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下烽烟 4.门前雪不得不扫

李克用痛定思痛之后,开始将目光收拢在脚下。李克用展开了南征北战,一番拳脚之后,终于打下了一片天地。

这场勤王战争中,参战各方谁也没有捞到便宜。卷入这场争斗的诸侯并不多,可以说这是一场发生在局部的小规模高端争斗。与长安会战比起来,波及面要小得多。并非本次争斗缺乏吸引力,是诸侯实在没有闲工夫参与进来。

黄巢死后,秦宗权反倒迅速膨胀,荼毒中原,气焰嚣张,朱全忠及周边诸侯的全部精力都在应对秦宗权。坐镇东南的高骈因信仰危机而日益堕落,人心离散、内乱频生,幕府势力彻底崩塌,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漩涡真空,引起一堆虾蟹纷争。

王重荣和李克用也感到很无趣。特别是李克用原本就有很多事情要忙,河东河北一带地盘上烽烟四起,还有很多人对李克用不服,时不时对李克用发起挑衅,李克用也在挤压近邻的生存空间,所以李克用无暇他顾,没有对关中的争斗投入太多精力。反倒险些落下逼宫迫帝的骂名,出力不讨好,鱼没吃到,惹得一身腥。

李克用是狂傲的,一直雄视天下,自负甚高。

这次政变事件促使李克用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这个天下第一猛男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少?

天下第一就能横扫天下吗?

总替别人办事,自己的事情谁来办?

李克用的反思与调整经历了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过程。

李克用在中原受挫,从汴梁回到太原后,情绪抑郁,恼怒加想不开,将伸冤的希望寄托在朝廷身上,连续八次上书,要求僖宗皇帝惩治朱全忠。令李克用没想到的是,朝廷不仅没有惩治朱全忠,反倒因平定黄巢而对朱全忠加官进爵,反倒在李克用和朱全忠之间和稀泥。这使李克用再一次领教到了这个虚弱朝廷的厉害。朝廷虽然虚弱,国势虽然日衰,可是那帮道貌岸然的朝廷大员玩起政治权术来仍然是那么游刃有余,那个摇摇晃晃的朝廷仍然拥有不可随意侵犯的权威。

李克用以伸冤不可得为由,在公元884年八月,迫使朝廷割出麟州划归河东管理,不久又奏请朝廷封赐其堂弟李克修为昭义节度使,在太原之东,管辖河北的泽潞二州。将云蔚防御使之职罢免,但将云蔚地盘划入河东。李克用父子三人同为节度使,直到李国昌去世。李克用以政治手段巩固扩大了以河东为中心的根据地。

李克用在长安会战之后,以合法的形式获得了河东的地盘。李克用本乃光芒与锋芒四射的猛虎,现在雄踞晋阳,直接威胁到了他的四邻的心理和地理安全,况且这些四邻原本就是李克用的死敌。东北面的卢龙节度使李克举、西北面的云中节度使赫连铎曾经与李克用父子血战经年,并将其父子赶往漠北绝境。这种仇恨无论李克用还是李可举、赫连铎都不会忘记。

朝廷将李克用安置在河东,无疑是让他们这些宿敌互相钳制、互相攻伐。李可举、赫连铎等人比谁都清楚,李克用绝不是池中之物,断不会安于现状,迟早会对四邻下手,称霸一方之志昭然若揭。李克用一天健在,四邻八舍就一天别想安宁。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李可举、赫连铎决定先对李克用下手。李可举不敢单独行动,更不敢单独直接挑战处于巅峰的李克用。李可举瞅准了他的近邻王处存,决定先对弱小的王处存下手。

王处存时任义武节度使,义武东面是卢龙、南面是成德、西面是河东。王处存是李克用的铁杆盟友,曾经为李克用父子的回归及救援长安出力甚多。王处存与李克用家世代交好,不仅友情深厚,还因此缔结了姻亲,王处存为侄子迎娶了李克用的女儿。如此一来,王、李两家如同一家一般。这也是李可举将矛头首先指向王处存的原因。李可举深知王处存不太难对付,且近在眼前,用兵比较容易。如果取下义武,就可以直接对付李克用了。侵犯王处存,李克用必定会出头,这是李可举要将事情搞大的终极目的,李可举就是要将李克用激怒,将李克用拖入战争。否则,等李克用更加强大之后,几个李可举加在一起也难以自保。

