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隐蔽的危机 二、庸相的价值

为什么玄宗接受姚崇提出的“宰相权重,不可久任”的建议,实行了频繁宰相轮换的制度,到了李林甫这里却因人而废呢?这个李林甫,后世公认的庸相和奸相,到底有什么本事,能霸居相位19年?

李林甫,小字哥奴,唐朝宗室子弟,唐朝初年长平肃王叔良的曾孙。论起辈分,他还比玄宗高出一辈。不过,因为血缘关系疏远,到了李林甫这里,已经没有世袭的爵位了,宗室血统丝毫没有给他带来辉煌。李林甫能够步入仕途,还是要感谢他的舅舅姜皎。姜皎在玄宗为藩王时即诚心结交,玄宗登基后,姜皎被授秘书监,恩宠无比。后宫宫殿之前种有一棵珍贵的果树,玄宗经常在其叶繁花盛之时前去玩赏。有一天,姜皎叹息道:“真乃嘉树也。”玄宗听后,立即笑容满面地说道:“卿既爱此树,那就植入府中玩赏去吧!”将这棵无比珍贵的果树赏给了姜皎。姜皎先后接受玄宗的赏赐有马匹、珍玩,不可胜数。李林甫因为舅舅所喜爱,一直养在姜府,他从小就看到了权势的魅力,对权力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当时宰相源乾耀执政,与姜皎联姻。李林甫趁机巴结源乾曜的儿子源絮,通过源絮走后门,代求司门郎中一职。源乾耀却不大看得起李林甫,认为:“郎中之职需才德俱佳者为之,哥奴一无赖尔,岂能担当此任?”

李林甫谋官一事大受挫折,不仅是因为源乾耀为人清廉正直,还与当时的体制和历史背景大有关系。当时政治清明,玄宗十分注意整顿吏治,裁减了许多冗官,改变了滥封爵位的恶习。对官员的任用看重才识,在开元二年(714年)还规定,选择京官中有才识的,到地方任都督、刺史;在地方任职的都督、刺史如有政绩,则调到京城任京官。改变了历朝历代重京官,轻外任的恶习。玄宗还在殿廷之上亲自对新任命的县令进行考试,对其中不合格的45人当堂罢免,并把主持选官的两个官员予以贬职。在这样的风气下,李林甫遭受挫折就并非偶然了。他只能暗中蛰伏,静待时日。

李林甫受此打击,并没有停止他的钻营。几年之后,被提拔为国子司业,官品从四品下,为国学中的行政事务官。开元十四年(726年),在御史中丞宇文融的提携之下,官至刑部侍郎,有了生杀大权。接着升迁至吏部侍郎。吏部侍郎官品为正四品上,专门掌管官吏的任免,很有实权。

史载李林甫给人的印象是平易近人,和颜悦色,但却“阴中伤之,不露辞色”。时人认为他精通权术,已经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仅一般人为之心惊,即便老奸巨猾者也望而生畏。尤其是他在外表上装得对人极为友善,暗中却加以中伤竟然一点也不露声色,世人谓其“口有蜜,腹有剑”。这就是“口蜜腹剑”成语的来历。

李林甫钻进吏部后,玄宗皇帝的哥哥宁王李宪曾私下求见李林甫,拿出10个人名单,要他优先考虑选补这些人入官。李林甫不问优劣,一口答应下来,只对宁王提出一条要求:“愿绌一人以示公平。”发榜之日,李林甫特意选出一人,张榜宣布:此人作风不正,托王讲情,留待下次冬选。这样一来,李林甫不但赢得了“公正”的美誉,而且趁势巴结了宁王李宪。可谓是一箭双雕。像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

当时武惠妃宠倾后宫,企图立自己的儿子寿王为太子。李林甫探知内情,通过宦官向武惠妃表露:“愿护寿王为万岁计。”(《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三·李林甫传》)两位野心勃勃者走到了一起,李林甫也很好地把握了历史的契机。之后,武惠妃常在玄宗面前赞扬李林甫,玄宗由此对李林甫印象很深,为他以后当上宰相打下了基础。

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宰相裴光庭死。李林甫立即通过裴光庭的夫人出面,谋求相位。裴夫人是武三思的女儿,武三思曾经对高力士有恩。野史记载说裴夫人与李林甫有染,裴夫人在高力士面前为李林甫苦苦哀求。高力士当时权倾朝野,对旧主人不好一口拒绝。不过,高力士为人谨慎,选相又是大事,他不敢轻易向玄宗提起,只是暗中等待机会。不久,玄宗决定任用韩休为相。高力士立即把消息告诉了裴夫人。李林甫知道后,马上向玄宗上奏,推荐韩休为相。

