了进来。这场战争从一场局部战争变成了牵动天下的大会战。
事情越搞越大,局面越搞越乱。
鹿死谁手?关系重大。
结局如何,殊难逆料。
普天之下都在拭目以待。
昭宗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春,护国节度使王重盈死了。
王重盈之死,一石激起千重浪。
河中一带出现了权力真空,已有的力量均衡被打破。护国军界上下拥护王重荣的儿子王珂为留后,接替王重盈的职务。看来,王重荣的影响力颇为深远。其实,王珂也不是王重荣的亲儿子,他是王重荣的侄子,过继给王重荣。
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乃藩镇更替常态。王重荣被部下杀害,仓促之际,朝廷调来王重盈代替了王重荣,当时,王珂年幼,这种安排倒也顺顺当当。可是这王重盈一死,情况就大不同了。王珂再想继位遇到了障碍。首先站出来反对的是王重盈的儿子王珙和王瑶。他们认为王重盈死后,河中地盘应该由他们继承。利益之争,绝不马虎。王珙发兵要赶跑王珂。其主要理由就是王珂不是王氏子孙。这个王珙也够狠的,不仅不承认王珂是王重荣的儿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王珂从王家户籍中剔除,从根儿上打算剥夺王珂的继承权。
王珙知道自己势单力孤,他拉上了旧亲戚朱全忠,要求朱全忠出面主持公道。王珂也不示弱,赶紧向李克用求援,因为王珂是李克用的姑爷。这下子可闹大了,皇帝一看两大藩镇巨头牵扯进来,知道事情要麻烦,赶忙派宦官带着皇帝的圣旨从中调解,千万别发生冲突。
王珙、王瑶要求朝廷直接委派河中主帅。胆小怕事的朝廷为了两头不得罪,既没有封王珂也没有封王珙,而是派出了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胤为护国节度使。
王珙、王瑶见朱全忠远水救不了近火,就又拉拢了京畿附近的李茂贞、王行瑜、韩建,要求他们为自己撑腰。这三人之所以愿意为王珙出头,主要是为了排挤王珂,排挤王珂是为了将李克用的势力从河中赶出去。可是,李茂贞三人向皇帝说了半天,皇帝也没有答应。事情没办成,李茂贞王行瑜和韩建觉得面子挂不住,看来是影响力不够啊。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在王珙的游说下,王行瑜派出弟弟匡国节度使王行约攻打王珂。王珂哪里抗得住,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求救信送往晋阳李克用。
派兵攻打王珂仍不解气。李茂贞三个人一商量,这口恶气不能忍,如果就此罢了,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附近混下去?走,找皇帝去理论一番。
王行瑜、李茂贞和韩建各自率领几千精兵,大摇大摆牛皮轰轰地进入了长安城。老百姓见军阀入城,就知道没好事,连哭带喊地满街躲藏。昭宗李晔得到禀报,说三镇兵马未得召见,私自升到了京师。李晔跑到安福门上,手扶城垛向下观望,只见李茂贞三人全副武装,军兵盔明甲亮,各个剑拔弩张,歪脖子瞪眼睛,一摇三晃地在大街上大呼小叫。昭宗虽然屡遭藩镇胁迫,可是骨子里仍然有些硬气,所以对藩镇的无理要求常常不予搭理。这次太不像话了,藩镇将帅居然光天化日跑到天子脚下撒野,昭宗质问道:“你们连个请示报告都不打,直接带领部队进入京城,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如果不愿做臣子服从我,那就别干了,回家得了!”昭宗这话掷地有声,切中要害。
