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京赶考

入城

公元1644年,农历甲申年。

这年的三月十九日早晨,经过一夜厮杀的北京城,格外宁静、清爽。

城内的老百姓成群结伙地走出家门,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迎接一支来自大西北的王者之师、仁义之师——大顺军的入城。

旭日东升,大顺军入城正式举行,在雄壮的锣鼓声中,身经百战的大顺军迈着整齐的步伐,雄纠纠、气昂昂跨过德胜门,跨过天坛、地坛,向着心中的圣地——紫金城慨然进发。

队伍中簇拥着一位戴白毡笠,着红蓑衣,跨乌驳马,身材魁梧的陕北汉子,正频频向夹道欢迎,群情激奋的子民们挥手致意。

他就是明末“造反派”的杰出领袖,大明王朝第一掘墓人——李自成阁下。今天,他可不是以“流贼”身份出现在北京街头的。按照中国传统的“成王败寇”的选举法则,他已经有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称号——真龙天子。

面对这如山似海的“选民”,面对这无上尊贵的荣耀,马上的李自成不胜感慨。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1606年,他出生了,家庭成份——世代贫农。

1612年,他有幸上学了,成为一个德智体美劳综合发展的“五好学生”。

1613年,因成绩优异且家庭贫困,他提前毕业,成为半个在乡知识青年。

1626年,他20岁年,接过父亲的马鞭,成为一个小小的政府招待所(银川驿)的在职职工,虽然仅是一个小小的专职司机(马夫),但终于成功地解决了就业问题,并有幸成为大明政府体制中的一员。

1628年,在大明政府裁并驿站的机构改革中,他光荣而无奈地“下岗”了,他挥一挥衣袖,作别熟悉的马鞭,然后像一只勇敢的海燕,只身投入到“下岗再就业”的社会洪流中去。

1629年,他再就业计划受挫,因借高利贷被昔日效力的政府枷锁游行。在生不如死的生活面前,革命的火种在心中剧烈燃烧。

1630,他二次就业了,解决就业问题的,不是政府,而是由成千上万失业大军组成的反政府武装。

1635年,他就业的反政府武装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并做了一件捅破天的大事——在凤阳抛了当今皇上的祖坟。

1637年,他被反政府武装选择为“闯王”,但这并未带来好运。第二年,革命形势一片不好,他被老对手孙传庭打得只剩下18个兄弟,被迫躲进商洛山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1640年,经过再教育的他从社会大学中深造完毕,复出后提出“不杀人、不纳粮、不征税”的竞选口号,大明走投无路的子民们纷纷加入麾下,年底又清点人数,已有二十万人的“革命大军”和成百万的选民。

1641年,雄心万丈的他率兵攻克了一座大城市——洛阳。在那里和革命大军们品尝了由福王和鹿煮成的“福禄宴”,然后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1643年,他终于在襄阳开府建制,称“新顺王”,同年,消灭了明军主力,占领全陕,反政府武装开始向政府武装转变。

1644年,他占领了六朝古都——西安,自己注册成立“大顺”帝国。正月初八,发布新年文告,向天下宣告,“嗟尔明朝,气候已尽”,誓师东征。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在大顺军雷霆万筠的攻势下,“无数名城萧萧下,不尽降将滚滚来”。太原、大同、宣化、保定纷纷尽归手中,姜壤、唐通、白广恩等明将不战事而降。

今天,大明的皇都,不是也正张开温暖的臂膀,热情地欢迎他这位“这神器的十八子”到来吗?