李可举没有单独行动,他拉上了一个新盟友,一个新的小朋友。此人名叫王镕,时年十二岁,官居成德节度使。王镕小小年纪如何就当上了成德节度使?在那个遍地血腥暴力、造反弑逆成性的时代,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如何能够出任封疆大吏?

特殊的时代也有特殊的游戏规则。唐朝藩镇中以“河朔三镇”为鼻祖,所谓河朔三镇是指成德、卢龙和魏博三镇,三镇地盘广大,覆盖了山西以东、黄河以北、山东北部及长城以南的地区,幅员辽阔,兵强马壮。后来藩镇割据,朝廷有心无力,管不了他们了,才开始在河朔三镇中开启了父子传承相袭的习惯,各藩镇的军民也习以为常。

在河朔三镇中,以魏博一镇最悍最乱,弑逆事件屡屡发生。天下诸镇纷纷扰扰,唯有成德军民淳厚,少有叛乱,几十年来最稳定。王镕家族在成德的统治要追溯到六十多年前,公元822年,成德都知兵马使王庭凑作乱,杀死成德节度使田弘正,朝廷剿讨无功,被迫授予王庭凑成德节度使之职。王庭凑原本是回鹘阿布思后裔,性格果敢剽悍加狡猾阴险。公元834年,成德节度使王庭凑去世,成德驻军拥戴其子都知兵马使王元逵出任代理节度使,王元逵一改其父王庭凑的做派,不再与朝廷对抗,改为恭恭敬敬地侍奉朝廷。王元逵的这一政治策略收到巨大的政治成效,成德没有任何损失,反倒受到了朝廷的屡屡嘉奖与恩赐。公元855年正月,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去世,成德军拥立其子节度副使王绍鼎出任代理节度使。公元857年,成德节度使王绍鼎去世。成德军拥立其弟节度副使王绍懿出任代理节度使,王绍懿在位十年,为政宽简,很受军民欢迎。公元866年,王绍懿去世。王绍懿临终前,将王绍鼎的儿子都知兵马使王景崇叫到跟前,告诫说:“你父亲念你年岁小,才将军政大权交给我,现在你长大了,我再将节度使之职归还你。你要全力以赴,尽职尽责,上忠朝廷,下和邻籓,千万别毁了家族的功业。”王景崇在位十七年之后,于公元883年去世,由于王景崇忠礼朝廷,去世时已晋封为常山忠穆王。王景崇死后,军中拥立王景崇的儿子王镕出任代理节度使,那时王镕十岁。

到王镕这一辈,王家已镇帅成德四世六十年,历史久远,根深叶茂。所以,小小年岁的王镕才能够顺顺当当地坐上节度使的座位。王镕不仅能够坐上帅位,而且在帅位上可以坐得住。足见王家在成德的根基之深,影响之大。

王镕生得瘦小枯干,但性格极其强悍,一心想图谋大业。可是,年轻人毕竟年轻,有些事看得不透。李可举正是看中了王镕这一点,才趁机蛊惑王镕,邀请他共同对付李克用。

卢龙、成德原本大镇,后来朝廷为了分化瓦解藩镇势力,将河朔三镇的一些地盘分割出来成立了一些小的藩镇。李可举即以此为说辞,说王处存的地盘本乃成德和卢龙的地方,应该夺回来,否则两镇会被王处存和茁壮成长的李克用很快蚕食掉。危险朝夕且至,不得不防。

年轻人王镕一经李可举鼓噪,立即动了冲动的心思,决定与李可举连兵征伐王处存。这是王镕干的第一件“大事”,对此王镕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冲动。

