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长江卷 第30篇 堰塞湖泄洪纪实

李林樱

历史之痛

“堰塞湖”,2008年的5·12汶川大地震,让人们突然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专业术语,这是过去连一些水利行业人士都不甚熟悉的现象或“景观”,它竟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高悬在灾区人民头上,这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在威胁着地震灾区乃至非地震灾区国家建设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

何谓堰塞湖?堰塞湖就是由山体滑坡、崩塌和泥石流等阻断河流后形成的不稳定的湖泊,由于这些湖泊的堤堰并不是人工筑成,是由乱石、泥沙、树根等自然堆积而成,因此极不稳定,随时可能“溃坝”酿成洪灾,因而是地震最主要的次生灾害之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竟常常会超过地震本身。

5·12大地震后到5月下旬,根据航空遥感资料和专家实地调查,四川在阿坝、绵阳、成都、德阳、广元、遂宁等6个重灾市州、10条河流上已发现堰塞湖34处。其中水量在300万立方米以上的大型堰塞湖8处,100万立方米至300万立方米的中型堰塞湖11处,100万立方米以下的小型堰塞湖15处。后来调查,实际数量又大大超过,仅绵阳市便有堰塞湖55处。这些堰塞湖中,最大的三处是北川的唐家山堰塞湖、安县的长屯河肖家桥堰塞湖和青川的东河口堰塞湖,而这三处中又以唐家山堰塞湖为最。

唐家山原海拔高度约两千米,地震时几乎垮了一半,大量垮塌的山体和两处相邻的滑坡体裹挟着巨石、树木、泥土冲向湔江河床,迅速堵塞了流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随着来水的不断增加,湖水的水量从1亿立方米竟增加到3.3亿立方米,被中外专家们称为“世界之最”。5月14日水面面积是7.6万平方米,而5月18日已迅速增至15万平方米,附近的漩坪乡和张家坝已全部被淹,随着湔江以及附近的支流不断向堰塞湖注水,堰坝经受的压力越来越大,由松散的泥土和碎石构成的堰坝极可能发生溃决,尤其是水位一旦达到坝顶时,随着水流倾泻而下,巨大的灾难便会发生——下游众多城镇和四川省第二大城市绵阳130多万人口顷刻之间便会遭受到灭顶之灾。

雪上加霜令形势更加严峻的是,除了余震,据气象预报,“近日来四川部分灾区将有暴雨”。

除了四川出现大型堰塞湖外,甘肃陇南市徽县嘉陵镇下游一公里处、宝成铁路109号隧道段,地震造成的山体滑坡,也使附近的山石滚入嘉陵江内,造成了嘉陵江上游水位猛涨,形成了堰塞湖,一个长约100米、宽约30米、高6至8米的大坝横亘江中,威胁着上下游村庄、公路和铁路的安全。

除了堰塞湖,四川还有1803座水库在地震中受损,其中出现高危以上险情的水库就有379座。而2006年在都江堰上游建造的紫坪铺水库大坝混凝土外层已经开裂,并且正在漏水。这个水库库容约11亿立方米,地震时蓄水量为7亿立方米,对落差达300米、处于四川盆地盆底的成都市来说,便构成了致命的威胁,有人形象地称之为:“1000多万成都人头上顶着一盆水!”

早在5月17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在四川召开抗震救灾工作会议时就郑重指出,要加强对塌方、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监测和预防,确保水库大坝等重点设施的安全运行,防止发生次生灾害。

事实上,溃坝之痛在四川历史上曾多次发生,近两百多年来,大型堰塞湖溃坝的悲剧就曾发生过两次。

地处横断山区和龙门山断裂带的川西高原本是地震活跃区。清乾隆五十一年五月初六【1786年6月1日】四川康定南发生7.5级地震。大渡河沿岸泸定、汉源等地出现巨大山崩,壅塞大渡河,断流十日。6月11日,大渡河溃决,高数十丈的洪水汹涌而下,河沟回水竟达数十里。以致乐山、宜宾、泸州沿江一带人民“漂没者达十万余众”。浑浊的江面上,洪水涤荡着田禾、树木、屋架、牲畜……一具具衣衫褴褛的浮尸顺江而下,在水面上聚集成串……洪水退后,田园荡尽,房舍成墟,饿殍载道,秃鹫扑向人的尸体……幸存的受灾群众扶老携幼,号哭之声昼夜不绝,流离之状惨不忍睹。以致大渡河溃决下游,近一个世纪都人烟稀少,荒凉萧条。

1933年8月25日,四川北部岷江上游的茂县发生了7.5级大地震,随着天崩地裂的巨响,当时茂县的第二市场、被称为蚕陵重镇的叠溪——传说中黄帝妻子嫘祖居住的地方,顷刻之间沉沦得无影无踪,“河山易改,城郭无存”,叠溪城西侧崩倒江中,一部分陷落,一部分为东侧山岩石压覆,仅存东城门及南城残垣,附近21个村寨全部覆没,另有13个村寨房屋倒塌,死亡6865人,受伤1925人。强烈的地震造成四周山峰崩塌,堵塞了岷江河道,奔腾的岷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40多天后湖溃决口,“怒涛汹涌,吼声震天,十里皆闻”,一泻而下的洪水给沿江的茂县、汶川、灌县【今都江堰市】及成都平原十几个县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沿江城镇被洪水冲没大半,淹死者不计其数,造成全国地震史上罕见的地震水灾。

如今,在成都到九寨沟、黄龙的旅游公路旁,在高山峡谷间,堰塞湖还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海子”,这里实际上仍是岷江的主河道,分为上叠溪海和下叠溪海,中间由一条长500米、宽40米的海沟相连接,上下海子全长近6公里,常年蓄水上亿立方米。水面常呈深蓝或墨绿色,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冷冷地显得怪异而神秘。海子出口处十分狭窄,水流涌出,浪花飞溅,阳光下水雾生成七色彩虹。

而原有的叠溪城呢?只留下了残缺的东城门洞、几丈城墙、垮塌的城隍庙址以及一对石狮子和一个石碾子……

叠溪地震遗迹今天已是研究地震水灾的重要遗迹。在叠溪地震原址上,后人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叠溪地震六十周年祭》,文曰:“甲子一周,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天灾莫测,人事宜工。愿吾辈护生态,开富源……罹叠溪之难者千古。”

据不完全统计,这次叠溪地震水灾共夺去了两万多人的生命,仅在都江堰宝瓶口打捞上来的尸体就有4000余具,“岷江上游之精华,于此沦失殆尽”。1997年出版的《茂汶羌族自治县志》上曾以《叠溪地震水灾》为名,记载了有关堰塞湖溃决的一些宝贵历史资料: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8月25日15时50分30秒,叠溪发生7.5级强烈地震,有感范围北至西安,东至万县,西抵阿坝,南达昭通。

叠溪城以西松坪沟,以北平羌沟、平定关、镇平,以南小关子、马脑顶、大店、石大关等地均遭震灾。有21个村寨全部覆没,另有13个村寨房屋垮塌。县城一带房屋摇摇如扇,梁柱忽开忽合,屋瓦飞下,其震力亦有7度。据省震灾委员会调查,此次地震震区共死6856人,伤1925人,损失房屋5108间,牲畜9678头。县境岷江沿岸田地损毁,有4970余人无家可归。大地震时,叠溪、大桥、银屏岩三处,山岩崩塌,将岷江堵塞为三大堰,积水40余日。10月9日下午7时叠溪堰崩溃,下游茂县、汶川、灌县沿江村镇被水冲没,又死2500余人【不完全统计】,造成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地震水灾。

据较场坝生还者述,地震前连日晴朗,是日尤热,居民多在家午饭。忽闻霹雳一声,四周顿时黑暗,地中仑仑声与地上隆隆声混杂,人被抛弄倒地,只觉飞沙走石,耳目口鼻皆为尘土所塞,近处地面到处裂缝,忽开忽闭,地壳倾陷,排墙似架上陈列书籍接次而倒,人不能移步,意志全失,如在梦幻中。约1分钟地下仑仑声停,但四周隆隆声不断。3小时后,尘雾稍歇,日已西沉,河山改易,城郭无存。叠溪城西侧邻河一部崩倒江中,一部陷落,一部为东侧山上岩石压覆,仅存东城门及南线城垣。城中房屋278所,仅存城隍庙断柱颓梁及断臂折腿的泥判官等。城中居民除城隍庙一塑像工匠及城北途中一妇女幸免外,有570人葬身乱石之中。仅有距城二三里在河西收割、交易鸦片的外乡人保全了性命,他们中有伤者42人,因故在外者82人。震后难民返乡,齐聚城隍庙残址,揭幡招魂,哭声动天,惨状空前。