胜利不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他心安吗?不,高处不胜寒,此时的他,心忽然惴惴不安。

在骑马经过承天门中,心思不定的他忽然想来算一卦了。

算卦的方式很特别,他举起了手中的弓,搭箭对准承天门门额上“承天之门”四个字镏金大字。然后对紧随身后的牛金星、宋献策说:“我如能当天下之主,则一箭射中四个字的中心”。

说完,手中的箭脱弦而出,众人抬眼看时,搞砸了,箭没有如其所愿射中四个字的中心,而是射在了天字之下。

怏怏不乐的他自成收起了弓,低着头,四顾茫然……

牛金星急忙上去解卦,说:“您射中天字下面,这是上天暗示咱们至少也能中分天下”。

“中分就中分吧,总比一份没有强”,他也这样安慰自己,但心里再次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找寻

李自成终于大踏进了他心驰神往的紫金城。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佳丽云集的后宫面前,他显不出丝毫的兴趣,而是风急火燎般去办一件大右——找寻“今上”崇祯和他的三个宝贝儿子。

李自成明白,自己虽然进了北京城,但只要崇祯帝和丰个宝贝儿子有一个逃出京城,振臂一呼,凭着大明公司近三百年的人望,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反革命势力将死灰复燃,这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苦恼。所以,四个难父难子必须找到——一个都不能少。

拷问遍宫女和太监,根本无人知道他们皇帝陛下到哪去了,崇祯玩起了失踪,这还了得,李自成于是咬牙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

但冥冥上苍不会让李自成久等的,幸运之神再次向李自成降临。

在众里寻他千百度的两天后,宫中的一个小宦官在煤山脚下发现了崇祯帝的“御马”,大顺军士追踪寻迹,终于在山上一棵歪脖子树上发现了自缢而死的崇祯帝。

在这位三十六岁皇帝的零乱的自缢衣袖上,大顺军士发现有崇祯帝的两行临终遗言,一行是:“朕失江山,无颜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另一行是:“百官俱赴东宫行在。”

在崇祯帝吊死的不远处,还有一个陪同共赴黄泉的首席大太监——王承恩。

夕阳西下,辉映出崇祯帝愁苦万状的脸和王承恩白发苍苍的头;冷风吹过,倾诉着那晚曾发生的悲惨往事。

在专制体制下,当一个独裁者政冶生命结束的时候,自然生命也必将随之结束,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萨达姆、卡扎菲的下场依然再次证明这一簸扑不破的真理。

当李自成听说崇祯帝自我驾崩奏报后,“且喜且恨之”的滋味,涌上心头。

此次进京,李自成并不是来实施“斩首”行动的,他的上策是活捉崇祯,然后逼其“禅让”皇位,和平接管大明政府;中策是强迫崇祯帝下诏封己为王,中分天下;下策才是做掉崇祯,以武力攻取大明江山。

现在的结果,恰恰成了下策,自己将不但承担逼死“今上”的恶名,还得一个牙齿一个牙齿去啃大明剩余的半壁河山。

对于崇祯这位“爱岗敬业”、“克勤克俭”、“忠于职守”的国家前领导人,李自成谈不上敬,更谈不上爱,多少年来,他认为,自己的苦难人生,亿万人的饥渴交迫,都是拜他所赐!

因此,他更多的情节,是仇和恨。

但当他一步步走近这个“第一家庭”的内核时,这种仇恨正一步步减弱、消弭!

李自成见到的“第一家庭”的第一个成员,是崇祯帝的女儿——乐安公主。

其时的乐安公主既不乐、好不安,而是被疯狂至极的崇祯帝砍断右臂,昏死在地,生命垂危。

李自成一声叹息:“皇上太残忍”。下令将其医治。

侍伤势稳定后,李自成于是命人将她送到外公周奎家静养,也算给公主暂时找了一个合适的归宿。

接着,崇祯帝三个个宝贝儿子也顺利地“落网”了。

这三个孩子,大的叫朱慈烺已被立为太子,但此时的三个“金枝玉叶”,都穿着百姓破烂的衣服、帽子上与绝大多北京市民一样,贴着“顺民”二字。

见到崇祯帝这三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后,李自成同情心又一次被挖掘了出来。

虽然此时这三个孩子倔强地立而不跪,他也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安慰道:“你们今日即同我儿一般,不失富贵”,并马上唤人为他们换上新衣新帽,并各封为“王”。

接下来李自成以聊天的口气问太子:“知道你父亲的事吗?”

