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同室再操戈

在闽浙赣三省由“解放区”变成游击区后,南明的江山,也仅剩下了粤桂湘黔滇这五省了。

各种抗清力量迅速向这五省集结。

因地理的原因,粤桂两省率先垂范,勇敢地站在了抗清的最前线。

粤桂(广东、广西)两省在今天是两个独立的行政单元,但在明代,却是一个统一的行政单元,统统归两广总督管辖。

当然,因为地域太大,又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所以,明朝中央政府又在下面分别设立广东、广西两个巡抚,来内部分开管理。

这些聚在一起抗清力量,摆在面前最迫切的任务,自然是要选出一个最高领导——“监国或皇帝”,以作为自己政权合法存在的法律依据。

现在张罗这件事最积极的人,是广西巡抚————瞿式耜。

这不仅是因为,拥有儒家正统观念的瞿大人,在帝位选举上有很浓厚的“血统”情节。

更主要是他认为隆武帝“兴亦匆匆、败亦匆匆”最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亲不近,导致名不正;而名不正,导致事不成。

在当年在黄道周、郑芝龙以“贤能”为根据拥立朱聿键时,他曾以“血亲”为根据拥立过桂王朱由楥。

为何要拥立桂王?

这是因为,按血统排序,与大行皇帝崇祯血统最近的“王”,就只有福、瑞、惠、桂四个藩王了(万历帝留下的儿子们)。

但“国破山河在,花落知多少”,这其中,福王父子双双完蛋,瑞王全家重庆死光,惠王降清喋血京城。

现在迎风傲雪独自开的,就剩下桂王一家了。

桂王家的“户主”是老桂王朱常瀛,按辈分算,他是崇祯的叔叔,原封地在湖南衡州。

当张献忠带着“反政府武装”跑到湖南“流窜作案”时,害怕“壮烈殉国”的他带着三儿子安仁王朱由楥,跑到广西梧州避难。

而不小心丢掉的四儿子永明王朱由榔,就稀里糊涂地做了张献忠绑匪集团的“高级肉票”。

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贵人自有贵人帮”,就在朱由榔性命难保之际,一个“混入革命队伍”中明朝官员暗中保护了他,让他和死神擦肩而过!

不久,张献忠又开始跑到四川寻找新的作案地点,朱由榔便乘机逃出虎口,以“难民”的身份在湖南永州“潜伏”下来。

南明广西征蛮将军杨国威和部将焦琏,率军进入这一地区时,朱由榔终于否极泰来,被护送回广西梧州同父兄团聚。

真是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老话,就在朱由榔返回不久,饱经风霜的老父亲朱常瀛就挂了。

随后,他的哥哥朱由楥也由“安仁王”变成了“安息王”。

这样,援引大明“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王位继承法,朱由榔便由两字的“永明王”自动升格为一字的“桂王”。

现在,具有浓厚“拥桂”情节的瞿式耜,就直接向他的上司——两广总督丁魁楚建议,拥立新桂王朱由榔同志承继大统。

但“老奸巨滑”的丁总督,在没有获得隆武帝确切死亡的消息前,力主持重,并没有立即加入到拥桂派的行列中去。

直到隆武朝大学士何吾驺,写信告知他这一“国丧讯息”时,他才丢掉幻想,慌慌张张地加入到以瞿巡抚为首的“劝进”队伍中来。

1646年十月初十,经过照例的“三劝三推”后,年仅23岁的朱由榔同志,被大家拥立为监国,国都暂定在他的登基地——广东肇庆。

朱由榔同志承继大统,既有两大优势,也有两大不足。

两大优势,一是他内心善良。

善良,似乎不是政治家,尤其是乱世政治家所需要的“优秀品格”,因为一般而言,拥有这种品格的政治家,通常的下场就是变成强者桌上的“盘中餐”。

但朱由榔同志不同,他身上的这种品格,虽然没有给他带来事业上最终的成功。但他这一人性中最亮的闪光点,却让他得到瞿式耜、李定国、刘文秀等人的倾心拥护,最终也使他能在环境更恶劣、敌情更复杂的残山剩水中,把南明的江山又延续了十五年,占南明整个历史岁月的90%。

一个善良的人,未必能得到历史的垂青,但却可以赢得无数人真诚的关心和帮助!