李可举为了防止李克用大举来援王处存,又劝说吐谷浑酋长云中节度使赫连铎起兵从西北攻击李克用,最好使李克用首尾不能相顾。等拿下王处存事情就好办多了。李可举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进攻王处存和李克用,是因为他看到李克用在河南被朱全忠袭击挫败,锐气大失,这是趁火打劫的天赐良机。

趁火、趁火,到处着火。

有人煽风,有人点火。

你火,他火,我也火。

那是公元885年春天,也就是僖宗第一次出逃返回长安后不久。不怕乱的田令孜不知是狗仗人势还是狗仗狗势,惹恼了雄狮王重荣。王重荣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腾不出来手支援王重荣,因为李可举在李克用的东面发动了易定战争,李克用需要救助他另一位盟友加亲家——王处存。义武是河东的东大门,所以李克用实际是门口御敌。

李可举派遣老将李全忠率领精兵六万从卢龙治府幽州出发,浩浩荡荡攻打王处存北边的易州,王镕派出三万人马从成德治府镇州出发攻打王处存南面的无极。赫连铎从云中出兵攻打河东。

卢龙兵世代戍边,都是与契丹周旋的百战劲旅,战斗力十分锋锐。王处存见来者不善,自己势单力孤难以招架,赶紧派出八百里加急信使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看出了李可举的用意,李可举攻打王处存不过是个试探的幌子,真正目的是冲着李克用来的。李克用毫不迟疑,兵贵神速,派出大将康君立率三万精兵驰援易州。

攻打易州的先锋是幽州裨将刘仁恭,此人深有韬略。我们要记住此人,他日后迅速发迹,成为争霸一方的枭雄。趁着夜色,刘仁恭开挖出数条地道,从城外直通城内。刘仁恭率领先锋敢死队从地道突袭进入易州城。易州城内义武守军猝不及防,被幽州军杀得大败,弃城而逃。等到天亮,刘仁恭已占领易州全城,开门迎接卢龙主帅李全忠大军入城。李全忠端坐马上,手抚花白胡须,威风凛凛地率部浩浩荡荡进入易州城门。

卢龙军兵见义武军队如此不堪一击,大有骄傲之色。李全忠决定乘胜攻取义武治府定州。就在李全忠入易州城的时候,义武节度使王处存率两万援军从定州向北赶到易州城外,与河东康君立合兵一处。

王处存遥遥望见卢龙军兵在城头猜拳喝酒,戒备松弛,他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胜算。王处存悄悄下令,命三千义武军兵身披绵羊皮大摇大摆地向易州城下移动,让几员大将扮成牧民模样紧随其后。易州城头的卢龙守军见如此大规模的羊群在城下经过,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卢龙兵与契丹作战,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掠夺牲畜,剽掠成性,剽掠习以为常,见到牲畜群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只有一个念头“抢”。不等李全忠下令,卢龙兵争先恐后地冲出城门,直奔“羊群”跑来,那架势如同灰太狼见到了懒羊羊。

王处存见出城的卢龙兵已经不少,帅旗一摆,下令后备援军和扮成羊群的军兵将卢龙兵分割剿杀,同时夺门杀入易州城。易州城内卢龙大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义武军杀得大乱。李全忠见李克用援军赶到,慌乱中率中军部队从另一侧城门溃逃而出。通过一场“绵羊战术”的奇袭,王处存将丢失的易州城重新夺了回来。

李全忠兵败,损失惨重,唯恐回去后受到李可举的惩罚,不回去又怕河东与义武军掩杀追来。情急之下,李全忠决定临阵造反,率领一万嫡系部队以还师为名返归幽州。进入幽州城后,李全忠大开杀戒,瞬时占领了各处城防要地。李可举做梦也没想到李全忠造反。闻听四城已被李全忠占领,李可举痛悔自己用错了人,没有及早发现这个老头子李全忠竟然包藏如此祸心。李可举知道自己的末路到了,想逃已是无路。为避免落入李全忠之手受辱,李可举带领一家老小登上帅府箭楼,燃起熊熊大火,在绝望与愤恨中投火自焚而死。