太子:“知道,父皇崩于寿宁宫”。

李自成:“你们老失家为何丢失天下”。

太子:“父皇误用庸臣”。

李自成不置可否,但也笑答:“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忽然转而忿恨地说:“满朝文武官员无情无义,很快就会来向您朝贺求官”。

李自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出生“草根”、“驿卒”的他,对于明朝官员的贪腐和无耻,他自然会比太子了解得更深、更全面。

让太子退下去后,李自成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该了断的自然了断,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他将手掌乾坤,唱着“春天的故事”,开辟自己的新时代。

差钱

处理完前任领导和潜在领导的问题后,李自成沉甸甸的心头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神清气爽地开地开抬了一天的工作。

今天,这是大顺朝进京后“挂牌营业”的第一次朝议,在众爱卿七嘴八舌的口水中,大顺国务会议确定了当前紧要的四件大事:

1、整编大明降兵,整顿驻京部队纪律,打造一支“威武之师、文明之师”的光辉形象。

2、发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战斗精神,派遣大批主力部队南下,争取“打过长江去,解救全中国”。

3、争取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反正,使其能改旗易帜、拥护中央,解决大顺朝的后顾之忧。

4、成立登基筹备组,虽然年初李自成已在西安登过一次“基”,但那毕竟是“地方粮票”,现在在北京紫金城再登一次“基”,就可自动升级为“全国粮票”。

政令一下,朝气蓬勃的大顺各级干部就立即“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投入到如火加荼的革命浪潮中去了。

大顺军总司令率先垂范,在京城内遍贴告示,告示上明令:“大军临城,秋毫无犯,敢有掳掠民财者,凌迟处死。”

告示颁布后,偏有两个不信邪的士兵抢劫了一家绸锻铺,对这两个胆敢以身的家伙,刘宗敏毫不手软,下令立剐于棋盘街。

这种杀鸡吓猴的做法立竿见影,原先对大顺军持观望、恐惧的京城社会各阶层大为宽心,于是工人做活,商人开业、农民下地、市民逛街,大顺军纪律整顿初见成效,北京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与详和。

南下工作也顺风顺水,大顺朝绵侯袁宗第率一支七万人野战王牌军择日南征,先在湖广地区击败南方明军主力——拥兵五十万的左良玉部,克复承天、德安,随即又北上河南平定大地主武装头目刘洪的叛乱。其它部队也如水银泻地,四出攻掠。

放眼天下,大顺政府己成功接管了陕西、宁夏、青海、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及湖北、江苏、安徽的部分地区,革命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黄河流域也就除了山海关一个点外,己是山河一片红了。

争取吴三桂的工作,己由原大明居庸关总兵唐通携大顺皇帝的诏书,慰劳白银四万两及其父吴襄的亲笔劝降信出发前往山海关,相信在大事大非面前,吴三桂自会认清形势,不会做鸡蛋碰石头的蠢事。

至于登基筹备活动,大顺朝未来的国务总理牛金星同志正在那里引经据典,忙得不亦乐乎呢!不过,这事不急,慢慢来,现在,他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去处理。

这件十万火急的事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很麻烦,就是——差钱。

大顺差钱吗?李自成可以明确无误地告诉你:大顺政府是不收税的,你说一个不收税的政府,它能不差钱吗?

不收税!这是李自成在商洛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肓”时,悟出的一个革命真理。

是的,大明政府的高负税政策己把占大明人口9O%的老百姓逼上了绝路,靠免税获取他们的衷心支持,才是大顺的发展之本,取胜之源,大顺朝能有今天的辉煌就是这一革命理论实践的丰硕成果。

那不收税,大顺朝这么多人,吃什么,用什么?