二是他的长相优势。

朱由榔同志相貌堂堂、长须垂胸、面如朗月,很像他的爷爷万历帝朱翊钧,颇有帝王之相,让人望而敬重。

但同时,他也有两大不足:

一是他是一个“失学少年”。

虽然贵为王爷,但由于连年的战乱,在他本应背起书包上学堂的时候,却打起包裹来逃难。结果逃来逃去,就错过了学习的黄金年龄。以致于他在登基之初,文化水平仍停留在一个“小学生”的层次上。

二是他性格懦弱。

懦弱的人,往往会在关键的时刻,逃避他本应担负的责任,而一个懦弱的帝王,当他逃避责任的同时,一起丧失的,还会有他珍贵的社稷和宝贵的生命。

也正因为后两个不足,使朱由榔同志就任监国之初,朝堂之上,就弥漫一股不和谐的风气!

这股风气就是太监专权和首辅之争。

这个专权的太监,叫王坤(又名王弘祖),他当年曾经跟着崇祯皇帝混过,精通“宫廷礼仪学”,现在在肇庆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完全够得上“国宝级的人才”。

在大家都对监国如何登基、如何接受大臣朝拜、如何封赏大臣等等形式问题,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时,王坤同志上场了。

他发挥自己专业特长,把所遇到的难题一一化解,在得到大家钦佩的同时,也赢得朱由榔监国由衷的信任。

此后,朱由榔监国的一言一行,都要在王坤大太监的指导下方敢实施,王太监由此实际攫取了南明政府的最后决策权。

有权了,必然会有人来巴结讨好,第一个来和他走关系套近乎的人,就是两广总督丁魁楚。

丁总督因为在拥立活动中慢了下级瞿巡抚半拍,唯恐这位下级后来居上,成为首辅。所以就急匆匆地走这位专权大太监的门路,以使自己能够顺利成为朱由榔政府的首任首辅。

经过王大太监的“暗箱操作”,丁总督如愿以偿地入阁,并任首辅兼兵部尚书。

而获“拥立首等功”的瞿巡抚,也才仅仅得到个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左侍郎管尚书事的位置。

当了首辅的丁首辅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之才。

他一是在国家高级干部的人事安排上,执行严厉的“关门主义”,把隆武朝的大学士何吾驺、苏观生、陈子壮等“社会知名人士”排斥于现政府之外。

二是在得知江西赣州失守后,他就带领朱由榔和刚搭好的政府班子,仓皇出逃到广西梧州,准备把广东的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他这种“低能”的举措,直接造成了一个严重后果——南明绍武政权在广州建立。

绍武政权中的绍武帝,就是隆武帝的弟弟朱聿鐭。

在隆武帝选择陆上逃难时,身为唐王(继承了他哥哥朱聿键的藩号)的他,却和另益王、辽王等四王选择了海上逃生。

实践证明,在清朝海军数量基本为零的情况下,这是一条安全系数极高的逃生路线。

朱聿鐭就沿着海上逃生路线,波澜不惊地“挺进”了广州城。

挺进广州的他,最初的理想仅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对于成为大明最高领导人这一伟大的抱负,他想都没有想过。

虽然他没有冷静地为自己思考未来,但却有人正在热心地为他谋划人生。

现在广州城里,朝思暮想,想让朱聿鐭同志由唐王“进步”为皇帝的,就是以隆武朝大学士苏观生同志为代表的广州各级官员。

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丁首辅执行“关门主义”的恶果,他把桂监国政府高官的名额都送给了“肇庆帮”,这实在让失势的“广州帮”极度郁闷。

恰在这时,又传来南明肇庆中央政府闻敌即逃的“糗事”,这让“广州帮”对“肇庆帮”的感情,由郁闷升级为鄙视。

鄙视之后的“广州帮”,内心升腾起一个强烈的愿望——何不援引兄终弟及的法律条款,另起炉灶,拥立唐王朱聿鐭同志为帝,这样大家便都可以因此而“共同进步”。

1646年十一月初二,在大学士苏观生、广东总兵林察(郑芝龙手下的部将)、广东布政使顾元镜、侍郎王应华等“广州帮”文武官员的强烈要求下,朱聿鐭同志“勉为其难”,出任监国。