韩休当上宰相后,听说是李林甫举荐他,异常感激,于是向玄宗推荐:“吏部侍郎李林甫为宗室之后,才德兼备,且有宰相之才!”武惠妃经常在玄宗那里吹耳边风,玄宗对李林甫印象很好,现在又有新宰相推荐,于是任命李林甫为黄门侍郎,随后便升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再进兵部尚书。历史就这样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李林甫空手套白狼,竟然真的入阁拜相了。梦想实现得如此轻易,这让李林甫又瞄上了宰相中位置最高的首辅之位。

当时的宰相还有张九龄和裴耀卿。张九龄知道玄宗预备任命李林甫为相时,直谏劝阻说:“陛下今日若以李林甫为相,他日恐怕国无宁日了!”此时玄宗在位已久,沉迷于武惠妃的温柔乡,不免怠于政事。然而,每当商议政事时,张九龄和裴耀卿两位宰相事无巨细,都要与玄宗据理力争。这让玄宗相当不快,不过也不好表露什么,但对待张九龄和裴耀卿的建议就不那么听得进去了,依旧坚持任命了李林甫。天子对待肱股重臣微妙的情绪变化被李林甫捕捉到了,他一面巧伺上意,一面开始寻找机会排挤张、裴二相。

每次上朝时,张九龄,裴耀卿两位宰相对李林甫稍稍谦让,李林甫则居于中间,眉宇之间露出得意之色。时人看到这种场面,惊呼“一雕挟两兔”,认为他们二人终究要遭李林甫的陷害。

朔方节度使牛仙客治军很有政绩。玄宗知晓后,欲以牛仙客为尚书,还准备给其封户。张九龄听说此事之后,与李林甫商议道:“封赏乃国之大事,只能给予名臣大功者。牛仙客,只是一边将,不过工作做得好些,就能马上封赏吗?愿与李大人在朝廷争之!”李林甫一口答应下来。次日上朝,张九龄据理力争。李林甫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张九龄的固执激怒了玄宗,20多年的承平天下,天子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的话语。大怒之下,玄宗罢朝而去。而李林甫却趁机上奏说:“仙客有宰相之才,尚书之职乃大才小用,有什么不可以的?九龄乃一文吏,过于囿于古义,有失大体;再者,天下者,陛下的天下,陛下用一官吏,有何不可?”玄宗见有大臣支持自己,大喜,就加封牛仙客为陇西县公。并且夸赞李林甫为相而不专权。从此,玄宗便有意与张九龄疏远了。

李林甫曾引荐萧旻为户部侍郎。萧旻不学无术,有一次在与中书侍郎严挺之“同行庆吊”时,当众错读一字。严挺之深感遗憾,就对张九龄发了几句牢骚。张九龄凡事认真,便以不学无术弹劾萧旻,贬为歧州刺史。李林甫由此怨恨严挺之,刚好有件事主动撞上门来。

严挺之曾经休妻,前妻后来改嫁给蔚州刺史王元琰。王元琰因贪赃下狱。前妻无奈之下,只好求严挺之相救。大概出于补偿的心理,严挺之立即全力设法营救王元琰。李林甫使人奏告玄宗,说严挺之私袒王元琰,应该连坐。张九龄为严挺之辩解,认为其中不应会有私情存在。玄宗却道:“卿不知,虽离之,亦却有私。”皇帝这样说了,张九龄不便再求情,只好请裴耀卿代救严挺之。李林甫却乘机上言:“耀卿、九龄都是朋党。”玄宗早已经有疏薄张九龄之意,乐得有个借口,于是借此案将张、裴两人罢相,贬严挺之为洛州刺史。

罢朝之后,李林甫目送远去的二位老相,得意万分,阴阳怪气地问:“左右丞相何在?”一旁的诸位大臣听见,无不心寒,且胆颤心惊。李林甫旋即升为中书令,终于成为群臣之首。

不久,李林甫协助武惠妃构陷太子李瑛。玄宗尚迟疑到底要如何处置太子,便召来宰相李林甫商议。李林甫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此乃陛下家事,臣等不宜介入。”李林甫做作的话,反而促使玄宗作出了决定。不久,便将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废为庶人并赐死。天下人为之痛心,号之为“三庶人”。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武惠妃因数见三庶人的冤魂作祟,忧怖成疾,于当年死去。武惠妃的死,使得李林甫在废太子李瑛事件上所立的大功顷刻化为乌有。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加紧促使玄宗立武惠妃之子寿王为太子。玄宗却因为太子冤死而迟疑不决,寝食难安。高力士察知其难,进言说:“立嫡以长,谁敢言者!”终于促使玄宗下定决心立三子忠王李玙(后改名为李亨)为太子。李林甫错失一着,但并未就此罢休,之后发生了多起构陷太子李亨的事件,将会在后面的篇章中论述。