在叠溪城陷同时,西岸龙池村覆没。龙池与叠溪崩下沙石将岷江堵塞,在河谷中横成高100米的山脊。城北较场坝原与叠溪位一平台,震后,有一里之地陷落,至此不相连接。地震中,地面坼裂,缝中黄雾腾升,有5人为田中裂缝吞食。所有裂缝均顺东侧山岭排列向南,阔0.4—5尺,缝中土呈阶状,深至寸、丈不等。最大断层裂缝在点将台沿南偏西70°,西南延至江边,长约200米,宽约20米,现存深度16米,其南降至5—6米。大震使群山狂崩,南至猫儿山,北起平羌沟,沿江山体破圮,嶙峋垒列。震后一二月中,每当狂风陡起,或微震续至,一石滚下,全岩崩塌。在大震中,银瓶岩、大桥、叠溪三处崩倒最烈,因岩体堵塞岷江而形成三大堰坝,使黑水河与岷江交汇处以上江水倒流,银瓶岩堰坝江水挟沙石倒涌。1小时后淹至沙湾,将该村震后残迹荡涤罄尽。沙湾驿堡建于明洪武年间,在叠溪以北10里,有居民80余家,是日有驮马200匹运货至此打尖,又逢该地清真寺集会,绝大部分居民、客商都未逃脱劫难,计沙湾水灾、震灾共死300余人,其中回族103人。猴儿寨当晚也没于水底。8月27日,岷江水淹至普安残址。9月6日湖水倒注至泉水岩,淹没观音庙。高山峡谷出现一片平湖,湖水随群山旋绕,逶迤达12.5公里,最宽处达2公里,今称之大海子。9月14日,大海子水溢大桥堰,携泥沙碎石冲下,形成小海子,大桥旁被地震毁坏的新街及对岸观音庙、水磨房、油房全部淹没。9月30日,小海子水注入叠溪堰【今沙子河坝北道班上约1500米处】。该堰高达260米以上,堰顶超过银瓶岩和大桥堰顶,故倒淹两堰顶,使三海连成一片。10月7日叠溪堰水开始外溢,岷江复有细流,叠溪地震湖形成后,经过45天的蓄水,于民国22年10月9日下午7时许,因余震触发,松坪沟内公棚、白腊等海子水溃入,又岷江上游松潘地带阴雨连绵,江水骤增,叠溪堰崩缺,积水倾湖涌出,怒涛汹涌,吼声震天,十里皆闻,较场大店以上水头高达20丈,溃流迅猛,于晚9时达县城,11时达汶川,次晨3时达灌县。沿途村镇房屋、田地均遭噬剥。据统计,因水灾县境大店死亡24人,石大关死亡23人,长宁死亡21人,椒园死亡32人,大河坝死亡71人,全县共冲毁田地2686亩,房舍729所,死亡340人【行商客旅尚不在内】;冲走粮食2579石,牲畜死亡2170头;汶川县冲毁田地353石,房屋346间,淹死牲畜2315头,死亡483人;灌县毁坏熟地4000余亩,死亡1600余人;都江堰玉垒关下的新鱼嘴及飞沙堰均遭破坏。叠溪地震水灾,引起了全社会关注,茂县旅蓉同乡会等社会团体纷纷向政府呼吁。

震后半月【9月8日午后10时50分】,四川省政府向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军事委员会、内政部、财政部、赈务委员会发电报告震情,要求拨巨款,俾资急赈。

震后近1月,四川善后督办刘湘始派成都水利知事公署技术主任全晴川等10余人前往叠溪调查。10月9日,全等返茂县准备将调查结果报告政府,请调民工疏通积水。是夜投宿大店古庙,晚间全晴川与老僧聊天,时闻河水巨吼,二人出门,水已上阶,来不及呼唤入寝同伴,只得急奔山路逃避。瞬间,古庙冲走,此次调查者除全晴川外无一人幸免。

10月,中国西部科学院地质科主任常兆宁【常隆庆】、罗西伊奉实业部地质调查所之命,前往叠溪调查、收集、拍摄了大量地震资料,对地震成因作了初步分析。写成《四川叠溪地震调查记》一书。

12月7日,督办刘湘派成都水利知事周郁如同督办署上校参谋郭雨中率30余人再去叠溪进行历时5天的现场调查,中段海子积水部分已消,下段已无积水,唯大海子、公棚、鱼儿寨海子居高临下,倘溃入下游,必酿成灾害。在各界人士资助下,23年1月成立叠溪疏水工程处,拨工程费1.2万元。由郭雨中参谋负责,调集县境民工500人,历时4个月,初将潭水疏通。至此,第一期工程结束,并在点将台旁刻《叠溪积水疏导纪念碑》。

这段记载虽然是不完整的,并没有反映出叠溪地震水灾的全貌,但仍然可以让人窥见当时灾难的惨重,以及民国政府反应的迟顿和无力。还应该特别指出,乾隆时期的康定大地震和1933年的叠溪大地震,都发生在人烟稀少处,当时整个四川省的人口也比现在少得多,而2008年的5·12大地震震级更高,烈度更大,乾隆时大渡河堰塞湖的溃坝造成“漂没者达十万余众”,叠溪溃坝也造成十几个县遭灾、两万余人罹难,如今万一唐家山堰塞湖溃坝,下游首当其冲的便是人口稠密的绵阳地区。据专家们预测,溃坝后约20米高的泥石流将顺着山谷倾泻而下,洪水将摧毁沿途的一切,4小时内到达相距不到100公里的四川省第二大城市绵阳市,彻底摧毁沿途经过的所有城镇和乡村,130多万人可能遭受灭顶之灾,罹难人数将远远超过大地震,后果之严重真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唐家山堰塞湖便成为举国关注、世界瞩目的地方。国家主席胡锦涛亲自作出指示,国家总理温家宝两次亲临堰塞湖现场督察。60多家国外媒体先后与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联系,希望了解堰塞湖排险的情况,美国、英国、法国等国的多家媒体多次进行了报道。英国《金融时报》称“这一危机的规模在现代世界前所未有”,跨国工程公司大坝与水资源部门主管安迪·休斯表示,由于山体滑坡形成的天然大坝只是随意堆砌的“一块块山石”,而不是精心建造并配备泄洪道的人工结构,其危险性与不可预知性有可能远远超过人工大坝。英国广播公司网站报道,地质学家、伦敦大学教授斯蒂芬·爱德华兹说:“从地形上说这糟透了。这些大坝基本上都是不牢固的、松散的瓦砾堆,上涨的水位对它构成巨大压力。……这是一种很脆弱的局面。再发生一次余震就可能将松散的土石变成破坏性的泥浆水啸。然后倾泻而下,威胁并掩埋沿途的一切。”

决战唐家山迫在眉睫。

然而,5·12这场中国30年来发生的最严重的自然灾害,不但夺去了许多人宝贵的生命,而且也彻底破坏了四川地区的交通和许多基础设施,在千头万绪的救灾工作中,决战唐家山不但工作量巨大,而且在决策、技术和组织工作各方面都面临巨大考验……

决战能取得胜利吗?

激战唐家山

2008年5月13日下午,正在废墟上指挥抗震救灾的北川县县长经大忠,突然接到了从漩平乡逃出来的一位村干部惊慌的报告:

“县长,不得了哇!唐家山被震垮了,水关在上面流不下来,上午水就进了我们漩平乡的街道,乡政府办公楼都被淹了……”

经大忠赶快来到了县城废墟旁的湔江边,果然,昔日水面宽阔的湔江只剩下一股细流,而且流量越来越小。经大忠的心揪紧了——唐家山离北川县城只有3.2公里,这里出现堰塞湖,不但上游的几个乡镇要被淹没,而且一旦发生溃坝,巨大的洪水会挟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下,下游乡镇和绵阳市区首当其冲,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一面向上级汇报,一面派人到上游乡镇去,带领老百姓向安全地带转移。

与此同时,解放军总参谋部通过卫星也发现了这个巨大的堰塞湖,并立即将情况向有关方面通报。

5月14日航空兵部队在抢险救援工作中也发现了这一重大险情,并迅速将险情报告给国家抗震救灾总指挥部。同一天,中国科学院对地观测中心的科研人员,在处理无人驾驶飞机的航拍数据时,也警觉地发现,在北川县城附近的峡谷中,地震突然震出了一道大坝,大坝堵塞了湔江,形成了堰塞湖。