做贼毕竟心虚,况且做国贼,心虚得更厉害。王行瑜、李茂贞没想到被自己拿捏惯了的皇帝,今天突然犯了倔。对皇帝的质问,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谁也回答不上来。王行瑜和李茂贞脑袋一耷拉,满脑门子冒冷汗,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韩建梗了梗脖子,驴唇不对马嘴地换乱对付了几句。
虽然昭宗当场镇住了这三个军头,可是也没有胆量直接将他们赶回去。现在的昭宗早已失去了刚刚继位时的斗志,他环顾左右,既没有经天纬地的文臣,也没有扭转乾坤的武将,环绕他的都是些各怀私利的投机分子。光复中兴的大业只靠皇帝一人如何担得起?经过一连串的挫折,皇帝威仪和实力与日剧减。不仅外藩方镇欺负皇帝,连身边的宦官和权臣也动不动就把皇帝的指令给否了。
有一次,昭宗觉得京城周围治安不好,盗贼时常出没,甚至有时候皇宫大内和皇室陵园都遭飞贼盗窃。昭宗打算让宗室诸王带兵巡逻,充当民警、刑警和交警,维持秩序,当然这只是昭宗的一个小把戏,其真实目的是想以此恢复皇室典兵的权力。这下子捅着了马蜂窝,权臣和宦官都担心皇帝的措施会侵害到他们的利益,纷纷上书表示反对,当然理由嘛无不冠冕堂皇。昭宗虚弱的挣扎与努力无果而终,他孤掌难鸣,被这些干事无能只会夸夸其谈的左右官员轮番轰炸之后,头昏脑涨,只得作罢。
现在的皇帝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身边除了衣服,没有贴己的东西。
昭宗不敢开罪李茂贞王行瑜和韩建,不仅不能遣散他们,还要请他们吃饭。所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关键是各揣心腹事,各有小算盘。
酒还没过三巡,菜也没吃两口,三个军头就开始发言发难发作发疯了。三人说:“宰相集团与宦官集团各有朋党,争斗不已,不以国家为念,导致朝政纷乱懈怠。韦昭度讨西川讨成那个烂摊子样,李溪只会摇头晃脑吟诗作对,这俩人哪里是国之栋梁,请皇上诛之。”好家伙!口气真大啊!一开口就要皇帝杀掉两个宰相。
各位要问了,韦昭度怎么又做了宰相啦?张浚败后,李茂贞扶持了几个亲信主持朝政。可是昭宗仍念念不忘重振纲纪,希望正直敢言之人在身边,陆陆续续换了几茬宰相。韦昭度和李溪就是这样被延揽入阁的。
昭宗即使喝醉了也不会答应杀自己嫡系的事情,于是昭宗结结巴巴装醉没有答应军头的要求。宴席散后不一会儿,昭宗就得到消息,韦昭度和李溪被王行瑜骗至驿馆杀害。王行瑜下手够黑够狠够绝,除了宰相级重量人物被杀之外,还有枢密使康尚弼等几个大宦官被杀。王行瑜等人还放出话来,说:“王珂、王珙亲属莫辨,干脆让王珙坐镇河中,调王行约去陕州,让王珂去坐镇同州。”这次,昭宗看到了血淋淋的屠杀,在皇帝眼皮底下的屠杀,屠杀的都是地位仅次于皇帝的人物,昭宗震撼了,害怕了,退缩了,对三个军头的要求一概答应,照单全办。
昭宗还算机灵,如果不及时顺从三个军头,很可能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保不了自身。因为,这次李茂贞三个家伙潜入京师,还怀揣着一个大阴谋。他们想把昭宗废掉,换上那位没能坐上皇帝的吉王李保。昭宗已经隐约觉察到了他们的态度,心里这几天七上八下的不踏实。虽然这皇帝差事不好干,可昭宗也不愿意被人不明不白地给废了。
正在三个军阀筹划待发之际,听说李克用已经在河东誓师,派兵来“清君侧”。王行瑜、李茂贞、韩建留下些人马看着皇帝——实际和软禁差不多,然后,赶紧返回了自己的老巢,溜之大吉,政变计划流产。
李克用怎么来了呢?