再讲几个关于李林甫的有趣故事。

李林甫有6个女儿,他在客厅的墙壁上开了一个横窗。每当有贵族子弟到他家来,他就让6个女儿在窗内窥视,自由选婿。这既表现出一个封建家长的大度与宽容,也是与大唐盛世自由奔放的风气一脉相通。

李林甫的表亲中有人得了儿子。幼儿初生,照例要表示庆贺。《诗经·小雅》“斯干”有“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的描写,所以后世就将生男称为“弄璋之喜”,生女称“弄瓦之喜”。李林甫粗鄙无文,在信中称“知有弄獐之庆”。堂堂宰相,以“璋”为“獐”,一时传为笑谈。

李林甫在家中设有一个专用厅堂,形如弯月,号称“月堂”。每当要排斥陷害某位大臣时,李林甫就住进“月堂”,绞尽脑汁地思考,任何人不得打扰,如果他欣喜若狂地从堂内出来,则肯定是有个政敌将要“家碎矣”。李林甫出于打击异己的需要,还蓄意培植一批酷吏为亲信。他举用了曾被玄宗批评为“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的吉温和“为吏深刻”的罗希奭作为心腹。吉温、罗希奭两人审理狱案,完全按照李林甫的意旨进行,制造了许多冤案。凡是落入吉、罗两人之手的李林甫政敌,没有一个能逃脱厄运,所以时人称之为“罗钳吉网”。

李林甫为人奸险,但却藏而不露。若与之初次接触,还觉得可敬可亲,天长日久,便会发觉他深不可测。李林甫每次上奏时,必先贿赂宦官和后宫嫔妃,连皇宫的伙夫、宫女也委以重金,作为耳目。如此,玄宗的一动一静,李林甫便了如指掌。为了自己能够无所顾忌地行奸作佞,李林甫采取指施,竭力做到“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他曾经召集朝廷所有的谏官,明目张胆地讽喻谏臣缄口。补阙杜琎偏不理睬,坚持上书言政。李林甫为了杀一儆百,当即将其贬为下令。自此,“谏官皆持禄养资,无敢正言者”。

李林甫还“善养君欲”。玄宗自武惠妃死后,霸占了儿媳寿王妃杨玉环。李林甫身为首辅,却缄口无言,任其所为。当玄宗信奉道教以求长生之术时,李林甫又“舍宅为观以祝圣寿”,讨取皇帝的欢心。为了保证玄宗的奢靡消耗,李林甫甚至不惜改变经济法令,以增加赋税的措施来聚财。此时,玄宗皇帝年事已高,怠于国事,将政务全部交托给李林甫。李林甫长期的为所欲为,倒行逆施并没有招致政敌们有力的反击,相反他却能把持权柄直至终老相位,这与他“柔佞多狡数”、善“迎合上意”的政治权术有关。

李林甫结怨甚众,他儿子李岫对此非常忧虑恐惧。一天,李岫陪李林甫游后花园,看到有个下人正在拉很重的东西。李岫指着下人对父亲说:“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比此人得乎!”(《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五》)李林甫听了,很不高兴,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呢?”可见他本人心里非常清楚,因此每每担心遭刺客暗算。以前的宰相“驺从不过数人”,到了李林甫这里,“出则百余人为左右翼,金吾静街,前驱在数百步外,公卿走避”。他晚上睡觉也不踏实,“居则重关复壁,以石瓮地,墙中置板,如防大敌。一夕屡徙床,虽家人莫知其处”。把自己家里搞得机关重重,神秘莫测,甚至连家人都防范,其内心的虚弱可见一斑。