5月15日,情况已经汇集到水利部。国务院、四川省和绵阳市各级抗震救灾指挥部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定时炸弹”。老百姓中流言四起,一些人想起了昔日的叠溪地震水灾,于是“大水要下来了,北川就要沉下去了”、“绵阳危险了”等等流言搞得一些人惊慌失措。

为了彻底掌握唐家山堰塞湖的具体情况,以便采取对策,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成立了水利组,派出工作人员和水利专家去现场进行水文地质资料的勘察和堰塞湖险情监测,并组织上游群众火速撤离。5月15日这天,工作人员和水利专家们分六批向唐家山进发,一路冒着余震的威胁,历尽艰险,但由于山体断裂、不断滑坡,直到5月16日都无法到达坝顶,准确的水文、地质资料无法掌握。

在人们的焦急中,余震还在持续,堰塞湖的水位还在上升。

5月16日,空军派出两架直升机运送水利专家,低空飞行察看唐家山堰塞湖。

当时由于没有停机坪,飞机无法在堰塞坝上降落,同时天气又十分恶劣,到处雾蒙蒙的一片,能见度极低,从空中进行勘察有很多困难,但专家们还是尽最大努力,大体弄清了情况。他们认为唐家山堰塞湖是四川地震生成的30多个堰塞湖中最大的一个,由于唐家山山体滑坡和崩塌,大量泥沙山石便堆积在通口河唐家山处,形成了一座长800余米、宽600余米、高82米到120余米、体积约为2000多万立方米的大坝,将奔腾而下的湔江拦腰截断……

一座有2000多万立方米土方的大坝它到底有多大?有人推算了一下,如果把这些土方筑成1米宽、1米高的墙,可以筑到2万公里,相当于半个地球赤道的长度。

5月17日深夜,四川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郭永祥赶到绵阳,国家水利部总工程师刘宁也同期到达,与绵阳市领导紧急会商对策。绵阳抗震救灾指挥部会议室彻夜灯火通明,经过各方面专家对卫星图像资料和别的资料仔细研究后,决定继续采取空中观察的办法,监测堰塞湖的水情。

除空中观测外,5月18日,水利部水文专业组紧急抽调30余名技术骨干,组成10支堰塞湖现场勘测突击队。这一天,来自成都的水利专家和来自水利部的专家再度乘直升机前往唐家山堰塞湖考察。但是,飞机仍然无法在现场降落,空中观察后专家们估算,这个堰塞湖如果蓄满了水,库容将在3亿立方米以上。

3亿立方米的库容在岷江流域仅仅次于紫坪铺水库,而1亿立方米的洪水就足以吞噬一座人口50万到100万的城市!

专家们测算,如果唐家山堰塞湖发生三分之一溃坝,仅绵阳市就会有近16万人口被淹没;如果发生二分之一溃坝,绵阳市将有120多万人口遭到浩劫;如果全面溃坝,绵阳市将有130多万人口在汹涌的洪水中遭受灭顶之灾!

于是唐家山堰塞湖被水利部抗震救灾指挥部前线专家列为“1号风险”,而确保它的防洪安全立即成为压倒一切的任务。

余震和降雨都在持续,堰塞湖的水位还在以每天两米左右的速度上升。水利专家和绵阳市采取措施,加强了对堰塞湖上游降雨和来水的监测预报;抓紧清理北川县城以下河道中的各种堆积体;建立监测点,24小时不间断监测流量变化;并抓紧转移上游可能被淹没范围内的人员。勘测突击队还火速与水利部水文局联系,紧急调拨ADCP测流仪器进行水文观测……而监测数据显示,随着主汛期日益临近,堰塞湖的威胁将越来越大,甚至在不考虑上游发生降雨的情况下,预计18到24天后,水位将达到过流高程,如不采取措施,极可能发生漫顶溃决。

情况万分危急。一份由水利部总工程师刘宁手写的紧急报告送到了北京。党中央、国务院审阅后,确定了“积极抢险,主动避险”的八字方针。胡锦涛总书记深夜给正在四川指导抗震救灾的国务院副总理回良玉打电话,要求一定要坚持以人为本,把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认真组织,精心安排,加强巡视,做好应急预案,科学决策处理唐家山堰塞湖险情,确保在紧急情况下不出大的问题。

19日晚上,水利部召开紧急会议,传达了胡锦涛等中央领导的救灾指示,并决定24小时监测值守唐家山,尽快提出处置方案和人员转移的应急预案。

20日,四川著名水文地质专家、省地矿局66岁已经退休的高级工程师杨杰主动来到绵阳,带着三位大学生和水文监量仪器空投到堰塞湖所在地禹里乡,建立了水文观测点。这个监测点有效地监测了唐家山堰塞湖的水位及库容,每一天都用其他单位或部队的卫星电话,把监测数据向指挥部汇报,为指挥部掌握下游是否会发生灾害,灾害形成的速度如何,是否能赢得抢险的时间等等提供翔实依据,以便作出正确决策。

经过监测,杨杰等人还写出了《关于在湔江上游“北川—治城—杨家坪”段开展滑坡、泥石流地质灾害普查的报告》,建议查清这个地区地质灾害的位置、规模,并对可能发生的灾害进行评估,以避免地震后新一轮地质灾害带来的可怕后果。

这天下午,水利部抗震救灾前方领导小组组长、水利部副部长矫勇和水利部长江委员会主任蔡其华带领专家又乘坐直升机到达了唐家山堰塞湖上空。通过四个多小时的空中仔细观测,再次了解了坝体的情况。

然而,仅仅空中观测仍然不够,实地勘察仍然是制定抢险措施必不可少的依据。经研究,21日上午,两架载有20余名水文、观测专家和武警水电部队官兵的直升机再次直赴唐家山,冒险进行实地勘察。由于唐家山堰塞湖坝体上无法降落,在距离地面一米多高时,飞机上的人员便逐一跳下。飞机螺旋桨刮起的气流曾把很多人击倒,但大家挣扎着站起来后拍拍身上的泥土便开始了工作。

站在堰塞湖坝顶环顾四周,像站在一座小山上,周围山岩上的巨石和碎石仍然在不断地滑落在湖水中,发出“哗啦啦”的巨响,溅起阵阵水花和水雾,岩石落入水面的巨声和余震发出的“地声”相互应和,随着阵阵余震,落下的山石更多,“轰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动地。

唐家山原本是一座植被茂密、岗峦滴翠的地方,但地震后,两岸的山体像刀劈斧砍般被齐齐削掉,成了光秃秃的危岩。地震中形成的大坝也和一般水库的大坝完全不同,高高低低,到处是烂泥和大大小小、有着尖尖棱角的石头,里面夹杂着折断的树木和荆棘,让人没有地方落脚。从坝顶走到坝底,从这头走到那头,都根本没有路。专家们在陡立的巨石上、在倒下的树木间、在深陷的污泥和松散的碎石沙土上,手脚并用地艰难行进,稍一不慎,就可能葬身湖底。不一会儿,全都大汗淋漓了。

经过专家们艰难的现场监测,唐家山堰塞湖坝体的顺河长度约803米,横河最宽处约611米,顶部面积约30万平方米,全部由石头和山坡风化石组成。截至5月21日下午5时,湖内水位为716.01米,相应容积为0.977亿立方米,上下游水头差为52米。

除此之外,专家们还总结出了唐家山堰塞湖面临的四大风险。一是气象风险:唐家山堰塞湖上游地区已进入主汛期,据气象部门预报,六七月上游地区的降雨将达到400毫米至500毫米,水量比往年明显偏大。上游来水增多,对堰塞湖的泄洪能力构成挑战。二是地质风险:堰塞体由山体滑坡形成,地质结构由岩石和碎粒土构成,在堰塞体的下方已经形成了一些渗流点,渗流量在缓慢增加,不排除有导致堰塞体局部垮塌的可能。三是余震风险:5·12之后,每天发生的大小余震几十次甚至上百次,频频发生的余震和持续不断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时刻考验着堰塞体的安全。四是滑坡风险:堰塞湖的上游还存在一些较大的滑坡体,在较强余震和降雨的情况下,对堰塞体会构成威胁。

返回绵阳后,根据来自现场的第一手资料,水利部抗震救灾前方领导小组的专家们立即和四川省、绵阳市以及武警水电部队研究对策,并迅速上报国家防总和水利部。

5月22日下午,温家宝总理在地震后再次来到绵阳,刚下飞机即改乘直升机前往唐家山堰塞湖实地考察。

直升机穿行在川西北的高山峡谷间,半个多小时后来到了堰塞湖上空。观察了堰塞湖的情况后,飞机在禹里乡降落。这个乡位于唐家山堰塞湖的上游,当地相传是治水英雄大禹的故乡,境内有禹穴、剜儿坪等遗迹。为防范回水继续上涨淹没村庄,部队正在组织当地受灾群众转移。