别忙,天无绝人之路,大顺朝的办法就是向大明大小官员、财主们“追赃助饷”,让这些剥削阶级害人精当年吃进去多少,再吐出来多少。因此,大顺政府光荣地被地主阶级尊称为“流贼政府”。

现在,进入京城这“首善之区”,李自成决定“与民更始”,不再和京城的大小财主“追赃助饷”,变“流贼政府”为“全民政府”,以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至于财政问题,他有相当的自信心能予解决。

这个自信心来源“路边社”广泛宣传:据权威人士透露,京城皇宫和国库内存有大量真金白银。

李自成现在就象口念咒语的“阿里巴巴”,等待这两个宝库向自己敞开财富的大门。

当他等的花儿快谢了时,大顺统计部门问他报上让他心碎的数字:皇宫现存黄金十七万,白银十三万,国库现存白银二十万。

李自成仰天长叹:“唉,国贫如此,安得不亡!”

失望郁闷的李自成迅速召开御前会议,共同商讨如何应对目前严峻的经济形势。

他在发言中沉痛地说:“建国之初,依理应大赏将士,严明军纪,如今金银稀缺,怎么办”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道理大家都懂,但办法大家都无,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除了打仗搞钱外,再无生财之路。兴产殖业、开源节流对他们而言,前所未闻。

沉默,大顺高管们选择了前所末有的集体沉默。

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大顺朝的“二把手”刘宗敏终于打破了沉默,说出了自己的高见。

1.向老百姓收农业税是不可能的,这违背本朝三年不征税的施政纲领。

2.征收其它税也是不现实的,征税是个社会系统工程,大顺朝的基层政权还没有建立起来,没有组织和人员去征税。

3.因此只能实行老办法——“追赃助饷”。向京城内大大小小的明朝贪官污吏们追赃,靠追赃所得维持本朝无税政府的三年运作。

牛金星马上跟风,为保证追赃行动公开、公正、公平,将按明朝官员职务大小确定追赃金额,并且规定:献赃积极者,本朝优先录用为国家公务员,不积极者,将采取民主专政的暴力手段予以修理。

当下无计可施的李自成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说:“依卿所言吧!”

追赃助饷

刘宗敏、牛金星这一武一文得令即行,为保证这项行动的保密性和周密性,他们联合耍了一个小小的手腕。

牛金星先以本朝宰相的名义发布一道政令:“各明官俱于次曰朝见,朝见后,愿去者,听之;敢有违令者,斩!”

各明官对此政令的解读是:大顺朝开张营业,要招公务员了,这对下岗在家吃老本的官员来说,无异是瞌睡给了一个枕头,于是乎纷纷报名晋见。

第二天,李自成等大顺新贵高坐朝堂,百官依次进见,牛金星手执花名册,一一点名,其间“嬉笑怒骂,恩威不测”,尽情挥洒自己当年不得志的情绪。晋见明官乖乖听令,无人敢吭一声。李自成冷笑:“此辈不义如此,天下安得不乱”对明官仅有的一点同情心荡然无存,只剩下了鄙视和厌恶。

点名完毕,各明官被大顺军士两骑押一人,全体驱往西华门外四牌楼街,这不象是请来当官的,而象请来进屠宰场的。众明官不禁魂飞魄散,个别胆小官员嚎啕大哭。

不过,没有想像的那么惨,他们来到的地方,是大顺朝新成立的一个工作机构,叫“比饷镇抚司”,司长刘宗敏,副司长李过。

在“镇抚司”里,大顺军士稳定了各明官的情绪后,和和气气请大家配合办三件事。

一、更衣、但换得是全世界人民都不爱穿的囚衣。

二、吃粽子、但此粽非彼粽,各明官被绑了个结结实实,个个变成了“粽子”。

三、进马棚,提前体验一下三百多年后“右派”进牛棚的滋味。

在马棚里不吃不喝,“与马共舞”了一天后,各明官终于得到最高指示:“以官第献银,一品献银累万,以下必须累千。痛快献银者,立刻放人;不献银者,大刑伺候。”