这个时候,玄宗越来越只关心自己的家事,日益沉溺于温柔乡中,对政治感到倦怠。从而导致李林甫对朝廷的支配远比他的前任宰相们全面。天宝三年(744年)十二月的一天,玄宗一时高兴,对亲信宦官高力士炫耀地说:“自开元二十四年至今,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清闲处之,把政事全委任于李林甫,你看如何?”高力士感到玄宗不理政事而任凭李林甫独断专行不正常,对朝廷不利,便善意地提醒道:“天子巡狩,古之制也,陛下应当坚持。再说,天下大柄,不可转于他人。李林甫威势既成,谁敢对他怎样?谁能奈他何?”高力士对李林甫并无恶感,他一切的出发点只是要保护玄宗的地位,他已经机警地看到李林甫独揽大权的潜在威胁。但玄宗却不以为然,反而接受不了高力士对李林甫的评判。高力士一看,知道自己说话不合皇上的心思,得罪了皇上。他立即跪倒在地,自责道:“老臣狂痴,说出妄言,真是罪该万死。”从这件事中,高力士接受了一个很深刻的教训。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深言天下之事,不敢深言玄宗之得失。

可以说,李林甫已经是权倾朝野,朝堂上无人能与他抗衡,就连太子李亨都畏他如虎。不过,有一个人正开始崛起,并且迅速威胁到李林甫的宰相地位。这个人就是后来改名为杨国忠的杨钊。

杨钊未发迹前嗜赌如命,多有劣行,因与杨贵妃的姐姐(即后来的虢国夫人)私通,为族人所不齿。杨玉环被册封为贵妃时,杨钊正在赌场豪赌。当时的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闻知此事,派人急召杨钊。杨钊心生疑惧。章仇兼琼以上宾之礼接待杨钊,称杨钊为“兄”。杨钊受宠若惊,一时不知所措,后来知道是自己的堂妹封了贵妃,表他为官,不禁喜出望外。

杨钊一到京师长安,便被授以金吾兵曹参军、闲厩判官。章仇兼琼也因为杨钊斡旋被召回朝廷,任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由于杨钊经常出入赌场,工于计算。每逢禁中传宴,杨钊掌管樗蒲文簿(一种娱乐活动的记分簿),常常锱珠不差,令玄宗刮目相看,赞道:“真乃度支郎之才也!”这样,杨钊到长安不久,便被提拔为监察御史,日渐得到玄宗的宠信。

天宝七年(748年),杨钊建议玄宗把各州县库存的粮食、布帛变卖掉,买成轻货送进京城,各地丁租地税也变买布帛送到京城。他经常告诉玄宗,现在国库很充实,古今罕见。于是,玄宗在跌入年二月率领百官去参观左藏,一看果然如此,很是高兴,便赐杨钊紫金鱼袋,兼太府卿,专门负责管理钱粮。九年(750年)十月,杨钊因为图谶上有“金刀”二字,请求改名,以示忠诚,玄宗赐名“国忠”。

李林甫构陷太子李亨时,杨国忠十分尽力,以讨李林甫的欢心。其实,李林甫对杨国忠这样的无赖之徒,是非常厌恶的,因杨贵妃的关系,才对他比较客气。二人一唱一合,互相利用。在虢国夫人的帮助下,杨国忠对玄宗的动静、喜好了如指掌,每每行事,必合玄宗心意,深得玄宗喜爱。在不到一年的工夫里,已身兼十五余职,成为朝廷之中仅次于李林甫、王鉷的重臣。杨国忠的崛起,李林甫始料不及,等他觉察已太迟了,李林甫便与杨国忠开始了权力之争。

李林甫老谋深算,杨国忠内心不自安,生怕李林甫陷害自己。便上表请自领剑南节度使,却留在京师长安。吉温本与罗希奭同为李林甫的心腹,人称“罗钳吉网”,此时他见杨国忠日渐受皇上恩宠,便投靠了杨国忠,为之出谋划策。杨国忠便与吉温策划陷害依附于李林甫的王鉷。

王鉷事母至孝,也非常喜爱弟弟王銲。但王銲长期在哥哥的庇护下生活,内心阴暗,对哥哥的权势十分忌恨,发誓有朝一日要超过王鉷。王銲与武将刑縡友善。天宝十一年(752年)四月,野心勃勃的王銲与刑縡密谋,准备率右龙武军万余人发动政变。不料计划泄漏,玄宗让御史大夫王鉷处理此事。王鉷得知自己的弟弟王銲被牵扯进去,便故意缓办此案,只派万年、咸宁两县县尉前去捕其余党。这时,杨国忠率军前去镇压,邢縡亦率同党持弓箭大刀与之格斗。正在酣战之际,高力士率领400名飞龙甲骑赶到,形势急转直下,刑縡在混乱之中被官兵斩杀,余党死伤无数。王銲被擒获,后被杖杀,其兄王鉷受到连累,也被赐死。