说得出口的理由是,李克用听闻李茂贞等三人冒犯京师,欺凌皇帝,特发兵讨贼,替天行道。事不宜迟,李克用连发十三道命令,调集各路兵马渡河入关勤王。昭宗皇帝望眼欲穿地等待李克用来解救他,几乎每天要问几次消息。
其实李克用另有目的,怀着一个大大的阴谋,他要攫取河中重镇。如果李克用再不行动,河中及京畿周围将被李茂贞三人瓜分。
昭宗见李克用打出了勤王的旗号,觉得有了武力支持,感到腰杆子又硬起来了,重新启用了遭贬的孔纬和张浚为相。孔纬此时已经疾病缠身,不愿意再入阁做官,可是昭宗找不到可信任的人,强烈要求孔纬值一值班。
六月,李克用亲自统帅蕃、汉兵五万人南下。一面急行军,一面向皇帝上书,控诉王行瑜、李茂贞、韩建带兵犯上,杀害大臣,申请予以讨伐。王行瑜见李克用插了进来,并且动了真格的,顿时害了怕。这可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欺软怕硬,恶劣成性。李克用大军到达绛州,王瑶紧闭城门,免战抗拒。李克用二话不说,命人直接攻城,十天之后踏平绛州。城破王瑶被擒,在军门被河东军斩首。李克用大开杀戒,实行了血腥的屠杀恐怖威慑政策,血洗绛州城,将城中参与抵抗的一千多人屠杀。他要制造恐怖的威慑效应。七月上旬,李克用达到河中。王珂可盼到了大靠山来救援了,悲喜交加地迎出城,欢迎犒劳李克用及河东军。
李克用马不停蹄,带着关外的疾风劲草一路进击。在同州大败了王行约。王行约一口气逃回了京师。王行约的弟弟王行实为左军指挥使。王行约伙同王行实大肆剽掠街市。制造起混乱气氛后,王行约对皇帝说:“沙陀李克用马上就到,为了安全起见,请皇上到邠州住一住”。李茂贞安插在朝中的亲信,枢密使骆全瓘则逼迫皇帝去凤翔。昭宗心知肚明,这几个小子都不是好鸟,没安好心。此时宜静不宜动,动则生乱。昭宗面无表情地说道:“朕已经收到了李克用的奏章,他目前还驻扎在河中。即便他来到京师,朕自有主张。你们管好自己的事情,别发生动乱”。
王行约和王行实要逼迫皇帝去邠州,而李茂贞的干儿子右军指挥使李继鹏与骆全瓘打算让皇帝去凤翔。双方都想将皇帝抢到手,只要皇帝在手,那是要啥啥就有。两边相持不下,晚上,李继鹏率领右军和王行实率领的左军打了起来。李继鹏趁乱放火焚烧了皇宫禁门,一时间,烟炎蔽天,火光映红暗夜。在有人建议下,皇帝紧急调来临时驻扎在京师的盐州六都兵,打跑了王行约和李继鹏。长安城陷入大乱,敌我不明,盗贼四起,乱打乱抢乱成一团。皇帝也慌了神儿,感到皇宫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带着各位皇室王爷与宗族躲进了李筠大营。过了很久,仪仗队长李居实才气喘吁吁地带人赶来护驾。
动乱之局最怕谣言。
怕什么来什么。
谣言几乎是零成本,怀着任何目的和冲动的人都可以制造出谣言的任何版本。
谣言传播和传染效率极高,恐慌和盲目是谣言传播和传染的加速器和催化剂。
谣传王行瑜、李茂贞要亲自来京城“迎接”皇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昭宗李晔担心落入贼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略加思索之后,李晔在李筠和李居实的护卫下,出启夏门,逃往南山。末唐,皇帝治国理政的本领不一定高强,可是逃亡的意识及本领一定要强,每个皇帝都有两次以上的逃亡经验。虽然这是昭宗以皇帝身份第一次出逃,可他对逃亡并不陌生,继位之前就有过实习和培训经历,功底扎实。所以,昭宗出逃搞得排场很大,跑得也很隆重。官员和老百姓跟着一起跑的有十多万人,何等壮观!这么一大堆人跌跌撞撞你推我搡地往山里跑,到达山谷口时,中暑死掉的已经有三分之一!好容易挨到日落,众人以为可以喘口气了。夜里,没想到又来了山贼。山贼可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太监,是官员还是乞丐,见人就抢,见钱财就夺。几千人哭喊成了一片,震彻山谷。跟在皇帝身边的大臣只有户部尚书、判度支及盐铁转运使薛王李知柔,其他人都掉队了,过了好几天才陆续到达。
