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把匈奴打到欧洲

东汉的对外战争,比起西汉时代少了很多,甚少有汉武帝时期那样大规模出塞,扫荡强胡的战争。但是东汉王朝,却完成了一件几乎影响整个世界历史,尤其是欧洲历史的大事——彻底驱逐北匈奴。

说这件事影响了世界历史,是因为一个欧洲人耳熟能详的词语——上帝之鞭。匈奴骑兵进入欧洲,是欧洲中世纪历史上的大事。重步兵铁甲包裹的笨重的欧洲人,在匈奴人迅疾如风的进攻中,败得比当年的汉朝人还要惨,甚至连“和亲”的机会都没有。几乎每一场战争,都是伤亡悬殊巨大的杀戮,无数的城市被毁灭,无数的村庄被洗劫一空,强悍的匈奴单于阿提拉,甚至还有了一个骄傲的名号——上帝之鞭。能得到这个殊荣的,从那时到现在的两千年里,不过两个人,另外一个,就是赫赫有名的蒙古帝国征服者,中国历史书上的“元世祖”——成吉思汗。

在当时,对于匈奴人的到来,欧洲人几乎毫无准备,后来的欧洲著名历史学者茨威格就曾说过:在这场战祸面前,当时整个欧洲陷入了漫长的恐惧中,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相信茨威格一定没有读过中国历史书,读了就可以找到答案:这些人是从中国大地的蒙古草原来的,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被汉朝打败了,赶走了,无处可去,不得已来到这里。

汉朝把匈奴打败,赶跑的时代,就是东汉时代。

在经过了立国初年的休养生息之后,承平的东汉王朝,从第二代皇帝汉明帝刘庄开始,决心着手解决匈奴——这个让历代中原统治者头疼的老问题。东汉反击匈奴的战争,从公元73年开始,尽管这次出征并没有达到重创匈奴有生力量的目的,但不好的开端,有时候反而是成功的一半。东汉因为占有了伊悟,打通了进入西域的道路,东汉大军完全可以通过这条道路,对北匈奴的故地进行长途奔袭。在此战之后的第二年,窦固再次率领1万7千大军,经伊悟进入西域,大破盘踞在车师的北匈奴主力,斩首近万人。这是东汉开国以来,第一次对北匈奴军队成建制的歼灭打击。也正是在这一战之后,东汉才设立了西域都户,恢复了对西域大地的主权。此时东汉面对的,是彻底歼灭北匈奴的最好机会,先前出使西域的班超,已经在当地成功说服了大部分国家归附汉朝,北匈奴在西域已经无法立足,如果汉军趁势北进,将北匈奴彻底斩尽杀绝,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意外却发生了,是政治上的意外,窦固突然接到了东汉王朝的圣旨:班师回朝。东汉第一次可以彻底消灭北匈奴的机会,就这样断送了。如果没有这一道圣旨,恐怕也就没有之后半个世纪,班家父子在西域的孤军奋战了。

东汉王朝之所以见好就收,一面是当时的文臣们,大都坚持孔子的主张,即对蛮夷们,得其地不可役而使,追杀徒劳无益,只要把他们远远赶走就好。更重要的原因,是窦固的特殊身份——外戚。这里要说说窦固,虽然他的名声不如卫青,却是一个和卫青性格类似的人,也是当时东汉军将中军事才能最强者。他是河西豪强窦家的子孙,娶了东汉的公主,他也就是东汉王朝的驸马爷,这般特殊的身份,在当时无疑是分外敏感的。西汉灭亡于外戚的前车之鉴,使东汉王朝在立国早期,就采取了打压外戚的政策,对外戚的封地、财产进行严格的限制。汉光武帝、汉明帝父子两代君主,更大量任用酷吏,以限制外戚势力的扩张。做为手握军权的东汉驸马爷,一旦窦固继续建立战功,实力自然可能被汉明帝忌惮,所以趁着初战告捷见好就收,就成了汉明帝自以为正确的选择。

窦固也很识相,收到诏书后没有任何的抱怨,回到洛阳后继续夹着尾巴做人。他为人谦虚,平时小心谨慎,处事却豪爽大方,乐善好施,在东汉王朝的人缘很好。他班师回朝后,就再也不谈打仗的事,连被他派到西域的班超也不管了,放任班超在当地孤军奋战多年。他因这场战功,官位节节高升,兵权交出去后,名誉性的职务给了一大堆,最后于公元88年善终于家,赐谥号文侯。