王鉷死后,所任之职全部落在了杨国忠身上,杨国忠一时权倾天下,正如杜甫在一首诗中写道:“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杨国忠借助机会穷追不舍,多次向玄宗密奏李林甫与王鉷结党营私,玄宗便开始疏远李林甫。李林甫极为痛恨。在吉温的策划之下,李林甫的亲信萧炅、宋浑皆被借故逐出朝廷,李林甫竟无计可施。在杨贵妃和杨国忠的内外夹击下,李林甫的失败不可避免。但他实在不甘心,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最后竟然败在一个以裙带关系发家的无赖小儿手里。

不久,形势竟然出现了转机,开始向有利于李林甫的局面发展。南诏侵犯唐王朝边境。杨国忠当时领剑南节度使,应该前去平定叛乱。李林甫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可以借此机会把杨国忠外遣。

这也正是杨国忠所担心的事情,他生怕出征在外,李林甫趁机进行诬陷,使他无回朝之机。杨国忠在退朝之后,跑到后宫向玄宗推辞此事,连杨贵妃也亲自出面求情。杨国忠本以为能够推辞掉此事,不料玄宗认为杨国忠出征立下战功后便可封其为宰相,安慰杨国忠说:“卿暂到蜀地处置军事,朕屈指待卿,还当入朝。”(《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杨国忠无可奈何,只好踏上征战的路途,一路上惴惴不安,始终放心不下长安的局势,生怕有变。因为他很清楚,李林甫在才能和手腕上比他高一筹。

老天爷帮了杨国忠!在杨国忠离开长安不久,李林甫便一病不起。玄宗派御医前去诊治,并赐给李林甫许多美味佳肴。李林甫触景生情,不禁落下泪来。玄宗想看望李林甫,就来到降圣阁上,手执红巾遥望,召唤李林甫。又派快马召回杨国忠。杨国忠见诏大喜,立即掉转马头奔回长安,一路之上如坐春风,和出征时的心情迥然不同。杨国忠回到长安之后,拜见了玄宗,不及更衣洗尘,先到李林甫床前。一见到李林甫,不觉双腿一软跪在地下。李林甫闻知杨国忠前来,企图挣扎坐起,最终没有成功,只好躺在床上接见杨国忠。杨国忠生怕李林甫心有奸诈,不敢抬头正眼看他。只见李林甫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将死之人,我死之后公当入相,请公善待我的儿孙,身后之事就托付你了!”说罢,潸然泪下。杨国忠慌忙推谢,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件事颇为生动地展现了李林甫、玄宗和杨国忠三人之间的关系,及种种微妙之处。

天宝十一年(752年)十一月,李林甫在痛苦中死去。在与杨国忠这一回合的争斗中,李林甫失败了,败给了他最看不起的人,或许他死也不会瞑目吧。

翌年正月,李林甫尸骨未寒,杨国忠和安禄山合谋,告发李林甫与阿布思谋反,安禄山还让阿布思部的降将来朝作证说李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玄宗信而不疑,“下吏按问”。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怕受牵连,便按照杨国忠的意图出了证言。二月。玄宗决定“制削林甫官爵;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并且还劈开李林甫的棺材,挖取含在口内的珠玉,剥下金紫朝服,另外用小棺按庶人的仪式埋葬。曾经位极人臣的李林甫,只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李林甫做了19年宰相,最大的特点就是专权。他曾召集谏官说:“现在明主在上,群臣顺从还顺从不过来,用不着多说话。你们不见仪仗中的马,吃的是三品的马料,但是不能叫,一叫就给牵一边去,悔之何及!”天宝六年,玄宗下诏广求天下之士,有通一艺以上者都可到京师应试。李林甫令郡县严加拣试,报上来的人又让吏部严加复试,结果没有一人及第。李林甫竟然还向玄宗祝贺说:“野无遗贤。”意思是天下能干的人都已经在朝中为官了。唐朝设三省六部,做宰相的通常是五六人到十几人不等,李林甫却排斥他人,独自专权19年之久。

安史之乱后,玄宗逃到四川避难。当时肃宗已经称帝,奉玄宗为太上皇。肃宗每任命宰相等重要大臣,总要派人向玄宗汇报。玄宗闲来无事时,便和身边郎官裴士淹品谈肃宗新任命的这些人物,逐渐谈及以前的旧臣。玄宗评论历任宰相,从姚崇、宋璟以下几十人,都很允当。当时在许多人的眼中,都认为玄宗已经老糊涂了。裴士淹大概也是这种看法,想不到玄宗还能目光如炬,所以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后来,裴士淹试探问玄宗对李林甫的看法。玄宗愤愤地说:“此人妒贤嫉能,举世无比。”裴士淹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愣了半天,才问道:“陛下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任用他?”玄宗沉默不应,表情极为复杂。