李克用进军同州,派遣节度判官王瑰带着李克用的奏章到皇帝避难所慰问。昭宗派遣内侍郗廷昱带着诏书到李克用军中,与李克用取得联系,要求“李克用快来救朕,只要能让朕回家,李克用干什么朕都支持”。皇帝命令李克用与王珂各发万骑赶赴新平,同时下诏调彰义节度使张鐇率领泾原兵看住凤翔李茂贞。
李克用派兵先攻离得最近的华州。同华节度使韩建登城喊话:“我从来没有冒犯河东李公,为什么要来攻打我?”李克用派人答复韩建:“你既为人臣,却干出逼逐天子的事情,如果说你是有礼之人,那普天之下谁还是无礼者!”正在河东兵要发动攻城战斗时,郗廷昱到达李克用军中,对李克用说李茂贞率兵三万已经到达了盩厔,王行瑜率兵到达了兴平,他们都想劫持皇帝,情势紧急。李克用于是放弃了华州,挥师进兵渭桥。韩建侥幸躲过一劫。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去的晋兵,韩建用手抹了抹后脖子上的冷汗,他可知道李克用是如何对待王瑶和以前的河东节度使郑从谠的。李克用要是杀起人来,从不眨眼。
皇帝避难南山,天天担惊受怕,夜夜梦中惊醒。时不时地有流言说:“邠、岐兵来啦!”皇帝脆弱的神经实在顶不住了,马上派遣延王李戒丕赶赴河中,催促李克用进兵。八月,昭宗又派出供奉宦官张承业到李克用军中监军。李承业由于多次承担往来信使的任务,与李克用也较谈得来,所以,昭宗选中了他做河东监军。大家要记住张承业此人,他深有韬略,后来成为李克用军中的头号谋臣。李克用派大将李存贞为前锋,攻拨下永寿,又派史俨率领三千骑兵到石门镇保护皇帝安全。派大将李存信、李存审会同保大节度使李思孝攻王行瑜的黎园营寨,擒获王行瑜部将王令陶等人。李克用率领河东主力部队,势如破竹,兵势如入无人之境。李茂贞感受到了李克用的腾腾杀气,由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李茂贞为了自保,丢车保帅,不惜斩杀了干儿子李继鹏,将其首级送给皇帝,并上书自责请罪。另一方面,李茂贞派人去向李克用说好话,卑词厚礼求和。昭宗这时候想各个击破,先讨伐王行瑜,延后再讨伐李茂贞。于是,昭宗通知李克用,暂时放过李茂贞,先并力讨灭王行瑜。几年前,昭宗还曾发动了讨伐李克用的战争,现在却要求李克用救驾,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相信会是真的,即使昭宗自己也不太相信。但是昭宗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解救这次危机,豁出去了。昭宗命令自己的两个亲王弟弟拜李克用为兄长,将自己喜爱的漂亮妃子魏国夫人陈氏赏赐李克用。何等肉麻!即便没有肉,也要麻几下,况且皇帝还有几两肉。
昭宗颁布命令,授予李克用临时大大的权力剿贼,封李克用为邠宁四面行营都招讨使,保大节度使李思孝为北面招讨使,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为东面招讨使,彰义节度使张鐇为西面招讨使。李克用派遣儿子李存勖到皇帝避难所,为李克用请示报告工作。李存勖这一年十一岁。小伙子李存勖后来令朱全忠头疼不已,令某位伟人为之赞叹,成为灭梁建后唐的人。李克用独眼龙,可是儿子李存勖相貌英姿峻拔。李存勖引起了昭宗的重视,李晔拍着李存勖的后背说:“孩子你很快就会成为国之栋梁,它日可要尽忠于皇室啊。”