为抢在桂监国的前面,得到南明地方政府的承认。三天后,苏观生等人干脆趁热打铁,拥立朱聿鐭由监国升格为皇帝,改年号为绍武(自明年一月一日起正式使用),定都广州。

然后,绍武帝向南明各地方政府发出皇帝即位的“喜诏”,要求各地方政府承认——绍武政府,是代表大明帝国唯一合法的中央政府。

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的商业规则,在政治上也同样适用,绍武帝的皇帝名号,在血统更纯正的桂监国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南明各级地方政府明确表示:“宁认桂监国的草,不识绍武帝的苗。”

这样,被桂监国血统优势折磨得焦头烂额的绍武帝,有效统治地域仅限于广州一城,他的国政府=市政府。

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国不在小,有权就行”,在绍式帝的“袖珍”政权里,苏观生同志升任首辅并进封建明伯。

在他的操纵下,他的“铁杆亲信”关捷光、曾道唯、王应华都以“拥戴有功”入阁并兼任各部尚书。

“枪杆子里出政权,政权需要枪杆子”,深知得位不正的苏首辅尤其重视国防力量的建设。

除任命最有军事实力的林察同志为“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外,还“变废为宝、修旧利用”,把石壁、马玄生、徐贵相、郑廷球四大海盗集团,招安为绍武政权的“新编海军”。

绍武政权的“高调的建国建军行径”,立刻让逃到梧州的桂监国政权,陷到了万分尴尬的境地。

为挽回恶劣的政治影响,桂监国和丁首辅率政府班子在11月12日“回銮”国都肇庆。

11月18日,桂监国正式即皇帝位,改年号为永历,国都仍为肇庆。

永历帝即位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派出兵科给事中彭燿、兵部职方司郎中陈嘉谟作为外交特使,到广州劝说绍武帝取消“第二中央”,归属“第一中央”。

彭燿同志把这一外交工作的重点,放在苏观生身上,希望用“一劝二哭三闹腾”的不正常手段,来迫使这位首辅大人能尊重客观实际,遵守大明法律,作国家的功臣而不做民族的罪人,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拥护以永历帝为首的大明中央政府。

在做过一番深刻而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后,彭燿和陈嘉谟同志双双“携子之手,与子同死”!

杀掉永历帝的外交特使后,苏观生同志摆出一副“我是中央我怕谁”的英雄架式,任命陈际泰为“讨伐军总司令”,组成“讨伐军”向广东肇庆发动进攻。

见绍武政权如此破坏外交礼节,损坏老朱家在全国人民面前的光辉形象。一向温文尔雅的永历帝也变得“怒发冲动”。

他把韶关前线一万二千多名的精锐部队调下来,让“国防部副部长林佳鼎”带着,去找绍武帝的“讨伐军”拼命。

11月29曰,两个在粤建国的南明政权,在广东三水县打响了内战的第一枪。

第一仗,永历政府军胜。

初战告捷的“林副部长”充分发扬“宜将剩勇逐穷寇”的精神,率得胜之师直扑广州而来,企图将绍武政权消灭于“发芽状态”。

绍武政权的“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林察,临危受命,承担起保卫大广州的任务。

他利用自己与“林副部长”同族+同事的关系,写信伪降。

放松警惕的林副部长兴高采烈,挥兵直投林察在三山地区,为他布下的“甜蜜大网”而去。

在这个“大网”里,林察总司令不仅为这位同族同事准备了陆军,还准备了海军(由招安的海盗组成)。

在林察总司令陆海军的联合打击下,永历政府军几乎全军覆灭,“林副部长”落水身亡!

永历政府唯一的这支机动部队,就在这场你争我夺的内战中烟飞灰灭。

“水货打败行货”的消息传到肇庆后,永历政府立刻陷入了一片“军事恐慌”之中,政府官员私下悄悄打点行装,准备再次跑路。

关键时刻,大学士瞿式耜自告奋勇,要去组建一支“民兵”武装,来保卫中央。

就在永历政府还在对这一方案是否可行议论纷纷时,广州方面传来了让他们“且喜且悲”的讯息。

清军占领广州,绍武政权全部完蛋。

绍武政权为什么“如此之快就完蛋了呢?”

原来,听到内战中大获全胜的绍武帝君臣,立刻一个个变成“喜洋洋”。

为了发泄这种洋洋自得的情绪,他们君臣是既搞祭天,又搞祭孔,忙得不亦乐乎!