幽州没了主帅,李全忠大摇大摆地自己上书朝廷要求做卢龙节度使,这时候的朝廷正被田令孜和王重荣搞得晕头转向,为了牵制李克用,顺势答应了李全忠的节度使要求。

再说李克用派出康君立救援易州的同时,亲自率大军救援无极。成德兵哪里是李克用的对手,刚一开战,就被李克用杀得大败。成德兵退保新城,李克用乘胜追击,再次大破成德兵,拔下新城。顺便交待一句,新城原本是李克用父子逃入鞑靼之前的老家。成德兵一路溃败,李克用马不停蹄一通掩杀屠戮,斩杀成德兵万人。这时候赫连铎在代北发动了攻击,李克用唯恐有闪失,没再深入进伐成德,立即班师回河中,赫连铎见卢龙和成德无功而返,自己也急忙收兵退回云中。

李可举与王镕的这次趁火打劫,不仅没有捞到便宜,而且变成了引火烧身,损兵折将,一败涂地,特别是李可举一次性地蚀了老本,连身家性命全部赔进去了。王镕则是实实在在地上了一堂社会实践课,但不是免费的。

李克用击败李可举、王镕、赫连铎的挑战后,本想出兵宣武,找朱全忠报仇,可是接连发生了另外两件事。一是潞州之乱给了李克用吞并昭义的机会,二是王重荣的求援,迫使李克用调整了战略部署。

昭义一镇在成德西南、魏博西北、河东之东,下辖邢、洺、泽、潞、贝、磁、卫等州,治所在潞州。882年昭义军哗变,杀死主帅高浔,天井关戍将孟方立趁机杀死作乱的军将,率领一部分昭义军马去了他的老家邢州。潞州人奏报朝廷,请昭义监军吴全勖代理节度使。

那时候正是会战黄巢的时候,王铎作为前敌总指挥,代表朝廷封孟方立为邢州知州,没想到孟方立这小子不识敬,嫌弃知州官小,拒绝了王铎的封赏。不仅如此,还囚禁了吴全勖。孟方立给老王铎写了封信,表白说,并非自己要篡逆,请朝廷派个文官来潞州做昭义节度使,这样可以避免武夫草莽的军头互相杀来杀去。

老王铎见此甚觉奇怪,但也没有其他办法。选来选去,王铎选中了郑昌图。郑昌图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熟悉?就是在上一章里站到小朝廷一边的那位。由于郑昌图熟悉潞州情况,因此王铎打算派郑昌图去做昭义大帅。可是没多久,朝廷来了正式命令,让右仆射、租庸调使王徽去做昭义节度使。租庸调使大致相当于税务局长。这位王徽大人老奸巨猾,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借口说天高皇帝远,中原兵荒马乱,孟方立又割据邢、洺、磁三州,估计朝廷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孟方立,干脆赖着不肯去上任,说还是让郑昌图去干吧。朝廷没办法,又下诏封王徽为大明宫留守、京畿安抚制置修奉园陵使。郑昌图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地到了潞州,没干三个月在心惊肉跳中挂印而去。这位郑昌图郑大人后来也没落下什么好下场,由于参加小朝廷,被僖宗皇帝砍了脑袋。

孟方立出身军阶太低,难以服众,所以才请朝廷派文官做昭义节度使,以便于自己幕后操控。无人愿意出任昭义节度使之职,正中孟方立的下怀。孟方立见出现了权力真空,宣言说“不是我不听朝廷的,是朝廷派不出人来”。一不做二不休,脸皮不厚吃不到肉。孟方立干脆封自己做了代理节度使。