然而北匈奴的气焰,并没有因为窦固的离开而收敛,相反却变本加厉。在洞悉了东汉不会轻举妄动之后,北匈奴开始放心大胆地在西域扫荡东汉的势力。事实证明,这时候的北匈奴也确实不复当年之勇,面对东汉仅有数千士兵坚守的西域地区,北匈奴竟然打得非常困难,经常是几万匈奴军围攻几千汉军,却经常被击退。每次攻克汉军的战略要地,北匈奴的伤亡都是汉军的数倍。值得称赞的是,虽然在西域争夺战里,东汉帝国采取了“不作为”的态度,但是留守汉军的抵抗,却是格外悲壮惨烈。比如耿恭率领两千士兵坚守的疏勒城,在箭镞消耗殆尽,断水断粮的绝境之下,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匈奴军围困,依然不屈不挠,死战不退。其慷慨壮烈,连北匈奴单于都大为敬佩,一度主动劝降,允诺要把女儿嫁给他。但耿恭不是李陵,不但严词拒绝了匈奴人的企图,甚至杀掉劝降之人表示死战之心。恼怒之下,北匈奴对疏勒城发动了惨烈的进攻。但可笑的是,当东汉前线士兵在死战的时候,东汉朝堂上的文官们却在掐架,比如这时期因“清廉”被载入史册的东汉名臣第五伦,居然荒唐地提出不需要救援这股汉军,让他们在西域为国尽忠,自生自灭就好。好在他的提议遭到了朝廷众多大臣的怒斥,刚即位的汉章帝也难得“爷们”了一回,大怒道“若此等精忠将士蒙难,昏君之罪也”!皇帝不愿做昏君,事情就好办了,东汉帝国随后开始了著名的“拯救大兵耿恭”的行动,让曾经在对羌族战争中立下战功的酒泉太守段鹏带7000人到西域救援。汉军进展顺利,一路累积斩俘北匈奴军队3000多人。事实证明,在西域大地苟延残喘多年的北匈奴,其军事力量和作战素质,都远非西汉时期的模样,而此时东汉军队的战斗力,却不亚于西汉鼎盛时期,以鼎盛之强,击北匈奴强弩之末,完全是摧枯拉朽。意外偏偏又发生了,受命救援的王蒙部是胆小鬼,进入西域后怎么也不肯再向前推进了,理由是担心陷入北匈奴合围,大多数不明敌情的汉军也同意这么做,况且被围困这么久,谁知道这股汉军是生是死呢?关键时刻,军中一个曾给耿恭做过警卫员的小吏范羌站了出来,他反对就此班师,自请带2000兵马援救,在他的坚持下,汉军主力部队给他留下2000人马后,慌不迭地拔马南撤了。带着这股骑兵部队,范羌翻山越岭,终于赶到了疏勒城,成功击溃了匈奴的围城部队,两支汉军会师之后,当场“涕泪交流”。此后经过数日跋涉,范羌护送着这支英雄部队回到中原,进入汉地后,耿恭部原先的2000汉军,此时竟然只剩下13人,美国人的《拯救大兵瑞恩》,是斯皮尔伯格的艺术加工,中国军人的“拯救大兵耿恭”,却是铁血中华壮怀激烈的事实。

在西域的争夺战里,北匈奴再次获得了暂时的胜利,接着,却是永远的失败。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北匈奴势力的持续衰微,恰恰是在从东汉手中重夺回西域之后,衰微的原因,是天灾。

在北匈奴重新占有西域的公元75年,西域即遭遇了“极端天气”,之后连续8年,西域每年春天都干旱,冬天极度酷寒,甚至是轮番的暴风雪灾害。老天爷似乎也在成全放弃西域的汉帝国。

这样的极端天气,对北匈奴的打击无疑是极其沉重的,特别是以游牧经济为主的他们,牛羊牲畜被大量冻死,衣食无着,想压榨西域诸国,可归附他们的西域各国,也各个穷得叮当响,甚至不少人开始怀念起了汉帝国。汉帝国在时,一旦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发大量的米粮赈灾,视西域国民为自己的子民,但北匈奴却视他们为奴隶,内外交困之下,北匈奴更是众叛亲离,为了弥补“极端天气”带来的损失,北匈奴不惜血本,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开始长途奔袭,意图劫掠汉地,可这招不幸失算,他们先想劫掠辽东,没想到东部草原住着的,是已经成为汉帝国子民的鲜卑人、乌桓人,想劫掠东汉的河北、山西、陕西各地,没想到南部草原住着的,是被他们赶走的南匈奴人,想劫掠河西走廊,这里早有汉朝精锐的河西军枕戈待旦。连番的侵扰,最终都以惨败而告终。众叛亲离的北匈奴,离末日也越来越近了。