各明官还没有反映过来,就有人献银了。

不过,不是官员,而是一个大太蓝——曹化淳,在领导身边呆过的人,观察局势的能力就是强,领导还未放话,他就出手了,献银五万,立马被李自成任命为新大内总管。

榜样的作用是无穷无尽的,曹大公公开了头,其它在押的明官纷纷“慷慨解囊”,按官员等级“捐”出数量不等的白银,只求能快快逃离这大顺朝的“人间地狱”。

“捐”银数量最多的是老国丈周奎,一下子“捐”了五十万两白银,要知道,三个月前,女婿崇祯动员他捐款时,他只捐了一万两。

照大家这样“争先恐后”地捐款,刘大将军——现在应叫“刘司”,原来为明官准备的夹棍、剐人柱等刑具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但后来事情却出现了“拐点”,明大学士,前任首辅陈演按标准“捐”了白银四万两后,刘大将军喜其“慷慨”,正准备将其放回家时,他的家仆向阶级兄弟举报来了,陈大学士家中地下藏银无数,捐的四万两只是“冰山一角”。刘司长让人掘之,果然遍地白银。

刘司长出离愤怒了,他只知“不到北京,不知自己官小”,却不知“不到北京,不知自己眼小”。自己被明官这帮王八旦忽悠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一个陈演能有如此之多的巨额财产,那么,其它明官又能好到那里去?

刘司长决心将“阶级斗争扩大化”,各明官捐款数量成倍提高,那些“贪污成绩特别优秀”的官员,更是成为大将军重点关照的对象。

第一个被大将军关照的,竟然是一位与大将军从事同一职业的军方人士——率京营三大营兵士起义投诚的襄城伯李国桢。他的投诚使大顺军顺利踏进了北京的土地。

但大顺没有优待叛徒,搞统一战线的政策,李自成一见李国祯就骂:“你受天子重任,天子对你又恩重如山,你按理应为国而死,厚着脸来投降,无耻之极。”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反之,“上有所恶,下亦甚之”。恭喜李国祯,贺喜李国祯,对于“今上所恶”心领神会的刘司长,立刻将李国祯拿来当“专政逼捐”男一号。

先是刑拷,然后小火燎烧、大板痛砸,折磨一夜后,终于让这位李爷“捐了白银又丢命”,痛极而亡,这才是个开始,刘司长又命人抄了他的家,将其家产充公,老婆孩子分给手下当奴。

崇祯朝的最后一任首辅——大字士魏藻德,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刘大将军逼捐的“男二号”。

他的如意算盘是:“凭着自己状元的高学历和首辅的从业履历,跳槽到新开张大顺公司依然可以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却没想到被投到一黑屋里单独关押,自尊心严重受挫的魏首辅隔着窗缝大声抗议:“如果用我,就把我放出来;不用我,就把我放了。”

大顺朝看守对这位“天真可爱”的魏大人,不紧不忙地说:“本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按你的官职,交银十万即可放人。”

魏大人知道自己受陈演的害了,真是有苦说不出,做大官自己是实现了,但做又大又贪的官自己却正在努力奋斗中,真没贪了多少银子,交了一万两后,就再也交不出来了。

前任陈首辅贪银无数,现任魏首辅能两袖清风,鬼都不信,刘司长客串起法官的角色,将魏首辅提上堂来亲自审问。先用夹刑,边夹边问:“你当首辅,怎么把国家搞得一团糟。”

魏大人发挥一贯委过于人的光荣作风,嚎叫道:“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崇祯惹的祸。”

现任的刘法官大怒:“你这家伙,本是一介穷儒,崇祯把你亲点为状元,不到三年,又把你提为首辅,崇祯有什么对不住你,你竟敢诬陷他,真是毫无职场道德。”

气愤难平的刘法官亲自下堂,用力煽了魏首辅十个大耳光,还不解气,又让手下夹棍猛扯,首辅十指皆断。疼痛之下,大脑短路,慌不择言地喊:“我有一女,愿献将军为妾。”

委过老板又出卖女儿,魏首辅真是活到头了。刘法官继续对其重点关照,首辅大人在被重刑伺候了六天六夜后,终于脑浆迸裂而死,成为大明历史最倒霉的状元公。

人死了,银子还未交齐呢!别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魏首辅的儿子小魏被抓来顶罪了。小魏叩头说:“我家确实没银子了,如果我父亲活着,还可向门生故吏借,现在他一死,哪里去借啊!”