为了继续对永历帝保持打压的态势,绍武帝继续陈兵边界,摆出一副“不破楼兰誓不还”的英雄架式。

就在这时,在福建“无事生非的清朝伪军部队”,在“集团军司令”李成栋,“政委”佟养甲的率领下,经潮州、惠州急速向广州挺进。

因为绍武、永历两政权正在“白吃白”,广东大地陷入了“无政府、无官员、无军队”的“三无”状态。

清军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唯一能对他们的军事行动构成危胁的,就是那些仍在“坚守岗位”的塘兵(负责侦查、传送情报的军事人员)。

所以李成栋的清军每到一地,就采取“摸黑哨、打闷棍”的办法处理掉这些忠于职守的塘兵。

处理掉塘兵后,李成栋让人用缴获的南明地方官印,专门向绍武政府发出“平安无事了”的塘报。

接到塘报后的绍武政权,踏实地继续推进本届政府“粉饰太平”的工作。

1646年12月14日,李成栋派出300名身穿明朝军服的“特种部队”。从惠州出发,借着夜色的掩护,到达广州北郊。在次日天亮,城门大开之际,出其不意地闯入该城。

而这一天,恰逢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带着打败永历政府军的豪情,怀着光复山河的壮志,神采奕奕的绍武帝带着自己的文武百官,莅临专门的军事人才培养机关——武学,视察指导工作。

当绍武帝与苏首辅正在为自己的“兵强马壮”感到欣慰时,忽然有“侦查员”向他们禀报敌情:鞑子来了!

闻此敌情的苏首辅采取的第一个措施是——以“妄言惑众”罪将这位乱喊“狼来了”的“侦查员”斩首示众。

闯进广州城的清军立刻脱下明军这身“羊皮”,重新换上清军的“狼皮”。

披着“狼皮”的清军出现在“白发老者,不识干戈;垂笤小儿,未见刀兵”的广州街头,对这个在和平岁月里浸泡了两百多年的城市,造成了巨大的“恐慌效应”。

恐慌引发了大规模的骚乱,入城清军的数量被“N”倍放大(N>20)。

绍武帝君臣这才确信:“狼真的来了”!

但大批士兵被派去吓唬永历帝了,现在广州城连维持治安的“警察”都不足,更不要说上阵御敌了。

偌大的广州城就这样稀里糊涂被300名清军占领。

情急之下的绍武帝立刻想到了“化装出逃”,在他看来,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他找了一条被子和一件破衣,把自已化装成一个可怜兮兮的乞丐,混入了趁乱出城的难民队伍中。

但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朱乞丐”一到城门口,就被清军雪亮的眼睛识别并当场擒拿,关在了东察院。

绍武帝失败的逃生经历让我明白:成功的艺术创作,是离不开真实而具体生活实践的。

为保护绍武帝这一“中国本年度风云人物”,“集团军总司令”李成栋派出专人,携带饮食予以“慰问”。

对此好意,绍武帝一口拒绝,表示:“作为太祖皇帝之后,若喝尔等一口水,吃尔等一勺饭,有何脸面见先人于地下。”

夜深人静的时候,绍武帝趁人不备,取下衣带,投缳自尽!

隆武绍武这兄弟俩,社稷在而存,社稷亡而殉,倒也算得上“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随同绍武帝被俘的,还有明朝的亲王、郡王共十六人。

“贫农”出身的李成栋,对这些昔日的“高级剥削阶级”,没有丝毫的热情和怜悯。

他连请示报告都不向多尔衮呈递,就把这些王爷们统统杀光。

首辅苏观生则趁乱逃脱,但这位“倔强无比”的同志既没有选择降清,也没有想着混出城去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而是跑到家中悬梁自尽。

死时,该同志在墙上留下自己简短的遗言——“大明忠臣、义固当死!”,完成了他“平日无功兴国家,难时一死报君王”的人生轨迹。

但让这位首辅死不瞑目的是,在他死后,他的“铁杆亲信”顾元镜、曾道唯等人,均没有沿着他开辟的道路前进,反而屈膝降清,做了可耻的叛徒。

绍武政权就这样“昙花一现”后,永远地消失到历史的隧道深处。

她是南明最窝囊的政权,从建立到灭亡,仅仅存在了四十天,连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绍武”年号,都没来得及使用一下。

她在历史上唯一引以为豪的“闪光点”,就是打赢了一场内战。

但就是这场内战,损耗自己和永历政权的力量,并加速了广东的陷落。

在清军占领广州后,为防止自己成为清军剿杀的下一个目标,永历中央政府悄悄收拾收拾,灰溜溜地告别国都肇庆,经广西逃往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