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暴雨引发的动乱 二、始皇帝死而地分

公元前二一零年,千古一帝秦始皇,在出巡的途中,病死于巨鹿沙丘。

始皇末年,有陨石坠于东郡,有人刻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在他死前一年,又有人装神弄鬼,称:“今年祖龙死。”对于这无可逆转的自然规律,始皇帝也默然良久,才缓缓道:“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其实,他自己也很惶恐,死固然是不可逃避的,求仙问药只不过是给自己心理找平衡——不然还建什么骊山陵墓!

但自己的儿子们,能不能扛得起大秦帝国这幅沉重的担子?这毕竟是旷古以来,史上所知的最庞大的帝国啊!老皇帝心里没谱,所以一直没有确定自己的继承人。但正是这一犹豫,给阴谋家造成了可乘之机。始皇帝身边近臣中车府令赵高胁迫丞相李斯与之合谋,伪造秦始皇诏书,赐死长子扶苏和大将军蒙恬,立少子胡亥为二世皇帝。

秦二世登基后,为确保自己不稳固的地位,大杀兄弟、宗室,从内部动摇了秦王朝的统治基础。

在国家政策上,浑浑噩噩的二世皇帝并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狂风骇浪,仍然保持着乃翁的既定国策,同时在帝国的南北两个方向保持着庞大的军事力量,人民自数千里外转运粮草物资,死者相望于道。阿房宫、骊山陵墓、长城这三大工程,更是耗尽民力。

这一切,用当时人的话说,叫做“天下苦秦久矣”。秦帝国早已不堪重负,欠缺的只是压垮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在秦始皇死前,已经有一些未来的大人物,聚众为盗贼了。

开汉三杰之一的彭越,原以打鱼为生,此时正落草巨野泽中。

还有一位英布先生,秦时为布衣,据说曾有人给他相面,说他老人家未来要当王,不过要在受刑之后。所以他偶犯秦法,当受黥刑时,他还相当高兴,说:“人家说我受刑后可以当王,现在就差不多了吧?”周围的人听他大言不惭,差点笑死。

因为他受了黥刑,所以又被人称作“黥布”。他论刑被送到骊山服苦役,广为结交苦力中的豪杰,后来瞅个机会领一帮人逃走,跑到江上为盗。

还有一位大人物,出生在秦昭王五十一年,妈妈怀他的时候,天象很不好,雷电晦冥,另据历史学家说,他爸爸目击到有蛟龙出没。

看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架势,就知道这位老兄就绝不是等闲之辈。

不过打小就看不出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排行老三,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幺儿,还喜欢乱花钱,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他爸爸很不喜欢他,经常拿他善于赚钱的二哥做榜样开导他,但毫无效果。

秦灭六国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出头了,论年纪,应该参加过这场轰轰烈烈的统一战争——不过并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出色的表现,或者他自己害羞,压根儿不想多提,所以关于他前半生的活动,历史简直是一片空白,我们只能通过他的社会关系去猜测一二。

他年轻时,活动于魏国境内,经常去大梁、外黄等地游历。因和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张耳有交情,所以也连带着对魏公子有好感,每过大梁,常祀公子。

他崇拜英雄,自命不凡,但气运不佳,大半辈子只不过是空掷岁月罢了。就这样一直活到四十多岁。

人过中年的他,老老实实地当上了秦朝的泗水亭长,还由国家配发三尺剑一柄——论工作性质,有点像现在的派出所长。他利用职务之便,“好酒及色”,好在那时候不大讲究追查基层干部生活作风问题,所以他乐滋滋地抱着个和曹姬私生的大胖小子刘肥,日子也过得挺好。他在酒店长期喝酒打白条,史书可考证的就有武负、王媪两家,这两家不敢惹他,只好造谣说他出没的时候总是闹妖怪,所以给他免费。

当地县长有位朋友吕先生,避仇前来投靠哥们儿,遂定居在县里,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借机大拍马屁,纷纷送礼。县政府会计萧何被借来帮忙,专管收钱。萧何先生客客气气地招呼大家:“礼金在一千钱以下的朋友,请主动坐到堂下去!”