刘法官听他这样一说,懒得跟他罗嗦,扬手一刀,砍下小魏脑壳。

大顺朝的“追赃助饷”活动继续风起云涌,如火如茶,整个京城内一边是大顺朝的“红旗卷起农奴戟,赤手高悬霸王鞭”,一边是大明官员被挖眼割肠、抄家灭门。而随着大明官员惨嚎之声的,是大顺收到的“捐款”白银数节节上升,直逼七千万两的大关。

七千万,这可是崇祯朝五年财政收入的总和,崇祯搞得大明百姓家破人亡、民怨沸腾的“三饷”,几年下来,也不过才收了两千七百万两,大明京官真是“藏金卧银”啊!大明真是贫富悬殊啊!

有钱了,李自成终于可以“潇洒花一回”,他首先大赏全军,十多万驻京的大顺将士全部按功分赏,普通士兵少者得银二三十两,多者得银二三百两,至于中高级将领,更是分赏无数。

按照多年来“得军心者得天下”的革命实践,李自成决心再接再励,解决部分大顺军的生活问题,让这些多年来跟随自己浴血奋战的弟兄们能有一个“温暖而甜蜜的家”。

李自成先把眼光盯在紫金城数量众多的宫女身上,在他看来,让这些青春靓丽的“美少女”呆在这深宫大院实在是一种侵犯人权、违背人道的作法,于是他决定当一回“月老”,把这些宫女许配给为大顺朝建立做出特殊贡献的将士们。

他先是给刘宗敏、李过、牛金星、宋献策等功臣送去了数量不等的美丽宫女,然后将剩余的大部分宫女,不拘老少,编成名册后按抽签方式分配将士。

这些热闹了,整个大顺军营喜气洋洋,怨气洋洋。那些分到年轻貌美宫女的,喜出望外,抱之马上,在大街上来回奔驰,向战友们夸耀;分到丑陋或年老宫女的,只好垂头丧气,自怨倒了霉运,而什么也分不到的,也不用急,大顺政府规定:北京市民中没有嫁人的女子,一律强制配给大顺革命军人为妻。

按理说李自成钱也发了,家也帮着建起来了,大顺军人应该成为一支军纪严明、安居乐业的“人民子弟兵”,大顺也应成为一个“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钢铁政权,呈现出上下相安、社会和皆的稳定局面来。

然而恰恰相反,大顺朝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乱象”。

乱是先从大顺朝中高级干部中开始的,这批苦尽甘来的“高管”们,一直以推翻腐朽没落的大明王朝为终极目标,现在这一远大理想已经实现,认为“革命己经成功,同志可以享受。”于是乎纷纷过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幸福而腐败的生活。

在领导同志的示范带头下,大顺中级层干部、普通士兵纷纷效仿。在赏赐不足的情况下,大家就以“革命”的名义,勒索各明官、地主富商“追赃助饷”,发展到后来,普通的北京市民也成为“被革命”的对象。更有甚者,在“分妻”中落单的部分大顺军,跑到居民家中,横刀相向,欲“借妆妻女姊妹作伴”,“革命的风暴”正大股大股吹散了普通民众对大顺朝原来美好的期望!

其时的北京城,原来的社会管理者——各级明官,成为了“革命专政”的对象,交好运的下岗在家,倒霉的正把牢底坐穿;而现在的社会管理者——各级大顺官员,却一头雾水、不知所干。结果就是北京整个迅速进入了“无政府状态”,人民过上了“有今天、无明日”的恐惶生活!

不仅是北京,在整个大顺“解放区”,大顺政府的行政作为都是和北京一脉相承的——“有政府、无管理;有组织、无纪律;有破坏、无建设。”!