孟方立对潞州始终不放心,觉得这是变乱频发的高危地区,其实是他对潞州人信不过,担心自己的脑袋也像其他作乱的军头一样,不知哪天会稀里糊涂地搬家。公元885年,孟方立决定将昭义镇府迁往他的老家邢州,安排部下李殷锐做潞州(今山西长治县)刺史。这一动迁不要紧,伤筋动骨,损害了潞州大户的利益。此地为官为将多年的将官世家,盘根错节,利害攸关,如果东迁将大伤元气,关键是虎离深山之后,到邢州还不任凭孟方立宰割?迁移不可能只把当官的迁走,到了邢州小地方,没有生意繁华,做官也没意思。所以还要将富商大贾连根拔起,一同带走。这下麻烦可大了,潞州人心浮动,都不乐意,纷纷表示反对孟方立的这个决定。反对归反对,胳膊拧不过大腿,谁也无力与节度使大帅孟方立对抗。

直接对抗无望,潞州人想到了曲线自救之策。潞州监军祁审诲也不愿意离开潞州老地盘,不仅暗中鼓动军民反对孟方立,而且派人偷偷跑到太原请求李克用的支持,请求李克用出面干预,迫使孟方立停止迁徙镇府的计划。

人要昏了头,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出来。祁审诲就属于这种没头脑的傻宦官。李克用一看祁审诲的来信,顿时心花怒放,这真是天赐良机啊。如若出征宣武,必须要路经昭义,这是河北通往河南的必经之路。上次因救援陈州要出兵河南,李克用想借道河阳竟被诸葛爽拒绝,不得不折回头从河中出兵,真他奶奶的憋屈。现在正好借潞人之请,进军昭义。祁审诲在打着自己小算盘的时候,却犯了引狼入室的大错特错惯常错。一失足成千古恨。

寒冬到来之际,李克用派出部将贺公雅、李筠、安金俊等征伐潞州。李克用原以为,低级军官孟方立不堪一击,只需要派几个河东二流将领就可以轻松摆平。结果却大大的出乎李克用意外,孟方立战斗力非等闲之辈,居然将贺公雅一战击溃。这下李克用觉得要获取战果必须要认真付出代价了。于是派出了弟弟李克修率蕃汉骑步兵五万杀奔潞州。

这时候,孟方立没在潞州,部将李殷锐迎战李克修。潞州城下,河东军与昭义军列开阵势。两军三通战鼓,李克修跃马挺矛将李殷锐刺杀疆场,夺下潞州。李克修乘胜进击,攻下临近的泽州。自此潞州入于河东版图,昭义一分为二。唐朝大员们都不愿意要的昭义节度使头衔戴在了李克修头上。

在李克用打败李可举,袭取了潞州之后,王重荣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接二连三地催李克用救援河中。李克用本不再想管皇帝的闲事,因为这皇帝和朝廷实在不争气、不要脸和没立场。李克用曾经救援长安,立有匡复之功,还曾经积极主动追剿黄巢,为朝廷解除了一个十分可怕而无奈的麻烦。可是,所谓的神圣朝廷和贤明皇帝是如何对待李克用的呢?对李克用不过视同鹰犬,还在重大问题上立场摇摆,左右和稀泥。这令李克用对朝廷对皇帝失望之极,既对朝廷的堕落衰败而失望,也对朝廷不支持自己而失望。所以,李克用产生了单干之意,决定甩开朝廷自己干。正在李克用以河东为基地,积极筹划远交近攻战略之时,王重荣的求援书信火急火燎地送来了。李克用无奈之下,碍于王重荣的面子,不得不再次放弃了征伐朱全忠的打算,于十一月西渡黄河,帮助王重荣杀败田令孜,才有了僖宗皇帝再次出逃事件。

李克用从潞州之战中尝到了甜头,觉得孟方立是值得必须可以而且能够迅速击败的,昭义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肥肉。李克用不再羞羞答答、遮遮掩掩、不好意思了,不需要什么潞州人的热情邀请和热切期盼了,他决定该出手时就出手,从巧取直接改为豪夺,将攻取昭义作为了头等大事。

公元886年九月,李克用再次派出弟弟李克修率大军五万征伐孟方立。孟方立知道惹上了大麻烦,尽管这个麻烦不是孟方立主动惹上的,尽管孟方立没打算与李克用结怨,但现在是李克用非要找孟方立的麻烦。对李克用不仅惹不起,而且躲也躲不起。孟方立咬咬牙,跺跺脚,狠狠心,骂道:“他奶奶的,李克用欺人太甚,我孟方立也是顶天立地大丈夫,岂可委屈苟全,豁出去和你拼了。”