咱们这位泗水亭长先生,信口雌黄,大言炎炎道:“俺送一万!”其实他一分钱都没有送。吕先生听说当世还有这么爽快的人物,亲自出来迎接,萧何把他推一边咬耳朵:“这家伙我熟得很,喜欢说大话,今天肯定没带钱,是跑来吃白食的……”吕先生摇摇头,我会算命,这位老兄状貌非常,将来定是非常之豪杰。萧何苦笑,反正我是没见过见过四十多岁才混到科级干部的豪杰。

于是亭长先生大摇大摆地坐到上坐,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喝完酒,吕先生留住亭长闲聊,说你先生这个相貌,我走南闯北阅人多矣,没见过比你更有富贵相的,望善自珍重。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愿不愿意给我做女婿?

吕太太听说先生要把女儿吕雉小姐嫁给这么个半老头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喝得半醉的吕先生怒道:“女人家知道个啥!”就这样,硬把大女儿嫁给了亭长先生。

至于传说中这位吕先生用相面法选女婿的故事,我至今觉得是故弄玄虚。因为,他后来把小女儿吕须嫁给本县一位杀狗的壮士——那难道也是相面相出来的?那位壮士虽然后来不失封侯,但谁娶了吕雉的妹妹能少个裂土封侯?

和杀狗的比起来,有国家公职、收入稳定的亭长,当然是更不错的女婿人选了。刀笔萧曹,司御滕婴,屠狗樊哙,哭丧周勃,当时悉是池中之物,不是烽火突起大泽,嬴秦偶失其鹿,历史上哪会留下他们的名字!

所谓千古功臣名将,不过是“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罢了。

亭长姓刘,排行老三,又叫做“刘季”,后来发达了,才改名为“邦”。吕大小姐嫁给他后,生了一儿一女,先前那个私生子刘肥,虽然年纪大,但毕竟不是嫡出,所以没有继承权——等到刘三去世后,这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差点把刘三流血流泪挣来的家底掏空。

刘三因为担任亭长,要经常押送犯人去咸阳服劳役。一次碰上始皇帝出巡,刘三在道旁看热闹,不禁太息一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这两个人,也就差了三四岁,其实是同龄人。他们俩,一个终结了持续八百年的旧时代,一个则开创了延绵两千年的新时代。站在两千年后,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都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人物。可此时,他们的地位还有着天壤之别,猜不到未来的刘三,自然要叹息自己髀肉复生,一事无成了。

秦始皇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前二一零年,刘三押送一帮刑徒去骊山服苦役。这一路上,刑徒不断逃亡,才走到丰西泽中亭,刘三算算账,等不到骊山,人就该都跑完了。他无计可施,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停下来喝了一会儿闷酒,竟索性把捆绑人犯的绳子都解开,对惊愕的犯人们说:“兄弟们,你们都走吧,我也要逃了!”有十几个人被他的义举感动了,自愿跟从他落草。

刘三在醉酒中,迷迷糊糊地跟着大家走山路,前行的人跑回来告诉他,说路上有条大蛇盘踞,无法通过。他借酒壮胆,怒喝道:“壮士行路,怕什么!”拎着秦王朝配发的三尺剑,冲上去将蛇斩为两段。再走几里路,实在撑不住,一头倒在路边睡着了。

有掉队的人,经过斩蛇处,见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哭,说她儿子是白帝之子,化为蛇当道,被赤帝子所杀。

后人遂以斩白蛇,作为新时代开创的祥瑞。

酒醒后,刘三想想,家也回不得了,就率着这十几个人藏在芒砀山中做了强盗。

咸阳城中,有望气者称东南有王者气,秦始皇遂东游以厌胜之。车驾经过江南会稽,许多人跑来围观皇帝的仪仗,其中一位青年看完帝王排场之后,大不以为然:“彼可取而代也!”他叔父吓一大跳,急忙捂住他的嘴,告诫道:“可别乱说话,当心灭族!”叔父说归说,可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会有出息。

这一次巡游,是秦始皇在历史上的绝唱,他病死在途中,再没能回到他壮丽的都城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