温家宝走到了乡亲们中间,和大家一一亲切握手,仔细询问受灾的情况,并且告诉大家“现在威胁最大的就是堰塞湖”,安慰道:“你们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个问题处理好,今天晚上就要开会研究,主动处理,越快越好,一定会确保群众安全。”

当天晚上,温家宝在列车上召开了国务院抗震救灾总指挥部会议,专题研究处理堰塞湖的问题,决定成立唐家山堰塞湖应急疏通工程的前线指挥部,由四川省省长蒋巨峰任总指挥,水利部、武警水电部队、成都军区空军的负责同志参加。会上温家宝提出了处理堰塞湖的三条原则:一、主动处理,避免被动;二、立足于早处理,防止水量增大后增加处理难度;三、同时制定工程排险方案和人员转移避险方案,确保群众生命安全,确保部队和抢险人员生命安全,绝不能再造成人员伤亡。

从此,“零伤亡”、“不死一个人”便成为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方案的灵魂和核心,从军方到水利部到地方政府,所有的工作,所有的细节,都以这三个字为最高准则。绵阳市党政工作人员对公众说,地震是天灾,不可预测,堰塞湖则不同,是可以预测的,如果再发生伤亡,就是人祸,就是失职。

成立当天,蒋巨峰就组织各路人员召开了前线指挥部会议,对抢险避险做出具体安排。为了确保工程的进度和质量,从这一天起,蒋巨峰便几乎每天都奔走在绵阳和唐家山之间,并多次在坝顶现场办公,及时研究和解决抢险中的各种问题。

5月23日晚上,经过紧张的研究分析和计算,堰塞湖处理方案完成。专家们根据堰塞湖溃坝将产生的后果,提出了三套预案:

第一套预案按三分之一溃坝考虑,撤离人口约16万,淹没城镇面积约460万平方米,淹没房屋410余万平方米,涉及北川县、江油市、三台县、绵阳涪城与游仙两大城区的33个乡镇11个社区,涉及重要单位44个,绵阳主城区基本不受大的影响。

第二套方案按二分之一溃坝考虑,撤离人口120万左右,淹没北川等5个县、市、区城镇面积5368余万平方米,淹没房屋1903余万平方米,涉及33个乡镇169个社区,182个重要单位。

第三套方案按全溃坝考虑,撤离人口130多万,淹没绵阳市城区面积6234余万平方米,淹没房屋2125余万平方米,涉及35个乡镇175个社区,重要单位192个。

后来考虑第二、第三方案涉及的人口和淹没的面积都相差不大,为确保安全,发布警报后,都按全溃坝的撤退方案执行。

专家们还计算出,如三分之一溃坝,洪水到达绵阳城区的时间约需6小时;如发生全溃坝,洪水到达绵阳的时间便缩短为4.4小时了。在这段时间内,只要组织有序,人员完全可以安全转移。

但是,鉴于冲击波、气流及大流量可能引发的泥石流、滑坡等无法事先模拟的一些因素,溃坝须撤离的人口还存在着不确定性,因此,从安全角度考虑,水利部领导建议绵阳市委应提前做好转移群众的预案,以免临时发生不测。

5月26日下午,绵阳市委、市政府召开了撤离疏散动员大会,把唐家山堰塞湖的险情详细告诉了全市数百万民众,明确指出:“要避险,紧急疏散势在必行!”当天下午,绵阳气象台发布重要天气消息——从26日到27日上午,绵阳东西部地区将出现明显的强降雨天气,局部地区有中到大雨,部分地区有雷阵雨、大到暴雨。抗震救灾指挥部认为,对这种天气预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信其大,不可信其小;宁可备而无患,不可患而不备,决不能让灾前无备灾后流泪的悲剧重演!

当天晚上,北川县和江油市便撤离了近4万人,以后又陆续撤离了3万多人。

由于情况复杂,唐家山堰塞湖的排险方案曾一再变动。

最初,专家们的疏通方案是:在堰塞湖坝体上挖出一条梯形泄流渠,上宽60米下宽20米,通过泄流把悬湖的水导向下游,一是可以降低坝前水位,以减少水对堰塞体的压力,防止出现大的溃坝;二是泄流过程中的冲刷,可以使泄流渠逐渐增大,等于让坝体慢慢溃决,从而减少对下游的威胁。

方案通过后,挖渠的任务交给了武警水电部队。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武警水电一总队、二总队、三总队和三峡指挥部的精干队伍齐聚唐家山,共同参加对堰塞湖的决战。这些官兵都至少有三年以上的实战操作经验,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而在一个工程上集中了这么多“精锐之师”,在武警水电部队成立的40多年中,实属罕见。

这个泄流渠共设计了高、中、低三种不同的方案。高泄流渠口方案需挖土5万立方米,中泄流渠口方案需挖土7万立方米,低泄流渠口方案需挖土10万立方米。从泄流效果来看,低方案泄流量最大,最有利于保障坝体安全,但工程量大,施工时间较长,而且需要天气良好。武警水电部队领导经反复权衡后,决定先采取挖掘量最大、保险系数最高的低方案,如果发生强降雨,则可能被迫采用中或高方案。如天气情况正常,应急泄流渠将于10天之内突击完成。

武警水电部队政委贾方亮少将在进行战前动员时强调,这次工程的施工难度前所未有,坝顶因山体滑坡形成,地形异常复杂而不稳定,要在上面修筑出一条导流槽泄洪,并建造铅丝笼护坡,初步测算,开挖的土石方约在7.5万立方米左右,建造铅丝笼护坡的施工量约在2万立方米左右,更为严重的是,余震随时可能发生,而由于龙门山脉地区气象条件和地理环境都非常恶劣,对直升机的运输也会构成严重威胁。面对种种不利条件,贾方亮少将强调:“只要人民有需要,武警官兵就必须排除万难,奋勇前进!”

决战唐家山的战斗已经打响。武警水电部队、空军、陆军航空兵、成都军区某集团军、海军陆战队分别做出应急部署,24小时不间断地为排险施工进行准备。一支支具有专业技术素质的施工队伍齐聚绵阳,一台台专用重型机械设备也在绵阳集中,80多台重型机械包括35辆推土机和15辆挖掘机都集结待命。但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却摆在了大家面前:大部队,特别是重型工程机械设备怎样才能进入唐家山?

走陆路?通往唐家山的山路上游已经被淹没,下游桥梁断裂,道路变形,许多路段还被垮塌的山石泥沙堵死。

走水路?有人建议从堰塞湖上游用船只往唐家山运送抢险人员,但经过侦察,发现上游的水面上有大量漂浮物——破损的屋架、折断的树木、死去的家畜乃至杂草等等,积成厚厚的一层,让船只寸步难行,而且上游5公里处还有一个巨大的山岩在不断地滑坡……

看来,唯一的办法是开辟出一条“空中通道”了。5月22日在温家宝出席的总指挥部会议上,已决定了由空军负责打通“空中通道”。

从绵阳到唐家山空中距离只有短短的60多公里,但沿途多是高山峡谷,高压线密布,飞机贴着山谷超低空飞行,万一螺旋桨打上了电线,后果就不堪设想;再加上山区气候多变,气象条件复杂,当时又正值雨季,雷电、雨雾频繁发生,严重威胁着飞行安全;而飞行员进入这种陌生的空域后又没有地面导航设施……因此,短时间内要在这里开通航线,把人员、设备安全运到抢险现场,谈何容易?

陆军航空兵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指挥员和飞行员在图上、沙盘上反复模拟飞行,设想出各种不同的情况以及应该采取的措施,决心克服一切困难完成任务。

5月20日上午,成都军区陆航团特级飞行员姜广伟带领机组人员,受命运送水利地质专家前往堰塞湖。但直升机到达堰塞湖的坝体后,却找不到可以降落的地方,反复盘旋,反复观察,最后不得不冒险单轮强降在堰塞湖坝顶上的一个小土堆上——这是惊险的“空中杂技”,是对飞行员技术、勇气和意志力的巨大考验,稍一不慎或稍有犹豫,便可能造成机毁人亡的可怕后果!