孟方立虽然精神可嘉,故意豪情万丈,可是打仗的事不是吹吹牛、做游戏,最后要以实力来论胜负。孟方立派出部将吕臻迎敌,与李克修相会于焦冈。李克修勇冠三军,是河东军中的翘楚。李克用入关以来历次重要战役几乎都是李克修做先锋,有李克用的大仗恶仗都有李克修的身影。

两军接仗之后,李克修挥军直接冲杀,杀得吕臻大败,河东军没费太大劲儿斩杀邢州军三千余人。吕臻兵败逃跑,被李克修追上生擒活捉。邢州军溃败逃回,退保邢州。李克修乘胜攻占了故镇、武安、临洺、邯郸、沙河等县。李克修进军长驱直入,将邢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孟方立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城迎敌,与李克修大战于邢州城下,结果又被李克修杀败。这下孟方立紧张了,意识到了灭顶之灾正在迫近。情急之下,孟方立想到了一个人,成德节度使王镕。

王镕刚与李克用结怨,请王镕来帮忙,王镕一定肯来,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果然不出孟方立所料,毛头小子王镕并没有被李克用吓倒,爽快地派出三万人马救援邢州。

李克修本来长途作战,攻击势头不能持久。见邢州与镇州联合起来抵抗河东军,担心内外夹击吃亏,李克修决定收兵回师。

河东军撤围而去,给孟方立留下了暂时的喘息机会。这一战,河东李克用再次扩大了地盘,将孟方立压缩到了邢洺磁三州。同时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将大将安金俊封为邢州刺史,目的是对邢州构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威压态势。现在藩镇大帅们也学会了用空头支票这一招了,想升官发财吗?给你找个地方自己去攻打,打下来就有,打不下来就没有。

非常之人不同于常人之处,并不在于能避开失败,而是在失败之后能够迅速反思、调整、复位。李克用一边在自家门口作战,一边还要参与勤王救驾。纷纷扰扰的事情搅在一起,令李克用有些烦躁。李克用开始对几年来的事情做深刻反思。救亡陈州不仅没有为李克用增添功名战绩,反倒是损兵折将,不仅丢脸甚至差点丢命。帮助王重荣赶跑田令孜,却落下了吓跑皇帝的骂名。最后皇帝二次回京,王重荣再次捡了大便宜,名利双收,而李克用却没捞到什么好处。这不得不令李克用感到窝火,不得不令李克用反思原来策略的缺失。显然李克用有些急于求成了,急于求成的原因是李克用被胜利之火燃烧得有些发昏。长安会战的辉煌使李克用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头脑发热,自骄自满,雄视天下甚至无视天下。其实长安会战并非李克用一人之力,天下诸侯汇集长安,黄巢内忧外困,形势已经开始向有利于官军的方向转化,李克用的千里来援不过是压倒黄巢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冠盖华夏的盛名之下,李克用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能量,错误地估计了天下局势,错误地做出了争霸速成的决策,特别是低估了诸侯的狡猾与阴险。李克用原以为自己挟长安会战之威可以一鼓作气,击败黄巢,底定中原,邀功朝廷,进而将自己塑造成舍我其谁的一方霸主。事实证明李克用错了,至少他错误地估计了一个原本不起眼的人,朱全忠。

这一连串的挫折,最终使李克用逐渐清醒起来,他开始调整争霸策略。李克用不再随随便便劳师袭远,不再好高骛远,不再舍近求远,不再荒了自家地去种别人的田。李克用从易定战役、潞州战役中汲取了经验,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自己老家后院不安宁,无论去哪里谋发展都是徒劳。李克用将征伐朱全忠的计划暂时搁置,将视线从鞭长莫及的开封回收,集中在了河东及周围的地方,特别是山西、河北、河南交界的地方,若伐宣武,此地必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