这时期汉帝国看似和北匈奴无关紧要的一场政治变动,也加速了北匈奴末日的到来。公元88年四月,一直对开疆拓土没有兴趣的汉章帝病故,其四子刘肇即位,就是东汉历史上的汉和帝。刘肇本来是不具备即位资格的,但他被汉章帝的皇后窦氏收为养子,符合了中原王朝“立嫡不立长”的皇位传承制度,即位也就顺理成章。此时的刘肇只有9岁,恐怕连匈奴在哪里还搞不清楚。这时候的国家大权,落在了其养母窦太后手里,窦太后所倚重的权臣,就是一贯主张对匈奴实行强硬政策的主战派人物——大将军窦宪。他是窦太后的兄长,也是此时汉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的掌权,标志着汉帝国对匈奴的打击,将进入最后的总攻阶段。

在当时的东汉政坛,比起早年的外戚窦固,窦宪是一个极其嚣张跋扈的人,汉章帝在位的时候,他就因为侵夺公主的土地,差点被汉章帝拉出去砍了。权倾朝野之后,窦宪更是目中无人,甚至到了睚眦必报的程度,先前得罪过他的人,都要找个理由报复回来。但这个人也是个打仗的好手,特别是新近掌权,当然要通过战功来立威,打击的对象,就是北匈奴。对窦宪来说,想要压服朝野的反对派,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消灭苟延残喘的北匈奴。

所以公元88年,汉帝国再次讨论对北匈奴的用兵问题,军方的将领们都主张出兵,但文臣们却坚决反对,特别是司徒袁安集合了一帮文臣,反复上书反对,理由也是当年的那几条,对蛮夷不用追杀,赶跑就行了,打仗就要花钱,当然他们更担心的问题是,连续的对外战争,会造成军人集团势力的坐大,外戚势力的膨胀,这样文臣们的日子,就相当的不好过了。

但窦太后是不管他们是否好过的,打仗能给窦宪立威,也就意味着能给窦家外戚集团立威,再说北匈奴已到了晚期,如此泼天大功,自然不能放弃。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窦宪统帅大军,与南匈奴合兵,发动了对北匈奴的大举反击战。是年六月,汉军出朔方,与北匈奴军在涿山激战,一举打破之,随后一路追杀,直杀到今天内蒙古杭爱山下,一路仅招降俘虏北匈奴就有20万人。这次出兵是对北匈奴毁灭性的打击,得意洋洋的窦宪也分外高兴,在杭爱山勒石记功而还,可谓对当年封狼居胥的霍去病有样学样。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就是后来宋朝名臣范仲淹心向往之的“勒燕然山”。

燕然山之战对北匈奴的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当时北匈奴的整个人口不过几十万人,一场厮杀连投降带被俘,北匈奴几乎损失了一半以上的人口,这场打击的灾难性,甚至超过了西汉时期卫青霍去病的漠北之战,和东汉的战争确实不能再继续了。东汉方面,先前反对出兵的司徒袁安,在窦宪获胜后,火速提出了招降的建议,认为这将是一劳永逸解决匈奴问题的好机会。依照袁安的建议,汉朝派梁讽等人为使者,去北匈奴藏匿的巴尔喀什湖地区招降,在梁讽的劝说下,穷途末路的北匈奴单于最终动心了,他们准备效仿南匈奴,彻底向汉朝投降。如果此举成行的话,恐怕后来匈奴骑兵肆虐欧洲的大战,也就不会存在了。

意外偏偏在这时候发生了,招降的事情,文臣们很高兴,太后很高兴,北匈奴也很高兴,唯独窦宪不高兴,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在和他抢功。同时南匈奴也不高兴,南匈奴和北匈奴是死仇,在他们眼里,部落矛盾永远大于民族矛盾。于是,窦宪和南匈奴单于一拍即合,干脆趁着北匈奴接受招降,疏于防范的机会,再打一次大规模进攻,一劳永逸解决北匈奴问题。公元90年七月,汉军与南匈奴两路夹攻,杀入了北匈奴的王庭,疏于防范的北匈奴大军顿时崩溃,匈奴单于的老婆阏氏以及1万5千多人被俘。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汉使梁讽和班固,此时就奔走在奉命册封北匈奴的路上,他们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地死尸。

从此以后,北匈奴战不能战,降也不能降,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西迁了。公元91年二月,窦宪再次出兵,在金微山(阿尔泰山)包围北匈奴残部,俘虏了单于的母亲,单于则率领几千人突围北逃。这是汉匈战争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战斗,自此以后,北匈奴开始了悲壮的西迁之路,绕过咸海,向遥远的西方迁徙而去,在伏尔加河流域定居下来,成为4世纪前叶活动于伏尔加河流域的匈人的祖先,或许在那里继续圆已经在大漠之上破碎的重建匈奴帝国的美梦。一个多世纪后他们出现在欧洲,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