第二天,直升机又采取类似的方法把25名武警水电的抢险官兵运送到了唐家山堰塞湖坝顶。

但是,这种“空中杂技”并不能运送大量人员,更不能运送重型工程机械设备,必须开辟出一个临时“机场”,让飞机可以起降。

在堰塞体上修建机场和别的地方不同。机场的地面必须有一定的承重力,但是这里的堰塞体是由烂泥、杂树和垮塌的石头组成的,平整出合格的地面十分困难。从21日到25日,25名武警水电官兵没日没夜地突击,用最简单的工具,清除淤泥、填平石块、夯实地面、加固四周,终于修出了一个8平方米的袖珍“机场”,这个小小的机场可能创吉尼斯纪录之最,但在唐家山堰塞湖排险中却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机场”修好了,但天气状况仍然没有好转,接连两天的阴雨和大雾,让远山近谷都隐藏在雾影之中,直升机仍然无法飞行。24日上午,济南军区某陆航团的一架直升机奉命运送五名抢险施工的指挥员到堰塞湖堤坝上去,当时天空仍然笼罩在一片雾霭之中,地面的情况根本看不清楚,特级飞行员张茂生驾机反复盘旋后,终于刹那间在厚厚的云层中捕捉到一丝空隙,立即采取单轮悬停的办法,把人员和一些生活补给品送到了大坝上。

这天下午,张茂生率领机组人员再次起飞,运载了八名武警水电部队官兵和简易施工工具前往唐家山。但是,途中云层越来越厚,直升机只能拉高后在云层上面飞行,到达堰塞湖上空时,根本看不见下面哪里是山峦,哪里是悬湖,哪里有大坝,来回盘旋半个小时后,只能无奈地返回。

24日下午,和张茂生机组一起,执行救灾任务的还有两架直升机,但也都被迫返航,有两架运送物资的民用直升机和他们一样,也不得不返回。

25日上午,参与抢险的空军某部直升机再次起飞,试图打开一条吊运工程机械的“空中通道”,但厚重的云层再一次阻挡了他们,飞机到安县上空时探测到前方有雷阵雨,于是不得不返航。

这已经是三天以来空中飞行无数次地受阻了。

但是就在这几天,堰塞湖的水位竟每天以两米左右的速度不断上涨,距离坝顶最低处仅29米,而根据气象台预报,近几日灾区还会有强降雨……

溃坝的危险迫在眉睫,能等待天气好转吗?不能!

于是指挥部召开了紧急协商会议,决定对抢救方案进行重大调整,一是开挖导流渠的方案由过去以大型机械开挖为主,改为施工与爆破同时进行,并以爆破为主;二是人力和设备的进入从过去的空运为主变为空运与徒步运输同时进行,并以徒步进入为主。一方面继续伺机空投武警水电部队官兵到唐家山堰塞湖坝顶,继续监测湖水水位;另一方面派出地面部队,克服一切困难,强行向唐家山挺进。

从25日下午开始,武警水电和成都军区组成的1800人突击队,便背着炸药、雷管、铁镐、干粮,从北川擂鼓镇出发,徒步向唐家山堰塞湖艰难前进。从下午一直走到了深夜。实际上并不是“走”,许多地段不得不手脚并用地“爬行”和攀登。在被大地震摧毁的山区,根本没有道路,头上是余震和滚石的威胁,脚下是地震形成的多条断裂带,较大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就遭遇了三次,而且他们的身上还背着20多公斤重的炸药和一些别的抢险物资!官兵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天黑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漆黑的山谷间伸手不见五指,突击队只能靠着指北针指引方向,靠着手里的电筒发出微弱的亮光……步步坎坷,处处陷阱,六个多小时后,26日凌晨零时35分,终于来到了堰塞湖的坝顶。

这时,有人激动地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立即引起千人应和。《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声响彻山谷,震动天地,在堰塞湖的水面上也激起了阵阵涟漪……

突击队上去了,但重型机械没有上去,排洪抢险仍然无法进行。5月26日早晨,堰塞湖的水位已经上升到725.3米,距警戒线不足26米!从空中往下看,上涨的湖水似乎很快就要到达坝顶,广阔无边的堰塞湖似乎就要冲破大坝决堤而去。

堰塞湖陷入危急之中。

万幸的是,这天早晨持续数日的阴霾终于慢慢散去,气象预报的大雨并没有降临。于是,一架架雄鹰立即展翅高飞,其中包括两架米—26重型运输直升机,一架从俄罗斯直接飞到了我国,一架来自中国飞龙专业航空公司。这种飞机被人们爱称为“大力士”和“空中巨无霸”,是世界上最大的直升机,普通直升机可载重2吨,而橘红色的米—26可载重20吨,一些大型机械只有通过这种飞机才能运输。它降落的那一刻,整个坝体甚至整个峡谷都在震动,螺旋桨刮起的气流远达100米开外。这种飞机又有“油老虎”之称,耗油量极大,每执行三至四次任务就要补充一次油料,每次需加油2.5吨到3吨,每吊运一台重型机械往返一次唐家山,各种费用加在一起约需3万元。

据米—26的中方领航员介绍,“无论中方还是俄方,都是第一次在高原山区执行这种任务,可以说这是世界上最困难的飞行吊装任务。”“这次任务并不符合飞行标准。堰塞湖附近的山体最窄处相互之间间距不足100米,而米—26要求障碍物的间距在120米以上。而且湖面上空水汽氤氲,能见度常常不到500米,因此其实我们是在冒险飞行。”

为了抢险,空军紧急开辟了飞行“绿色通道”——组成军地联合飞行管制指挥机构,把绵阳—安县—北川划为专用航线,并以堰塞湖为中心,半径30公里、高度600米以下为临时空中限制区。限制区规定,首先要保证北川到堰塞湖方向的抢险飞行。一天之内,各种直升机除了加油和吊装的时间外,每隔15分钟左右就出动一次,当天便给施工现场送去了挖掘机、装载机、推土机等各种大型设备15台,还送去了汽油、柴油、帐篷、被褥、食物、饮用水等各种物资。先期到达堰顶的官兵们欢呼着团团围住了直升机,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没喝水了。

唐家山堰塞湖应急处置工程终于按原计划方案全面展开,人们期待已久的堰塞湖攻坚战终于打响!

到26日下午3点钟,经过紧张施工,堰塞湖坝顶终于被削下了两米,从752米下降到750米。而抢险方案也相应再次调整,原先准备的炸坝计划考虑到堵塞体的体积非常大,地震后山体又极不稳定,到处都有裂口,到处都在滑坡,怎么炸?放多少炸药才能保证既能炸开一个缺口放水,又能够保证上面的山体不再滑坡,而且不会把大坝炸掉一半或完全垮塌?这些都是难题,风险太大、不易掌握,炸坝计划属于不得已而为之,于是暂时停止执行,仍改以机械挖掘为主。应急抢险设备和炸药的使用原则定为:挖爆结合,先挖后爆,平挖深爆,以爆助挖。

经过15台重型机械26日的通宵施工,到27日早晨,唐家山堰塞体的坝顶已经被削低了3至4米,形成了一个20至30米宽、40至50米长的工作面。但湖水水位仍然在继续升高,较前一天又升高了近两米,水面距堰顶的垭口只有23米多了。27日下午,配合施工,实施了一次小规模的爆破,主要是炸断坝侧的大树桩,为开挖泄流渠扫除障碍。

与此同时,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也在紧张地动员群众撤离。为便于群众转移,市区规划了50多条撤离路线,最长的也不超过两公里。26日前,把三种不同的疏散方案传达到了每一个乡镇、村,每一个居民、村民。堰塞湖下游的几百万民众,通过广播、电视、报纸和口头传达,了解了三套不同的撤离预案,明白了自己要往哪里撤,跟谁一块撤,走哪条路,上哪个坡,过哪座桥,上去后找谁安置……下游所有的城区和乡镇,都在醒目的建筑物、电线杆或大树上用红漆画出了明显的标记:三分之一溃坝的淹没线,二分之一溃坝的淹没线,全溃坝的淹没线……

为了避免在大规模疏散时发生各种难以预料的问题,5月27日下午,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按三分之一溃坝的要求,在下游可能被淹没的通口河,涪江沿线的游仙区、涪城区组织群众进行了紧急撤离疏散的演习;江油市青莲镇、西屏乡等地也进行了唐家山堰塞湖二分之一溃坝的撤离疏散演习。包括拉警报、吹哨子、设路标、清人数、设调整哨,以及干部带领群众扶老携幼转移到预定地点等等。随着警报声,西屏乡50分钟内,1300多人便紧张有序地撤离到离场镇300米至1公里的几座小山上。在这次撤离预演中也暴露出了许多琐碎而又重要的问题,当天晚上市抗震救灾指挥部便召集各级各部门进行研究,对群众提出的实际问题逐一拿出了解决方案,完善和细化了撤离预案,为以后的20万人大撤离争取了主动。