中国有句俗话:“宰相肚里能撑船。”意思是宰相的才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胸襟和气度。李林甫这样妒贤嫉能的一个人,何以为相19年,恩宠不衰呢?固然,李林甫工于权术,以善于“口蜜腹剑”著称于世,为了求官保位不择手段。然而,归根到底的原因,却是在玄宗本人。可以说,李林甫在天宝年间的专权,正是玄宗所要求的。天宝初年,玄宗年事已高,对国家和朝廷中的政事逐渐厌倦,一心想追求享乐。当高力士以防止大权旁落为由劝阻后,玄宗还发了怒。之后,高力士在政事上不敢再轻易表态。由此可见,玄宗的“君王从此不早朝”是对李林甫姑息养奸的直接原因。重要的历史人物,既不能不受当时实际情况的制约,但又能起到加速或延缓历史过程的作用,这两个方面都是不可低估的。

然而,玄宗不理政事20余年,对朝廷中的大事却依然是十分清楚的。他倦于政事,但并不糊涂,只不过是实在不愿意大力整顿,以免耗费了他沉迷于声色的时间。宰相李林甫独断专权,为天下人所厌恶,玄宗心中相当清楚。但他仍然坚持任用李林甫,表明李林甫有相当的利用价值。李林甫专权时,确实起到了代理玄宗、总摄百官、镇摄朝廷的客观作用。

与裴士淹谈论时,玄宗始终没有提令李林甫身败名裂的反叛一事,可见他很清楚,李林甫仅仅是一个权臣,并非叛臣。李林甫在位期间,迎合上意,杜绝言路,妒贤嫉能,排斥异己,深为文人士大夫所痛恨。不过,李林甫身居相位,凡事勤谨,处理公务,增修纲纪,各有法度,朝中一般的政事,李林甫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安禄山个人非常畏惧李林甫,这种关系对维持朝廷的稳定起了重要的作用。所以到杨国忠诬陷李林甫谋反,天下人都认为李林甫冤枉。而这些事,玄宗再清楚不过。他对李林甫的感受相当复杂,要评价李林甫,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所以才沉默不应裴士淹的话。

李林甫诚然是庸相。庸相如同贤相一样,也是应时而生,自有他的价值。只不过,对帝王来说是价值,对百姓和国家来说则是灾难。李林甫专政所带来的恶果并没有随着他的死亡而消逝,19年来,朝廷上下已习惯于他的强硬控制。他死了,大唐再没有一个能控制全部朝廷的大臣。而玄宗,这个曾经的英主,依旧不想管事。在当时的情势下,由于李林甫大力的排挤,朝中确实没有堪任宰相的人。玄宗已经懒惰了很久了,不想再费心劳力去为大唐选一位能干的宰相。权衡之下,玄宗便选择了一条最省事的道路——任命贵妃的堂兄杨国忠为宰相。这一令皇帝省心省力的决定,无疑将大唐带进了更痛苦的深渊。

关于杨国忠,他连庸相都称不上。杨国忠尽管善于宫廷政治权术,以及因为杨贵妃的裙带关系而对玄宗个人有巨大的影响,他的才干却根本不能与李林甫相比。杨国忠曾经说过:“我本微寒,以女宠得进,非有功绩。在我有生之年,既然已不可能得到好名声,就只有穷奢极欲,及时行乐!”这话和西汉时主父偃的“日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之”如出一辙。在玄宗一朝中,杨国忠是最该否定的政治人物。他为官期间,只忙于跟两大政敌斗争,一是李林甫,另一个是安禄山。李林甫死后,他便将矛头对准了安禄山。以一己之忿,无事生非,扰乱朝政。这里不再用专门的篇幅讲述他,在后面讲述安禄山时还会陆续提到。

李林甫死后3年整,天宝十四年(755年)十一月,安禄山以“诛杨国忠”的名义谋反,史称“安史之乱”。李林甫倘若不死,势必还将继续在相位当下去。以他的手段,安禄山势必不敢谋反。而杨国忠,应该继续忙于与李林甫斗法,没有多大机会去撩拨安禄山造反。这,就是历史的偶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