在李克用的邀请下,昭宗在山上躲了一个多月之后返回了京城。京城里一片破败景象,皇宫大殿被火烧的断壁残垣、焦土糊木,乱糟糟狼藉不堪。皇帝没地方住,暂时住在尚书省的办公区。文武百官更是可怜,既无冠带衣袍,也无笏板车马,连办公写字的文具都没有。大家凑合着先勉强生活办公。虽然回到了京城,但大家都觉着这地方很陌生,像个垃圾场,空荡荡没有人气,到了晚上还透着一股阴森。为防不测,皇帝让李克用分别在西、北、东三个城门派驻一千骑兵守备。皇帝安顿下来之后,正式封授王珂为护国节度使,做了河中之主。封授刘仁恭为卢龙节度使。以昭义节度使李罕之检校侍中,充邠宁四面行营副都统。康君立死后,李罕之接替做了昭义节度使。李克用扶持的人都分得了重要的地盘,获利丰厚
李克用并没有见好就收,他在将皇帝迎回宫后,继续实施他的瓜分计划。李克用急攻梨园,王行瑜快让李克用逼疯了。王行瑜是有过前科的人,僖宗皇帝的时候,这小子就是投机分子,乘乱邀取了功名。现在他这静难节度使可成了落难节度使。王行瑜向李茂贞求救。李茂贞游移不定,既害怕李克用,又不愿意束手放弃抵抗。因此,虚张声势地派遣一万凤翔军队驻扎龙泉镇,自己率领三万人马屯扎咸阳之旁,以策应王行瑜。李克用一看李茂贞这架势,明摆着是不服啊。李克用请皇帝下旨让李茂贞撤兵,削夺李茂贞官爵,分兵讨伐之。李晔认为李茂贞已经主动诛杀了李继鹏,并且已经降旨赦免了李茂贞,不应该再削夺其官爵和讨伐他。不过撤兵还是必要的和应该的。此时,昭宗也明白了李克用的真实目的,于是他的态度也从之前的欢迎期盼逐步向防范李克用转变。昭宗留了个心眼,打算维持李克用、王行瑜、李茂贞他们当前的互相制约平衡局面。因此,皇帝李晔命令李茂贞撤兵,且与李克用讲和。李克用可不管那一套,不肯停战,不久河东将史俨败邠宁兵于云阳,擒获云阳镇使王令诲。十月,李存贞败邠宁军于梨园北,击杀一千多人。从此王行瑜躲在壁垒中再也不敢出战了。
李克用命令李罕之、李存信等加紧攻打梨园,经过轮番强攻,梨园三座大寨被攻破,邠宁一万多兵卒兵败被杀,王行瑜的儿子王知进及大将李元福等被俘虏。王行约、王行实放火烧掉宁州后逃走。李克用向皇帝推荐自己人苏文建代替王行瑜为静难节度使。李克用又获得了一块地盘。
王行瑜负隅顽抗,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了出路,只有冒死顽抗,或许还能侥幸找到一条活路。王行瑜率领精兵五千退守龙泉寨。李茂贞派来五千兵马救援王行瑜,被李罕之杀败。十一月,河东军拨下龙泉寨,王行瑜退入邠州城。无奈之下,王行瑜向李克用请降。李克用根本不听王行瑜那一套,继续调集人马攻打邠州。王行瑜趴在城头上,大哭小叫地对李克用说:“我王行瑜无罪啊,迫胁皇帝的事情,都是李茂贞和李继鹏干的。请李帅挥兵讨伐凤翔,我愿意离开藩镇,束身归朝做官。”李克用冷冷地回答道:“王大人怎么如此谦虚呢!我奉命讨伐三个贼臣,你就是其中之一啊,你不在地方干了,想去朝里做官,这我可管不了。”王行瑜见李克用决意要置自己于死地,知道再谈下去徒费口舌,只好悄悄地带领一家老小弃城逃走。李克用进入邠州,封守府库,安抚百姓。王行瑜走到庆州境内,被部下斩首,脑袋被他们当成了立功请赏的礼物。王行瑜的结局重复了当年他对他的上级朱玫的模式,历史再次重演。不知阎罗殿里王行瑜见到朱玫,两人作何感想?