从26日开始,抢险部队便是24小时开足马力,不间断地争分夺秒,昼夜施工,轰轰隆隆的机器声响彻山谷,夜间,整个河谷灯火通明。由于气象台预测的暴雨并没有如期而至,空运的各种重型机械便迅速增加到80余台。趁着晴好的天气,抢险工作更热火朝天。战士们的工作大致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负责砍伐树木、清除巨石,为重型机械的操作扫清障碍;一部分是重型机械的操作手,人停机械不停,驾驶着挖掘机分三段同时开工,开挖泄洪渠;还有一部分则是负责石料储备,直升机运来了一批铅丝笼,要用石料填装这些铅丝笼,然后堆积在泄洪口,以避免泄洪时水流过急发生问题。

由于帐篷不够,许多战士不得不在满是碎石的大坝上露天和衣而眠。

28日晚上到29日上午,一场大雨突降唐家山堰塞湖抢险工地,给抢险工作再次带来很大困难。由于道路泥泞,空运进入工地的四台自卸车无法工作;直升机不能起飞,施工急需的物资和油料无法运进;特别严重的是,持续降雨使堰塞湖来水量增大,险情再一次加剧。于是抢险队伍便以更大的紧迫感和责任感投入工作,连夜冒雨作业,不少战士连雨衣都没有穿。从28日下午4时到第二天上午8时,便突击开挖土石方1.9万立方米,是自施工以来进度最快的一个夜晚。

29日下午,天气终于逐渐好转,直升机又抓紧时间,来回穿梭在堰塞湖的上空,抢运了大量油料和其他物资。据天气预报,未来几天还可能有大雨,于是部队又做好了第二手准备,调集1000名士兵随时待命,在直升机无法起飞时,采用徒步背运的方式,向施工现场运送油料等抢险急需物资。

经过武警水电部队昼夜抢工,和上涨的湖水抢速度,从26日正式开挖到完工,水电部队和水利专家们仅仅用了六天——较原计划提前五天,一条长475米、宽50米、深12米的泄流渠便出现在唐家山堰塞湖坝体上。专家们说,这种速度在世界上都是一个奇迹。

原计划泄洪渠土石方的挖掘量是10万立方米,实际上却挖掘了14万立方米,由于挖掘得更深,湖水流到泄流渠中便延缓了溢出的速度,从而给下游留下了更多的安全撤离时间,突然溃坝的可能性也变得微乎其微,大大减轻了泄洪可能带来的险情。工程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武警水电官兵提前超额完成了任务,由于进展顺利,经过周密计算和分析,工程放弃了预定的用炸药爆破溃坝的方案,采用让湖水随着水位上涨自动地流入泄流渠,避免了爆破可能带来的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和问题。

6月1日凌晨0时,正式停止了挖掘机的工作,抢险官兵除留下少数人继续进行监测外,其余的人采取坐直升机和徒步的方式,分批撤离。

完成泄洪渠开挖工程后,仍然有两个方面的工作不能放松:一是由于上游的集雨面达3350平方公里,如果发生持续性、大范围的降雨,对堰体的破坏力就会非常大,因而必须加强对雨情、水情的监测,这对下一步预警和应对都非常重要;二是对堰塞体的过流情况和堰塞体的稳定性进行监测,一旦发现堰塞体有异常变化,就要采取相应的预警措施,对下游群众进行转移。而堰塞体完全排除险情也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堰塞体最后用什么方式解决,还需要在监测过程中进一步观察判断。

为了保证唐家山堰塞湖在大部队撤离后继续处于良好的监控状态,并记录相关的水文资料,抢险指挥部在中科院专家组的帮助下,在堰塞湖上下游设立了四个观测点。四川省水文局的四套宽带无线监控系统,可以实时监测无人状态下的唐家山堰塞湖水位变化情况。这种利用先进的高科技手段装上的“天网”和“千里眼”,可以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对堰塞湖泄流后的流量、堰体状况进行记录,并迅速传输到抢险指挥部,包括北京、成都和绵阳。在指挥部只要轻点鼠标,便可以接收到清晰的监控图像,甚至可以看清堰塞湖中的水波。

由于堰塞湖坝体下端近日来陆续出现了十多处管涌,为了观察管涌是否会造成溃坝的危险,指挥部决定,留下12名水电部队的官兵在坝上继续进行24小时监控。

为了确保群众和抢险人员的安全,除在唐家山堰塞湖周围外,在沿岸的安全地带也设立了险情观察站,一旦发生溃坝险情,上游观察站将每间隔20秒钟连续发射30发信号弹作为警报,警报发出后,绵阳市指挥部将同时使用热线电话、短信、广播电台、电视台、高音喇叭等各种辅助方式向社会公告相关信息,并组织群众按预定方案转移。

在泄洪渠施工结束后,并不会立刻出现溃坝或者浸堤的情况,预计6月3日以后,堰塞湖的湖水才会沿着泄流渠缓慢流出。于是5月30日唐家山堰塞湖避险疏散指挥部发出“一号令”,按三分之一溃坝预案要求,在24小时内——也就是5月31日8时以前将三分之一溃坝方案中涉及到的北川、江油、游仙、涪城、三台5县市区32个乡镇的近20万人全部撤离到预先设定的安全地带。绵阳市委、市政府进行了紧急部署和落实,市领导一个点一个点地检查了安置点的情况。

来自两个集团军的部队、部分武警部队、绵阳军分区组织的民兵预备役部队、总装某基地的部队迅速集结,按各自的任务区,在近300个安置点内搭起了两万余顶帐篷,并挨家挨户走遍溃坝预案涉及的千余个村庄、近百条街道,动员群众紧急转移。

在20万人大转移的同时,下游的大小电站库存水量全部放空,停止发电,等待洪峰的到来。绵阳城北宝成铁路的两座大桥可能受到泄洪后洪水中各种漂浮物的撞击,因而威胁到宝成铁路的安全运行,成铁绵阳工务段便组织了500多名工人通宵作业,给桥墩穿上了“盔甲”——搭建了防撞架,在每个桥墩的迎水面都绑上了减轻冲撞力的轮胎。堰塞湖开始泄洪后,工务段还安排了两百多名工人站在桥面上,随时打捞水里面的各种漂浮物,以减轻洪水对桥梁的威胁。为保证溃坝时我国整个西南地区成品油运输中枢兰成渝输油管道不被洪水冲断,不会造成环境污染并影响灾区的油料供应,300名身穿救生衣的舟桥部队工兵战士集结在江油市九岭镇指挥部,随时准备赶赴一线抢险。

万人空宅,静候泄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实际情况再次出乎人们的预料:湖水并没有在专家们预定的日子里从泄洪渠里流出。

什么原因会造成这种局面呢?原来,自6月1日以后,连续几天绵阳地区都没有下雨,以致唐家山堰塞湖水位上涨极为缓慢,从过去每天上涨近两米减少到不足一米。直到6月3日下午,水面距泄洪渠高程还有两米多,如要实现自动泄流,估计还要再等三天,离家避险的20万老百姓还得在帐篷里继续忍受煎熬。

全绵阳的老百姓都盼望着唐家山堰塞湖尽快泄流分洪,全国人民注视着唐家山,全世界的新闻媒体也注视着唐家山。

在人们焦急的眼光中,6月5日下午,温家宝总理再次来到绵阳,在机场下飞机后立即转乘直升机前往唐家山。

直升机降落在堰塞坝顶上,温家宝来到泄洪渠的入水口仔细察看,看见湖水已经进入渠口,正在慢慢地向前推进。他向随行的水利部部长陈雷等仔细询问了有关情况后对随行人员们说,在实地看了后,发现堰塞湖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复杂,但是不管怎样,必须尽早解决这里的安全隐患,大批转移群众住在简易帐篷里,天气炎热,时间久了,问题会更多。傍晚回到绵阳后,温家宝亲切看望了参加抢险的部队指战员和俄罗斯米—26重型运输直升机机组成员,到三个安置点看望了转移的群众,在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指挥部看望了在这里工作多日的水利专家。

在看望水利专家们时温家宝说,我们一开始就制定了安全、科学、快速这三条处理堰塞湖的原则。安全是第一位的,在整个除险过程中,不能造成群众伤亡,这是我们的责任。科学是我们处理险情应该遵循的方法,工程措施和避险措施都要按照科学规律办。快速,就是要抓住时机,避免因时间拖得太久而带来的更大困难。他强调,现在的关键就是要快。早解决比晚解决好,主动解决比被动解决好。时间拖得越久,湖水增多造成的压力就越大,不安全因素就越多,新的险情就越有可能发生,受灾群众的安置和恢复重建工作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晚上,国务院抗震救灾总指挥部会议在列车上举行,再次专题研究唐家山堰塞湖问题。

