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杀碑的故事——张献忠屠蜀 二、接受招安,鸷伏谷城

张献忠和李自成在凤阳城下翻脸,李自成和高迎祥西去,张献忠继续向东,围庐州、舒城,攻桐城,陷庐江,屠巢、无为、潜山、太湖、宿松诸城。在遭到明军堵截后,才折而西向入关中,再度与高迎祥合股。

不久,高迎祥与张献忠东出中原,李自成则西进,连续取得了击杀艾万年、曹文诏的胜利。

但再度东进中原的高迎祥和张献忠,却不那么幸运。他们遭到了明将左良玉、祖宽的迎击,损失惨重,两人分头转移,高迎祥从此走上败亡之路,在不久后的黑水峪之战中被孙传庭俘获,押送北京凌迟处死。张献忠的活动也陷入低谷。

随即,湖广巡抚卢象升被崇祯抽调北上,湖广一带明军压力骤减,张献忠和罗汝才等部又活跃起来。

崇祯十年初,杨嗣昌被崇祯启用为兵部尚书,制定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作战计划,十月,该计划正式启动,各路明军开始协同围剿。

张献忠在河南、湖广之间也遭到重大挫折。他假冒老对头左良玉部的旗号奔袭南阳,屯于南关。恰巧左良玉本人率部经过,听说附近居然有一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左良玉部队”,知道是碰上李鬼了。左良玉“疑而急招之”,张献忠知道瞒不过去,急忙逃跑,但左军已经围攻上来了。

战斗的结果,张献忠军受到重创,本人也负了伤,差一点被左良玉俘虏。有说是被明将罗岱箭中额头,也有说是身中两箭,额上被刀伤——反正从此张献忠额头上多了块伤疤。

当时各路农民军大多遭到沉重打击,要么被消灭,要么投降。张献忠退到湖广后,知道当年的大恩人陈宏范已升为总兵官,正在湖广,属总理六省军务的熊文灿麾下。张献忠遂派人向陈宏范求降,请求“杀贼自效”。陈宏范本对张献忠有好感,加之又是奇功一件,自然乐意替他向熊文灿疏通。

这位熊文灿总理,原是靠招抚海盗起家的。他招抚过谁呢?最著名的,是中国史上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郑成功的爸爸,郑芝龙。

郑芝龙早年投身海盗,并曾偷渡日本。那时候中国人肯去日本,人家欢迎还来不及呢,谈不上违法——还娶妻生子,对,就是著名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后来,他接受了时任福建巡抚的熊文灿的招抚,成为大明朝的将军。后又因商业纠纷,和曾同为海盗的刘香火并得胜——当然,这些都成为了熊文灿的“政绩”。

虽然挂着大明朝海防游击的牌子,但郑芝龙先生实实在在是位集海盗、走私大鳄、台湾的保护人、国际贸易商兼东北亚海上治安维护者于一体的多面角色,号称“闽海王”。为了获得官方的默许,他将源源不断的保护费收入提成送到熊文灿先生的府库中,所以熊先生相当有钱,并进而认为“招抚”是一种非常互利的剿匪措施。

当然,这些钱熊先生自己是用不完的,所以就在朝中广结善缘,顺带推销自己的“剿匪”心得。连崇祯皇帝也从太监那里听说了他的好名声,杨嗣昌一推荐他当总理,皇帝就同意了。

张献忠既然要“求抚”,当然是要按郑芝龙的先例办的。不过即便这样,也不太容易消去皇帝的愤怒——毕竟张献忠挖过崇祯的祖坟啊!

不过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首先,凤阳皇陵被掘时,地方官怕担更大的责任,只含含混混告诉皇帝说仅是皇陵附属建筑物被烧,而没有报告陵墓被掘。

其次,张献忠手下,恰好有位老兄姓薛,更凑巧的,当朝内阁首辅薛国观也姓薛。无巧不成书的是,两个人是老乡,而且张献忠手下这位薛将军,还是薛首辅的子侄辈。所以,只要肯花钱,是能够买动薛首辅为张献忠说话的。

张献忠确实花了不少银子,估计怨气不会小。以至于三百多年后,还借姚雪垠先生之手笔骂道:“妈妈的,把老子几年的积蓄快挤光了!”

不过“招抚”终究还是谈成了,张献忠顺手占据了谷城附近的地盘,号称要从良。

但也不是所有的明朝官员都相信张献忠是真心投降。

巡按御史林铭球、襄阳分巡道王瑞旃和左良玉三个人商量,准备趁受降之机把张献忠抓起来,熊文灿怕这帮家伙坏了他的声名,没有同意。更关键的是,他怕激变其他已受招抚的农民军。

熊文灿只肯给张献忠两万人的粮饷,可张献忠非说自己有十万“壮士”,请十万人的饷——也难怪左良玉要不乐意:俺是立了战功的正规军,还没发这么多粮饷呢!他张献忠,一个打了败仗的“流贼”,他凭什么?

于是张献忠借口部队吃不饱,拒绝协助明军去讨伐其他“流贼”。但他在谷城还算规矩,娶了个生员的妹妹做老婆,部队也不扰民,看起来像是安安分分过日子。

可是还是有人不放心。

湖广巡抚余应桂致书熊文灿,说张献忠必反,应该及早除掉——可不巧得很,这封信给张献忠截住了。于是张献忠向朝廷大哭大闹,说自己是真心投降,可现在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心灵受到了创伤。

碰巧这位余应桂先生,先前还弹劾过现在的大红人杨嗣昌的老爸,前三边总督杨鹤。所以杨嗣昌肯定落井下石。于是余先生被罢职充军,从此再没人敢轻易说张献忠的不是。

张献忠的胆子越发大起来,甚至有谷城居民报称,见到他和著名流贼李自成,鬼鬼祟祟地在一起喝酒,似乎还商量一些不法勾当。

据说还送了些军用物资给李自成。

不管怎么说,反正到了崇祯十二年的五月,恢复了元气的张献忠又重新造反了。他杀掉了谷城知县阮之钏,还把大恩人陈宏范派来负责监视他的两个将官裹挟走了。

更缺德的是,他居然在墙壁上写了一本账目。谁收过他的钱,哪年哪月哪日,收了多少,一条不落。据说只有和左良玉密谋要暗算他的王瑞旃,没有收过他一文钱。

张献忠这辈子,数这件事儿做得最有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