整个大顺朝上下就在这“革命狂欢的盛宴”中渡过了一个多月的美妙时光,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把大家的美梦惊醒。

吴三桂的两次入关

惊醒大顺朝美梦的人,叫吴三桂,现任职务为亡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惊醒大顺朝美梦的过程,是个说来话长的过程。

早在三月初,吴三桂就忽然接到崇祯帝的圣旨:一、封吴三桂为平西伯;二、放弃宁远,率部入关进京“勤王”。

这道忽来的圣旨,让吴三桂又喜又忧。喜的是多年封爵耀祖的夙愿终于实现,忧的是放弃宁远入关进京“勤王”。

放弃宁远就意味着吴三桂和他手下在宁远所占的土地统统放弃,大家都由“有产阶级”变成“无产阶级”。

进京“勤王”就意味着五万宁远铁骑要和百万大顺军死拼,个中风险不言而喻。

但大明公司还没有破产,崇祯老板的话还是要听的。吴三桂不敢再犹犹豫豫了,简单动员后,带着军队、军属及宁远百姓共五十万人,扶老携幼、牵羊拽牛,满含热泪,挥手告别温馨的家园,沓沓而行。一路上,这支黯然神伤的“逃难大军”,一步三回头,每天只能走三十多里,直到三月十六日才抵达山海关。

接下来的五天里,吴三桂在山海关附近的几个县安顿了一下带来的军属和百姓,在解决了后顾之忧后,才率部向京城方向挺进。三月二十日抵达丰润,却听说李自成已在前三天攻破京城,崇祯死难。

吴三桂和他的手下现在只能用“骤失所依、欲哭无泪”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是啊!皇上死了,大明亡了,他们这支孤军,又路在何方?

现在在吴三桂的面前,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就是带着现在的五万关宁铁骑冲入京城,和李自成亮剑血拼,捐躯赴国难,纵死侠骨香,做一个当今响当当的岳飞、于谦。但已三十三岁的吴三桂早已不是当年杀入数万军中,舍身救父的“愤青”了。岁月的风霜、战场的刀剑、官场的磨难己经一步步使他变得成熟和圆滑。他认为,他的生命,不仅是在为自己而存在,也是为身后的弟兄及宁远百姓而存在。如果他带着手下的这帮弟兄们玩命死光了,那么他们的妻儿老小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又何去何从呢?

第二条路是暂时把队伍拉回山海关,据关而守、依势而动,“降顺”还是“反顺”得看形势进一步明朗后再做抉择。他要在这改朝换代的岔路口,为自己和手下选择最合适的路径。

他让行进中的队伍转向,后队变前队,急行军返回山海关。

在他踯躅徘徊了五天后,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山海关,给他带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感动。

来人就是吴三桂的老同事,原大明居庸关总兵——唐通,他现在是作为李自成的特使,带着八千人来“和平接管”山海关的,作为交换条件,他给现任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开出的条件不可不谓优厚:

1、李自成的“招聘通知书”,聘书表示吴若归顺,将不失封“候”之位;

2、预支工资白银四万两,请吴给久未开资的手下“表示表示”;

3、其父吴襄一封“语重心长”的亲笔劝降信,请他为全家三十四口人的性命及个人前途考虑,不可犹豫观望,速降李自成。

影响一个没有忠贞理想的人决策的核心东西永远离不开“利益”二字,在李自成“大棒和葫芦卜”的双重攻势下,吴三桂决心识时务者为俊杰,归顺李自成。

在将山海关防务交与唐通后,吴三桂与手下的五万关宁铁骑再次踏上了回京的道路。这一次,他们不是以“勤王”的使命进京的,而是以“朝见新主”的名义回京的。一路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的明朗心情在吴三桂的胸中荡漾。他相信,自己朝见李自成后,在新朝“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将不仅会给自己谋一份好的前程,也会给手下兄弟及带回关的众多宁远百姓一个合适的安置。

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吴三桂沿途广贴行军文告:“本镇率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大家不必惊慌。”

但事实将无可辩驳地告诉吴三桂,乐不可极,乐极而生悲!