在会议上温家宝强调,特大地震灾害以后,次生地质灾害仍然在威胁着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特别是悬在人们头顶上的这个唐家山堰塞湖。采取工程排险与人员转移避险的方式来解决堰塞湖隐患,这在我国抗震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我们的目标是在处理堰塞湖的过程中,绝不能让一个百姓伤亡。要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果断决策,对于可能遇到的险情,要研究和制定多种应对方案。他要求各个方面都紧急行动起来,密切合作,团结一致,抓住有利时机,采取果断措施,制定时间表,尽快彻底排除险情。

会后,前线指挥部指挥长蒋巨峰到现场办公,再次强调温家宝提出的“安全、科学、快速”三原则。现场会上与会的专家们认为,根据气象部门预测,7月当地降水量偏多,汛期将至,如果溃坝叠加洪水,将造成更大破坏,必须采取主动措施,果断消除隐患,越快越好。具体措施一是对泄洪渠里阻碍泄洪的巨石、树桩等实施爆破,对泄流渠再次加深加宽,以便尽快实现泄流;二是在堰塞体左岸再开挖一条导流明渠,扩大过水断面,尽可能让两条导流渠之间的堰体被淘刷掉。与此同时,对成绵和绵广高速公路、宝成铁路实施交通管制,确保分洪安全。

6日下午,堰塞湖“攻坚战”打响,已经撤出的武警水电部队再次乘直升机进入,冒雨对泄流渠的出水口进行深挖,并再挖一条导流渠,以加快泄洪的速度。小小的一个堰塞湖坝体上竟集中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葛振峰、成都军区副司令员范晓光、武警部队副司令员息中朝和武警水电部队政委贾方亮四位将军。四位将军从6日上午就进入大坝,一直在一线指挥部队抢险。葛振峰上将是这次抢险行动的总指挥,他笑称,这个“官”是自己向温总理“要”来的,自己曾对温总理说:“我对堰塞湖的水量和泄洪对下游的影响做过精确的计算,比较熟悉情况。抢险行动要涉及武警、成都军区、济南军区等多支救灾部队,需要总部出面协调。我就不走了,留下来抢险吧。”

随着20多台挖掘机、推土机紧张地施工,又一条导流渠逐渐露出了雏形。随着泄流的开始,越来越多的漂浮物拥堵着出水口,一块块炸药被迅速组装,雷管、起爆器联结到位,几乎每隔半小时就会响起“砰砰”的爆炸声。解放军理工大学工程兵学院的爆破专家和成都军区某集团军工兵团的官兵们说,在这里进行爆破,炸药的用量必须精确到克,必须既能粉碎漂浮物,又不会产生太大的冲击波,以致震动周围的山体,造成新的滑坡。

泄流渠中的水流量终于逐渐加大,从每秒2立方米提高到5立方米、10立方米……但是,直到6月8日晚上流量仍然只有每秒25立方米,与每秒115立方米的入湖流量差距仍然很大,湖面水位仍然在继续上升,溃坝的危险并没有解除。

经过反复观察,发现要增大泄流量,必须排除两个障碍:一个是泄流渠出口处的弯部有一个突出的大石包;二是入口处中间有一个大大的漂浮体。这两个障碍前一挡、后一堵,像两个“大门闩”,挡住了流水。

怎样拔开这两个“门闩”?6月9日,葛振峰下令,火速增调解放军和武警水电部队官兵形成工程、炮兵、舟桥、通信等专业合成的联合抢险方阵。当夜,解放军理工大学的爆破专家和工兵分队一起仔细勘察后,又经过反复计算,确定了爆破方案。为确保万无一失,爆破专家谭雪刚和工兵团参谋长商志军亲自上阵,腰系麻绳,分两次装填炸药,终于爆破成功,拔掉了出口处的“大门闩”。

但入口处那个“大门闩”却更加复杂,它正在泄流渠的正中,远看似乎是个漂浮物,但它的下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弄不清楚。爆破组长李应东找来一些木板,绑成了木筏,士官陈贞彩和邱建波划着木筏靠到近处去侦察,才发现原来下面竟是一幢残存的楼房。在专家的指导下,他们制定了定向爆破与分散爆破、水下爆破与水面爆破相结合的方案,在爆破清除了水面的漂浮物后,采用了一个土办法,用矿泉水瓶绑在一起作为浮漂,用两根绳子控制浮漂的位置,反复爆破四次,终于拔掉了这个“大门闩”,泄流量顿时增大。

随着水流量的增大,又有一块巨石露了出来,横挡在泄洪渠中,影响泄洪,人工根本无法排除。成都军区副司令员范晓光当机立断,下令:“实施精确射击!”一门82无后坐力炮和两箱炮弹迅速部署到位,来自成都军区工兵团的战士杨涛涛摁下了击火,炮弹带着一条白色的尾烟准确飞向岩石,一声巨响,岩石被粉碎了!水花飞溅处,泄洪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6月10日早晨6时左右,唐家山堰塞湖泄流水量首次超过了入水量。

7时20分,唐家山堰塞湖泄流渠流量达到每秒377立方米,坝前水位为742.8米,而入湖水量为每秒110立方米,水位呈稳定下降趋势。

11时,泄洪渠溃口受流水的冲刷,宽达100米、深达11米,湖水浩浩荡荡地涌出,坝前水位开始下降了。到12时30分,水位进一步下降到732.5米。当天下午,水位降到720米至721米之间,堰塞湖的库容从2.5亿立方米减少到1.2亿立方米,这是抢险方案中最希望达到的理想效果。原因一是水位降到720米左右后,随着库容的减少,对下游的威胁也随之减少;二是水位降下后上游来水量与堰塞湖出水量达到平衡,基本保证了来多少水可以走多少水;三是泄洪渠底槽在720米以下为岩石结构,比较坚固,不易发生溃坝现象。

当天晚上8点钟,唐家山堰塞湖坝前水位已经回落到719.48米,抢险按预定方案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下游130余万人民群众的生命不再受到溃坝的威胁,得到安全了!

从6月10日凌晨开始,被堰塞体阻隔了29天的洪水便从泄洪渠汹涌而出,12时30分,泄洪量达到最高峰,每秒6480立方米,以后便缓慢下降,洪峰顺利通过北川、通口电站、江油、绵阳……汇入涪江,向绵阳市区奔流而来。通过北川通口河电站时,电站闸门全部打开泄洪;在诗人李白的故里江油市青莲镇曾出现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惊心动魄一幕,泄洪声惊天动地,水雾高高扬起,村民们纷纷走出帐篷,跑到离洪水最近的地方,观看洪水南去。15时15分,抢险指挥部解除了下游河段的橙色警报,15时28分,洪峰平稳地通过绵阳,没有形成险情。人们从住了十多天的帐篷里纷纷拥出,来到水流湍急的涪江边,欢庆悬湖抢险的伟大胜利!

沿途宝成铁路、输油管线都安然无恙。

历史的悲剧并没有重演,在整个抢险过程中,没有一个人伤亡。

6月11日,溃坝疏散区的24万居民告别了帐篷生活,回到了自己的家。

当天,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给唐家山堰塞湖应急处置指挥部发来了贺电:

唐家山堰塞湖应急处置指挥部:

你们经过连续十多天的艰苦奋战,按照安全、科学、快速的要求,成功地处理了唐家山堰塞湖险情,消除了汶川地震次生灾害的一个特大威胁,确保了人民群众生命安全,避免了大的损失,创造了世界上处理大型堰塞湖的奇迹。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特向奋战在第一线的全体解放军指战员,武警水电部队官兵,水利、地质、地震、气象等部门的工程技术人员和干部职工,以及沿线疏散的广大干部群众表示衷心地慰问、感谢和敬意!希望你们继续做好工程除险和转移避险的后续工作,圆满完成唐家山堰塞湖处理的全部任务。