王行瑜被消灭,皇帝返归京师。
李克用第三次立下匡复大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威震天下,雄视海内。昭宗为了表示感谢,赶紧用上了他险些失去的权力,不用白不用,用了不白用。封授李克用为晋王,李罕之兼侍中,以河东大将盖寓领容管观察使,李克用将佐、子孙人人加官进爵,个个受赏听封。李克用一举两得,既获得勤王美名,又获得多处地盘。李克用将他的争霸事业推向了巅峰。
李克用派遣掌书记李袭吉入朝面见皇帝谢恩。李袭吉秘密对昭宗转达李克用的话:“这些年,京畿关内地区不得安宁,应该乘此胜势,消灭凤翔,则一劳永逸。时不可失呀。臣屯军渭北,静听陛下调遣。”李晔被李克用的话说动了心,但又感到有些不踏实,赶忙与亲信近臣商议。有人赞成,可是反对的人抛出的理由更加恐怖和具有震慑力,他们说:“凤翔李茂贞如果覆灭,那么沙陀李克用将一枝独大,到那时候,朝廷可就危险了!”昭宗一听这话,肚子里直翻腾,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经这句话冷水浇头,原来还残有的一丝重振雄风的侥幸热情,彻底荡然无存。昭宗左思右想之后,下诏对李克用说:“犯上作乱的,以王行瑜最严重。自朕避乱以来,李茂贞、韩建自知其罪,不忘国恩,没有断绝供奉,还不算太恶劣。况且连续作战,也该休兵息民了。”李克用碰了一鼻子灰,饱含失望悲凉惋惜和嘲讽地仰天长叹一声,只好作罢。从结果论上分析,李克用的确帮助皇室化解了多次危机,对朝廷的贡献很大。进而推测其动机,最大的可能是李克用想通过帮助皇帝排忧解难提升地位,树立在官府中的高大形象,博取实际权势。虽然李克用不是完全听命于皇帝和朝廷,算不上忠臣,但也没打算与朝廷对抗,更没有打算对皇帝图谋不轨。从这个意义上说,李克用是在这个时期的军阀中最值得皇室培养倚重的人物。但是心事重重、既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的皇帝已经没有了这个心思和冲动,只是在利用军阀打军阀而已。因此,李克用感到很悲凉。在一定程度上,李克用走的路与朱全忠不同,至少在初衷上是有区别的,尽管后来的结果都是诸侯割据,称霸一方,这种相同的结果是历史矛盾复杂运行交织的必然。
李克用班师回河东后,李茂贞骄横如故,没出几个月,河西州县相继被李茂贞占据。
疑神疑鬼、制衡钳抑、得过且过这是末唐皇帝唯一的绝招,也是庙堂大臣们赖以生存的法宝,而且他们还自以为绝顶聪明,认为如此就可以对藩镇实施总体控制,就可以维持江山社稷,就可以换来美好的明天。泱泱帝国中央政府抓在手里的只剩了这点东西。殊不知,自欺欺人,后果就是越陷越深,复兴图治不过是痴人说梦。末唐出不了郭子仪就是这个道理,不要说军阀们虎伺鹰瞵,即便忠诚谋国,也成不了气候,不会得到早已吓破心胆神经错乱的皇帝和大臣们的信任。
京畿三镇之乱引来了河东李克用,搅起一团浑水。最后,李克用巩固了势力,声名大振,爵位再上层楼。然而,李克用没有取得实质性突破,只是解除了一次危机而已。李克用没有将皇室的政治资源与自己的争霸事业密切联系起来,没有在其间找到一条合适的对接路径。可以说李克用的政治智慧也就这个水平了,三次勤王兵临京师,李克用都是以帮忙的角色出现,他无法突破自己的局限,无法发掘和攫取更大的政治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