大军行至河北玉田时,碰见了一批又一批来自北京城的难民队伍,个个蓬头垢面,人人惊慌失措,急于了解“北京最新信息”的吴三桂,马上召集这些来自各行各业的基层人士举行了一个小型的“现场座谈会”。

军方代表发言:大顺军不优待俘虏,任意抢夺其个人财物,对军官更是刻薄,已投降的三大营统帅李国桢被折磨至死,家破人亡;

民间代表发言:大顺军“变脸”真快,一进京还纪律严明,现在却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公务员代表发言:大顺朝贼性不改、拷掠追赃、虐待广大的公务员队伍。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大顺政府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反政府、反社会、反人类”的恐怖组织,无法给民众带来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这样的政府,注定是不会长久存在的。

吴三桂顿时感到事态的严重和复杂,他立即让队伍就地驻扎,并派出多名亲信人员,前往京城打探消息。

一位亲信不到一天就返驻地了,他给吴三桂带来了一个从京城逃出来的吴府家仆,这个风仆尘尘的家仆一席话,改变了三桂同志的后半生,也改变了明清历史的轨迹。

吴问家仆:“吾家可好?”

家仆答:“被大顺政府抄了。”

吴强装淡定,不露声色地继续问:“家父可好?”

家仆答:“不好,被抓了。”

吴依然装淡:“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待我回京后,家产会完好无缺地返还的,家父也会安然无恙回家的。还有,我的小妾陈圆圆呢?”

家仆吱吱晤唔:“被、被大顺军的权将军刘宗敏抢击了。”

淡定的吴三桂顿时血压急骤升高,脸色忧如被扔进铁锅中的蕃茄,先是红色,接着变紫色,最后就像是被大火炒成一团焦味十足的黑茄。

如果非要找个词语形容吴三桂此时的心情,那就是耻辱,再加一个词语,那就是愤怒。

“李自成啊!李自成!你们也太不把豆包当干粮了,家产抢了、老爹抓了,是能还回来的,这在男人心里,可以不算个事。但老婆被抢了,即使还回来,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带兵打仗的统帅,威望何在?脸面何存?”

面对家仆复杂的表情,吴三桂仰望苍天,拔剑乱砍,尔后发疯似的狂呼:“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上不能保存社稷,下不能保存妻小,生者何用!生者何用?”

聊发了一阵少年狂后,吴三桂开始冷静下来,此时此刻,在这个战乱纷扰的世界上,“尊严诚可贵,前途价更高;投降李自成,两者皆得抛!”。他仿佛看见血肉模糊的李国祯正向他招手!

现在,要把尊严和前途找回来,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这些朝夕与共、同生共死的部下了,而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抚部下这些也同样神情不定的心灵,让他们看到光明和希望,还让他们懂得,未来的流血和牺牲,决不仅仅为了我吴三桂一家的私恨家仇。

他揣着一颗流血的心,将几个重要的部下召来,以坚定而平静的口吻说:“我之所以降顺,不是为别的,就是想让我和各位能在这改朝换代、天崩地裂的时刻,能有一个坚实的依靠,上使国家重归太平、下让父母妻儿各有所养,然而,大顺朝现在在北京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明,这是个贼性不改的政府!这是个不能托靠的政府!因此我们,不能将自己的前途命运交给这样一个毫无希望的政府。”

隔着四百年的层层迷雾,我们今天不能只凭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来诠释吴三桂那时的抉择。但是,他的威信、他的魅力、他的成功,使他的众多部下多年来产生了一种无可替代的信赖。大家此时,更明白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内涵,众部下异口同声地说:“我等一切听将军号令!”

吴三桂决定和部下树起“扶明灭顺”的大旗,马蹄声碎、军号声咽,他们再次拔营返回山海关了。一路的奔波,是“孤村落日残霞,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凄凉。

回望北京,吴三桂不胜感叹!“父亲,家人,原谅我吧!在这个世上,想要赢得他人的敬重,生命、财产、尊严、家庭等都是可以放弃的,但却有一样东西是永不能放弃的,那就是——功名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