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

二零零八年六月十日

中国的胜利

唐家山堰塞湖的排危除险工作,全国关心,世界瞩目,在党中央、国务院的正确指挥下,经过18个昼夜的艰苦奋战,终于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抢险的成功,“创造了世界上处理大型堰塞湖的奇迹”,但这个奇迹并不是偶然出现的。对堰塞湖危机的处理和对地震中其他的危机处理一样,突显了中国统一高效的指挥体制,科学务实的正确决策,“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能力,以及“以民为本”的执政理念。在抢险过程中,国务院总理曾两次亲临现场并两次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抢险方案;解放军和武警官兵顽强拼搏,被外电评价为“尽显人性光辉和人格魅力”;来自水利部、中科院、长江委员会、四川省和绵阳市的各路水利、水文、气象、地质专家群策群力,忘我工作,贡献智慧;在疏散中20多万老百姓秩序井然,有条不紊,没有发生任何治安问题……这一切,都凸显出中国的制度优势和民族品格,赢得了世界的敬意。

英国媒体曾称,“溃坝危机考验中国工程师”,但受到考验的岂仅仅是工程师们?它考验着我们的体制,考验着我们的领导和我们的人民。

在对唐家山堰塞湖进行抢险的同时,国家水利部前方领导小组按“确保重点,兼顾一般”的原则,制定了四川省堰塞湖排险工程总体方案,和四川省水利厅工作人员一起,从空中和地面对灾区全部堰塞湖进行了监测,并及时进行了处理。水利部从全国紧急抽调1200名水利工作者急赴四川省阿坝、绵阳、成都、德阳、广元、遂宁六个重灾州市,对每一个堰塞湖和病险水库都进行了勘测和密切监控,把它们分为存在溃坝风险、高度风险、次高度风险三个不同类型,按不同情况制定出应急处置和下游群众安全转移的预案,对有溃坝危险和高危险情的堰塞湖和水库,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由于措施得当,34个堰塞湖和上千个病险水库没有发生一例溃坝。

这是又一个奇迹。

绵阳市安县长屯河形成的茶坪乡肖家桥堰塞湖,是地震后仅次于唐家山堰塞湖的、具有高危险情的堰塞湖,专家们对应急除险方案完成设计后,两台推土机和100多名施工人员赶赴现场,进行了挖爆结合的施工方法,到6月6日,水位便明显下降,到7日凌晨,已经完全排除了险情。

地震时,广元市青川县东河口发生的泥石流,造成塌方千万方、1000多人遇难,将青竹江、红石河截断,形成了三个相邻的堰塞湖,库容都在1000万立方米以上,是四川省三个最大的堰塞湖之一,威胁着下游3万多名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对这三个堰塞湖,省水利厅自5月14日起便派专家急赴现场进行探测,县政府也特意设置了八个观察哨。经省水利厅、省国土资源厅和广元市领导和专家们共同研究后,决定采取自然溢出与人工疏导相结合的方式,实行分级消能的办法排危除险,并请求部队开挖一条泄洪口,以降低库容水位,避免下暴雨时发生决堤的后果。5月17日,青川县组织青竹江沿线的群众进行了疏散撤退。6月4日,气象预报5日到6日将有雷阵雨,局部地区会出现大到暴雨,于是在济南军区官兵的协助下,再次对6000多名群众进行了紧急转移。在转移群众的同时,济南军区猛虎师装甲团用冲锋舟将炸药运到堰塞湖,然后由300多名官兵将8吨炸药扛到大坝上,武警水电部队对青川县最大的堰塞湖石板沟堰塞湖连续进行了两次爆破。在轰轰隆隆的巨响中,石板沟堰塞湖大坝上空升起100多米高的烟尘,终于使泄洪口拓宽了20米,湖水顺利下泄,半小时后水位便明显下降,解除了险情。

甘肃陇南市徽县境内,大地震发生后,宝成铁路109号隧道段山体滑坡,形成了堰塞湖。5月30日,经解放军和中铁十二局共同奋战,实施爆破后,解除了危险。原计划6月中旬疏通的109隧道和嘉陵江河道,在6月7日就提前疏通。

除了这些大的和较大的堰塞湖外,在河渠密布的四川,地震后许多地方都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堰塞湖,给当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威胁。除了中央和省水利部门进行排险外,许多堰塞湖是当地水利工作者在第一时间,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进行处理的。

以成都崇州市为例,5月12日下午地震后两个多小时,当地水务局便得到了群众传来的信息:鸡冠山河道里的水越来越少,文井江开始断流了!一听到这个信息,50岁的水务局局长张年福立刻意识到,一定是上游山体崩塌堵塞了河道,很可能已经形成了堰塞湖,按文井江的水量,要不了多久,就会在上游形成一个中型水库,一旦下暴雨,那些由碎裂的岩石形成的“土石坝”极可能被冲毁,洪水将从高处向低处倾泻而下,下面几个乡镇、几千人的生命财产都会受到威胁。

于是他立即带领五个工作人员,组成了“党员突击队”,带着防汛绳和手电筒上山抢险。临出发时,他对大家说:“哪怕死了我们六个人,但只要能少死七个人,也就是赚了!”

进入山区便下起了雨,而且余震不断,碎裂的石块好多次都差点砸在他们的头上;公路已经扭曲变形,突击队员们只能手脚并用地在乱石、荆棘和断树间爬行,人人都变成了泥人,手上脚上都满是伤痕……

在艰难跋涉八个小时后,到第二天凌晨两点,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堰塞湖。突击队员们不顾山水冰冷刺骨,马上跳进齐腰深的水里,利用漂木在坝上打开了一个泄洪口,降低了水位,排除了险情。

继续前进,早晨五点,在跋涉十多个小时后,又发现了一个崩塌形成的50来米高的“大坝”和面积上百亩的堰塞湖,河水从“大坝”的缝隙中不断地向外涌,有的河水已经翻过了“大坝”的顶部,而在大雨倾泻中,水位还在继续上升,山壁后面还在不断地涌动着泥石流……形势万分危急!

张年福吼了声“上!”就迅速地把六个人分成两组,分别沿着山壁爬上了“大坝”的顶端,然后用防汛绳把自己拴在岸边的大树上,再一步一步走进悬湖,寻找着水中最容易拉起的大树。每找到一棵,便将绳子紧紧地绑在大树上,然后退回岸边,大家一起用力拖动大树……溢水口附近的漂木被一根根拉起来又推下了坝顶,随着溢水口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队员们的身体被急流冲得不断晃动,互相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一棵、两棵、三棵……六个人足足拉了三个小时,才把横亘在“大坝”前的十几棵大树全部拉起……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坝”被水流冲开一个缺口。缺口越来越大,破坝而出的湖水汹涌地向文井江奔去,湖里的水位越来越低……

突击队员们累得瘫倒在草丛中,但下游的几个乡镇保住了,几千条生命保住了!

这样的英雄行为,在巴蜀大地上数不胜数。

在对堰塞湖进行排险的同时,水利部门还对全省受到震损的1800多座水库分别采取了各种应急除险方案。特别对都江堰上游、离成都最近的紫坪铺水库,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都亲临视察,四川省领导甚至住到了大坝上,采取各种措施,确保了水库大坝的安全。

当然,为了彻底排除堰塞湖造成的险情,还需要做很多工作,以唐家山堰塞湖为例,专家们便有三种设想:一是继续采取工程措施【不排除使用爆破手段】,把泄洪渠的高程降到710米;二是如果工程措施难度较大,坝体结构经勘测比较牢固,对下游没有太大威胁,可以考虑在汛期中对坝体采取加固措施;三是可以考虑在堰塞湖的基础上修建一个水库。然而这些设想,都要等到水流完全稳定后,对堰体进行仔细的地质勘测,取得翔实资料,并经过多方研判后才能最终确定方案。

8级地震虽然过去,但是在山河剧变后,大自然的“躁动”仍然没有完全停止。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民政部、中国地震局、中国气象局等有关部门已经联合发文称:“汶川地震导致地质灾害隐患点增多,继续形成滞后性的滑坡、崩塌、泥石流等灾害,在今后几年内将进入高度活跃期。灾区天气气候复杂,生态系统多样,自然环境脆弱,暴雨、洪涝等灾害易发高发。”因此防灾抢险仍然任重道远。

事实也的确如此。2009年以来,地震灾区已经多次发生地质灾害,桥梁断裂、道路被阻、山洪暴发都曾屡屡发生。

512大地震告诉人们,人类必须和大自然和谐相处,否则,大自然便会狠狠地惩罚我们。让我们都记住《叠溪地震六十周年祭》一文中的那段话吧:“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天灾莫测,人事宜工。愿吾辈护生态,开富源……”是生存还是毁灭?怎样和大自然和谐相处?怎样避免用破坏生态环境的代价来发展经济?怎样小心翼翼地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这一切,确实是值得认真思索和落实的紧迫问题!

【李林樱: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东华综合科学院副院长】